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樓月潼走了幾步,眼睛一轉(zhuǎn),斂了怒氣,心平氣和的問:“我叫樓月潼,你呢?” “程梓川?!?/br> “果然是程家人,”樓月潼道:“可你與妖為伍,謀害族人,這又是為什么?” 程梓川:“天下間也不是只有程家人才能姓程,對于程家,我的確有公道要討,但還未曾動手,談何謀害?至于與妖為伍……扶桑不是妖,他是我的朋友?!?/br> 樓月潼古怪的瞥他一眼,瞧著他毫無焦距的雙眼,頓時似笑非笑的說:“朋友?看來你還不知道……” 她一句話沒說完,地下一片震動,蜿蜒的樹枝瞬間纏上她的腳,樓月潼冷哼一聲,黑霧籠罩,樹枝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枯敗凋零,“好個扶桑樹妖,你是自己出來還是我打到你出來?” 程梓川聽到動靜,偏了偏頭:“扶桑?” 只聽一聲嘆息響起,程梓川頭上的木簪與地底樹枝照應(yīng),現(xiàn)出個人影來,深綠衣袍,面容冶艷,比之從前少了凜然出塵之氣,更添了幾分妖邪之態(tài),他看著程梓川,仿佛有點(diǎn)欣慰,神情卻頗為凝重:“梓川,現(xiàn)在還不是你回來的時機(jī)!” 程梓川聽到他的聲音,不禁微微一笑,帶著故友重逢的歡喜,“若想回來,何時不是時機(jī)?” “至少等到你重塑根基之后……” “但你卻不能等了?!背惕鞔ê鋈话蜗骂^上的木簪,伸手遞過去。 這一舉動叫人看不懂,可在場的兩人卻都明了,樓月潼目光一閃,“原來是這樣……” 這扶桑樹得天獨(dú)厚,本是難得的草木靈體,輕而易舉的就能成仙,可他在未成形之際本體被毀了,一著不慎就會魂飛魄散,好在他底蘊(yùn)頗厚,成功轉(zhuǎn)修了妖道。 但凡草木靈體都有一份保障,那就是草木之心,蘊(yùn)含多年修為精粹,無論先前本體受到怎樣的重創(chuàng),都能借此重修重生,且還是修真者夢寐以求的至寶,是以草木之靈一般都將草木之心視若性命,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可扶桑,卻將之隨意贈予了一個孩童,也就是當(dāng)年的程梓川。 程梓川當(dāng)年是不知道,如今返還,顯然是知情了。 “……我雖然是棵樹,但也是講情義的,”扶桑一挑眉,“送出去的東西怎么好再要回來!” 他當(dāng)年也是受了重創(chuàng),決心轉(zhuǎn)修妖身,近日才蘇醒,程家失蹤的弟子都是被他拖來當(dāng)了肥料,程家人當(dāng)年做下那種事,已經(jīng)讓他深惡痛絕,他完全沒有什么好愧疚的。 想著,扶桑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草木之靈心思純粹,至純至善,一生唯有一念,”樓月潼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你卻心生千丈戾氣,煞氣難掩,已經(jīng)走入歪道,長此以往,再無轉(zhuǎn)圜……他送還草木之心是為你著想?!?/br> 嘖,樓月潼撇撇嘴,勾起發(fā)絲把玩,其實(shí)她倒是很樂意看到這扶桑樹走入歪道呢,可暫時不想惹怒程梓川啊。 程梓川朝樓月潼微微頷首,隨即對扶桑道:“我自己的公道,自己來討還,若假手于人,有負(fù)于父親母親,也有負(fù)于你當(dāng)年相救。”他特有的淡漠聲音通透曠達(dá),悄然間化去了無邊戾氣。 其言下之意也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 扶桑看了他半響,突然走近接過木簪,下一刻卻對著他指尖一劃,血滲入了木簪。而后扶桑笑了笑,身形漸漸消失,隱入了木簪之中,綠光氤氳,地底血?dú)忸H重的樹枝無聲無息地枯敗褪去,木簪一閃,重新落回程梓川的手上。 程梓川一怔,樓月潼已然道:“他居然舍棄妖身,還奉你為主了!” 扶桑的聲音也傳入程梓川耳中:“你是先天道體,跟著你有助于我修煉。梓川,當(dāng)年我就說過要陪你離開程家去入世修行,如今也算是踐行承諾了。不過我舍棄妖身,接下來要閉關(guān)一些時日,你自己要小心……旁邊這個丫頭,只能應(yīng)付,不可深交,切記。” 樓月潼只看到程梓川靜默片刻,就重新束了長發(fā),神色沒什么太大的變化。 她撫著下巴,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手上的傷口……滲出的血。程梓川雙目失明,是以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有多詭異興奮。 “你……” 樓月潼正要開口,忽然蹙眉,快步上前抓住他,低聲道:“別出聲!” 空中數(shù)道身影飛速掠了過來。 程梓川自然也聽到了動靜,手指正夾著衣袖,被她一抓,便停了動作。 “爹,怎么會沒有人?”程芊芊一落地就到處查看,結(jié)果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三師兄他們就是在這附近不見的……” “到前面去看看!”程立掃視半響,最后冷著臉,領(lǐng)人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月光照到樹下,有黑霧漸漸散開,竟與夜色融為了一起,兩道人影站在那兒,方才卻無人察覺。 樓月潼唇角一彎,歪頭看向另一人,襯著她稚氣的樣貌,讓人覺得既狡黠又可愛。 可惜程梓川看不見,他不動聲色地松開衣袖,淡聲道:“很厲害。” “夸人都夸得讓人這么不爽,你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了,”樓月潼順勢扣住他的手,稍一用力,被木簪劃破的傷口又滲出血來,“程……道友,我?guī)土四?,那我們就是朋友了吧??/br> 她似是無意間擦過他的手指,帶走的血珠滲進(jìn)她的指尖,令她的眼眸不自覺地彎起。 “若道友有心相交,自然是?!?/br> “好!既然是朋友了,不妨說說你回來程家的目的,看看咱們是不是……”她故意放緩了語速,顯得既曖昧又有深意:“殊,途,同,歸。” 從他和扶桑的對話中,樓月潼已經(jīng)能猜到許多消息,比如說程梓川原本是程家人,而現(xiàn)在不是了,再比如說他應(yīng)該與程家有舊怨。 “恐怕要讓道友失望了,我如今毫無修為,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此番回來只是為了看看扶桑,”程梓川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至于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br> 這個人,初看時一身冷清,滿是風(fēng)華,再看似乎很是溫和淡雅,說話也不過分冷漠,但往深了接近卻不行了,無論如何都掩不了那份有如天塹的距離感。 需徐徐圖之。 樓月潼撫著下巴,沉吟過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吧,既然這樣,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互不干擾,日后……有緣再見了!”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轉(zhuǎn)身已無了蹤影。 沒有了旁人,程梓川微微抬頭,神色越發(fā)冷淡,他分明看不見,卻執(zhí)著地望著一個方向——當(dāng)年的傅笑綾就是在那里血淚交加,聲聲泣訴,這么些年過去,他竟記憶猶新。 翌日,出現(xiàn)了誰也沒想到的變故。 一大早,云層匯聚,雷聲大作,一下子就劈碎了程家老祖的閉關(guān)之所。 “奇怪!”傅衍之看向雷云聚集之地,頗為錯愕,“這雷劫……動靜也太大了吧?” 歷來雷劫也是分人的,一般修士只會遇到普通的雷劫,天賦異稟者是依情況而定,雷劫不同常人,但總有一線生機(jī)。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若是修士犯下滔天惡行,觸及天道底線,那雷劫根本就別想渡過了,可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因?yàn)樘斓肋\(yùn)轉(zhuǎn)關(guān)乎六界,它的底線一般的仙人都夠不上,更別提凡人修士了。 傅衍之也是見識過很多雷劫的,程家這位老祖……大約,可能,也許,是最后一種情況。 此刻渡劫的正是程家三祖之一的程桀,其實(shí)程家三祖修為都在伯仲之間,也確實(shí)都還沒有越過逍遙境。按理說,雷劫來臨之前,修士是有感應(yīng)的,而大多數(shù)的修士就算越過逍遙境,雷劫也不會很快到來,除非是悟性極高的奇才,一朝悟道。 程桀天賦一般,卡在逍遙境多年,再自視甚高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天才,他不久前機(jī)緣巧合剛剛越過逍遙境,境界還未穩(wěn),更別提悟出什么道,誰知雷劫居然就到了! 這實(shí)在讓他驚駭莫名,等見到雷劫后,他直接就懵了……觸及天道底線?開什么玩笑!他要有這實(shí)力,程家早就稱霸修仙界了! “爹,這是怎么回事?”程芊芊抓著程家家主的手臂,身子有些發(fā)抖。 程立面色嚴(yán)肅,搖了搖頭。 程桀在雷劫下苦苦掙扎,不過片刻,身上靈器靈丹盡皆毀于一旦,rou身也被劈得焦黑不堪,幾乎是危在旦夕! 程家的另外兩位老祖程羨與程令也在觀看著這一幕,可雷劫絕不容旁人插手,否則威力加倍,是以兩人也束手無策。 “你覺得這……”程令欲言又止。 程羨死死盯著雷劫,“不清楚。不過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咱們最好還是不要步入逍遙境了!” 程令深以為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程桀怎么辦?要不要……讓他動用天星河擋一擋?” 天星河,程家唯一的仙器。與一般仙器單純的攻擊防御不同,天星河的妙用更多是在鎮(zhèn)壓與破封上面,這也是樓月潼察覺后,不惜改道進(jìn)入程家的原因。 “不可!天星河乃是程家鎮(zhèn)族之寶……” 他一句話沒說完,程家禁地忽然出現(xiàn)異動,只見一道光柱直沖九霄,似璀璨星河……是仙器天星河! 再接著,仿佛是預(yù)謀般,程家宗祠也出現(xiàn)了情況,有人觸發(fā)了內(nèi)圍法陣! ☆、第5章 同歸 “何人敢在程家撒野?” 沖天而起的光柱漸漸收縮成一個圓球,其中光華內(nèi)蘊(yùn),似藏了無盡星河,眨眼間就往外飛去,被趕到的程羨一把抓住,可還不等程羨松了口氣,手上的圓球就被人一腳踢飛了! 他暴怒回頭,就見一個美貌可愛的小姑娘幽幽地望著他,穿著一身黑裙,顯得分外古怪。 只聽小姑娘嘴角一扯,說:“我啊?!?/br> 程羨愣了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追過去。 此刻的情況是樓月潼追著一個圓球,程羨就追著樓月潼,而前方……是正在渡劫的程桀!若是一不小心跑到雷劫范圍之內(nèi),那可就玩大了! 正在這時,圓球突然改變軌跡,往下沖去,樓月潼眼看著它沖入一個人的衣袖中,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程梓川?”她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那人正是從另一邊而來的程梓川,在他身后,程令也追了過來,旁邊程立等人急急趕來,正巧和程羨成包圍之勢! 樓月潼這時候倒是不著急了,呵呵嘲諷:“普通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慚愧?!背惕鞔ㄗ藨B(tài)坦蕩,不疾不徐道:“此一時,彼一時?!?/br> 樓月潼:“雖然你是個瞎子,但我還是很想打你?!?/br> “看來道友還有待修行?!背惕鞔◤娜莸馈?/br> “是啊,”樓月潼皮笑rou不笑,“有機(jī)會真想和程道友好好切磋一番,看看我還有多少進(jìn)步的空間?!?/br> 程梓川似乎把嘲諷聽成了客氣,認(rèn)真的回復(fù):“挺好?!?/br> “……”樓月潼更想打人了。 “你不是衍之哥哥的表妹嗎?”程芊芊看清了樓月潼的臉,驚呼出聲,頓時去搜尋傅衍之的身影。 傅衍之躲在一旁自言自語:“我上輩子一定欠了這小魔女很多錢,真是害苦我了……算了,先溜再說!” 樓月潼雖然在和程梓川暗暗較勁,可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見他們快圍過來了,就碰了碰程梓川的胳膊:“程道友敢來,想必是有逃跑的辦法,還不快讓我見識見識‘普通人’的厲害!” 程梓川:“道友先請。” “……”樓月潼沉思片刻,“我在考慮要不要把你推出去!你說你這么一個高嶺之花清風(fēng)朗月般的人物……怎么跟螳螂似得看著就想打?” 程梓川冷淡又認(rèn)真的回復(fù):“道友不逞多讓?!?/br> 樓月潼已經(jīng)在考慮是將此人五馬分尸還是大卸八塊了。 隨著她一聲冷哼響起,無盡的黑霧自她周邊漫延,籠罩了這一片地方,而被黑霧籠罩的花草樹木都瞬間凋零枯萎,普通人,當(dāng)然也一樣。 “快躲!不能讓這黑霧近身!” 黑霧也只維持了一會兒的功夫就散了,眾人撤了法器,卻發(fā)現(xiàn)方才還在的兩人都不見了! 與此同時,在雷劫之下奄奄一息的程桀慘叫一聲,終于沒了聲息,又一道雷劫劈下,將他劈得魂飛魄散! 對照著這邊的狀況,仿佛是天大的諷刺。 一片令人窒息的僵化過后,程羨一甩手,冷冰冰的說:“吩咐下去,無論是在族內(nèi)修煉還是在外面闖蕩的程家弟子,都要不惜一切代價搜捕賊人,一有消息立刻上報!另外……” 程羨轉(zhuǎn)頭看了程立一眼,“也傳信給曜兒。”程曜,九源仙門的得意弟子,也是程家最出色的天之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