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鎮(zhèn)占冀州地，秦漢為上谷郡；遼太宗會同元年（938年），后晉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獻給契丹后，屬遼國；金滅遼后，屬金國；元朝時，屬中書省上都路；明朝自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屬京師萬全都指揮使司。

    宣府還是九邊中最為重要的邊防重鎮(zhèn)。明朝建國之初，元朝殘余勢力遠走大漠。洪武五年（1372年），明軍北征蒙古遭受重大失利，明太祖朱元璋意識到蒙古軍事力量一時難以消滅，便將對北方的戰(zhàn)略從“以攻為主”轉(zhuǎn)為“以防御為主”。為了防御蒙古南下侵擾，又沿長城一帶修建了九個邊防重鎮(zhèn)，即歷史上所謂的“九邊”，包括：遼東鎮(zhèn)、薊州鎮(zhèn)、宣府鎮(zhèn)、大同鎮(zhèn)、太原鎮(zhèn)、榆林鎮(zhèn)、寧夏鎮(zhèn)、固原鎮(zhèn)、甘肅鎮(zhèn)，總共駐守有四十萬軍隊。九邊之設，使明朝北部邊塞形成一條東起鴨綠江、西抵嘉峪關(guān)、廣袤萬里、烽堠相望、衛(wèi)所互聯(lián)的北方防線。

    九邊之中，以宣府最為沖要，有“九邊沖要數(shù)宣府”之稱[18]，宣府的戰(zhàn)略地位由此可見，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尤其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之后，宣府鎮(zhèn)更成為拱衛(wèi)京師、防御蒙古軍隊南下侵略的咽喉要地。明人程道生在《九邊圖考》中稱：“宣府山川糾紛，地險而狹，分屯建將倍于他鎮(zhèn)，是以氣勢完固號稱易守，然去京師不四百里，鎖鑰所寄，要害可知?！?/br>
    正因為宣府的關(guān)鍵位置，這一帶曾經(jīng)發(fā)生過許多重大歷史事件，周邊更是大小戰(zhàn)事不斷。不過，自明朝建國以來，宣府一帶便“不置府縣，只遣將率士守護”，最初的居民早就被大規(guī)模地遷移到居庸關(guān)內(nèi)，宣府實際上已經(jīng)完全成為屯兵駐軍的軍事用地，廣闊的土地上少有耕地面積，水草肥沃處，均成為明軍的牧場，用來養(yǎng)馬放牧。

    目下奔走在宣府土地上的這支明軍，全然沒有在自己家園的那種悠閑自得，只有惶然驚恐清晰地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有誰會相信呢，在這支數(shù)目浩大卻又狼狽不堪的軍隊中，竟然就有堂堂大明帝國的天子——明英宗朱祁鎮(zhèn)。而朱祁鎮(zhèn)身邊扈從的人員，無一不是聲震天下的名臣，如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大學士曹鼐、張益、侍郎丁鉉、副都御史鄧棨，等等。

    當日朱祁鎮(zhèn)決定御駕親征，想到這是他的第一次出征，聲勢自然是越大越好，起碼能聲勢上給敵人一個下馬威?；鹿偻跽褚渤窒嗤敕ǎJ為只要人多勢眾，瓦剌一定會望風而逃，明軍便能不戰(zhàn)而勝。于是，朱祁鎮(zhèn)不顧京師是大明根本之地、不容有失，調(diào)派了五十萬大軍、一百余名重臣，跟隨自己出征。

    五十萬明軍全部為京軍精銳，包括五軍營、神機營、三千營等官兵在內(nèi)。為了鼓舞士氣，朱祁鎮(zhèn)下令對軍隊大加賞賜，士兵每人白銀一兩、胖襖一件、胖褲一件、鞋兩雙，又給炒麥三斗作為一月行軍糧食，每三人分給負載輜重的驢子一頭，共發(fā)給兵器和用具等八十余萬件。把總、都指揮以上級別的軍官，再加賜五百貫大明寶鈔，官方價值五百兩白銀，實際價值則大大縮水。

    而被要求隨從護駕的大臣中，武將有七十五歲的老將軍英國公張輔及以下都督僉事陳友安等，文官有內(nèi)閣大學士曹鼐以下太常寺少卿黃養(yǎng)正等，全部為文武重臣，“幾于傾國而出”。

    七月十九日，明軍大隊人馬北出居庸關(guān)，二十三日到達宣府，隨即向大同重鎮(zhèn)進發(fā)。一路上朱祁鎮(zhèn)猶自記恨群臣阻止他親征一事，不準文武大臣參預軍政，一切聽由宦官王振指揮。王振專制橫行，成國公朱勇等人向王振稟報軍務，都需要“膝行聽命”。眾人皆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王振馬首是瞻。

    因為皇帝決定出征后，要求出兵事務必須在兩日內(nèi)準備齊全，兼之明軍倉促出發(fā)，軍需不及充分準備。匆匆忙忙離開北京后沒幾天，后勤補給便開始斷線。而自王振把持朝政以來，一直疏于北部邊防，宣府、大同一帶邊鎮(zhèn)倉儲糧食、草料和馬匹等均空缺不足?，F(xiàn)在又要面對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京軍，完全無力供應。離開北京沒幾天，軍中就開始鬧起饑荒來。再加上連日風雨，道路泥濘難行，軍士一路上被狂風暴雨侵襲，饑寒交迫，士氣極為低落。

    兵部尚書鄺埜和戶部尚書王佐等大臣一再以實際情況上報，力請英宗皇帝回兵。朱祁鎮(zhèn)卻只聽王先生的話。王振一意孤行，甚至當著皇帝的面嚴斥群臣，罰他們頂著風雨，跪在路邊的荒草叢中思過。大軍還未到達大同，軍中已嚴重缺糧，明軍士兵饑寒交迫，不斷有倒斃者，死者充塞道路。

    而此刻明軍在北方各處戰(zhàn)場上都遭遇慘敗。除了大同損兵折將、形勢極度不利外，宣府總兵官都督楊洪亦奏報被蒙古大軍圍攻，明軍三天不敢出擊，附近河水被敵軍斷絕，明軍營中缺水甚急。山海關(guān)外遼東鎮(zhèn)守左都御史王翱奏報，另一路蒙古兵馬與女真各部聯(lián)合，肆行攻掠，廣寧右衛(wèi)指揮僉事趙忠被圍在鎮(zhèn)靜堡，情況緊急。趙忠妻子左氏和三個女兒都事先自縊而死，避免城破后被敵軍俘虜。趙忠率將士誓死堅守，才把敵軍擊退。

    八月初一，朱祁鎮(zhèn)率大軍抵達大同。當時天氣惡劣，連日大風急雨，軍士又饑又寒，人馬混雜，夜間多次驚擾，軍中情況十分混亂。而大同城外前次與瓦剌軍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尚未打掃，伏尸遍野，令人心驚膽寒。困頓不堪的明軍見到后，心生怯意，軍心開始嚴重渙散。

    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見形勢不利，力請回師。宦官王振也沒有見過這么多死狀慘烈的尸體，心中開始打鼓，已有了回師的念頭。

    剛好這時瓦剌太師也先探得明京軍主力出京的消息，為了誘使明軍深入重圍，主動北撤，暫時退往塞外。王振聽說瓦剌軍退，立即精神為之一振，認為是害怕明軍聲勢浩大，已經(jīng)北逃，這正是追擊敵虜、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機會，于是堅持向北進軍。

    八月初二，戰(zhàn)報迭至，王振才得知前線各軍屢敗的狀況。其心腹大同監(jiān)軍太監(jiān)郭敬密報道：“如大軍繼續(xù)北進，正中虜計，決不可行?！?/br>
    王振聽了親信的報告，才知道打仗不是僅僅騎在馬上擺擺威風那么簡單，搞不好是要丟掉性命的，因而懼不敢戰(zhàn)。加上自明軍出征以來，風雨交加，一直沒有停過。大軍剛到大同，天又突降暴雨，人人對此驚懼不已。王振怕瓦剌圍攻大同，便決意退兵。

    最可笑的是，雄心萬丈親征的朱祁鎮(zhèn)對這一切都毫不知情，根本不知道前方明軍戰(zhàn)況。他只是盲目地信任王先生。

    八月初三，王振下令班師，留廣寧伯劉安鎮(zhèn)守大同。于是，人心惶惶的明朝五十萬大軍白折騰了一趟后，開始班師回京。

    從大同回北京，主要有兩條路線：一是經(jīng)紫荊關(guān)返回，另一條是經(jīng)宣府返回。經(jīng)紫荊關(guān)返回，雖然路途略遠，但易于避開瓦剌追兵，比較安全。大同都督郭登事先向內(nèi)閣大學士曹鼐建議：讓皇帝從紫荊關(guān)退兵，才可保安全。曹鼐特別奏報朱祁鎮(zhèn)。朱祁鎮(zhèn)自己沒有主張，全聽王振的意見。起初，王振因為其家鄉(xiāng)在蔚州，想讓皇帝在退兵時，“御駕臨幸”其舊宅，以便顯示他的威風和高貴，光耀門庭，所以命大軍向南往紫荊關(guān)行進，準備路過蔚州。

    但大軍離開大同、開拔四十里后，王振忽然想起當下正是莊稼成熟的季節(jié)，若讓大軍開到蔚州，千軍萬馬一定會踏踐家鄉(xiāng)的莊稼。為了不讓自己在家鄉(xiāng)人中背上罵名，王振竟然再下令讓大軍轉(zhuǎn)回，改向東行，循原路奔向宣府。

    如此，明軍就拐了一個大彎，不但耽誤了寶貴的時間，還將側(cè)翼和背部暴露在瓦剌軍的攻擊之下。因為道路崎嶇，隨行輜重車無法跟上行進的隊伍。眾大臣紛紛勸阻，但王振不聽，執(zhí)意改走宣府。

    八月初十，朱祁鎮(zhèn)一行退至宣府。瓦剌軍又突入長城，王振得知消息后，頗為慌神，下令大軍速速撤退，這才有了大隊明軍人馬落難逃荒一般的場面。

    鑾駕中的朱祁鎮(zhèn)雖然不像外面的軍士那般狼狽，但明顯興致不高，這與他年輕而略顯稚氣的面貌很不相符。他覺得總有些難以名狀的緣由，令他心中莫名其妙地恐慌。

    車里顯得愈發(fā)憋悶起來，朱祁鎮(zhèn)忍不住掀開了車簾。隨侍在車旁的大宦官王振立即會意地上前，安慰道：“陛下請放心，臣已經(jīng)安排恭順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率兵斷后。我軍兵強人眾，諒瓦剌不敢追來?！?/br>
    朱祁鎮(zhèn)這才松了口氣，稍覺安慰。他自孩童起就與王振在一起，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經(jīng)超越了普通的君臣之禮，既然王先生說放心，那么他便放心了。

    皇帝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這一天，將成為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不但改寫了他自己的命運，還將大明江山置于前所未有的危機中。

    就在朱祁鎮(zhèn)一行急著趕路的時候，瓦剌軍隊聽說明軍主力在宣府一帶，聞風追襲而來。朱祁鎮(zhèn)聽到消息后，驚慌失措，下令急退。

    這時候的英宗皇帝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他親率五十萬大軍御駕親征的目的——要與狂妄自大的瓦剌軍奮戰(zhàn)一場，嘗嘗金戈鐵馬、建功立業(yè)的感受。只可惜真的有敵軍出現(xiàn)時，皇帝所能想到的只有“逃命要緊”四個字，由此雄心盡灰，出師未捷。

    明軍后衛(wèi)恭順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部負責斷后拒敵。吳部經(jīng)歷過長途輾轉(zhuǎn)跋涉后，早已經(jīng)饑渴交加，疲憊不堪，士氣極為低落。盡管如此，仍不得不倉促與追擊而來的瓦剌主力交戰(zhàn)。

    明軍戰(zhàn)陣，素以神機營舉神機銃居外，騎兵居中，步兵居后。蒙古以騎兵沖殺見長，火器正好是抑制良器。明軍所裝備的神機銃，每矢可斃敵二人，威力極大。然自明仁宗以來，神機銃均被收入武庫中，就連神機營將士一年也難得摸到幾次。這次皇帝親征，才將平日舍不得用的火器臨時取出，裝備神機營。由于平日極少訓練，大部分軍士竟不能熟練使用火銃。而瓦剌騎兵轉(zhuǎn)瞬即至，沖入明軍陣營，揮刀猛砍。明前軍神機營大多軍士來不及發(fā)出一銃，便已被殺死。

    盡管明主將吳克忠奮力鼓舞士氣，督促戰(zhàn)斗，瓦剌騎兵還是很快占據(jù)了山頂，取得地利之便。瓦剌軍箭石亂發(fā)，明軍死傷大半，隊伍開始潰散。吳克忠下馬跪射瓦剌軍，射完最后一支箭后被瓦剌軍重重包圍。他絲毫不懼，依舊奮勇殺敵，用短槍格殺數(shù)十人。最后，吳克忠、吳克勤兄弟均力盡戰(zhàn)死，擔任后衛(wèi)的明軍全軍覆沒。

    敗報飛至，朱祁鎮(zhèn)大驚失色，愈發(fā)手腳慌亂起來。他不召張輔等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武將，只傳宦官王振進帳。二人商議之后，又派成國公朱勇、永順伯薛綬率四萬明軍前去救援吳部。

    薛綬原名壽童，與吳克忠、吳克勤兄弟同為蒙古族人，朱勇則是靖難名將朱能之后。二人求戰(zhàn)心切，冒險進軍至鷂兒嶺[19]，結(jié)果陷入瓦剌的埋伏。明軍猝不及防，倉促抵擋一陣后，全軍潰散。

    明援軍主帥薛綬戰(zhàn)到弦斷矢盡，仍用空弓頑強抗擊敵軍。瓦剌軍俘虜薛綬后，惱怒他頑強抵抗，將他殘酷地肢解殺死。之后方才知曉薛綬原來是蒙古人，殺死他的瓦剌軍士很是后悔，哭道：“此吾同類，宜勇健若此?！敝煊隆⒀R相繼戰(zhàn)死后，近四萬明軍騎兵幾乎全部損失。

    朱祁鎮(zhèn)聽到吳、薛兩軍相繼敗亡的消息后，嚇得魂飛魄散，先前親征時要與敵軍決一死戰(zhàn)的勇氣蕩然無存，急忙下令全軍急速逃跑。

    土木堡位置圖

    此時，追襲的蒙古瓦剌軍隊不過兩萬，而明軍卻有幾十萬，實力對比懸殊，而占有絕對優(yōu)勢的一方竟然要奮力逃跑，實在是歷史上少見的咄咄怪事。

    傍晚時分，逃跑的明軍大隊人馬到達土木堡[20]。土木堡位于長城內(nèi)側(cè)，與榆林堡、雞鳴驛并稱“京北三大堡”，均是守衛(wèi)長城的軍事重鎮(zhèn)[21]。土木堡是宣府通向居庸關(guān)的重要驛站，修設于交通咽喉之地：南封媯水流域，北鎖懷來赤城交通，西扼漠北要道，東拱京畿門戶，堪稱沖要之所。城堡俯瞰呈船形，雖然兩丈高城墻，然周遭僅三里，根本容納不下五十萬大軍。

    不過土木堡緊挨著狼山，西面是雞鳴驛，北面是麻峪口，均為重要驛站，明軍駐有重兵。而土木堡東面二十里，便是懷來縣城，城深墻厚，有明軍總兵官駐扎。明大軍若是繼續(xù)行軍，往東南便是居庸關(guān)。居庸關(guān)地形極為險要，明朝建國之初，明太祖朱元璋專門派大將徐達對居庸關(guān)進行重點修繕，令其與長城連接在一起，成為京師北面最重要的軍事要地。只要大軍過了居庸關(guān)關(guān)墻，憑借雄關(guān)據(jù)守，便可高枕無憂，絕對安全。

    既然土木堡四方均是戰(zhàn)略要地，朱祁鎮(zhèn)隨便選擇一處要塞前往，再以一軍殿后，便可以從容擺脫瓦剌軍的追擊。然而，歷史就是這樣充滿了偶然性和戲劇性，在皇帝倚重的心腹謀臣王振的建議下，明軍大隊人馬選擇了駐扎在土木堡。

    而王振之所以堅持停留在土木堡，完全是因為個人私心——他私人所有一千余輛輜重車還在后面，沒有趕上大隊人馬。輜重中有不少奇珍異寶，都是這次出征沿途官員進獻的。如果就此落入瓦剌軍隊手中，那他的損失可就大了。于是他強烈游說驚魂未定的皇帝先留在土木堡休整一夜，以整頓士氣，明日再戰(zhàn)瓦剌。朱祁鎮(zhèn)也覺得就此退入城中太失面子，于是決定聽從王先生的建議。

    隨行皇帝的文武大臣均是朝中棟梁，當然比一個弄權(quán)的宦官更有眼光。群臣均認為土木堡不適合駐留，堡內(nèi)地形細而狹長，又缺水少井，容納不了這么多軍隊。若瓦剌騎兵追至，自外切斷水源，明軍將不戰(zhàn)自潰，后果不堪設想。眾人遂聯(lián)合起來向皇帝進言，請他盡快到最近的懷來縣城，固城自守。朱祁鎮(zhèn)貴為皇帝，卻沒有任何主見，只看著王振，顯然皇帝已決定一切要聽從王振的安排。王振當眾大發(fā)脾氣，將大臣們斥退。

    六十五歲的兵部尚書鄺埜心急如焚，急上奏章，請皇帝車駕速入居庸關(guān)，同時發(fā)精兵殿后。結(jié)果奏章被王振扣住，朱祁鎮(zhèn)根本就沒有看見。鄺埜情急之下，又親自到行殿求見，力請朱祁鎮(zhèn)入關(guān)。

    王振挺身擋住鄺埜，不留情面地呵斥道：“腐儒安知兵事，再妄言，必死！”

    鄺埜回答說：“我為社稷生靈，何得以死懼我？”

    王振大怒，高聲喊叫，命錦衣衛(wèi)將白發(fā)蒼蒼的鄺埜拉扯了出去。

    堂堂兵部尚書，是大明最高軍事長官，卻被一個靠巴結(jié)逢迎上位的無恥閹人趕了出來，鄺埜自然十分憤怒，但也無可奈何。王振雖說只是一個閹人，卻是大明建國以來權(quán)力最大的宦官，把持朝政已有多年。朝野上下，無不對王振切齒痛恨，卻因為明英宗朱祁鎮(zhèn)對其極度寵信，言聽計從，在皇權(quán)至高無上的體制下，旁人沒有任何辦法。忠君即是事國，臣民只是附屬，命運完全被皇帝主宰，沒有個人觀念。尤其在大明王朝，皇帝稍一發(fā)怒，便要用打屁股來教訓大臣，且在午門前當眾行刑，大臣毫無人格尊嚴可言。為了安身立命，士大夫即便不刻意逢迎主上，也多以沉默來應付，完全沒有了傲骨和氣節(jié)。群臣明明可以與鄺埜聯(lián)合起來，以強勢的姿態(tài)向王振施壓，卻沒有一人敢挺身而出，而是甘愿屈服于王振的yin威以及其背后的皇權(quán)勢力之下，便是明證[22]。

    鄺埜知道情勢危急，仍不想就此放棄，遂趕去找四朝元老張輔。張輔封英國公，地位最尊，聲望也最高，鄺埜希望這位元老級大臣能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出面來制衡王振。

    然自經(jīng)歷被杖事件后，張輔的心態(tài)已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倒不完全是因為他以元勛功臣之位受了皮rou之苦，而是他清楚地看到皇帝的態(tài)度——在朱祁鎮(zhèn)心目中，功勛再高、資格再老的大臣，包括輔政五大臣在內(nèi)，都遠遠不及王振王先生重要。之后，太皇太后張氏和“三楊”相繼去世，另一輔政大臣禮部尚書胡濙又對王振惡行不聞不問，張輔更是獨木難支。因而自那之后，張輔亦不再多管閑事，對王振所作所為聽之任之。

    所以，當兵部尚書鄺埜找上門來，說明要求張輔出面對付王振的來意后，張輔極感為難。除了年逾古稀、來日無多的原因外，他尚有另外一層顧慮——

    他已經(jīng)七十五歲，原配所生之子早已經(jīng)夭折，他六十七歲時，侍姬才為他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為“懋”。“懋”字有多種解釋，張輔取“懋而允懷”之義，表示欣喜之意。作為一位老人，他更多地要為自己的骨rou著想，倘若與王振結(jié)怨，一旦自己去世，王振勢必會向幼子張懋報復。張輔馳騁沙場多年，凡事都是一意立決，此刻卻不由得捫胸長嘆。然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表示，此即史書所云：“輔老矣，默默不敢言?！?/br>
    鄺埜見到張輔如此神態(tài)，多少也明白了過來，只好悻悻退出。他既無法見到英宗皇帝，又請不動英國公張輔，別無他法可想，只能與戶部尚書王佐等其他官員聚泣帳中。這幾名大明重臣心中百般復雜滋味，有憤怒，有懊惱，也有悔恨——

    就在此次出征前，內(nèi)閣大學士曹鼐曾與部分大臣密謀，計劃先暗殺王振，再勸阻皇帝出征，但群臣懼怕王振的權(quán)勢，無人敢響應曹鼐的建議，以致其謀難以實行。事到如今，真是悔不當初！

    鄺埜等人已經(jīng)隱隱預料到即將有惡戰(zhàn)到來，這一點，英國公張輔也預料到了。但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即將到來的不幸大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但震動了天下，還幾乎動搖了大明王朝的國本。

    土木堡之變形勢圖

    當夜，明朝大軍在土木堡布營，人困馬乏，士氣低落。英宗皇帝朱祁鎮(zhèn)一行，則留駐在土木堡狼山上。

    八月十四日黎明時分，蒙古瓦剌先鋒部隊追至，分數(shù)路包抄，將土木堡團團圍住。朱祁鎮(zhèn)一覺醒來，不知自己已被敵軍包圍，還打算繼續(xù)行進。然起床出帳后才發(fā)現(xiàn)瓦剌軍已經(jīng)從四面合圍土木堡，明軍要撤退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幸的消息接踵而至——明軍飲用水不夠，不得不掘地挖井，然而土木堡地勢高，天氣旱，一直往地下挖了二丈多，依然不見一滴水，遂不得不放棄。土木堡南面十五里處倒是有一條河，可惜水道已被瓦剌軍搶先占據(jù)。明軍經(jīng)過長途轉(zhuǎn)戰(zhàn)，又饑又渴，人心惶恐，一片混亂。

    八月十四日晚，瓦剌軍開始從土木堡旁的麻谷口進攻，明軍都指揮郭懋率眾奮力抵擋，拒戰(zhàn)一夜。但隨著時間流逝，后繼瓦剌軍不斷趕到，圍困土木堡的敵軍數(shù)量愈來愈多。明軍困守堡中，又沒有有效的應對之策，愈發(fā)處于不利之中。

    次日是八月十五，是中國傳統(tǒng)中秋佳節(jié)，大明皇帝朱祁鎮(zhèn)不但不能與家人團聚，還在膽戰(zhàn)心驚中度過了這個非比尋常的節(jié)日。

    瓦剌軍見強攻不能很快奏效，便假意撤退，希望能誘出明軍交戰(zhàn)。此時明軍已斷水兩日，兵馬饑渴難熬。朱祁鎮(zhèn)見瓦剌軍開始后撤，立即派使臣前往瓦剌軍營講和。瓦剌軍統(tǒng)帥索性將計就計，也派使臣持文書來土木堡交涉，假裝同意與明軍講和。朱祁鎮(zhèn)不辨真?zhèn)?，命?nèi)閣大學士曹鼐即刻起草講和文書，并派出通事二人，隨瓦剌使臣一同前往瓦剌軍營。

    大宦官王振天真地以為議和將成，便迫不及待地下令明軍拔營，前往堡南河道取水。明軍士兵正饑渴交加，聽到移營的命令后，立即爭先恐后，紛紛跳越營邊壕塹而出，陣勢由此大亂。

    一直在暗中窺探的瓦剌軍見有機可乘，立即派鐵騎從四面向明軍沖擊過來，蹂陣而入，如虎入羊群，一邊大聲呼嘯，橫沖直闖，奮長刀猛砍明軍，一邊大呼：“解甲投刀者不殺！”

    明軍甚至來不及拔出兵器，被瓦剌騎兵一沖，立時全線崩潰。將士棄甲曳兵，爭先逃竄，互相擁擠踐踏，一發(fā)不可收拾，死者蔽野塞川。

    箭矢如雨般密集，朱祁鎮(zhèn)身邊的錦衣衛(wèi)校尉大多渾身中箭，如同刺猬一樣。朱祁鎮(zhèn)見兵敗如山倒，大勢已去，驚慌失措，在錦衣衛(wèi)校尉袁彬和哈銘的扶持下上馬，欲乘馬突圍而出，卻始終不得其便。

    曾經(jīng)誓要殺敵破虜?shù)拇竺骰实塾H眼見到戰(zhàn)場慘烈之狀，竟渾身發(fā)軟，不知所措，又見護衛(wèi)袁彬、哈銘均已失散，身邊只有個叫喜寧的太監(jiān)，便干脆下馬據(jù)地，盤腿南坐，口中念念有詞，等待上天對自己命運的判決。

    這時候，一個瓦剌兵奔過來，見朱祁鎮(zhèn)的盔甲與眾不同，閃亮耀眼，要強奪下來。朱祁鎮(zhèn)雖沒有反抗的勇氣，卻不肯將自己的物事輕易交出。瓦剌兵勃然大怒，舉刀便要殺死朱祁鎮(zhèn)。剛好一個年長的瓦剌頭目過來，打量了朱祁鎮(zhèn)一番，道：“此人態(tài)度異常，看來非同凡人?！庇谑菍⒅炱铈?zhèn)擒送到瓦剌首領(lǐng)也先之弟賽刊王營中。

    賽刊王盤問朱祁鎮(zhèn)時，朱祁鎮(zhèn)已鎮(zhèn)定了許多，反問道：“子其也先乎？其伯顏帖木兒乎？賽刊王乎？大同王乎？”

    賽刊王聽到后大為吃驚，急忙騎馬去見兄長，告道：“我部下抓來一人，模樣不似普通人，且態(tài)度非常奇怪，極可能就是大明天子?！?/br>
    也先開始還不相信竟然能俘虜明朝皇帝，“聞車駕至，錯愕未之信”，忙命之前扣留的議和使者查證，經(jīng)審查明白后，這才知道俘虜確實是大明皇帝。他得了一個大大的驚喜，高興得大叫道：“我常祝天，求大元一統(tǒng)天下，今大明天子乃落我手?！?/br>
    跟在朱祁鎮(zhèn)身邊的太監(jiān)喜寧就此倒戈投降，陸續(xù)將明廷內(nèi)部虛實全盤告知也先，后來成為明廷的心腹大患。

    除了英宗皇帝被俘外，明文武官員如英國公張輔、泰寧侯陳瀛、駙馬都尉井源、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內(nèi)閣大學士曹鼐、張益、刑部侍郎丁鉉、工部侍郎王永和、副都御史鄧棨等五十多名文武重臣，都死在亂軍廝殺中。只有大理寺右寺丞蕭維楨、禮部左侍郎楊善等極少數(shù)人趁亂僥幸逃出。

    公認的罪魁禍首王振并沒有死在敵軍陣營，而是被自己人所殺。兩軍交戰(zhàn)的混亂中，王振驚慌失措，抱頭逃竄，往日指點江山、凌威明廷的豪邁蕩然無存。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為了私利留在土木堡的決定，會導致他丟掉性命。歷史，就是這樣地充滿傳奇色彩和戲劇性，百轉(zhuǎn)千回，不由得令人慨嘆。

    逃跑的過程中，王振剛好遇到明京軍將領(lǐng)樊忠。樊忠正滿腔怒火，一見王振便道：“皇上遭此危難，都是王振一人主使，即如將士傷亡，生靈涂炭，亦何一不自他闖禍？我為天下誅此賊！”說罷用手中長錘擊中王振頭部，王振當場身死。王振親眷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王林也死在亂軍之中。

    盡管“國賊”王振被殺，人心大快，明軍敗局依然不可避免。樊忠沖向敵軍，殺敵數(shù)十人，最后力戰(zhàn)身亡。明軍士兵四處奔逃，逾山墜谷，連日饑餓，蓬發(fā)赤身，棄尸數(shù)百里，慘不忍睹。明軍“騾馬二十余萬，并衣甲器械輜重，盡為也先所得”?；实郾环?，五十萬京軍精銳死傷大半，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土木堡之變”。

    數(shù)月后，明軍打掃土木堡一帶戰(zhàn)場，撿拾瓦剌軍隊無法帶走的明軍頭盔就有九千多頂，甲五千多領(lǐng)，神槍一萬一千多把，神銃火器兩千八百多個，炮八百個，火藥十八桶，可見此戰(zhàn)明軍損失之慘重。

    滾滾寇氛敢犯駕，堂堂天子竟蒙塵。大明皇帝竟成了瓦剌的俘虜，無疑是天大的恥辱。明廷當然要避諱，不能說英宗朱祁鎮(zhèn)是為瓦剌所俘，在漠北過著俘虜生活，于是就找到一個托詞，說他是到漠北狩獵，而美其名曰“北狩”。

    英宗朱祁鎮(zhèn)的英雄美夢就此破滅了。當戰(zhàn)爭的煙塵消散，土木堡的殘垣斷壁依然靜靜地安臥著，滿地狼藉的尸體與兵器，展現(xiàn)著戰(zhàn)爭的慘烈與殘酷，更多的卻是不幸。死者的鮮血與傷者的呻吟，猶如一聲聲哀怨的嘆息，綿延而悠長。

    不過，故事到這里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

    * * *

    [1]石門：今河北遵化西。

    [2]月餅為中國久負盛名的傳統(tǒng)小吃，但只是一種點心，“四時皆有，任便索喚，不誤主顧”。月餅成為中秋節(jié)的特色食品，始于元末。傳說當時中原廣大人民反抗元朝暴政，預備發(fā)動起義。為避開元軍耳目，起義者事先將藏有“八月十五夜起義”的紙條藏入餅子中，傳送到各地。到了起義那天，群起響應，如星火燎原。朱元璋以明代元后，便將當年起兵時秘密傳遞信息的“月餅”，作為節(jié)令糕點賞賜群臣，由此形成獨特的中秋節(jié)習俗。明人有大量關(guān)于月餅的記載，如沈榜《宛署雜記》：“士庶家俱以是月造面餅相遺，大小不等，呼為月餅。”《酌中志》：“八月，宮中賞秋海棠、玉簪花。自初一起，即有賣月餅者，至十五日，家家供奉月餅、瓜果。如有剩月餅，乃整收于干燥風涼之處，至歲暮分用之，曰團圓餅也?！?/br>
    [3]臨濠：今安徽鳳陽，元時稱濠州，洪武七年（1374年）才改稱鳳陽府，轄鳳陽、臨淮、懷遠、定遠四縣。

    [4]劉基：即大名鼎鼎的傳奇人物劉伯溫，字伯溫，浙江青田人，因此時人稱其為“劉青田”。自幼聰穎，據(jù)說“讀書能七行俱下”。十四歲時，赴括城（今麗水）入處州路郡庠讀書，“從師受《春秋》經(jīng)，人未見其執(zhí)經(jīng)誦讀，而默識無遺。習舉業(yè)為文有奇氣，決疑義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諸書，過目洞識其要”。元順帝元統(tǒng)元年（1333年）中進士，之后在江西任瑞州高安縣丞，為人正直，惠愛百姓，“發(fā)jian摘伏，不避強御”。不過他看不起元朝統(tǒng)治者，在《賣柑者言》中稱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他們“民困而不知救，坐糜廩粟而不知恥”。后來在宦海幾經(jīng)沉浮后，干脆棄官不做，居家著書。因“博通經(jīng)史，于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在當時名氣很大。其文章也寫得相當好，《明史》本傳說他“所為文章，氣昌而奇，與宋濂并為一代之宗”。在民間傳奇和文學作品里，劉伯溫則更是一個傳奇，比張良、諸葛亮還要神通廣大，甚至能未卜先知，洞察今古，呼風喚雨，乃神仙一般的人物，被稱為“帝師”“王佐”，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之譽，預言之作《燒餅歌》即被傳為是他所寫。劉基跟隨朱元璋多年，深知皇帝品性和為人，所以選擇了功成身退，堅持不當丞相，要歸老于鄉(xiāng)。他不肯留在朱元璋身邊，自然是為了避禍?；氐郊亦l(xiāng)青田后，劉基一直過著隱居生活，從來不跟人談起他過去的功勞。青田縣令一再求見，都被劉基婉言拒絕。有一次，縣令換上便服，裝扮個鄉(xiāng)下人去拜訪劉基。劉基正在洗腳，見來了陌生人，連忙穿了鞋子，把來人請進屋，熱情地留飯。劉基請教來人姓名，縣令只好實話實說：“我是青田知縣，特來拜見先生。”劉基大吃一驚，連忙起身作揖，自稱是治下的普通百姓。自那以后，再也不肯跟縣令見面了。即便如此，最終還是未逃脫朱元璋的算計，被暗中下毒害死。一說為宰相胡惟庸所害。

    [5]大明寶鈔：明朝官方發(fā)行的唯一紙幣。以桑皮紙制作，方形，高一尺，廣六寸“（約合高30厘米、寬20厘米，是世界上面積最大的紙幣），青色，外為龍紋花欄，橫題印有“大明通行寶鈔”，其內(nèi)上兩旁為八字篆文：“大明寶鈔　天下通行?！敝袌D錢貫，十串為壹貫，其下印“中書省奏準印造大明寶鈔與銅錢通行使用，偽造者斬，告捕者賞銀二百五十兩，仍給犯人財產(chǎn)”。若伍佰文，則畫錢文為五串，余如其制，而遞減之。分六等：一貫、五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明太祖洪武八年（1375年）始造。由于當時缺銅，于是朱元璋頒布“鈔法”，設寶鈔提舉司，其下再設抄紙、印鈔二局和寶鈔、行用二庫，并于次年以中書省南京名義發(fā)行。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又發(fā)行小鈔五種：即拾文、貳拾文、叁拾文、肆拾文、伍拾文，票面幅面較小。永樂以后，印行寶鈔仍用洪武年號，且禁止民間用黃金、白銀買賣交易。

    [6]由于寶鈔紙質(zhì)較差，難以耐久，且明代紙幣只發(fā)不收，既不分界，也不回收舊鈔（有《倒鈔法》，允許以舊鈔向國家換新鈔，但要繳納工本費），致使市場上流通的紙幣越來越多，寶鈔泛濫成災，發(fā)行當年就通貨膨脹，貶值極快，人民紛紛棄之。初行寶鈔時，一貫等于銅錢一千文或白銀一兩或米一石（今一百八十八斤），四貫合黃金一兩。明太祖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前后，紙幣時貶時升，江西、福建一帶二貫紙鈔只能換銅錢五百文。明成祖永樂二年（1404年），米一石一度值鈔一百貫。永樂五年（1407年），米一石值鈔三十貫。明宣宗宣德初年，米價已達到寶鈔五十貫一石。宣德七年（1432年），寶鈔一貫只值銅錢五5文。明英宗正統(tǒng)九年（1444年），米價漲到一石值寶鈔一百貫，寶鈔事實上已不能通行，“積之市肆，過者不顧”。到明武宗正德年間時，寶鈔實際已經(jīng)廢止。此后，明朝不再發(fā)行紙幣。又，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時，曾大刀闊斧整頓吏治，官吏枉法受賄者，贓一貫以下者杖刑七十，每增五貫增罰一等，至六十貫（按當時物價合六十石大米，正好是從九品官吏一年的俸祿）以上的梟首示眾，并處以剝皮之刑。當時府縣衙門左邊的土地廟，就是剝皮的刑場。百姓們稱土地廟為皮場廟。有的衙門公案兩旁擺著塞滿稻草的人皮，為官者見之毛骨悚然。

    [7]王保保：元末名將，蒙古名擴廓帖木兒，曾被元廷封為河南王、中書左丞相。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明徐達軍攻占大都，王保保自山西退至甘肅，在沈兒峪被明軍擊敗后于至正三十年（1370年）北奔和林，輔佐北元昭宗愛猷識理達臘（元順帝子），力圖光復大元江山。曾于宣光二年（1372年）大破明軍于漠北，后病卒于哈剌那海之衙庭。明太祖朱元璋曾經(jīng)問群臣說：“天下奇男子為誰？”群臣一致推選常國公常遇春，說：“遇春將不過萬人，橫行無敵，真奇男子也?！敝煸皡s嘆息說：“卿等以常遇春為奇男子嗎？遇春雖是人杰，我尚得他為臣，唯元將王保保，終不肯臣我，這正是奇男子呢！”自朱元璋“金口玉言”夸贊王保保為天下奇男子之后，“民間凡遇有微勞自矜者則誚之曰：‘嘗西邊拿得王保保來耶?！两袼斐芍V語?！币馑际牵诿耖g，如果有人為一點兒小功勞而驕傲的話，別人就會譏笑他說：“這點事算什么，有本事到西邊把王保保抓來?！鄙踔恋胶髞沓闪艘粭l流行的諺語。由此可見王保保在當時名氣之大。金庸名著《倚天屠龍記》中也有王保保一角，為女主角趙敏兄長。

    [8]據(jù)史料記載，明朝的殉葬制度規(guī)定很細，哪些妃嬪應殉葬，哪些可以不殉葬，都有明文規(guī)定。凡被冊封為貴妃等高等名號的，生過兒子并且兒子被封藩的，可以不殉葬，娘家原有功勛的也可“恩免”，其余的皆殉葬?！冻r李朝世宗實錄》有一段記載了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成祖死后逼殉宮女的悲慘情景：“帝崩，宮人殉葬者三十余人。當死之日，皆餉之于庭，餉輟，俱引升堂，哭聲震殿閣。堂上置木小床，使立其上，掛繩圍于其上，以頭納其中，遂去其床，皆雉頸而死?！逼渲杏袀€朝鮮選獻的韓妃，臨終時對守候在身邊的乳母金氏連呼“娘，吾去！娘，吾去！”話聲未落，便被太監(jiān)踢開木床。這些殉葬的妃嬪被吊死后，再送入墓中。

    [9]茲錄明英宗朱祁鎮(zhèn)追封宣宗殉葬宮妃原文：追贈皇庶母惠妃何氏為貴妃，謚端靜；趙氏為賢妃，謚純靜；吳氏為惠妃，謚貞順；焦氏為淑妃，謚莊靜；曹氏為敬妃，謚莊順；徐氏為順妃，謚貞惠；袁氏為麗妃，謚恭定；諸氏為淑妃，謚貞靜；李氏為充妃，謚恭順；何氏為成妃，謚肅僖。冊文曰：“茲委身而蹈義，隨龍馭以上賓，宜薦徽稱，用彰節(jié)行?！庇?，文中郭愛為真人真事。

    [10]殉葬嬪妃死后，都會由下任皇帝追封，并對殉葬宮人家眷予以優(yōu)恤，如有記錄的張鳳、李衡、趙福、張璧、汪賓等家，皆自錦衣衛(wèi)所侍百戶、散騎帶刀舍人進千百戶，帶俸世襲，人謂之“太祖朝天女戶”。

    [11]明代按職業(yè)不同將人分成不同的戶籍，如民籍、軍籍、鹽籍（即灶籍）、匠籍、弓兵籍、鋪兵籍、醫(yī)籍等。匠戶（匠籍）隸屬于工部，不允許他們隨意脫籍，必須世代相襲，承當指定的工役。分輪班匠﹑住坐匠兩類。明初規(guī)定：輪班匠須一年或五年一班輪流到官手工作坊服役﹐每班平均三個月。住坐匠則是每月赴官手工作坊中服役十天，若不赴班，則須月出銀一錢由官府另雇他人。這兩類匠戶在當值以外的其余時間可以自由趁作，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終年拘禁在官手工作坊中勞動的束縛。但是，匠戶在身份上仍是父死子繼，役皆永充。匠戶子弟征入內(nèi)府針工局習藝者號“幼匠”。匠戶除了可免除一部分雜泛差役外，正役和稅糧不能免除。

    [12]北京按地理位置分五個城區(qū)（中、東、南、西、北），每城轄若干坊，坊下有牌鋪。總共5城，36坊，101牌，670鋪。每鋪設鋪頭，伙夫三五人，統(tǒng)之以總甲。

    [13]貢院：中國古代會試的考場，即開科取士的地方，最早始于唐朝。貢，就是通過考試選拔人才貢獻給皇帝或國家的意思。北京貢院建于明永樂十三年（1415年），原系元代禮部衙門的舊址，位于今北京建國門內(nèi)中國社會科學院一帶，現(xiàn)今還有貢院東街、貢院西街、貢院頭條、貢院二條、貢院三條等路名和地名。但北京貢院并不是中國最大的貢院，南京江南貢院（遺址在今江蘇南京夫子廟地區(qū)）規(guī)模更大，也更為出名，蓋因為明代江南經(jīng)濟發(fā)達，教育文化水平亦遠遠高于北方，著名的“南北榜案”即因此而起。洪武三十年（1397年）春，禮部會試，由翰林學士劉三吾和吉府紀善、白信蹈等人主考。榜發(fā)時，江西泰和人宋琮第一，全榜五十一人皆為南方人，沒有一名北方士子被錄取。落第舉人向朝廷告發(fā)說主考官劉三吾是南方人，有意拔擢其鄉(xiāng)人。朱元璋大為震怒，命侍讀張信等人復查試卷，但北方人還是沒有合格的。又有人告發(fā)張信等人受了劉三吾等的囑托，故意將低劣的試卷呈報。朱元璋遂將白蹈倌、張信等處死；以劉三吾年老，免死充軍，狀元宋琮也跟著倒霉被充了軍。六月初一，朱元璋命翰林儒臣于下第卷中擇文理優(yōu)長者復廷試。廷對中擢韓克忠等六十一人，韓克忠名第一，皆北方之士及陜西、四川之人，賜進士、出身有差。時稱“春夏榜”，亦稱“南北榜”。

    [14]裱褙（biǎo bèi）：亦作“裱背”。用紙或絲織品做襯托，來裝潢字畫書籍，或加以修補，使之美觀耐久。凡裱褙必兩層，書畫等正面向外者，謂之裱；以無染素紙襯托其背者，稱為褙。又，裱褙胡同靠近貢院考場，因而是進京趕考舉子首選的居住地。明人湯顯祖（《牡丹亭》作者，其事跡參見同系列小說《明宮奇案》及《青花瓷》）到北京參加科考時，便客居在裱褙胡同，還將此事記入了其著述中。

    [15]守制：舊時父母或祖父母死后，兒子或長孫須在家守孝三年。在此期間，不任官、應考、嫁娶等。但所謂三年并不是整三年，而是二十七個月，跨三個年頭。

    [16]錢塘江大潮是世界三大涌潮之一，是因天體引力和地球自轉(zhuǎn)的離心作用，加上杭州灣喇叭口的特殊地形所造成的特大涌潮。潮頭初臨時，江面閃現(xiàn)出一條白線，伴之以隆隆的聲響，潮頭由遠而近，飛馳而來，潮頭推擁，鳴聲如雷，頃刻間，潮峰聳起一面三四米高的水墻直立于江面，噴珠濺玉，勢如萬馬奔騰。唐人劉禹錫《浪淘沙》：“八月濤聲吼地來，頭高數(shù)丈觸山回。須臾卻入海門去，卷起沙堆似雪堆?！庇^潮始于漢魏，盛于唐宋，迄今仍是當?shù)亓曀住?/br>
    [17]弄潮兒是指嫻習水性、技術(shù)高超的戲水游泳者，專等錢塘江大潮來臨時，于潮頭弄水。古代弄潮兒被民間視為英雄人物，可達萬眾擁戴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