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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寡人無疾在線閱讀 - 第369節(jié)

第369節(jié)

    “嘶……”

    生吞了蝗蟲的田匡也并不覺得好受,他當(dāng)時聽到“殺蝗蟲遭報應(yīng)”時實在是氣急,隨手抓了只蝗蟲就給吃了,想和所有人證明殺了蝗蟲不是立刻就死,只是這東西味道惡心,嚼動起來時甚至能感受到蝗蟲的口器刮擦舌頭時的痛苦感,蝗蟲的血液更是帶著一種可怕的泥土加鐵銹的氣味,讓他喉頭欲嘔,活生生強壓了下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這惡心的東西面不改色地吞下去的,吞完后還張開滿是綠汁的嘴巴,沙啞著聲音吼道:

    “我吃都吃了!要報應(yīng)先報應(yīng)我!打不死這些蝗蟲,餓死的是你們!朝廷糧食不養(yǎng)閑人!”

    一旁的戴執(zhí)等人心頭巨震,似乎從他的身上看見了他那位曾祖“活人太守”的風(fēng)采,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又有些覺得后生可畏。

    無外乎皇帝愛用年輕人,有時候年輕人的膽氣和血氣已經(jīng)不是他們這些老成謀國之輩可以想象的了。

    也許是田匡滿嘴綠液的樣子太可怖,也許是他“餓死閑人”的話像是一種惡狠狠地記仇舉動,之前面目和善的“官老爺們”沒做到的事,倒給這官位低微的愣頭青做到了。

    隨著一個又一個漢子遲疑地?fù)炱鸬厣系穆榇?,撲滅蝗蟲的人越來越多,火堆邊的蝗蟲有些未死的,被蹲在地上的漢子用木板、重物拍死,掃入提前挖好的大坑里,邊燒邊埋,短短半個時辰,竟已經(jīng)把半人高的深坑給填滿了。

    而舉目望去,被火堆吸引來的蝗蟲不計其數(shù),想來其他地方也不會太少。

    最重要的是,今日放火燒蝗之事會很快傳揚開來,只要有人做了,百姓就敢下手,之后推行就會更容易。

    青州已被蝗蟲啃空,急忙去救于事無補,可梁州情況還沒有糟到那樣,蝗蟲如今正陸陸續(xù)續(xù)從北方往這里飛來,只要在梁州堵住去勢,蝗蟲必不能南下。

    戴執(zhí)他們已經(jīng)決定在梁州攔截蝗蟲,和它們死磕到底了。

    這一場“惡仗”一直進行到天色將明,所有人都累攤在大坑旁的地上,雙臂沉重的像是灌了石頭,腰背更是直不起來。

    “哈哈哈哈,痛快!”

    “痛快!”

    天亮了,自然有官衙來人計算滅蝗數(shù)量,并做好后勤工作,京中來的“官老爺們”都已經(jīng)累得騎不得馬了,梁州府衙的差吏們見勢不好,趕緊套了幾輛驢車,將這些官員們給亂七八糟的抬了上去。

    只有那些禁衛(wèi)軍還尚有余力,自行爬上了馬,不過也速度極慢地控著韁,不緊不慢地跟在驢車之后,好生生的馬走的比驢還慢。

    躺在驢車上,從京中來滅蝗的官員們雖然身體已經(jīng)疲累至極,可精神卻還在亢奮著,仍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昨夜滅蝗之事。

    說著說著,眾人便開始夸獎起田匡來,直夸得田匡滿臉通紅,聲如蚊吶般說道:“小子,小子那是一時紅了眼,其實論膽色,我還沒第一個上去撲蟲的那個漢子強……”

    “哎,哪里是膽色強,那是有原因的?!?/br>
    靠坐在車廂里的戴執(zhí)帶著笑搖頭,“那漢子是我讓江主簿找來的,不光我們這里,每一處篝火燃起之處都放了兩三個這樣的人,一旦局面真的僵了,至少還有敢上去打蝗蟲的。”

    “???可看他口音架勢,明明是本地人??!”

    不明所以的人紛紛發(fā)問。

    戴執(zhí)也無意瞞著他們,在顛簸的驢車中將原因娓娓道來。

    原來梁州剛剛鬧蝗災(zāi)的時候,蝗蟲吃光莊稼和青苗之后,又象洪水一樣涌進村莊,連窗戶紙,房檐草都吃光了。此地有一戶人家,白天大人們出去忙活莊稼,把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放在了家里,蝗蟲襲來這個村子的時,這戶人家的大人們見勢不好就往回跑,回來時老遠(yuǎn)就聽見孩子哭叫,進屋一看,屋里到處是蝗蟲,孩子臉上、身上都爬滿了,等他們抱起孩子,孩子的臉和耳朵都被蝗蟲咬爛了,鮮血直流,如果晚來了一步,恐怕就要活活流血流死,真可謂是死里逃生。

    可即便如此,這孩子原本長得白凈可愛,如今也是滿臉坑洼,鼻子也落下了毛病。

    這一家人恨蝗蟲恨的要死,朝中還沒下令滅蝗時,孩子的父親就已經(jīng)把田里的蝗蟲一把火都燒了,每天舉著火把四處滅蝗。

    “……那不是什么‘義士’,而是已經(jīng)結(jié)下了深仇渾然不怕‘報應(yīng)’之人……”戴執(zhí)眼神中有些惆悵之色,復(fù)又看向田匡。

    “所以,你和那個禁衛(wèi),都很好?!?/br>
    戴執(zhí)是個情感很內(nèi)斂的人,夸獎人的時候,總說:“你很好”,當(dāng)他夸誰“很好”時,那多半是非常欣賞那個人了。

    田匡卻沒想到真相是這樣的,原來所謂的“血氣上涌”也有可能是事先安排,他睜著眼,腦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就這么搖搖晃晃地,由著驢車將他們拉回了梁州府衙。

    到了梁州府,梁州通判卻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待看到戴執(zhí)一露面,連忙如釋重負(fù)地湊上前去,在他耳邊附耳輕言。

    “戴侍郎,江主簿探到的消息,似乎有人在民間煽動不利朝廷的言論,弄出一個‘天道宗’來,四處傳言殺蝗有罪,背后卻有其他人在裝神弄鬼?!?/br>
    戴執(zhí)心中一凜,知道這消息絕不是江主簿才剛剛探來,而是那位老成的主簿并不確定朝廷滅蝗的決心如何,一直觀望到現(xiàn)在,才敢說出真相。

    此人是細(xì)心如發(fā)又有大器量的人,如此慎重之下方敢說出口的真相,必定是絕非小事,更有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戴執(zhí)此時已經(jīng)累到站立都需要人攙扶,可臉上卻沒有一絲疲憊懈怠之意,反倒一拉那通判的手,輕聲道:

    “此地不是說話之地,你要說什么……”

    通判了然地點了點頭,領(lǐng)著戴執(zhí)去了一偏僻的角落,左右看了一下,壓低了聲音,方才面如沉水地開口。

    “戴侍郎,是糧商?!?/br>
    糧商?!

    ***

    劉氏皇陵。

    劉凌此時正在宗廟內(nèi)祭祀生母,不遠(yuǎn)處的流風(fēng)公主按照姑墨國的習(xí)俗,將一身華麗至極的絲袍燒于廟前,是為“燒葬”。

    姑墨國的女子一旦早逝,家人是要將她生前所有的衣衫全部燒掉陪葬的,其他親戚朋友也會準(zhǔn)備一件漂亮的衣衫為她隨葬,當(dāng)年宮中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里,更不會知道“燒葬”的習(xí)俗,自然沒有人為她做過什么祭祀的舉動。

    劉凌雖博聞強記,可對于這些西域小國的習(xí)俗也毫不知情,聽聞還有這種習(xí)俗時,他情緒低落了一整天。

    狄氏去世時,她僅有的幾件衣衫被來收殮的宮人一掃而空,首飾和值錢的東西也被宋娘子拿去打點,希望能讓她走的時候干凈體面一點。

    她是穿著一身中衣去的,裹著一條已經(jīng)洗到發(fā)白滑絲的絲被。

    如今劉凌已經(jīng)富有四海,便是將內(nèi)庫里所有的絲帛拿出來給她的母親做衣衫都可以,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再來燒葬已經(jīng)毫無意義。

    他定定地看著流風(fēng)公主的背影,一言不發(fā)。

    流風(fēng)公主是真正的祭司出身,超度亡靈、安撫亡靈的靈魂也是她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之一,今日流風(fēng)公主便換了一身白色的祭司袍,頭發(fā)高高挽起,用一頂金冠壓住,顯得高貴無匹。

    由于姚霽想見識一下最原始的拜火教祭祀儀式,劉凌允許她用“光明教”的祭祀方式先祭一遍生母,再由太常寺主持祭禮。

    宗廟前的空地上,有大風(fēng)不停吹動,可流風(fēng)公主四周豎立的四根火柱上卻火焰升騰,毫無被火吹熄之態(tài),隱隱還帶著一絲綠光,看起來就像是從幽冥地府召魂的真火,越發(fā)讓人敬畏。

    流風(fēng)公主在一干官員宮人或敬畏或驚艷的眼神中毫不為之所動,她只將雙手做火焰升騰狀,不停地默禱著什么祭詞,四根火柱上不停跳躍的火焰仿佛是在回應(yīng)她的悼詞,不時變換著自己的身形,襯得那原本就美艷絕倫的流風(fēng)公主越發(fā)神秘恬靜。

    所有看到在那火光閃爍的中央里站立的美貌少女時,都不由得發(fā)出一聲聲贊嘆,心靈也越發(fā)平靜下來。

    在一群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眼神里,卻有個身背法劍,一身法衣的年輕道人只是看了一眼四根火柱,便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我以為有什么秘法,原來是添了磷火?!?/br>
    已經(jīng)幫著太玄真人裝世外高人許多年的張守靜,自是看不上這年輕的“同行”,一看破了奧秘便沒有了什么精神。

    太玄真人奉命祭祀代國所有的名山大河、水澤山川之神,尚未回返,太常寺便請了他的“弟子”張守靜來,但皇帝發(fā)了話讓已故太后的“外甥女”先祭祀親人,所有人便只能在旁邊先等著。

    流風(fēng)公主的祭祀依舊在繼續(xù)著,等到她念完祭詞,陡然分開雙手,做火焰上升狀向外揮舞,那四根火柱上的火焰猛然火光大盛,最終隨著她的動作歸于靜寂,霎時間同時熄滅,引來一片驚呼之聲。

    “咦?有點意思!”

    張守靜突然提起了點精神,開始仔細(xì)打量流風(fēng)公主,猜度是不是她寬大的衣袖里藏了什么東西,還是金冠中有什么奧秘。

    劉凌也是詫異驚異的人群之一,他深受震動地看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祭祀的流風(fēng)公主,除了那種脫俗的美貌以外,她的臉上隱隱顯出滿足、樂觀和安詳?shù)谋砬椋m然滿是疲憊,可還是容光煥發(fā),就猶如她本身是光明剔透的,所以也就越發(fā)顯得靈光四溢。

    劉凌不由自主地扭過頭去,看向也是同樣一身白色“仙衣”打扮的姚霽。

    一位是真“神女”,一位是“女祭司”,兩個同樣出色的女性同時并存與一處,明亮的幾乎要讓在場的其他人淪為陪襯。

    不同于流風(fēng)公主的表情中滿是對信仰的依歸和滿足,靜立在那里滿臉肅穆觀禮的姚霽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莊嚴(yán)神態(tài),這是一種并不會信仰任何“神明”的超脫神態(tài)。

    劉凌自然不會知道,姚霽早就通過自己所學(xué)的知識知道了拜火教的“祭祀”是一系列對火的應(yīng)用手法,就像是原始的化學(xué)家玩弄火焰、溫度和燃點的把戲,也就越發(fā)顯得平靜和理所當(dāng)然。

    所以在劉凌看來,此時的姚霽就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祇好奇的觀望著下界的凡人如何向她禮贊和祈求,她站在那里,就像是看穿了一切,讓他莫名的生出一股……

    煩躁。

    這種煩躁讓他輕輕移動了幾步,走到了安然站著的姚霽身邊,與她并肩而立,咳嗽了一聲。

    姚霽立刻扭過了頭來,疑惑地看向他。

    “我的母親,得到安息了嗎?”

    劉凌的眼睛沒有離開姚霽。

    “她到了天上,過上了她想要的生活嗎?”

    在其他人看來,這也許只是皇帝的一種疑問,一種自言自語,可一旁站著的姚霽卻知道,這是劉凌想要問她的話語。

    與其寄托于女祭司,直接征詢“神仙”的話,也許才更能慰藉他的心靈。

    姚霽沉默了一會兒,隨后點了點頭。

    “我想是的。”

    她抬起頭,看向無邊無際的蒼穹。

    “心中無惡的人,最后都能找到自己依歸之處。信佛的,將去西天;信道的,羽化飛升;信上帝的,去了天堂;她信仰什么,便去了哪里。”

    劉凌重新將目光放在已經(jīng)結(jié)束祭祀,被胡夏人攙扶到一旁的流風(fēng)公主身上,輕輕低喃。

    “能讓我看看嗎?能看一瞬也好,讓我知道我的心意已經(jīng)傳達到了我的母親那里……”

    姚霽幽深地嘆了一口氣,似是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舉起了手腕。

    她的導(dǎo)向儀并不是完全失靈了,只是她也不知道沒有辦法補充能量和設(shè)定程序的導(dǎo)向儀究竟能堅持多久,所以很多功能譬如“穿墻”、“漂浮”之類的功能全部被她關(guān)閉了,連照明都不敢用。

    因為一旦系統(tǒng)重新開啟,她還是要利用最后一絲能源回到自己的世界的,如果將所有的能源全部消耗干凈,那她就徹底沒有了回去的希望了。

    可她看著劉凌那祈盼的目光,卻猶如觸著了電似的,竟壯士斷腕一般地調(diào)動了起導(dǎo)向儀的“系統(tǒng)內(nèi)功能”。

    姚霽自知自己沒有什么驚駭人的“神力”,便只能用了儀器中最基本的能力,來扮演世人心中最符合“神仙”的樣子。

    她漂浮了起來。

    長久以來,劉凌知道她是神仙,但因為姚霽表現(xiàn)的十分“低調(diào)”,也再也沒展示過以前那般的“仙法”,他已經(jīng)幾乎快要忘了她是個如何不凡的人。

    他已經(jīng)幾乎把她當(dāng)做丟失了法力,已經(jīng)沒有辦法回到天上,需要他的龍精體魄來拯救的“可憐人”。

    可那高高在上、猶如奔月嫦娥一般的姚霽,讓劉凌難以自抑地顫抖了起來。

    姚霽低頭有些擔(dān)憂地看了劉凌一眼,猶豫了一瞬,又抬起手腕,開啟了“集合”功能。

    一束極強的金黃光柱沖天而起,直直伸向天際,以幾乎要把天空捅/穿的氣勢不停向上伸展,與此同時,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從高空中匯聚到劉凌耳邊,像是輕嘆,又像是預(yù)言,帶著讓人幾乎要熱淚縱橫的確定。

    “汝之意愿,今已傳達?!?/br>
    廣播功能,開啟!

    劉凌就這么仰著頭,定定地看向天空,臉上驀地有淚水劃過。

    皇帝的異狀自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然而他們只以為皇帝是思念生母,又不愿意讓人看見他流淚的樣子,所以才仰首看天,以掩飾自己的脆弱。

    很多人心中一軟,便將目光移到了別處,不想讓皇帝尷尬或不自在。

    唯有張守靜敏銳的察覺到什么古怪的氣息,向著皇帝注視的方向抬頭看了過去,猶豫著要不要開一次天眼。

    姚霽知道能量不能浪費,喬裝完“神仙”后立刻關(guān)閉了光柱和廣播功能,像是一根羽毛般飄然落下,輕輕落在劉凌的身前,伸手虛虛地?fù)崃藫崴哪橗?,溫聲安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