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不了他?！彼f，“他不許我救他?！?/br>
    湛露聽他這樣說，膝行到他的身前，她的動作很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她的衣擺和腿上的皮膚，鮮血流出來，她卻一點(diǎn)也不在乎，攥緊了睽君的袍角大聲哭著懇求：

    “既然你有這個能力，那就救他??！難道你真能這么眼睜睜看著他死？”

    睽君不回答，只是搖頭。湛露攥著他的袍角不住懇求，而睽君的心腸卻好像是鐵石做的，無論湛露怎么懇求，他只是不動聲色。

    湛露終于陷入了絕望。她不再去向睽君懇求。而是重新回到明夷君的身邊。如果他真的只剩下這最后的一點(diǎn)時間，她希望她能陪在他的身邊。

    在明夷君的眼中，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了，到了最后，他的眼前只剩下一抹深紅色的影子，那顏色很暖，很暖穿越荒島逃生。他知道那是她在那里，這讓他感到安心。生命中的最后一段路，他希望有她的陪伴。

    他翕動嘴唇，想要告訴她這一點(diǎn)。湛露連忙把耳朵湊過去聽，他的聲音細(xì)微而清晰：

    “若有來生，我仍愿與你共度?！?/br>
    湛露聽了這話，哭得止也止不?。?/br>
    “不要說來生，你撐住了，活下來，我們今生永遠(yuǎn)在一起，好不好？”

    明夷君很想說好啊，他很想點(diǎn)頭答應(yīng)她，可是他連翕動嘴唇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盡力對她擠出一個微笑。

    湛露看見他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翹起可愛的弧度，作出一個笑容。無論何時，她看到他的笑容總要怦然心動。

    此時他臉上一點(diǎn)血色也沒有，連唇色也變得慘白了，但這并不妨礙他的美，并不妨礙他令人著迷，然而這種美是已經(jīng)萎謝了的花的美，他的笑容好像冬天里悲傷的河流，已經(jīng)凝固在他的臉上，再也不能動了。

    她伸手撫摩他的笑容，撫摩他的身體，他的身上沒有一點(diǎn)溫度。

    剛才她哭得那么厲害，這會兒她反而不哭了。她抱住他的身體，俯在他身上，盡力地暖和他，就像在許多年之前，他們相擁入眠時，他曾經(jīng)用他溫暖的身軀暖和她一樣。

    可是他的身體已經(jīng)冷了，無論她怎樣努力，他的身體也不會變得溫?zé)?。她倚靠著他的身體，一動不動，仿佛她也已經(jīng)死了。

    她感覺到似乎有什么從她胸前的口袋里滾落出來，但她不想去看那到底是什么。此時此刻，一切都已經(jīng)不重要，她沒有做任何事情的興致。然而睽君一直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走上前去，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了她遺落的東西，放在手中仔細(xì)打量半晌，開口說道：

    “或許你可以救他?！?/br>
    睽君的這一句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神奇力量，湛露一下子坐起來，充滿希冀地看著睽君。

    睽君手中握著的是明夷君的那枚魂珠。

    那枚珠子里所藏的，是明夷君的一縷殘魂，當(dāng)初明夷君把它交給湛露收藏，湛露一直把它放在身上。此時那枚珠子在睽君的手中呈現(xiàn)出血一樣的紅色，發(fā)出非常耀眼的光芒。

    “這珠子里本來只承載著一縷殘魂，方才明夷的神魂離體，其中所蘊(yùn)的天地四時之氣已經(jīng)回歸與天地之間，不過似乎有一部分的魂魄被這珠子里的殘魂吸引，重新進(jìn)入了這枚魂珠之中。此時如果將這枚魂珠中的魂魄重新注入明夷的身軀，再輔以良藥，或許明夷可以就此回返人世?！?/br>
    湛露聞言，連忙問他：

    “該怎么做？我們這就開始吧！”

    睽君不回答，只是凝視著湛露，他看了她一會兒，才道：

    “你要知道，明夷原本是秉天地四時之氣而生的，如今四時之氣已散，就算救得他回還，他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明夷了。失去了四時之氣，他也不過就是個會少許法術(shù)的凡人，與普通的生靈沒什么分別。與其讓他的魂魄束縛于凡人的軀體，還不如讓他就這么去了。”

    湛露看著睽君，只是倔強(qiáng)地?fù)u頭。睽君說的事情她聽不太懂，她只知道他有辦法讓他回來，可是他卻不想。

    睽君看著她倔強(qiáng)的眼神，最終也只能嘆息了一聲。

    他跪坐在明夷君身邊，將那枚魂珠放在他的胸口，默念了幾句法訣。只見那魂珠里氤氳著的紅色氣體緩緩從里面出來，滲透進(jìn)明夷君的身體里。

    睽君做完了這些，對湛露說道：

    “我從前給過你的東西，你還留著吧？”

    湛露聞言，連忙從懷里掏出那小小的藥瓶遞給睽君我家夫君是首輔。那是當(dāng)初初見時睽君送給她的見面禮。睽君曾說，它有起死回生之效。湛露原本想要把它用在青玄身上，想不到最后卻用來救了明夷君。

    睽君有些懷念地看著那個小瓶子，嘆道：

    “當(dāng)初偶然碰上那靈蛇，便隨手殺了取膽。本來覺得沒什么用處，看見你就送了你。想不到今日居然真有用上的一天?！?/br>
    他看著湛露，吩咐道：

    “這靈蛇膽是絕好的藥材，只是如今他已無氣息，還需你以口將這藥度進(jìn)他口中去，為他度上一口氣，若無意外，他就應(yīng)該可以醒過來了?！?/br>
    湛露聞言，隨即打開藥瓶，將那靈蛇膽銜在口中，掰開了明夷君的雙唇湊過去。

    他的唇……好涼。

    她咬破靈蛇膽，將那膽汁滴落在他口中。

    忽然，她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對。

    那靈蛇膽剛?cè)肟诘臅r候，她只覺得有些腥氣，倒不覺得怎樣，然而當(dāng)她將那膽囊咬破，一股她從未品嘗過的味道直沖她的口腔。

    酸、甜、咸、辣，這些味道她都已經(jīng)品嘗過，可這種味道與那些滋味都不同。這味道如此沉重，如此……讓人難以承受。

    剛才睽君說這是什么來著？靈蛇膽？

    湛露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明夷君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

    “……靈蛇膽取自千年靈蛇，其味最為腥苦……”

    這味道……這是“苦”啊！

    想不到，湛露所缺少的最后一種味覺，就在此時此刻猝不及防地來臨。

    說不清是因?yàn)檫@味道實(shí)在太苦，還是因?yàn)榛貞浧鹜舻氖虑?，湛露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想起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她每天都在給明夷君用苦味的食材做菜。而明夷君一聲不吭，全都吃了下去。

    那時候她給他吃的，就是這樣的味道嗎？

    她的眼淚混著苦澀的靈蛇膽，落到明夷君的口中。然而明夷君并沒有一點(diǎn)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