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瞧著陛下舒展開來的眉眼, 安公公可算放下了心,近兩個月,陛下因為當年二皇子的事情,一直情緒不好, 這回還是頭一次在批閱折子的時候有了好臉色。 安公公尋思著是莫不是剛好批閱到靈州那邊的折子了? 剛想到這一層, 便聽到陛下的感嘆:“酒酒這孩子……” 說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又沒了說話的興致。 安公公原以為陛下欣慰是因為靈州那邊的水患有了進展, 卻沒想他又突然提起那清河郡主, 眼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皇上桌面上攤開的圖紙,安公公替皇上收了已經(jīng)批閱好的奏折, 笑道:“經(jīng)過這幾年,許姑娘倒是懂事了許多,還能幫助陛下分憂了。” 三年前, 蘇家出事、受到牽連的不止有五皇子,定國公府也受到牽連, 被削去爵位,貶為庶民, 是以,他沒有喚許酒小郡主,而是喚著許姑娘。 德慶帝看著桌子上栩栩如生的移民效果圖, 嘆道:“是啊,酒酒懂事了。” 只是,她也不再是那個總是一身紅衣,手中握著軟劍,活得張揚明媚,走到哪兒都能吸引人全部目光的郡主了,如今的許酒,他雖沒見到面,卻也從她的畫中看出,她的性子沉穩(wěn)了不少。 他其實是更喜歡那個明媚張揚的酒酒的,只是在經(jīng)歷過那些事情以后,她身上怕是再也看不到那份驕傲。 他低低道了句:“是朕對不住阿追,對不住景陽?!?/br> 讓他們唯一的女兒瘋癲流離,從未想過把她接回宮中照顧。 安公公自然察覺到陛下心底難得的愧疚,寬慰道:“也不能怪陛下,當時許姑娘已經(jīng)徹底失了理智,見著人就殺,陛下做那等決定也是逼不得已?!?/br> “你說……”皇上頓了頓,像是想了許久,才終于下定決心,道,“當年若不是阿追和景陽相繼離世,酒酒是不是就不會再度瘋癲?” 德慶帝這話,著實讓安公公嚇了一跳,這么多年來,定國公和景陽長公主的死一只是皇上最不愿聽到,也最不愿提起的事情,今日怎會突然提起? 安公公垂下首,道:“或許吧,好在現(xiàn)在許姑娘已經(jīng)恢復了,陛下您若是疼她,待他們從靈州回來,再行封賞也未嘗不可?!?/br> 也只有安公公因著從小伺候德慶帝的緣故,才敢這樣建議德慶帝。 德慶帝聽得安公公的意見,頓了良久,才道:“待得他們回來再說罷?!?/br> 安公公沒再出聲。 過了一會兒,德慶帝似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前陣子,你說有人來報,顧恒去找老五了是嗎?” 安公公應道:“是的,侯爺去靈州的第二日便找五殿下了,說想借他手中的士兵幫忙開荒。” 皇帝又問道:“老五同意了嗎?” 安公公道:“關乎民生大計,五殿下自是同意了?!?/br> 皇帝似很欣慰,道:“除去三年前那次,他從小就沒讓朕失望過?!?/br> 安公公低頭聽著。 又是一陣沉默,皇上也不知在想著什么,好一會兒后,才又聽到皇帝的聲音:“傳旨下去吧,讓靈州所有官員將士,在水患一事上必須竭力配合蘇卿,若有違令或不從者,可先斬后奏?!?/br> 安公公聞言,弓著身子道:“是?!?/br> 擬好旨意出來的時候,已是黃昏。 安公公看著天上的殘云落日,不知為何,忽地就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個黃昏,那時天上也是這樣一幅光景。 許酒在蘇相家被滅門之后瘋癲過一陣子,但在許追和景陽公主的照顧下,是清醒了好一段時日的,那段時間雖然沒有先前那般好動,但神志是真的清醒的,或許是知道自己一年來讓父母cao了不少心,她也逐漸放下蘇迎,不再尋死,一家三口住在京城的一處小院子里,雖沒了爵位,沒了錦衣華服,但也過得和美。 可突然有一天,定國公病倒了,這場病來得突然又迅猛,不過三天便過世,景陽站長公主素來和定國公感情好,他這一走,景陽長公主也沒了活下去的欲望,緊接著自盡而亡,就留下了許酒一人,孤苦伶仃。 也許是因為剛從失去蘇迎的痛苦中回過神來,又突然失去雙親,許酒又瘋了,上次蘇迎死后,至少她還認識她的父母,還有點點神志,這一次,她是徹底癲狂,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手中持著軟劍,見人便殺,一路殺上了狩獵的圍場。 他猶記得那一年火紅的夕陽下,滿身是血的小姑娘眼中滿是戾氣,手中的軟劍滴著血一步一步朝著皇上走過來。 他心中大驚,扶著皇上往后退,侍衛(wèi)紛紛圍上來護著皇上,她一個一個的殺過去,身上幾乎沒有一處不見血,卻依舊不肯停下來,似非得取了皇上性命才肯罷休。 縱然她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 一個時辰過后,她才力竭而倒。 侍衛(wèi)們見她昏倒,紛紛便拔刀朝著她砍過去。 陛下在這個時候才開口阻止。 他看著倒在地上的血人良久,才嘆了口氣,道:“丟到八寶山去罷,是生是死,聽天由命?!?/br> 八寶山,是京城郊外的一座亂葬崗,方圓百里荒無人煙,山上滿是森森白骨,這樣一個失去神志受了重傷的小姑娘丟過去,是必死無疑。 景陽長公主未出閣在宮中時對安公公有恩,許酒也算是安公公從小看著長大的,他于心不忍,便讓人去找了京城那些乞丐,給了他們許多的銀兩和藥材,讓他們前去亂葬崗幫忙照顧許酒。 然而,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再多做,怕引起陛下不滿。 好在許酒命大,竟在亂葬崗上活了下來,雖然神志不清瘋瘋癲癲,但總歸是活著的。 皇上對許酒,也不知是個什么想法,知她活下來,既沒追究她當年的弒君之罪,也沒讓人照顧她,就任憑她瘋瘋癲癲在京城里四處尋人,去年秋,三皇子回京找回許酒,買下定國公府,將他安置在那處,皇上也沒有任何不滿,似是默許了他的做法。 也許是因為身體越發(fā)不好,皇上近年來對晚輩似乎越來越寬容,連連惹得他發(fā)怒的三皇子他沒有處置,今日看皇上的意思,像是真打算把五皇子也街回京了。 也不知五皇子回京后,京中又會是怎樣一番局勢。 “安公公,馬車備好了。” 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安公公的思路。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