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馬海偉猶如被往事催眠了一般,目光迷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口中念叨著:“是這個,就是這個……” 猛地!唱腔斷了。 乍然陷入寂靜,像被突然挖空了肚腸,每個人都感到不可忍耐的空虛,仿佛此身也懸浮在空中,突然摔落在枯井的井底。 “是《烏盆記》,像是收音機里播的?!?/br> “這屋子里也沒有收音機啊?!?/br> “那是哪兒來的音樂啊,鬧鬼似的,聽得我寒毛倒豎?!?/br> “是啊,那天晚上我睡在這花房里,就是聽到這個,才做了噩夢的。” 馬海偉、林鳳沖和楚天瑛一邊嘀咕著,一邊四下里尋找收音機,或者什么播放器,然而,一眼可以看到全貌的屋子里,并沒有類似物件,馬海偉掀開床單鉆到床底下找,同樣一無所獲。 難道子里真的鬧鬼了? 呼延云站起身,對著外面喊道:“田穎,你進(jìn)來吧。” 門簾掀開,田穎和晉武一起走了進(jìn)來。 “你們演什么戲呢?”林鳳沖問。 “我只是拜托田穎打了一下我的手機?!焙粞釉茝难澏道锾统隽俗约旱氖謾C,“剛才的《烏盆記》唱腔,是我今天中午剛剛設(shè)置成手機鈴聲的?!?/br> 三個人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放松了許多。 然而,呼延云下面的一句話,卻讓他們瞬間石化!—— “可是,你們?nèi)齻€人剛才都只認(rèn)為是一段唱腔,沒有發(fā)現(xiàn)那是我的手機鈴聲啊,為什么有人卻在黑暗的大池塘,聽到《江南style》就說那是手機鈴聲呢? “根據(jù)問訊記錄,那天晚上到達(dá)大池塘之后,李樹三說他撥打趙大的手機,聽到手機鈴聲,追蹤到簡易房,這在邏輯上說得通??v使他不是殺人犯,但是他和趙大一向關(guān)系密切,聽過他手機鈴聲是《江南style》,很正常;馬海偉是這樣說的‘忽然聽見了一陣細(xì)切的聲音’,這當(dāng)然也是正常的;然而翟朗——”呼延云盯著蹲在李樹三身邊的黑影說,“你的原話是‘突然就聽見了手機鈴聲,聲音很小,但是挺清楚的’,這是為什么呢?” 翟朗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還沒進(jìn)入簡易房,李樹三就已經(jīng)掛斷了趙大的手機。你進(jìn)去之后,并沒有接近尸體,并不知道趙大帶了手機,就連馬海偉也是直到郭小芬指出,才得知趙大的手機鈴聲是《江南style》,你怎么就知道黑暗之中,大池塘里響起的是趙大的手機鈴聲呢——正常情況下,一個人在黑暗中聽到一段音樂,首先想到的應(yīng)該是cd機、收音機,或者其他播放器吧——只有一種可能,在此前你就和李樹三串通好了,他告訴你,一旦聽到《江南style》就往簡易房的方向跑,因為那是他在撥打趙大的手機?!?/br> “我的天?。∥业奶彀。 睍x武不禁脫口而出。 “我還是想不通——”楚天瑛一下子昂起頭來,“翟朗怎么會伙同他的殺父仇人殺死另一個仇人呢?” 呼延云說:“也許你還記得,翟朗曾經(jīng)委托咱們幫他找回丟失在大池塘的挎包吧?那個包,我在趙大的臨時住所里找到了。當(dāng)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個挎包過分干凈了,換言之,挎包里的東西太少了,只有一張弩,而其他的東西,比如翟朗的證件,還有他讓咱們一定要拿回的他父親的唯一一張照片,以及告訴他翟運之死的匿名信,都不見了。我就在想,這些東西去哪里了呢?” “也許是趙大拿去別的地方了,或者一把火燒掉了啊。”楚天瑛說。 “那么,林鳳沖第一次在大橋上見到翟朗時,他問路的那張地圖呢,也燒掉了?”呼延云說,“既然燒掉,為什么不一把火統(tǒng)統(tǒng)燒掉,偏偏只留下一把弩呢?我在弩上看不出有什么非留下不可的意義啊。等我發(fā)現(xiàn)手機鈴聲的問題之后,我斷定,其實翟朗在去刺殺趙大的時候,為了便于行事,根本就沒帶證件、照片、書信和地圖什么的,而后他告訴我們這些東西和挎包一起丟失,只是為了掩蓋其中隱藏著的一個十分重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呼延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曾經(jīng)說過,這個案子的真相,是因為涉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太執(zhí)著于《烏盆記》這個故事了——在不經(jīng)意間,包括我在內(nèi)的每個人都認(rèn)為,雖然兇案現(xiàn)場是被人有意布置成《烏盆記》的場景,但是兇案的緣起還是三年前一場《烏盆記》式的謀殺。但是,在將已經(jīng)堪破的和猶未堪破的各種疑點歸納總結(jié)之后,我有了一種很奇特的感覺,由此衍生出了另外一個《烏盆記》的故事,或許,能闡釋后來發(fā)生這一切的因果……” 他沉靜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心中離奇的思緒。 接下來,他放低聲音,猶如午夜的電臺廣播一般,開始講述他的故事: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夏天,一場瓢潑大雨席卷了漁陽縣。雨不停,烏云也不散,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背負(fù)著貪污公款罪名的翟運,背著一個背包一路踉蹌著逃到了這里??耧L(fēng)暴雨中他迷失了方向,正當(dāng)他為自己的前途感到絕望時,他抬起頭,看到山坡上有一座花房,花房里依稀亮著燈光。 翟運深一腳淺一腳地攀上了山坡,敲開了花房的門。屋里面有兩個男人,正是趙大和李樹三,他倆聽了翟運借宿的請求之后,答應(yīng)了下來,然而也就是在翟運查看背包被雨水打濕的情況時,他們看到了里面厚厚的一捆捆人民幣。 也許公安人員多年來持續(xù)不斷的上門盤查,給翟朗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但十分遺憾的是,你的爸爸確實是一個貪污犯,他臨出逃的時候,也沒有忘記拿走貪污的部分公款——插一句,程運到達(dá)漁陽縣之后,用某個公用電話給你mama打了個電話,這也就是她為什么記錄下了一個開頭為漁陽縣區(qū)號的電話號碼的原因,這是丈夫留給她的最后的線索。 看到翟運行囊里的人民幣,趙大覺得機會來了。雖然開瓦窯也比一般人掙錢多一些,但畢竟cao心費力,于是他和李樹三商量,趁著夜深雨大,殺人滅口,分尸毀跡,奪取財物!他們找來給不聽話的奴工吃的大劑量安眠藥,下在翟運的飯菜里給他吃,他倆則在外屋準(zhǔn)備好了寒光凜凜的斬骨刀。 沒過多久,里屋傳來“撲通”一聲,進(jìn)去看時,翟運已經(jīng)從椅子滑到了地上,閉著眼睛,嘴角還掛著飯粒。 趙大和李樹三相視一笑。趙大說:“我去拿塊塑料布來墊在下面,省得等會兒分尸的時候弄得一地血,不好收拾?!闭f完他轉(zhuǎn)身出了里屋,剛剛找到一塊塑料布,就聽見屋子里一聲慘叫,他沒想到李樹三殺個人這么心急,連墊塑料布也等不及,于是掀開布簾,卻看到了他永生難忘的恐怖一幕—— 一直靜靜聽著的三個人都是一悚。 趙大看到,李樹三倒在地上,脖子正“咕嚕咕?!蓖饷爸?,在他的身邊,站立著滿臉獰笑的翟運,手中握著那把斬骨刀,刀刃和刀面一片猩紅! “什么?”三個人不約而同地一聲驚呼,“翟運殺死了李樹三?” 呼延云點了點頭。 楚天瑛感到一陣目眩,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古老的《烏盆記》故事竟以這樣不可思議的情節(jié)“重現(xiàn)”:投宿者反過來殺死了兇手! 一路逃亡的翟運,一直對周圍的環(huán)境有著驚人的警惕,他注意到了趙大和李樹三看見自己的背包之后露出的詭異神情,也注意到了飯菜的味道不對勁。于是假裝吃下后倒在地上,等李樹三將要行兇的時候,突然跳起,反手將他殺死! 看著嚇得目瞪口呆的趙大,翟運殘忍地笑著,握緊了斬骨刀,一步一步向趙大走來。趙大想拔步而逃,可是雙腳動彈不得分毫,他以為自己將要命絕于此了,誰知翟運走到他面前說:“我們做一門生意,怎么樣?” 趙大用盡全力才定住了神說:“您……您想做什么生意?” 翟運“嘿嘿”一笑,打開花房的大門,看了看黑漆漆的夜和漫天的大雨,說:“我是被仇家追得亡命天涯,避禍到此,既然我今晚殺了一個人,不妨我就借用他的身份在這里柄身,想必你也用類似的卑鄙手段害死過無數(shù)人,我也不會殺你,我也不會去舉報你,只希望在這里隱姓埋名,背包里的錢,都是你的,你看如何?” 趙大哪里有選擇的余地,當(dāng)然同意,兩個人談及怎樣處理李樹三的尸體。趙大說起《烏盆記》的傳說,分尸之后焚化,骨灰揉進(jìn)黏土里燒制成烏盆,毀尸滅跡最是徹底。翟運當(dāng)即動手準(zhǔn)備分尸,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出人意料的血腥驟變,已將趙大變成驚弓之鳥,他驚慌失措地開門一看,站在門口的正是來借醫(yī)藥費的田穎。田穎這是第一次見到翟運,趙大介紹他名叫李樹三……李樹三和趙大搭伙不久,見過他的人不多。從此,翟運就以李樹三的身份在漁陽縣扎下了根。 屋子里突然傳來一聲長嘆。 竟是“李樹三”——翟運發(fā)出的。 一瞬間,他把頭顱深深地一垂,仿佛背脊上再也承受不住。 抬起頭時,他的雙眸浮現(xiàn)出異常的疲憊,猶如緊繃了很久的弦就此斷裂。 “如果不是有一次喝多了酒,我把自己出逃的實情告訴了趙大,他也不會以此一直要挾我。我只能含羞忍辱,甚至把臉燒黑偽裝成李樹三,任他擺布,替他出謀劃策,為他掙了不知道多少錢,他卻只拿出很小的一部分讓我開了個小旅店謀生,三年了,三年了,三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殺了他!” 眾人望著他,想他三年來像老鼠一般,過著不敢見光的日子,不知此人是可憎、可恨、可憐,還是可悲。 “那么,翟朗是怎么攪進(jìn)這個案子里面的呢?”林鳳沖問。 呼延云說:“我推測,翟朗三年之后第一次見到父親,應(yīng)該是他向楊館長詳細(xì)了解到《烏盆記》的傳說,離開圖書館之后,翟朗在大街上沒頭蒼蠅一樣亂走著,琢磨到哪里去找李樹三報殺父之仇。突然他被一個人拉進(jìn)了小巷子里,他以為遇到劫道的了,仔細(xì)一看,不禁欣喜若狂,正是自己以為早已被燒制成烏盆的父親翟運。翟運對他突然出現(xiàn)在這個偏遠(yuǎn)的小縣城也十分驚訝,三年來他為了逃避警方的緝捕,從未與家人聯(lián)系過,怎么在街上竟看到兒子的身影呢。他仔細(xì)觀察后發(fā)現(xiàn),沒有警察在附近盯梢,才與兒子相見的。父子倆激動了沒多大一會兒,在翟運的逼問之下,翟朗拿出了那封匿名信?!?/br> “天瑛、老馬,我相信小郭也對你們講過,翟朗在圖書館里敘述的那封信的內(nèi)容,只是你們在后來事件的發(fā)展中,忽略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事實。”呼延云說,“小郭告訴我的是,翟朗說信里是這樣講他父親遇害的‘夜里投宿在漁陽縣一個叫趙大的窯廠廠主家里,因為露了財,被趙大的伙計李樹三殺害’——注意,不是趙大和伙計李樹三殺害,而是趙大的伙計李樹三殺害,那么這封信告訴翟朗的究竟是什么?” 楚天瑛恍然大悟道:“信里說翟運是被李樹三殺害的,和趙大沒什么直接關(guān)系?!?/br> “對!”呼延云說,“把這樣一封信寄給翟朗,很明顯是挑唆瞿朗殺死李樹三——也就是他的爸爸翟運。那么翟運和翟朗就要分析了,這封信是誰寄來的?誰既了解三年前事情的真相,又知道瞿運有個兒子,并試圖借翟運兒子的手殺死翟運?分析的結(jié)果,匿名信的作者當(dāng)然只可能是一個人——趙大!” “翟運認(rèn)得趙大的字跡,再看匿名信的字跡,更加確認(rèn)此信系趙大所寫??磥碲w大始終對他深懷戒心,為了將他除掉而又不惹動警方,竟采用了如此惡毒的計策,挑撥自己的兒子殺死自己!翟運決定將計就計,反手殺死趙大,與兒子一番商量之后,定下了一個堪稱絕妙的計劃,那就是讓翟朗扮演一個特殊的‘證人’?!?/br> “特殊的‘證人’?”馬海偉問,“證明什么?” 呼延云說:“你仔細(xì)想想,翟朗在這個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是不是很耐人尋味?他首先用刺殺趙大,證明了自己和趙大的深仇大恨,又指控翟運殺死楊館長,證明了自己和‘李樹三’的不共戴天之仇。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形成這樣的印象——翟朗是為了報殺父之仇和趙大、李樹三這個‘集團(tuán)’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從而確立了這樣一條原則:翟朗絕對不可能與這兩個人有緩解的可能,更不要提與其中一個合謀殺死另外一個了。” 馬海偉點了點頭。 “仔細(xì)分析一下翟朗兩次對翟運的指證,就更有意思了,這兩次指證恰恰否定了翟運殺人的可能:第一次,殺楊館長,翟朗指出的殺人時間里,翟運正和警方在一起,第二次他和馬海偉一起追蹤翟運到大池塘,雙方中間只有極短的間隔時間。很明顯,翟運不可能利用那段時間殺人,并布置復(fù)雜的犯罪現(xiàn)場,而翟朗每每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說翟運殺人,正是為了給旁觀的人反復(fù)強調(diào)自己和翟運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那么,這一切所作所為的目的又何在呢?就是在翟運進(jìn)入電影院這段時間里,向我們證明:翟朗絕不會走眼,讓他溜出來殺人,從而也就再一次否定了翟運作案的可能。想一想,這是多么奇妙的計劃,翟朗通過電影院門口小吃攤的人,否定了自己作案的可能,又通過自己的‘堅守’否定了翟運作案的可能。如果不是后來手機鈴聲的失誤,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翟運是怎樣從電影院溜出來殺死趙大的?!?/br> “這么說,殺死楊館長的人是——”晉武想推測又不敢推測。 “我傾向于是翟運?!焙粞釉普f,“由于翟朗的做證,你們把‘兇手’的作案時間集中在了2點半到3點10分之間;同樣由于翟朗的做證,楚天瑛把‘兇手’的作案路徑集中在了從旅館后院翻墻出去殺人……當(dāng)否定這些的時候,主觀上你們也就否定了‘李樹三’殺死楊館長的可能。而事實上呢,翟運很可能是2點半之前從旅館正門大搖大擺地走出去殺的人——翟運先生,我推理得正確嗎?” 翟運冷笑一聲。 “楊館長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殺死她?”馬海偉憤慨地質(zhì)問翟運。 “因為楊館長看到了一張不該看的照片?!焙粞釉普f,“小郭回憶,在圖書館的時候,翟朗激憤之下,把父親的照片拿出來給楊館長看了一眼。翟運和翟朗相見后,一定問過翟朗,他可曾把自己的照片給本地人看過,翟朗說只有一個楊館長,翟運立刻就決定必須殺死這個人。因為楊館長很可能從照片上認(rèn)出了自己,只有殺了她滅口,才能保證自己能在漁陽縣繼續(xù)安全地待下去。” “當(dāng)天夜里,我想翟運父子一定一夜未睡,詳細(xì)制訂了每一步的策略,他們燒掉了翟運的照片,將翟朗其他的證件都藏好。第二天一早,翟朗背著只裝有一張弩的挎包奔向了大池塘,去刺殺趙大,作為趙大的軍師,翟運早已知道馬海偉和楚天瑛會應(yīng)邀去那里,這正是一個讓翟朗作為趙大的‘死敵’亮相的絕佳時機,當(dāng)然,那一箭是必須射偏的,翟朗是必須被抓住的,因為真正的好戲還在后面——” “等一下?!睍x武想起一個問題,“難道翟運不擔(dān)心,翟朗被抓住后直接送進(jìn)了公安局,以殺人未遂受到懲處嗎?” “假如你是趙大,你會把自己軍師的兒子貿(mào)然交給警方嗎?”呼延云說,“何況,那封匿名信又根本不是趙大寫的?!?/br> “不是趙大寫的?”晉武瞪圓了眼睛,“那是誰寫的?” 呼延云沒有理他,繼續(xù)往下說道:“差點被弩箭射死,極大地刺激了趙大那根敏感的神經(jīng),他以為這里面一定有一個巨大的誤會,只要叫來翟運說明白,讓他與兒子見面并加以管束,一定可以化解開翟朗的怨恨。于是他讓葛友打電話給翟運,約他見面,翟運以有事為借口,說暫時過不去,約在晚上10點在大池塘見面。 “翟朗離開大池塘之后,便來到小旅館附近,耐心地等待,等楚天瑛和馬海偉回來,就走進(jìn)去入住,并以證件為借口大吵大嚷,以引起你們的注意。與此同時,瞿運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勒死楊館長的繩索…… “殺死了楊館長,回到小旅館,通過翟朗的舉報,成功‘洗清’了罪名,翟運打電話給他安排在賭場里的那個賭友,得知葛友已經(jīng)因為‘出千’被賭場扣押,他立刻致電趙大,將見面的時間改成晚上9點。接下來,他觀察著旅館對面的飯館,當(dāng)?shù)岳屎婉R海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吃飯以后,他再次出動了。這一回,他要徹底埋葬翟運這個名字,他要讓那個知道自己逃犯身份的人永遠(yuǎn)地閉嘴?!?/br> 呼延云把目光轉(zhuǎn)向翟運說:“之后,你走進(jìn)了電影院,用短信和翟朗不斷聯(lián)系。當(dāng)?shù)弥R海偉去了后門的時候,你迅速從前門走出,開著早已準(zhǔn)備好的摩托車來到大池塘,走進(jìn)簡易房,用一個陌生的號碼打給趙大,讓他到簡易房相見,那里燈光昏暗,適合突然襲擊,位置明確,也適合演出下一步‘翟朗捉兇’的好戲。果然,全無防備的趙大,被你一刀刺死……回到電影院之后,你再用短信告訴翟朗,進(jìn)入大池塘之后,怎樣通過手機鈴聲鎖定趙大尸體的位置,至于那扇門,最好讓別人先推拉一兩下,然后趕緊上去一腳踢開,給人以門是反鎖的假象。最重要的是,翟朗一定要第一個走進(jìn)簡易房,往前走出幾步,這樣一來,即便是曾經(jīng)做過警察的馬海偉讓他退出去,也會因為趨同心理,踏著翟朗‘開拓’出的直線走向尸體——你的心計之深,心機之密,實在可怖!” “我想,當(dāng)郭小芬推理出馬海偉是殺死趙大的真兇的時候,你內(nèi)心一定欣喜若狂吧,甚至于翟朗演戲打了你一頓,你也只把這當(dāng)作迎接勝利的凱歌,不過,你也就此被勝利沖昏了頭腦。這個案子,我可以推理出兇手,但缺乏你殺死趙大的證據(jù),只能讓你自己跳出來。于是我事先讓趙二和他的律師配合我,在宣讀趙大的遺囑時,把花房留給你,又讓趙二吵鬧,不知道他爸爸的金條藏在哪里了……你覺得那些金條也許是上天對你這些年隱姓埋名的補償,一定就藏在這個花房里。過了幾天,你看一切都安全了,就和偷偷潛回漁陽縣的翟朗一起來到花房,搜尋金條。” “你!”翟運向上使勁掙扎了一下,眼睛里放射出比毒蛇芯子還要兇惡的光芒! “其實,警方一直在派人嚴(yán)密盯著你的一舉一動,本來以為你要一個月以后才會動手找金條,沒想到你這么貪婪,這么迫不及待……”呼延云說,“按照事先設(shè)置好的計劃,我敲開了花房的門,我知道,我只要一句話就能讓你走進(jìn)圈套,讓你必須殺我滅口——” “你說你的背包里有我的照片和檔案……”翟運閉上眼,絕望地?fù)u了搖頭,“我以為我的最后一張照片已經(jīng)燒掉了,沒想到你卻說你就帶在身上,一旦讓你交給警方,我的一切一切,就全都?xì)Я耍也幌牍μ澮缓?,我不想再踏上逃亡的道路,我不想讓自己的全部心血都被你毀于一旦!?/br> 屋子里靜悄悄的,外面,是同樣毫無聲息的夜,每個人都在凝神屏氣,體味著散不盡的黑暗與潮濕。 “沒有烏盆,卻上演了一出《烏盆記》……”呼延云望著翟運說,“三年前,你拋妻棄子,為了隱姓埋名,不惜為虎作倀,幫著趙大一起殺害奴工,后來又殺死了楊館長和趙大。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的起點,都不過是因為你當(dāng)初的一點點貪欲,一步錯而步步皆錯,一念貪私而萬劫不復(fù),你以為,你把你自己的血、rou、骨頭、靈魂,連同你的過去都燒成了灰,就能獲得終極的解脫,可是天網(wǎng)恢恢,你其實是把自己囚禁在了烏盆里,永遠(yuǎn)不能逃脫?!?/br> “天網(wǎng)恢恢?”翟運哈哈大笑起來,“推開門看看外面,夜夠不夠深?黑暗夠不夠濃?有多少像我一樣的人,都借著這夜色永遠(yuǎn)地逃脫了天網(wǎng),你知道嗎小朋友?” 呼延云冷冷一笑道:“甭得意,他們和你一樣,也不過是給自己燒制了一個更大的烏盆而已!” “把他們帶走!”晉武厲聲地命令道。 幾個警察上來,把翟朗和翟運從地上拽了起來。 翟運垂頭喪氣地被拖著往外面走,翟朗卻掙扎了幾下,見實在掙不脫,瞪著呼延云,像是一只走投無路的狼。 “你是誰?”他恨恨地問。 “我叫呼延云?!焙粞釉普f,“你早就知道的?!?/br> “我是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是一個推理者?!?/br> 林鳳沖補充道:“他是中國最優(yōu)秀的一位推理者?!?/br> 翟朗把呼延云上上下下看了幾遍,像是要刻在視網(wǎng)膜里,然后毒毒地說:“我記住你了?!?/br> “快走!”一個警察推了他一把。 馬海偉忽然沖上來,朝翟朗的胸口擂了一圈。 “你個混球,怎么能干出這種事兒!”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在眼鏡店外面,咱倆不是說好了,要一起打敗那幫壞蛋,到頭來你咋自己也成了壞蛋……” 翟朗低著頭不說話。 “別責(zé)備他了。”呼延云按了按馬海偉的肩膀,“三年前,父親突然離家出走,杳無音訊,母親又因病去世,這三年里,他頂著‘貪污犯兒子’的名聲,獨自一個人生活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上,到底承擔(dān)了什么樣的壓力和痛苦,是你我不能想象的……當(dāng)他重新見到父親,得知父親還活著的時候,我想他絕對不能容忍和父親再一次分開,為此,他愿意在父親的命令下做任何事……” “做任何事?”馬海偉憤怒地說,“哪怕眼巴巴地看著我被小郭冤枉?哪怕剛才差一點拿刀把你肢解?” “對,任何事!”呼延云嘆了一口氣,“畢竟,他還是個學(xué)生,讓他在‘親情’和‘道義’面前做出正確的選擇,本身也許就是不道義的事情。我聽小郭說,在你被戴上手銬押走以后,他撲向翟運,一邊揍他,一邊不停地喊‘都是你干的,你這個兇手’!我想,那也許不單單是演戲,也是他的良知在發(fā)出最后的怒吼吧!” 屋子里很久沒有聲息。 “把翟朗帶走!”林鳳沖再一次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