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病，是人人害怕厭惡的怪物，是生下來就要溺死的怪物啊。

    第六十八章 爭執(zhí)

    入夜，亥時，金陵城已完全安靜下來，許多人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

    金陵城城東相府，守門的小廝關(guān)了大門，檢查了一番，打了一個哈欠，一路晃悠著正準備回去歇了，卻聽到一陣吵鬧聲。

    小廝聞聲看過去，發(fā)現(xiàn)是通往后院的南邊傳來的動靜。

    “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小廝睡意全無，伸長脖子想聽個動靜，聲響卻忽然沒了。

    小廝好奇得直繞耳朵，真想再聽聽，卻被忽然過來的管事趕走了。

    管事匆匆看了一圈，看沒什么人了，又急匆匆去回報了管家，看管家面色難看，沒忍住小聲問了一聲，“管家，這是怎么了？”

    管家不耐看了他一眼，“這不是你能打聽的事，沒事你就走吧。”

    管事諂笑著離開，走了幾步遠嘴里才罵了出來，“有什么了不起的……”

    管家并沒聽到罵聲，也沒精力在意，他站了片刻才疾步往主院走去，在門口停下，“老爺?！?/br>
    “進來?！甭牭铰曇簦芗颐M去了，低著頭沒敢看床上披著衣裳的人，“老爺，打聽清楚，是少夫人奶嬤嬤來了，那孩子確實是……那孩子。”

    管家話音剛落，“砰”地一聲，前一秒還在老爺手里的茶杯已經(jīng)在地上四分五裂，“反了，反了，是誰讓他們進來的，還不快讓人趕出去！”

    管家急忙跪下，“是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親自領(lǐng)了進來的?！?/br>
    “你去，不顧一切把人趕出去?！崩蠣斞劾镩W過一道寒光。

    “是?！惫芗叶读艘幌聭?yīng)下。

    管家趕去時，后院早已鬧開了，被趕在院子外的丫鬟婆子白著一張臉，一個個低聲討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看到管家來想打聽點什么，卻被管家無情冷聲趕下去了。

    眾人看看他身后帶著的幾個嬤嬤，不敢多說什么，無聲退下。

    管家看看身后的嬤嬤，再看看緊閉的遠門出聲，“少爺，小人奉老爺之命前來拿人，還請開門。”

    “滾，都給我滾開?！崩锩?zhèn)鱽淼氖菓嵟幕貞?yīng)。

    顏子舒滿臉扭曲看著眼前的女人，眼里滿是厭惡和不敢置信，“你給我再說一遍，莊雁玉，你有本事再給我說一遍！”

    “說幾遍也是一樣，我要帶著孩子去看病?！鼻f雁玉衣妝凌亂，死死抱著懷里的孩子，“顏子舒，這也是你的骨rou，你要有種你就讓開，讓我出去！”

    “你閉嘴，閉嘴，誰的骨rou，那個怪物，誰的骨rou！”顏子舒眼里都是厭惡，死死看著莊雁玉，“你今天別想走出這個房門！”

    “你沒聽徐嬤嬤說嗎？他只是病了，他不是怪物，只要治了就能治好，給大皇子治病的顏瘋醫(yī)親口說的！我要去，我一定要帶著孩子去，顏子舒，除非我死，不然誰也攔不住我！”沉寂了兩年，莊雁玉終于再一次抬起了她的頭。

    “那是怪物，早該溺死的怪物，你把它養(yǎng)到現(xiàn)在我還沒找你算賬，你現(xiàn)在還膽敢出去治療！”顏子舒的目光忽然鎖住了莊雁玉身后的嬤嬤，“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老妖婆，你不安好心，進來就蠱惑人！去，把她給我拖出來打死！”

    “你敢，你打死她之前先打死我！”

    “你以為我不敢！”顏子舒上前幾步就要動手，在看到莊雁玉懷里的東西后，卻迅速后退。

    就在剛才，他因為有事就過來找莊雁玉，來到院子中卻發(fā)現(xiàn)房屋緊閉，屋里被伺候的丫鬟嬤嬤都被趕到了外面。顏子舒想到之前良氏和他說莊雁玉的那些話，想也沒想就闖了進去。

    接下來看到的那一幕，他此生難忘。

    兩年前那個噩夢，再次出現(xiàn)在面前。

    多年前，顏子舒就一直愛慕莊家的莊雁玉，當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將莊雁玉娶進了家門。

    莊雁玉出生莊家，莊家是真正的勛貴世家，傳了幾百年，不管朝代如何變更，依舊屹立不倒。

    莊家這樣的世家本來不會和顏彬府這種新貴聯(lián)姻，只是莊家這十余年漸漸有些沒落，莊雁玉也喜歡顏子舒，這門親事才成了。

    兩人成婚后，蜜里調(diào)油的過了些日子，莊雁玉很快懷了身孕，十個月后，在顏彬府上下的期待下生下了嫡長孫。

    這也是莊雁玉悲劇的開始。

    孩子生下來，伴隨著精神氣十足的哭聲，卻沒有產(chǎn)婆的恭喜聲。

    是個男孩，卻是個怪物。

    滿心歡喜期待兒子出生的顏子舒，等在產(chǎn)房門口，等門開了，沒看到產(chǎn)婆青白的臉，急急去看孩子，看了一眼就發(fā)出了驚恐的叫聲，“啊，這是什么……”

    才到他手里的孩子被他丟開，若不是產(chǎn)婆眼疾手快，剛出生的孩子就要被他摔死了。

    可后來，他卻覺得那時候摔死都好。

    他不相信他的孩子是怪物。

    顏彬和如夫人秋氏過來看過后，毫不猶豫做出溺死孩子的決定。

    生產(chǎn)后脫力昏過去片刻醒來，等來就是孩子要被溺死的噩耗，莊雁玉拼盡全力搶了已經(jīng)嗆了許多水的孩子，看到孩子的樣子面露瘋狂，“是誰，是誰害得我，我從來沒吃過兔rou，我不會放過你們……”

    那一晚鬧了很僵，顏彬顏子舒幾人堅持要溺斃怪物，莊雁玉以死相拼抱著孩子不放手。天亮后，莊雁玉說孩子已經(jīng)被她溺斃，顏家人看莊雁玉的心腹徐嬤嬤不見了蹤影，猜到是怎么回事，卻因為顧忌莊雁玉背后的莊家，沒有繼續(xù)追究。

    死里逃生的孩子被徐嬤嬤抱到了外面，偷偷養(yǎng)了起來。孩子才出生就經(jīng)歷了溺斃，身體一直沒怎么好，從小喝的藥比奶還多，因為嘴巴的關(guān)系，徐嬤嬤根本沒有教他說話。

    孩子長到了兩歲，還只會咿咿呀呀，日日關(guān)在院子里從沒出去過。

    孩子總是好奇院子外是什么，這一日嬤嬤到底不忍心，猶豫了一天，用過晚膳后看天將黒，將孩子從頭到腳捂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抱著他出了家門。

    不想徐嬤嬤才出門不久，就遇到了馬車事件，撞上了顏書怡。

    顏書怡的反應(yīng)和她說的話，讓徐嬤嬤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猶豫了一個時辰，看看孩子像極了小姐的眼睛，想想這兩年她那驕傲的小姐，再沒直起過的腰，最后抱著孩子去見了莊雁玉。

    莊雁玉是真正的天之驕女，曾經(jīng)無比驕傲，滿身才氣智慧。只是這些在生下那個孩子后，再無蹤影。

    短短兩年，當年的莊雁玉消失得無影無蹤，在顏家受盡了屈辱磨難。因為她生了怪物，從世家貴女變成抬不起頭的人，原本將她捧在手心的顏子舒再沒碰過她，看見她就滿臉厭惡。

    很快，貴妾進門生子，生下健康的孩子，小小官吏之女囂張騎到了頭上，莊雁玉忍受著屈辱活著。莊家知道情況，卻不能出面。

    莊雁玉這個少奶奶成了人人可欺的存在，原本一直討好她的顏子瑜，不知何時開始，每次受了氣都要回到娘家，以打擊數(shù)落大嫂出氣。

    對這些，莊雁玉都忍了下來，她可以不在乎這些，可是在知道孩子可以治愈時，她在無法忍受，她打定主意要去治。

    顏子舒和莊雁玉僵持著，誰也不讓誰，“這不是病，治不了，誰也治不了，除非神仙下凡，莊雁玉，你想死我不攔著，但你不能拉著顏家一起！”

    “這就是病，被皇帝封為太醫(yī)的顏太醫(yī)親口說的，顏子舒，你不要攔著我，就算只有半分希望，我也要去。”

    顏子舒的臉扭曲了一下，“你今天休想活著走出這個家門?！?/br>
    顏子舒和莊雁玉僵持著，院子外被攔下的管家正準備硬闖，顏彬、如夫人秋氏來了。

    緊閉的院門終于打開，顏彬、秋氏的目光掃過莊雁玉和懷里的孩子，眼里的厭惡毫不掩飾。

    “你要去治也可以，不過是莊家是你莊雁玉去治，它和我們相府沒有任何關(guān)系?！鳖伇蜷_口，顏子舒在一邊猛地點頭。

    莊雁玉點頭，“好！”

    說罷，在徐嬤嬤的攙扶下就要起身離開，顏彬又開口了，這次確實對著顏子舒。

    “子舒，去寫休書給莊家小姐?！?/br>
    “父親？”顏子舒滿臉驚愕。

    莊雁玉猛地停下腳步，回身看著顏彬，顏彬卻對她視而不見，只是催促顏子舒，“還不快去。”

    “好……”顏子舒愣愣點頭，人卻沒動。

    “我們莊家沒有被休歸家的女兒?！鼻f雁玉看著顏彬出聲，“我作為莊家的女兒，只接受身死、和離，我可以和離，孩子歸我。”

    “可以?！鳖伇蛴迫灰恍?，“可以和離，莊小姐把懷里的東西摔死了，就可和離歸家?！?/br>
    莊雁玉怒極而笑，“相爺如此相逼，就是不想讓我去治我的孩子是不是？”

    顏彬點頭，“莊小姐明白就好?！?/br>
    莊雁玉嗤笑，“若我一定要帶著孩子去看大夫呢？”

    顏彬看看她笑了，“莊小姐，這里是顏府?！?/br>
    顏彬看了一眼管家，管家身后的婆子就慢慢走向莊雁玉，莊雁玉看看懷里安安靜靜的孩子，嗆然淚下，“你們怎么忍心，這也是你們顏家的骨rou啊，是你們顏家的嫡長孫啊……”

    婆子臉色一變，腳步猶豫，顏彬顏子舒也變了臉色，一旁一直沉默的秋氏終于出聲，“子舒，你媳婦魔怔了，還不快去處理了?！?/br>
    顏子舒滿臉瘋狂，撲過去搶了莊雁玉懷里的孩子，幾步走到院子中無水的蓮花池邊，高高舉起手，嘴角叫著“怪物，怪物……”就要將孩子往池里摔。

    那蓮花池不大，卻挖得很深，原本種滿了蓮花，這兩年沒打理，慢慢干了，池底還有許多石頭，這摔下去，孩子必死無疑。

    被掀倒在地的莊雁玉抬頭就看到了這一幕，“不……”莊雁玉嘶吼著，起身沖了上去搶孩子。

    顏子舒一時不察，手里的孩子竟被搶了，氣急敗壞的想也沒想抬腳就朝莊雁玉踹了過去，莊雁玉就地一滾險險避開，顏子舒腳下落空，一個不穩(wěn)，在秋氏的驚聲中，直直往蓮花池里摔去。

    “子舒！”

    “快來人，將子舒拉起來……”

    “快去請大夫……”

    莊雁玉抱緊懷里的孩子，和徐嬤嬤一起，趁亂出了顏相府。

    第六十九章 危急

    千霜堂是金陵城最大的醫(yī)館，還是連鎖的，平日病人最多，晚間半夜被敲門的次數(shù)也最多，為此，千霜堂開創(chuàng)了夜間也有大夫值守的先例。

    這天夜半，千霜堂被急促的拍門聲拍響，伙計一咕嚕起身，抱怨兩句，卻迅速開了門。

    伙計只一眼就看出這次來求醫(yī)的人家不簡單，他麻利開了門，也不多話，讓人將病人抬進來，“今日是孫大夫值守，小子去叫，請稍等?！?/br>
    孫大夫很快來了，還沒走近就聽到□□聲，就知道是個棘手的病人。

    “孫大夫，城東相府顏某，這是犬子，不小心從高處摔下，還請孫大夫診治?！币詼匚臓栄胖Q，隨時神態(tài)從容不迫，讓人沐浴春風的顏相顏彬，此時已無往日的雍容閑雅，滿臉焦急才見了大夫就立刻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希望得到全力的救治，容不得大夫一絲怠慢。

    孫大夫和伙計目光一閃，“原來是顏相，見過顏相?！眱扇肆⒖桃姸Y問好，雖然不是沒見過貴人，可宰相這一級別的還是第一次面對。

    “無須多禮，還是看犬子要緊?！鳖伇蛉讨荒?。

    “是，是?！眱扇嗣?yīng)聲。

    伙計忍不住身體微顫，孫大夫尚能鎮(zhèn)定一些，看了看床上沒有明顯外傷卻抱著肚子□□，已經(jīng)疼得臉色發(fā)白滿臉虛汗的顏子舒，立刻下了決定，“你快些去請了李大夫、秦大夫……來?！?/br>
    伙計一聽，愣了一瞬立刻應(yīng)下，轉(zhuǎn)身就去請大夫。

    孫大夫說的大夫都是千霜堂最好的大夫，一般不輕易出診。千霜堂這次是拿出了最大的誠意，顏彬聽了心里也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