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陛下這樣一邊批復奏折一邊吃東西，有多久了？”

    她有些遲疑地問。

    “從魏相爺還未進中書省的時候開始的，那時候就是缺員的厲害，陛下什么都要自己做，忙的沒時間吃東西……”

    王寧回想了下，回答道：“說起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忙過過了。上次陛下忙的吃不上飯，還是互市定稅的時候，折子太多，一駁再駁。”

    “那是什么時候？”

    張?zhí)闹性桨l(fā)有些確定。

    王寧抬起頭正在回想，劉凌卻已經(jīng)幽幽說道：“兩個多月前，太妃您剛剛離京的時候?！?/br>
    “那不正是陛下您腹瀉的時候？”張?zhí)槪骸斑@么多大臣或多或少都有腹瀉的毛病，接觸您最多、經(jīng)常被您留下來一起批折子一起用膳的幾位大人更是腹瀉嚴重，說明能致使你們生病的東西一定是你們共同能接觸到的。在膳食中下毒絕無可能，其他能做手腳的，只有奏折了。尤其陛下您忙起來的時候經(jīng)常一邊吃東西一邊處理奏折，只是不是近臣，很難知曉，說不得宮中有內(nèi)鬼。”

    說罷，她一臉擔憂：“究竟是誰呢？是袁貴妃以前的暗人，還是呂鵬程或方家的余孽？少司命和大司命向來和您寸步不離，誰能動手腳？”

    “傳門下省召回朕在互市定稅時所有批閱過的折子，尤其是曾經(jīng)被其他大人一起傳閱過的奏折。”劉凌當機立斷，“處理這些折子的時候帶上手套，捂住口鼻，小心中招。”

    “是，陛下?！?/br>
    素華明白其中的干系，立刻親自去查。

    “陛下，太醫(yī)局李興求見張?zhí)?。?/br>
    一位宮人在門外通傳。

    劉凌看了看張?zhí)笳甙櫫税櫭?，丟下一句“我去去就來”，腳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

    李興經(jīng)過孟順之一事之后成熟了不少，如今在太醫(yī)局里又并沒有什么具體的官職，要不是恰巧碰到太醫(yī)局忙，恐怕還是閑人一個，但人人都知道他是張?zhí)盏娜胧业茏樱擞至w慕又嫉妒以外，隱隱也有些巴結，都愿意為他討個人情。

    畢竟是人都有生災害病的時候，認識個厲害的杏林國手，有時候就是給自己救命，張?zhí)矸葑鹳F，又是女流，輕易不拋頭露面，以后這醫(yī)病治人的事情，少不得是李興出馬。

    張?zhí)隽说铋T，見李興握著一本書冊，表情焦急地不住地向殿中張望，見到張?zhí)鰜?，更是快步上前，語速極快地開口。

    “師父，我大概知道他們是染上什么了！”

    張?zhí)@些時候已經(jīng)有了些猜測，但是不敢確認，見李興握著的正是他師兄留下的醫(yī)書，頓時一驚。

    “是蟲？”

    “是蟲！”

    兩人異口同聲。

    “我之前也曾懷疑過是蟲，可師兄記載的幾種蟲蠱都不太像，‘血蠱’要見血，這世上還沒幾人能讓陛下見血，況且陛下腹部也沒有積水；‘刀蠱’要碰到生銹的兵器還必須血；被中了‘隱蠱’的人怕見日光……”

    張?zhí)缇桶选跋x篇”背了個滾瓜爛熟，如今說起各種蠱來頭頭是道。

    “太妃，這么多大人一起腹瀉，不太像是‘蠱’，巫苗煉蠱何其困難，而且宮中每有巫蠱，必定是血流成河，苗人不可能將‘蠱’交給漢人帶回中原進入宮中，為自己的族人帶來危險。‘蠱’和養(yǎng)蠱的人是有聯(lián)系的，蠱去了哪里，他們都知道?！?/br>
    說起這些偏門的東西，常年在孟太醫(yī)身邊的李興倒是比張?zhí)私狻?/br>
    “所以弟子猜測，不是‘蠱’，是‘生蟲’，就是還沒有制成‘蠱’的蟲卵而已?！?/br>
    思路一旦有了方向，兩個當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醫(yī)者立刻順著思路慢慢理清了。

    “積食、食欲不振、面色微黃、腹瀉，這不是腸胃有問題，是肝膽?！?/br>
    “不太像是肝，是不是膽？”

    “不，膽為表，肝為里，最終還是肝?！?/br>
    兩人議論了一會兒，最終一點點排除，找出了最有可能的蟲。

    “是肝蛭啊，肝蛭的卵，煉成之后，是‘虛蠱’?！?/br>
    李興臉色難看?！懊咸t(yī)記載，中了此蠱之人，不能飲食、日漸消瘦，最終虛弱而死?！?/br>
    張?zhí)Щ曷淦?，默默背誦：“正在成長中的小孩中了此蠱，不可成長，身材矮小，無法人倫；成人中了此蠱，容貌枯黃猶如蠟人。最重要的是，起初都并無征兆，因為無論是卵還是蠱，都需要一個在宿主體內(nèi)不停生長的過程……”

    她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虛蠱’的幼蟲rou眼不可見，提出來更是麻煩，除了專門施‘蠱’之人，誰會從魚螺之中弄這‘生蟲’？而且肝蛭需水成長，蟲卵也需要附著在有水之物上……”

    “是墨！”

    張?zhí)刮豢跊鰵?，顧不得跟李興再討論病源是什么來歷，掉頭就走。

    “陛下，陛下！切不可再觸折子，立刻凈手凈面！”

    因為有了張?zhí)峁┓较?，過目不忘的劉凌很快就通過記憶將自己一邊吃東西一邊看過的折子都點了出來，有些已經(jīng)封存作為檔案，有的則因為涉及機密銷毀，更多的則束之高閣，如今都被一一翻了出來。

    正因為生蟲可能下在墨里，而墨用來書寫了奏折，再加上碰過這些折子的大臣有不少，一個一個算下來，竟有二十多封折子都有可能。

    但病癥最厲害的陸凡和劉凌曾長時間摩挲、揣摩、接觸過的折子，只有那么幾封而已，其中一封，便是出自于皇商之家的黃良才之手。

    因為那封奏疏更像是參考資料而不是時務策，所以陸凡和劉凌大部分時間只是用它來作為其他條陳的依據(jù)，很多大臣借閱此折，也只是為了上面提供的各種數(shù)據(jù)，這封折子在傳閱、借鑒過之后，就和其他不需要批閱的折子一般，被放在了留存的檔部里，只要等時間一過，就要燒掉的。

    張?zhí)⒉粫q蠱，李興也不會，但是所有接觸過那個折子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了些毛病，只有少數(shù)幾個沒有任何反應，大概是接觸的時間比較短。

    墨是有問題的，折子也是有問題的折子，張?zhí)鷮ⅫS良才所有謄抄、草擬過的折子和草詔都找了出來，養(yǎng)了十幾只兔子，一只一只喂紙，又找出七八封動了手腳的，再和得了病的大臣一一對比，都是接觸過的。

    能夠接觸草詔的，反倒是級別比較高的官員，級別低的官員接觸的都是已經(jīng)頒下去的、已確定的詔書，所以朝中才會出現(xiàn)品級高的腹瀉厭食，品級低的反倒沒事的情況

    “這太多了，得病的人，還是都會有危險?！?/br>
    張?zhí)犝f劉凌將黃良才抓了起來，擔憂地說：“千萬不能讓他自盡了，如果是蠱的蟲卵，那他就是‘蠱主’，我們是郎中，不會巫蠱之術，只能盡力幫你們調(diào)養(yǎng)身子，可是若蟲子長大，它可能會在你們肝膽之中大量繁衍，造成很可怕的病癥?！?/br>
    張?zhí)鷵鷳n地看了看劉凌的下身。

    “您還是年輕人，日后還要誕下龍嗣的，如果身體不適……”

    難道會不舉？

    劉凌想到自己拉肚子拉的腿都發(fā)軟的日子，臉色一變。

    “查！叫內(nèi)尉看好了黃良才，不要讓他自盡了！”

    “是！”

    ***

    從劉凌開始要求百官一起接受太醫(yī)院的診視時，黃良才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看著內(nèi)尉的人像是潮水一般涌進來時，黃良才心中涌上來的不是害怕和仇恨，反倒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解脫。

    他欠他們的債，已經(jīng)還了。

    他們生他養(yǎng)他疼他十幾年，如今塵歸塵土歸土，他做不了什么，只能用這種方法來償還。

    只是父親，一定會很失望吧……

    被鎖鏈捆住，像是死狗一般被拖走時，喬扮成黃良才的方琳心中如此想著。

    他知道在內(nèi)獄中，他會遇見的是什么，可他卻并不恐懼，成了“蠱人”，他早就可以讓自己感受不到痛覺。

    當年他離開方家在外游歷另有奇遇，雖說吃了不少苦，可他也學會了養(yǎng)蠱的本事，只不過那時他年紀太大，又不會武藝，很多蠱并不能養(yǎng)成，便選了并不算厲害的‘虛蠱’。

    虛蠱，只是一種會讓人虛弱的蠱蟲，若是他愿意跟著那女人拋棄在這邊的身份，一起前往苗疆，大概還會學的更多，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連個生蟲都養(yǎng)不好，非要和在水里才能發(fā)散出去……

    “說！你為什么要下蠱害人！”

    內(nèi)獄里負責審訊他的人長得陰騭可怕，聲音也是粗啞不堪。

    “什么蠱？我不知道。”

    方琳閉了閉眼。

    “我只是個負責謄抄的小小舍人，大人一定是弄錯了什么！”

    “嘿嘿，我在這內(nèi)獄三十年，還從沒見過被冤枉的像你這小子這么冷靜的！太醫(yī)局的人都已經(jīng)查出來了。內(nèi)獄里有的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勸你還是乖乖的把該說的說出來，你不心疼自己，外面可有的是心疼你的人！”

    這內(nèi)尉官的話一說，方琳的心就顫了一顫，可他依舊緊緊閉著眼睛，執(zhí)意什么都不說。

    那內(nèi)尉忍耐了一會兒，見方琳不是個識時務的，對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對著身后的獄卒們一聲大吼，露出猙獰的笑容。

    “兄弟們，摸摸他骨頭幾斤幾兩，把我們看家的本事拿出來，別弄死了！”

    ***

    在未來的姚霽并不知道劉凌正被那個時代的“大規(guī)模生化武器”所襲擊，留在研究所里的她，正在猶豫要不要按照秦銘所留言的留在研究所里過夜。

    研究中心里過夜的觀察者極少，大部分都是研究人員，還有一部分安保人員，觀察者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學者，有自己的家庭，還有自己的研究項目，除了有觀察的項目或游客要指引，大部分時間并不會像技術人員一樣常駐在研究中心里。

    姚霽家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回家也是空空蕩蕩，所以很多時候在研究中心里呆著，只是個特例。

    她應該離開的，可是秦銘的話卻讓她無法安心，而且秦銘一但不能脫身，以后她進入代國的機會也肯定會大大減少，反復思考了一會兒，姚霽還是一咬牙，開始往自己平時過夜的小休息室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同事對她留在研究中心倒不意外，甚至還有笑著和她打招呼的。

    “明天又有‘活’？你最近真是辛苦??！”

    “不要熬夜啊，真是的，真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就給那么點薪水還讓人干這么多活兒。”

    “需要我明早喊你嗎？”

    姚霽勉強帶著笑意一一回應，一回到休息室，就咔噠一下把房門鎖死。

    因為不知道秦銘說的“晚上”具體是什么時候，姚霽一直不敢睡著，閉著眼靠著墻，聽著外面的動靜。

    但很快的，她就明白了秦銘為什么寫的那么語焉不詳，也明白了為什么他根本不怕自己等不到什么“信號”。

    因為這孫子搞出來的動靜太大了。

    姚霽看著突然陷入一片漆黑的房間，要是不知道是秦銘做的手腳那就見了鬼了！上次他就是趁斷電留在里面，他有多大的膽子，又來一次？

    不，不會，黃博士他們肯定有所防備，他是怎么讓這里停電的？

    很快，姚霽就有了答案。

    “什么人？??！”

    “報警！為什么我的通訊器沒有信號？小江你快去找警察！”

    “□□為什么沒反應？我的□□不靈了！”

    有人武裝襲擊！

    有人襲擊了安保！

    下一刻，一片可怕的腳步聲就向著她的方向而來。

    姚霽皺著眉頭，被那可怕的腳步聲驚得反鎖起了房門。那啪嗒啪嗒的聲音如果她聽得不錯，是皮靴的聲音，一般人可不在這個季節(jié)穿皮靴……

    她的“措施”并沒有什么作用，嘈雜的腳步聲和槍械武器相碰的聲音很快就到達了她的門外，隨著“嘭”地一聲暴力破門的聲音，研究院因為斷電而失去效果的移動滑門像是塊爛鐵一般轟然倒下。

    姚霽冷靜地后退幾步，想要摸屋子里可以用來防身的家伙，當先幾個人高馬大的身影卻端著武器先進了屋子，保護著一個人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