第358節(jié)
靠在床柱上假寐的劉凌其實已經(jīng)有些睜不開眼了,他半瞇著眼睛掃了空空蕩蕩地身側(cè)一眼,緊抿的嘴唇越發(fā)用力。 “只剩兩個時辰了陛下,您明日還要早朝呢。” 王寧每日都是等到劉凌睡了之后再休息一會兒,清早在劉凌醒了之前準(zhǔn)備他早起的事,皇帝不睡,他也不能睡,他年紀(jì)大了,比劉凌不經(jīng)熬,如今說話都像是腳踩在棉花上飄著。 劉凌手中攥著的《使西域記》被越捏越緊,已經(jīng)幾乎對折成兩半,紫宸殿近前伺候的幾位宮人目光掃過那本可憐的藏書,嚇得噤聲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是怎么了?前幾天陛下還看的津津有味,面帶笑意,好多人還在猜測陛下是不是對那流風(fēng)公主起了興趣呢,怎么一下子就怒了? 難道書里寫了什么不該寫的東西? 哎,伴君如伴…… 啪! 猛地一聲爆響,嚇得殿中抽氣聲不絕,還有膽小的直接就跪了下來。 “把這書給朕燒了吧。” 劉凌從被自己摔到地上的《使西域記》上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已經(jīng)疲憊至極,剛剛摔書的那一下似乎用盡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此時力竭,連抬眼都不想耗費心神,就這么閉著眼睛懶洋洋的開了口。 “明日早朝,往后推一個時辰,就說朕不舒服,要多休息一會兒?!?/br> 天都要塌了,任性就任□□。 “可是,哎,陛下,可……” 王寧嚇得一哆嗦,正準(zhǔn)備勸諫,走上前一看,龍床上的年輕帝王已經(jīng)兩眼緊閉,竟是說睡就已經(jīng)睡了。 “這都是怎么了??!” 王寧揉了揉已經(jīng)忍到發(fā)紅的眼眶,唉聲嘆氣地?fù)u著頭。 “王總管,陛下已經(jīng)睡著了,這屋子里的燈芯,是不是要撥暗一點?”龍床邊跪著伺候的中年宮女,遲疑地問著。 “暗什么暗!”王寧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沒聽見陛下說嗎,今夜燈火不準(zhǔn)滅,都亮著!” “……是。是奴婢多嘴了?!?/br> 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四月底了,眼見著都要入夏了,燈火都這么通宵達旦地一齊點著,屋子里該多熱?。?/br> 陛下奇奇怪怪的,連王總管都跟著奇奇怪怪的,哎! “小錢,出去和前面燕統(tǒng)領(lǐng)通報一聲,就說陛下夜里著了點風(fēng)寒,睡得比較晚,明日早朝往后推一個時辰,讓燕統(tǒng)領(lǐng)安排守門的宮衛(wèi)和諸位大人傳達一下,明日清早誰來都擋了,讓陛下休息好再來,別吵著他休息?!?/br> 王寧出去看了下屋子外放著的漏刻,心里也是心疼皇帝。 自劉凌登基以來,已經(jīng)有三年了。 代國的朝會是每月一大朝,要進行一天,每日一小朝,小朝時間則根據(jù)當(dāng)天政事的多少而變化,這三年來,無論是大朝還是小朝,劉凌除了累病了的那段日子,幾乎就沒有缺席過,有時候政務(wù)繁忙,還會將小朝的時間延長,幾乎和大朝差不多了。 正因為皇帝太過勤勉,有些年紀(jì)大的朝官根本支持不住,還有些習(xí)慣了小朝一個時辰就散的官員談及上朝就色變,但不管怎么說,有一位勤政的年輕皇帝在,所有人也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懶懶散散的官員是要被所有人瞧不起的。 然而第二天的清早,卻破天荒了出現(xiàn)了百官聚集在南門外,卻進不去的事情。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以為自己要遲到的兵部尚書快馬到了宮外,見宮門前聚了黑壓壓一片同僚,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立刻差隨扈去問。 “老爺,好像說是陛下昨日身體不適睡得晚了,今日早朝推遲一個時辰,那些大人們不依,在門口鬧起來了?!?/br> 沒一會兒,那隨扈擠回來了。 兵部雷尚書年紀(jì)也大了,身體卻還不錯,否則天天上朝也架不住,聽得皇帝病了,頓時一驚,后來一聽只推遲一個時辰,料想不是什么大病,這才松了口氣,滿臉不以為然地下馬往前擠。 “這些小兔崽子就是日子過的太好了,先帝在時,酷暑寒冬,哪一日開過小朝?上次就已經(jīng)病累了……” 他自以為心疼皇帝,上去想要活活稀泥,可一擠上前,赫然一驚。 這哪里是鬧起來了,明明就是大臣們在央求宮門口的侍衛(wèi)。 戶部尚書跟在兩位相爺?shù)暮竺?,態(tài)度根本不是“鬧”,說是“求”倒更多些,尤其是戶部尚書,滿是焦急地神色,又像是壓抑著什么,根本不敢放開聲嚷嚷。 “我等真的有急事,必須立刻面圣,請讓我們?nèi)雽m!”戶部尚書抓著宮衛(wèi)的手,“我知道陛下身體不適,還望通融一下,讓兩位相爺進去亦可!” “不是末將不給幾位大人通融,實在是早上紫宸殿和燕統(tǒng)領(lǐng)那邊都來人打過招呼,說是陛下昨晚沒有好好休息……” 那宮衛(wèi)充其量就是個守門武將,可他攔的都是朝中位高權(quán)重之人,越說越?jīng)]有底氣,勸的冷汗?jié)M臉,腿肚子直打哆嗦。 代國久不聞戰(zhàn)事,方黨作亂之前,文官對武官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大臣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見戶部尚書居然拉著一個守門的武將“低三下四”的求情,當(dāng)場就有一個御史犯了“職業(yè)病”,上去拿腔作勢地指著那宮衛(wèi)吼道: “皇上御朝則天下安,不御朝則天下危,早朝則救天下之全,遲御則救天下之半,若終不御朝,則天下終無救而已矣!” 他是御史,是言官,說這些沒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那宮中守門的將軍聽得眼皮子直跳,心里直想罵娘。 皇帝想睡個懶覺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指著我罵什么罵? 誰料這御史的話一說,莊駿、戴勇兩位宰相并戶部尚書齊齊變色,臉上的表情也越發(fā)嚴(yán)峻,倒迫得那御史不敢再跳了。 這下子,一群老人精紛紛琢磨出不對味來,有些消息靈通已經(jīng)知道了些傳聞的眼中也難掩不安之色。 咚!咚!咚! 突然間,宮城城樓上的鐘聲大作,嘩啦啦拍動翅膀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干剛剛還在吵鬧的大臣立刻反射性捂住腦袋,縮起脖子,往宮墻根下躲。 平時這時候都進了二門快到宣政殿了,哪有這樣在南門外鐘樓下候著的。 由于上朝的時間太過準(zhǔn)時,宮里鼓響列隊,鐘響開門,鐘鼓齊鳴上朝,所以每日里響鼓時鳥雀驚出,鐘響時整個宮中的鴉雀全部黑壓壓飛起四散而去,被京中的百姓稱之為“鳥朝”,只要一看到天空中鴉雀四飛,百姓就都知道官老爺們開始辦事了,心中也是大定。 京中有時候打孩子,都是一邊拍著一邊罵“鳥兒都飛了三圈了,你比官老爺還能耐?” 鳥群大片飛過,落下一地狼藉,有些躲避不及“中了彈”的官員哀嚎著掏出帕子收拾,也有見到身邊有人沾染上了連忙躲開生怕也將自己沾臭了的,一時間,南門外更是喧鬧不堪。 “末,末將去紫宸殿問問看?!?/br> 這下子幾個守將也頂不住了,敲門讓門內(nèi)的宮衛(wèi)趕緊去皇帝那問問,真要再等一時辰,他怕宮門給人推了。 “這位將軍,你且慢著,請將這封折子給帶去紫宸殿,交由殿中值夜的薛舍人,他一看就知道怎么說?!?/br> 戴勇見里面的人有聲音,急忙忙從戶部尚書懷里掏出一封折子,往那宮門的門縫里塞。 沒宮中下鎖的信物來,里面的宮衛(wèi)也不敢開門,但接個東西還是可以的,沒一會兒就聽見里面甲胄碰撞之聲響起,應(yīng)該是里面的門衛(wèi)急忙忙通報去了。 那宮衛(wèi)一路跑向紫宸殿,路上連喘口氣都不敢,一到紫宸殿內(nèi)就被燕六攔下,因為皇帝曾下過“誰來都攔著”的命令,燕六也不敢讓他入內(nèi),只在外面等著,自己拿了那封折子進去,去找薛棣。 薛棣此時早就換好了一身朝服,就等這皇帝起身一起去早朝,他倒沒像其他人那樣擔(dān)憂太多,反倒巴不得皇帝多睡一會兒,昨日里燈火通宵達旦,薛棣就在紫宸殿中,知道他睡得晚熬得很,皇帝難道任性一回,倒有種“他終于有了點人氣”的感覺。 只是那道折子往薛棣手中一遞,薛棣就繃不住了。 薛棣幾乎是火燒眉毛地往皇帝的寢殿跑。 “哎喲薛舍人,您催我也沒用,陛下還沒醒呢,這才睡下沒到兩個時辰!”王寧愁眉苦臉,“您就是……” 薛棣卻不管不顧,扯開嗓子就喊:“陛下!請起啊陛下!有青州的折子,急報!急報啊陛下!” “薛舍人,薛舍人您別喊?。“盐业淖孀谖?!” 王寧拉著薛棣就往外拖。 “你們幾個怎么還傻站著,快把薛舍人請過去?。 ?/br> 此時雖是四月底,可清晨的風(fēng)還是很涼的,薛棣被冷風(fēng)一吹,越吹越是清醒,喊起來的聲音也就越發(fā)高亢。 “陛下,殿內(nèi)御史薛棣求見!陛下!有急奏啊陛下!” 門前頓時亂成一片,有拉薛棣的,有苦苦哀求的,直到薛棣喊到第二遍的時候,那門突然嘎吱一下打開了。 只穿著中衣,眼下青黑的劉凌面色沉郁的站在門后,身后有好幾個宮人誠惶誠恐地在后面捧著什么跟了過來,嘴里小聲喚著:“陛下,您的鞋……” 薛棣見劉凌來了,咬著牙往地上單膝一跪,就將手中的折子往前遞,那遞折子的架勢,倒像是要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出去一般。 一時間,無數(shù)人的目光齊齊聚集在那封折子上,眼神中又驚又懼,連帶著被驚醒了的劉凌都生出幾絲膽怯。 “呵呵,朕連造反日食和地動都經(jīng)歷過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他自嘲地自言自語,伸手向前一探,接過那封折子,打開只是看了兩行,身子竟晃了兩下,駭?shù)呐跣男』鹿賯儼研紒G了,大喊著“陛下”要上去扶。 好在劉凌不是什么身嬌體柔的弱雞,那股子眩暈過去后,他穩(wěn)穩(wěn)地站住了,捏著手中的折子,一聲冷笑。 “朕倒要看看,老天還想怎么逼死朕……” “陛下!” “慎言啊陛下!” “陛下息怒!” 薛棣是在場之中唯一一個看了折子的,臉色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但還是違著心勸說: “雖說情況是糟了點,但現(xiàn)在還沒到盛夏,如果處理得當(dāng)?shù)脑挕?/br> “處理得當(dāng)?消息到京城的時候,北地說不得已經(jīng)赤地千里了,你們還想瞞,瞞什么?怕朕得罪了上天,又要下罪己詔,有損聲譽?” 劉凌將那折子往地上一扔,冷哼著轉(zhuǎn)身回去更衣。 薛棣一愣,有些錯愕地抬起頭來。 他突然感覺皇帝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賭氣,和上次地動時恨不得絕食以求天地比起來,反倒坦然起來了? 是在坦然什么? “薛舍人,朕來不及再去前面了,就讓大臣們來朕的寢殿上朝議事吧……” 轉(zhuǎn)身回殿的劉凌下了令,薛棣甚至能從那未關(guān)的殿門里隱隱約約看到幔帳后依舊點著的燈燭。 這都什么時辰了,沒熄燈? 白晝中的光芒總是讓人覺得怪異的,在那怪異的燭火中,一身白衣的皇帝看起來脆弱又單薄,渾然沒有宣政殿上的英氣勃發(fā)。 他的聲音在冷寂的寢殿里回響著,平靜下似乎藏匿著什么擇人而噬的深淵。 “呵呵,鬧蝗神?下次是不是該瘟神下凡了?” ☆、第224章 蒼天?蝗神? 姚霽當(dāng)晚沒有去紫宸殿,她怕兩人見了尷尬,徒增厭惡,便在宮中到處游蕩,最終還是去了宮里唯二的熱鬧光明之處。 昭慶宮。 昭慶宮里此時住進了一位嬌客,正是流風(fēng)公主哈塔米婭。 這位公主雖然有諸多毛病,還喜歡用自己的魅力去影響男人為之所用,可在人際交往、心思細(xì)膩的程度上絕對是人中翹楚,她是為了為自己謀取利益而來,對待昭慶宮里的諸位太妃也就格外用心,她長得貌美,又是西域人,有說不完的故事,而童年的遭遇也讓這些太妃升起同情之心,各個都樂意她去自己那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