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她唯一能識別出來的,只有一個筆觸拉得很長很張揚的“王”字。 老王同老板交流的話她聽著費勁,這字看著也費勁。 “書法不錯?!崩贤趼涔P后,聞姜隨口一說。 老王笑了下,出乎聞姜的意料,他帶了些幽默感回:“比不上醫(yī)生寫的處方,藝術性沒他們高?!?/br> 他話落摸煙,問聞姜:“可以抽嗎?” 聞姜抬眸,從一旁的柜臺上摸過店家陳列在那里的打火機遞給老王,倒沒給他點火:“你隨意。” 常年跑中長途接觸高原地帶,老王的眼窩有些深,繚繞的煙霧乍起,他位于煙霧后的眉眼便顯得更為滄桑。 他嚓開打火機,淡藍色的火苗吻在煙上。 “你一個姑娘去色達干什么?”老王吸了口煙才問。 聞姜隨意一扯:“向佛?!?/br> 老王哦了聲:“稀奇?!?/br> 聞姜又換了種說辭:“閑著沒事兒,見多了別人灌心靈雞湯時配的這地方的圖片,來開開眼?!?/br> “那地方漂亮是真漂亮,色達的五明佛學院里也有不少全國各地來的漢人在修行。有很富的富商,也有事業(yè)或者感情很失意的……loser?!崩贤蹩戳搜勐劷羟蛎毕露痰饺耸钟|上去應該會覺得很扎手的發(fā),嘆了口氣,“我不信佛,不太懂,光覺得新鮮?!?/br> 捕捉到老王盯著她頭發(fā)時目光停頓探究的那個瞬間,聞姜解釋:“之前沒見過女性頂著這么短的發(fā)型?別想太遠,我不是削發(fā)準備做尼姑?!?/br> 老王聞言沉思,眼前這姑娘發(fā)削過極短,又是獨自上路,且?guī)缀鯖]有行李,還說向佛。 他此刻不太信她的解釋:“我不懂,但也能接受別人的信仰?!?/br> 聞姜不喜歡萍水相逢的人這么“善解人意”。 她臉上難道寫著她想做尼姑,她要去修行? 聞姜干脆扯了個她覺得容易被人接受的理由扔給老王:“原來的頭發(fā)病了一場全掉光,這是病好剛長出來的?!?/br> 老王掐著煙看她。 望向她的目光里探究是沒了,但全換成了同情。 聞姜咬了下舌,竭力控制著說臟話的沖動。 真tm見鬼,這輩子她最不缺的就是同情。 *** 和老王聊了這幾分鐘,聞姜不知道程放和那個她只知姓氏的男人陸某為什么動作那么慢還沒進客棧。 不想老王繼續(xù)探究她,聞姜換了個話題:“那倆人呢,去干什么的?” 老王反問:“陸先生和小程?” “對?!?/br> 老王搖了搖頭,喉嚨被煙滾過有些瘙癢,他咳了聲:“帶了一箱鏡頭,有可能是拍片的吧?我也不確定?!?/br> 聞姜琢磨是有這個可能。 色達是攝影愛好者的天堂。 她想象著那個姓陸的男人用他骨節(jié)修長的手架起相機的模樣。 那人腿長,臂長,肩寬腰細,看著不僅不羸弱反而很有料。 他氣場凜冽,他站在某處拍風景那畫面,應該本身就是一處風景。 *** 室外遠沒有室內安寧。 起了強風,雨也沒停。 程放見陸時寒收了傘,沒急著催他進客棧門。 “寒哥”,他緊貼在陸時寒身側,“這破天這樣,我們即便能到色達估計也得在那里耗段時間,不然就只能拍一堆雨蒙蒙、灰蒙蒙的東西回去,連色達那堆聞名于世的紅房子鏡頭里估計都紅不了,更不用說拍星空了?!?/br> 陸時寒漆黑的眸移到他身上,話短:“明天會轉雪,然后放晴?!?/br> 程放只敢在心里吐槽:艸,不光是行走的荷爾蒙,以后老板還要當行走的活體天氣播報員? 陸時寒沒理會程放的腹語,扯掉口罩拿在手里。 臉部沒了遮擋,隨即貼面而來些許濕冷的空氣。 他告訴程放:“鏡頭拍不出畫面感沒有影響。我的眼就是最好的鏡頭?!?/br> 程放跟著腹誹附和:對,你的腦袋還是最好的記憶卡。 程放來不及阻止他摘口罩,但希望他重新戴回去:“寒哥,這東西你還是帶著吧?!?/br> 他此前求了半天,陸時寒才答應旅途用口罩遮面。 程放身為助理,第一重考慮是:擋住陸時寒的臉,免得他路上招人。 第二重考慮他此刻對陸時寒重復:“這邊天冷,我不是怕您受涼感冒發(fā)燒嗎?在高原地區(qū)感冒加上高原反應會死人的?!?/br> 陸時寒的唇抿成一條線。 他淡淡地將視線從程放身上移開,再開口語氣淡如水:“死了不好?” 漆黑的眸一轉,甚至建議程放:“你剛好可以換個溫柔的、善解人意的、有良心的還體貼人的女老板?!?/br> 程放呸了兩聲,死什么死,一分鐘而已兩人話里竟然都提到了死。 “寒哥,你別嚇我了,我不是已經(jīng)有了善解人意的男老板了嗎?”程放聲音怯怯的,見他作勢推客棧的門,追著他走,繼續(xù)說,“到了色達進佛堂我一定求你百歲長命”。 陸時寒聞言停下邁開的腳步:“好。” 程放以為他說得是口罩,一喜。 緊接著就被陸時寒打擊:“你求福可以,口罩不要想。” 他一向怕累贅。 且非弱不禁風。 捂了這大半路,已經(jīng)是他的極限。 程放哀求似得看著他,陸時寒心依舊沒軟:“再提這事,踢你下車。你抱著心心念念的它自己想辦法回去?!?/br> md……程放繼續(xù)腹誹,這人到底有沒有良心。 程放決定給陸時寒添堵:“哥,路上咱捎那姑娘對你挺好奇的。我跟人聊了幾句,挺酷一人?!?/br> 陸時寒剛要觸到客棧大門門把的手再度垂下來。 他眸中有些劇烈的情緒在翻騰,翻到最后又重新變?yōu)橐惶端浪?/br> “我們來干什么了?”他收斂好情緒問程放。 程放答:“為新片踩點?!?/br> 陸時寒聲線壓低:“你能記住是最好。邊走邊踩,不是邊走邊做。我們舉手之勞捎上她,不是為了捎著——上——她。把你腦子里腦補出的西行艷遇史都給我擦干凈、掃干凈。少說廢話?!?/br> 程放:“……” 程放:“寒哥,你多接觸接觸女人,沒壞處?!?/br> 陸時寒斜他:“我有???” 程放樂了。 他大概是挺賤的,被陸時寒啐兩句,還挺樂呵。 **** 客棧外的兩人還沒進來。 客棧老板先一步帶著聞姜和老王進房間。 這間能容納七個人的大通鋪,已經(jīng)住進去了一對小夫妻。 房間的墻壁上有許多凌亂的字跡,白水泥墻上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塊兒干凈的地方。 聞姜掠了眼那些字,應該是曾經(jīng)住過這間房的客人留下的。 墻體布滿了各種筆跡,就像是大學校園里的那些文化墻、涂鴉墻。 且墻上的某些留言非常露骨。 “用生命去擼?!?/br> “xxx到此一游?!?/br> “人行千里,日夠美女?!?/br> …… 諸如此類。 客棧的房間比聞姜想象得更簡陋一些。 這種環(huán)境她涉足過多次,倒真不覺得有什么,心自在就行。 她剛轉型演員那幾年在影視方面接不到好資源,她曾經(jīng)為了積累人脈接過一個角色——在古裝巨制里打醬油的乞丐。 那部片她拍得第一場戲,就是夜宿破廟。 那會兒全身衣衫襤褸,蚊蟲肆虐叮咬著她,她需要臥在一堆扎人皮膚的稻草上,拍一遍又一遍。 那些經(jīng)歷,把她身上僅剩的講究磨得近乎一干二凈。 **** 通鋪不長,只夠平躺七個人。 鋪位的最北端已經(jīng)被那對小夫妻占據(jù)。 聞姜摘了眼鏡,同老王在猶豫往哪個位置躺,突然間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程放隨后走了進來。 再然后,聞姜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微微躬身彎腰,跟在程放身后進門。 夜已深,這房間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摘了眼鏡之后,聞姜不僅近視,甚至有些弱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