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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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古時將府州縣分為四等,重要關隘和要道邊城稱為“沖要”,列為第一等。 [19]鷂兒嶺:今河北涿鹿(隸屬于張家口市)西北四十里。涿鹿即黃帝、炎帝、蚩尤大戰(zhàn)之地。 [20]土木堡:遺址在今河北懷來(隸屬于張家口市)。榆林堡:遺址在今北京延慶康莊鎮(zhèn),東臨八達嶺,西靠康西草原。始建于元代,初為驛站,明永樂初年始建榆林屯,因有榆樹林而得名。元人胡助《榆林》詩:“倦客出關仍畏暑,居庸回首暮云深,青山環(huán)合勢雄抱,不見舊時榆樹林?!逼洹坝芰窒φ铡笔枪糯谰?。雞鳴驛:又命雞鳴堡,遺址在今河北懷來雞鳴驛鄉(xiāng),是中國現(xiàn)存的最大驛站。清代末年,八國聯(lián)軍進北京,慈禧太后西逃,第一夜就住在雞鳴驛城內(nèi)的賀家大院內(nèi)。慈禧歸京后,專門賜給賀家“鴻喜接?!彼膫€字。 [21]明朝立國后,明廷為了加強和鞏固長城防務,除了派駐重兵守衛(wèi)外,還從山西一帶遷移大量民眾到長城沿線,一方面開荒墾田,另一方面修筑大量的城堡。這些城堡大都建在長城以內(nèi)的重要關口和谷地,成為守衛(wèi)長城的軍事重鎮(zhèn)。為數(shù)眾多的城堡與長城一道構(gòu)成了一整套完整的防御體系。 [22]有人認為廷杖制度是摧殘士大夫的根本,也有人認為自明太祖朱元璋廢除宰相制度起,文人士大夫便再無尊嚴可言。事實上,大明皇帝從來沒有尊重信任過文士。從朱元璋還在打天下的時候開始,就不允許將領跟文官接觸,因為覺得文人會壞事。后來許多人都是因此喪命。比如朱元璋的親外甥李文忠,封曹國公,其人器量沉宏,私下結(jié)交招納了許多文士在家里,為朱元璋所忌,后被暗中派人下毒害死。正德年間,明武宗朱厚照允許由宦官用鹽引去采購紡織品。大學士李東陽上書勸諫此事道:太監(jiān)會為了自己的個人利益,故意領取更多的鹽引,好去出售牟利。明武宗立即反駁道:“國家事豈專是內(nèi)官壞了?文官十人中僅有三四好人耳,壞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輩亦自知之?!泵魑渥诘倪@句話代表了朱氏王朝對文人士大夫的看法。而明朝最后一個皇帝明思宗朱由檢說得更是直接:“士大夫誤國家。”士大夫始終只是朱氏皇朝統(tǒng)治的點綴?!梆B(yǎng)士”是自古以來的老辦法,但不信任文人士大夫的風氣,當數(shù)明朝最為嚴重。而殘暴蠻橫的廷杖則發(fā)生了極其惡劣的作用,對明朝國勢影響深遠。甚至有人認為后來漢族被清朝奴役的根本原因也在于廷杖。了解了廷杖對人性的摧殘,就能更好地理解明朝士大夫那種欲有所作為卻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復雜心態(tài)。在之后即將登場的民族英雄于謙身上,將會看到最矛盾最復雜的人性。 第五章 長劍耿耿 北京保衛(wèi)戰(zhàn)從根本上扭轉(zhuǎn)了敵強我弱的形勢,軍民人心振奮,天下安定。更重要的是,也先的重大失敗重新引發(fā)了蒙古內(nèi)部的紛爭與內(nèi)訌,瓦剌部從此開始衰落。對于明朝來說,空前的危機終于過去了。對也先來說,則標志著末日的開始。只此一戰(zhàn),于謙名滿天下,他處危不驚、指揮若定的氣度才能,成就了蓋世英名。 鑿開混沌得烏金,藏蓄陽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后心。 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于謙《詠煤炭》 公元1449年,明正統(tǒng)十四年八月,明英宗朱祁鎮(zhèn)在擁有絕對優(yōu)勢兵力的狀況下,于土木堡被蒙古瓦剌軍俘虜,由此成為明朝歷史上第一個被俘虜?shù)幕实?。瓦剌上下欣喜若狂,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如何處理這位身份最尊貴的俘虜? 瓦剌上下為此展開了激烈的爭執(zhí)。有人主張立即殺死大明皇帝以泄深仇大恨,有人主張以朱祁鎮(zhèn)為人質(zhì),向明廷要挾,索取財物。在這場白熱化的爭論中,誰也無法說服誰。首領也先一時難以決斷。 也先的弟弟伯顏帖木兒主張不殺英宗朱祁鎮(zhèn),稱:“那顏只欲萬世美名。大明天子云端里坐,不知上天何故推下之,萬眾死傷之中,鏃矢不沾,寸兵不染,吾知天意之有在也。且我等嘗受其賜,九龍蟒袍猶在,安得害之?當報中國遣使來迎,送還之。一日復坐寶位之上,豈不有萬世美名乎?” 那顏是蒙古語,意為“貴人”,是伯顏帖木兒對兄長的尊稱。 也先便暫時決定將明朝皇帝交給伯顏帖木兒看管。瓦剌沒有像對待普通俘虜那樣對待階下囚明英宗,朱祁鎮(zhèn)人到營帳時,伯顏帖木兒及其妻親自出迎,禮節(jié)也很周到,特意顯示他們瓦剌也是知禮之邦。 盡管瓦剌對英宗皇帝“致禮甚恭”,表面上還算是比較客氣,但自從明太祖朱元璋將蒙古逐出中原后,雙方交戰(zhàn)已整整有八十年,其中的仇恨、怨念絕非一場爭論就能平息。為了安撫蒙古各部落,首領也先很快改變了主意,“將謀逆”,即打算對朱祁鎮(zhèn)下手,以一了百了。剛好這時雷聲震天,大雨傾盆,也先的愛馬也被閃電擊死。蒙古人極為迷信天象,也先由此驚懼交加,“復見帝寢幄有異瑞,乃止”。此后,蒙古上下再也沒有人敢輕易生出加害明朝皇帝的念頭,以英宗向明廷勒索財物的提議則占據(jù)了主流。 此時,朱祁鎮(zhèn)身邊只有被俘的錦衣衛(wèi)校尉袁彬和哈銘伺候。哈銘本是蒙古人,精通蒙古語,正好居中充作翻譯。而就在土木堡事變前幾天,明軍曾派千戶梁貴出使瓦剌軍營,當時梁貴還滯留在瓦剌軍營中。朱祁鎮(zhèn)便按照瓦剌的要求,讓袁彬?qū)懥艘环庑?,告知被俘情況,讓明廷以珍寶金銀來贖。朱祁鎮(zhèn)自己署上名字后,再由梁貴送往懷來衛(wèi)。 以財寶換皇帝,這當然只是朱祁鎮(zhèn)天真而幼稚的想法。就跟他對兵事一無所知一樣,他對政治也沒有基本的了解,還沒有明白明朝天子被俘虜對于蒙古人的意義,也不懂蒙古瓦剌部落與大明關系的復雜性,還以為也先抓住了自己,只是一般性的強盜綁票,可以用金銀珠寶來贖取。 八月十六日,梁貴攜書信抵達懷來。當時懷來城如臨大敵,緊閉城門,梁貴只得攀墻入城。懷來守將得知情況后,立即派人將信火速送到京師。這是明英宗朱祁鎮(zhèn)被俘虜后,第一封來自前線的戰(zhàn)報,時為八月十六日深夜三更時分。 京城中最先得知消息的是正在兵部當值的兵部侍郎于謙。自兵部尚書鄺埜隨從明英宗出征后,于謙便一直代理兵部事,身為代理最高軍事長官,戰(zhàn)報理所當然最先送到他手中。 就在明軍駐扎在土木堡當日,也就是八月十三日,扈從英宗皇帝的兵部尚書鄺埜見朱祁鎮(zhèn)堅持駐扎在土木堡,已預料到將會有兵敗如山倒的結(jié)局,悄悄寫了一封密信,派心腹走小道馳送京師,送交兵部代長官于謙,此即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傍晚,于謙在家中所收到的文書。 在信中,鄺埜提及明軍吳克忠、吳克勤及薛綬部均已全軍覆沒,主將亦戰(zhàn)死,而英宗皇帝不聽文武大臣規(guī)勸,任憑宦官王振亂指揮,因而此次出征兇多吉少,明軍必敗無疑,瓦剌多半會乘勝進襲京城,于謙須得盡早做好抗戰(zhàn)準備。 鄺埜當時還不能預料英宗皇帝會成為俘虜,之所以特別寫信交代于謙,是因為之前明英宗已將京軍精銳盡數(shù)調(diào)出,留守北京的只有極少數(shù)老弱病殘,一旦瓦剌乘虛而入,京師亦有淪陷的危險。 而于謙收到長官密信后,便已預料到英宗皇帝一行極可能會被瓦剌騎兵圍困在土木堡,急忙返回兵部官署,簽發(fā)十萬緊急文書,命大同總兵官廣寧伯劉安立即發(fā)兵,策應英宗皇帝一行。但兵部信使尚未抵達大同,千戶梁貴便已自瓦剌軍營返回,到達懷來,帶回了英宗皇帝被俘的消息。 收到有皇帝親筆簽名的書信后,于謙不敢擅斷,飛速寫下一道文書,扼要講述了所知情況,再附上明英宗朱祁鎮(zhèn)的信,派人急送給司禮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金英。因為已是晚上,皇城宮門鎖閉,書信從西長安門門底塞入,由此進入紫禁城。 金英是宣德一朝最得寵的大宦官,明宣宗朱瞻基還賜給過他有罪免死的詔書。明英宗朱祁鎮(zhèn)即位后,金英依舊尊貴得寵。但不久王振專擅大權,金英盡管資歷在王振之上,卻不敢與之抗衡,因而權勢下降,反而不及王振這個后來者。但由于他逢迎王振有術,依然是宦官中第二號人物,王振陪同英宗皇帝出征后,他理所當然成為司禮監(jiān)頭號掌權人物。 通過金英之手,大明天子御駕親征的大隊人馬在土木堡一敗涂地的消息傳入內(nèi)宮。當夜,深宮中隱隱傳來哭聲。開始聲音還小,隨后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哭泣的行列,哭聲越來越高,直至黎明。 人在兵部官署的于謙也是徹夜難眠。他雖然常年擔任地方官,卻對邊防軍事極有研究,警惕地意識到,英宗皇帝被俘不過是個開頭,更大的危機還在后面。他所擔心的主要有兩點:一是瓦剌會利用英宗皇帝要挾明軍各重鎮(zhèn)開關延敵;二是京師北京即將成為瓦剌的下一個目標。而京軍五十萬精銳都在一個月前被英宗帶出了居庸關,北京附近已經(jīng)無兵可調(diào)!如何保衛(wèi)京城,正是最現(xiàn)實、最重要、最緊急的事務。 果然如于謙所料,驚濤駭浪很快鋪天蓋地而來,甚至比他料想的還要快。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二十八年后,瑰麗的紫禁城岌岌可危,陷入瀕臨城破的巨大危機。明朝舉國上下,面臨著嚴峻的考驗。 八月十七早晨,文武百官均得到了皇帝被擄的消息,齊集于朝堂之上,各人神態(tài)不一:有低聲私語的,有暗自垂淚的,也有放聲痛哭的。 而在深宮之中,凄風苦雨,愁云慘霧,人人驚慌失措。孫太后自幼被選入宮中,得到朱瞻基的寵愛,人生一帆風順,沒經(jīng)過風浪,亦無見識,決意不惜重金贖回兒子,下令打開內(nèi)承運庫[1],專門揀選蒙古部落喜好的金珠重寶??弈[了雙眼的英宗皇后錢氏也傾囊而出,甚至拿出了她自海州娘家陪嫁來的首飾及許多珍貴物品。 這兩批財寶一共裝滿了八匹馬的載重背馱,名為“犒賞”,實為贖金,由太常寺的提督四夷館及行人司各派干員,在兵部特遣的精騎護衛(wèi)之下,倉促出居庸關,去尋找瓦剌也先的軍營,目的是為了贖回被俘虜?shù)挠⒆诨实邸?/br> 孫太后和錢皇后這種急躁僥幸的行為,當然是應明英宗朱祁鎮(zhèn)那封信的要求。她們事先未與任何大臣商量,只憑著自己一廂情愿,自然是沒有任何結(jié)果的,只是徒然給瓦剌多送了一些財物而已。 八月十八日,孫太后因國不能無主,她自己又是女流之輩,不得不命明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鈺監(jiān)國,召集朝臣,商議戰(zhàn)守大計。此時此地,言必三思,眾情憂懼,囁嚅久之,不知所為。一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沉默了許久后,翰林侍講徐珵終于忍不住站出來,大聲說:“驗之星象,稽之歷數(shù),天命已,唯南遷可以紓難?!?/br> 意思是說,從星象上觀察,金秋熒惑星曾入南斗,從歷數(shù)上推算天命已經(jīng)轉(zhuǎn)變了,現(xiàn)在只有趕快南遷,可以避免大難。 徐珵字元玉,號天全,蘇州吳縣人,后改名為徐有貞。宣德八年(l433年)進士,因文章書法出眾,被選為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正統(tǒng)二年(1437年),進為翰林侍講。其“為人短小精悍,多智數(shù),喜功名。凡天官、地理、兵法、水利、陰陽方術之書,無不諳究”。有人說他“矮子肚里疙瘩多”,也有人認為他無書不精,是一個博學廣聞的名士,對其學識極為佩服。 早在英宗皇帝朱祁鎮(zhèn)親征之前,瓦剌南侵,邊報緊急,徐珵夜觀天象,發(fā)現(xiàn)“熒惑入南斗”。熒惑即是火星,外表橘紅色,在西方稱為“戰(zhàn)神瑪爾斯”。南斗六星分別為天府星、天梁星、天機星、天同星、天相星、七殺星,專掌生存,故民間又稱為“延壽司”。據(jù)《史記·天官書》載:“熒惑出則有兵,入則兵散?!睙苫蟛坏霈F(xiàn),且侵入南斗,是大大的不吉利。徐珵感覺到局勢不妙,開始驚慌失措。 朝中大宦官王振正當權,對持異見者大肆打壓。徐珵料想天子親征勢在必行,不愿意惹是生非,所以沒有將天象預兆上報英宗皇帝或者其他重臣,只是悄悄告訴好友太醫(yī)院御醫(yī)劉溥,連稱:“禍不遠矣?!辈⒆屍拮訋е倚×⒓捶祷毓枢l(xiāng)蘇州。 當時正是秋老虎的季節(jié),天氣悶熱難當,旅途自然更加辛苦,徐妻不愿意因為所謂的“天象”就胡亂折騰。 徐珵發(fā)怒道:“那你留下來給韃子當老婆好了?!毙炱抟娬煞虍斦鎰恿藲猓@才攜子南歸。 等到明英宗被俘的消息傳到朝堂上,徐珵見他根據(jù)天象的推算應驗了,不免既得意又憂慮—— 得意的是自己推算無誤,且有先見之明,將老婆孩子打發(fā)回了老家;憂慮的是皇帝身邊有五十萬精銳護駕,都被敵人俘虜,而京城如此空虛,如果瓦剌軍到來,根本不堪一擊,他到時不免也要跟皇帝做伴了。 又見百官六神無主,便第一個站了出來,公然倡言南遷到陪都南京。說得堂皇些,是避開瓦剌兵鋒;說得難聽些,就是丟棄北京城逃跑。 彼時京軍勁甲精騎皆已經(jīng)陷沒在土木堡,京師疲卒羸馬不足十萬,城內(nèi)軍士有盔甲者僅十分之一。滿朝文武對此心中有數(shù),聽了徐珵主張?zhí)优艿脑捄?,面面相覷,雖然沒有立即附和,但絕大多數(shù)人心中都已經(jīng)開始動搖。 一時群臣人心惶惶,人情洶洶,只知“聚哭”,不知所為。主持朝議的郕王朱祁鈺對眼前情形不知所措,又不能甩手而去,只好一言不發(fā)。 這時候,以兵部左侍郎代理部事身份參加朝議的于謙挺身而出,聲如洪鐘,厲聲怒叱道:“倡議南遷者,當斬首!京師是天下的根本,一動則大勢去矣,誰不知宋朝南渡的禍患!請立刻調(diào)動四方勤王兵,誓死守衛(wèi)京師。” 明朝初年,明太祖朱元璋建國后在中央設立了中書省,后來為了加強皇權,在誅殺功臣的過程中,廢除了有一千多年歷史的丞相制度和有七百多年歷史的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制度,分中書省及丞相權力歸屬六部,六部尚書直接對皇帝負責。這樣,六部的職權和地位大大提高。明仁宗朱高熾和明宣宗朱瞻基之后,文人治國的勢頭逐漸明顯,因為丞相制度被太祖朱元璋取消,朝政大權開始向內(nèi)閣和六部轉(zhuǎn)移。內(nèi)閣地位日益上升,逐漸成為朝廷的政治中心。但是在名義上,內(nèi)閣仍然只相當于皇帝的秘書處,大學士不過是顧問的角色,閣臣的責任至多只能“票擬”,對于六部當然也沒有統(tǒng)領的權力。 而六部中以吏部和兵部尤其權重,吏部有用人大權,兵部則有國防大權,因此吏、兵二部在六部中的地位最高。兵部尚書別名“本兵”,既理軍政,亦掌軍令,“本兵”行邊,遇有不稱職守的將帥,可以就地撤換,不必先行稟報皇帝,足見其權力之重。 于謙此時既是兵部的最高代理長官,已經(jīng)是實質(zhì)上的大明最高軍事長官。他聲色俱厲的話語給了眾人極大的震撼,一時哭泣聲頓止,無人敢挺身予以反駁。 禮部尚書胡濙也站出來道:“成祖文皇帝將陵寢安排在這里,就是向子孫表示不再有遷都之志?!?/br> 這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尚書是前任宣宗皇帝指定的五輔臣中的唯一在世者。他不疾不緩的語氣,鎮(zhèn)定自若的神態(tài),給了眾人極大安慰,殿上人心略安。 吏部尚書王直、內(nèi)閣大學士陳循等也都表示贊同于謙的意見。司禮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金英見重臣多反對遷都,便立即下令將徐珵趕出大殿。眼見徐珵碰了這么大一個釘子,少數(shù)與他見解相似的大臣也都噤若寒蟬,不敢再輕易出聲,于是朝堂上主戰(zhàn)派占了上風。 太后孫莼和郕王朱祁鈺仍是名義上的最高決策者,二人毫無主見,不知應該拒戰(zhàn)還是求和。司禮監(jiān)宦官以提督太監(jiān)金英和秉筆太監(jiān)興安為首,二人都力主與瓦剌一戰(zhàn),堅守北京。孫太后遂勉強同意,并在金英、興安的勸說下,將戰(zhàn)守大任全部交給于謙負責。 圣駕蒙塵,敵勢甚熾,朝中大臣已是群情sao然若此。為了防止人心浮動,明廷嚴密封鎖了消息,沒有正式公布明五十萬大軍已在土木堡一帶全軍覆沒,英宗皇帝也做了俘虜。但從戰(zhàn)場上僥幸逃脫的殘兵敗卒絡繹不絕地回到京師。京城的人們開始驚疑不定,流言紛起,私相傳言。一些官員和富紳開始收拾自家的細軟,預備逃走。整個北京城人心惶惶,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京師形勢十分危急。 八月十九日,于謙奏請郕王朱祁鈺命調(diào)南北兩京、河南備cao軍士、山東及南直隸沿海備倭軍士、江北及北京諸府運糧軍士都急來京師,擔任守衛(wèi)。 當時通州官倉存有數(shù)百萬石糧食,而朝廷又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將其運入北京城中。有大臣擔心被敵軍侵奪,建議先行焚毀。應天巡撫周忱建議將倉米充作京軍一年餉糧,令軍士自行前往通州領運進城。當時百官俸祿多以米支付,于謙由周忱之議得到啟發(fā),請命預支文武京官本年九月到明年五月的俸糧,軍士各預支半年餉,各自到通州倉領取。特派都御史陳鎰總管運糧事,征用順天府大車五百輛,專門用以起運通州官糧進京。民間有車之家,能從通州運糧二十石到京師倉庫者,即由官府發(fā)給腳銀一兩。 當然,正如兵部尚書鄺埜密信所提示,做好防守北京準備才是重中之重。為了盡快募集兵丁,于謙更命賞給新選余丁官軍和舊cao舍人及應募新兵每人銀一兩、布二匹,守城匠人、守門軍火夫和皇城四門內(nèi)外官軍每人布二匹。 于謙當機立斷,利用通州倉預支年餉一舉,可謂隨機應變的高明措施,不但令群臣和明軍將士受惠,而且也延緩了瓦剌也先進攻北京的日期。當時蒙古部族騎兵入寇,從來都是就食當?shù)?。也先打聽到通州倉官糧已散盡,而京畿四周堅壁清野,備戰(zhàn)甚嚴,覺得此去多難,便起了歸意。 于謙開始大舉調(diào)軍運糧的行動后,京城人心稍安。于謙又奏請調(diào)動靖遠伯王驥所領湖廣兵、寧陽侯陳懋所領浙江兵,火速趕來京師充實守備力量。但因王驥路遠,先令陳懋率浙兵北上。各地軍兵陸續(xù)到來,北京局面安定了下來。 八月二十一日,于謙正式升任兵部尚書,全面負責保衛(wèi)北京。 八月二十二日,孫太后下旨,立明英宗朱祁鎮(zhèn)長子朱見深為皇太子,仍命郕王朱祁鈺代為總理國政,大事皆告孫太后。 大明新立的皇太子朱見深此時年僅兩歲,自然難以理政,孫太后女流之輩,又無法親自出面,所以只好由明英宗異母弟郕王朱祁鈺代為總理國政。 正式詔告天下后的第二天,郕王朱祁鈺駕臨午門,主持群臣集會議事。 朱祁鈺最關心的是北京的守備情況,但他還來不及開口詢問,都御史陳鎰首先上前,倡議嚴厲追究造成奇恥大辱的罪魁禍首王振的責任,認為王振傾危社稷,構(gòu)陷皇駕,應該誅殺王振家屬及其黨羽,抄沒財產(chǎn),以此來安定人心。 陳鎰在民間名聲很大,做了許多利國利民的好事。但其人精通權術,王振當權時,陳鎰為了巴結(jié)其人,每次都跪在門口迎接,又曾在審案時公然袒護司禮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金英。此刻他忽然一改前態(tài),厲聲指斥王振,令人瞠目結(jié)舌。 王振專權已久,為天下人所痛恨,但群臣之前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陳鎰開了頭后,群臣爭相上前,宣讀王振罪狀。郕王朱祁鈺沒有治國經(jīng)驗,不知該如何答復。一些大臣們開始痛哭,聲震殿宇。朱祁鈺見此狀況,便想退入內(nèi)庭。 這時候,錦衣衛(wèi)指揮馬順站了出來,大聲道:“王振已經(jīng)死了,還說他做什么?” 馬順是王振的親信,一直充當打手,幫助王振鏟除異己,干過不少壞事,史稱“流毒天下”。比較惡劣的有枷國子監(jiān)祭酒李時勉于國子監(jiān)門外示眾,殺死并肢解侍講劉球等。 此時,眾臣正要求追究王振罪責,本來就群情激憤,馬順還不識時務地站出來,愈發(fā)火上澆油。給事中王竑性如烈火,嫉惡如仇,頭一個按捺不住憤怒,沖上前去揪住了馬順的頭發(fā),痛斥道:“你以前幫助王振為惡,狼狽為jian,兇威不小,今國家危急至此,你還敢如此狂妄耶?”越罵越怒,竟張開嘴,一口咬下馬順肩膀上的rou。 其他議事官員也是怒火中燒。一擁而上,圍住馬順拳打腳踢。眾人拾柴火焰高,馬順立即被當場打死,王竑也因為此事而名震朝野。 馬順死后,現(xiàn)場秩序一片混亂,開始失控。眼見朝儀大亂,群情洶洶,郕王朱祁鈺被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慌忙起身,驚避入內(nèi)。內(nèi)使剛要關門的時候,群臣怒意未平,緊跟上來,蜂擁而入,一定要朱祁鈺下令族誅王振。 司禮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金英喝令百官退去,但群情激憤,無人肯退,堵在內(nèi)宮門口,高叫著要搜捕王振親信宦官毛貴、王長隨二人。金英見情勢不妙,忙命人將毛貴和王長隨從宮門門縫中推了出去。毛、王二人立即被群臣聚毆而死,由此可見與王振積怨之深。 再過一會兒,王振的侄子王山也被人抓來,捆綁后跪在大殿前。眾人爭相上前向他唾罵,呶呶不絕。一時間,“朝班大亂,衛(wèi)卒聲洶洶”。 郕王朱祁鈺見狀畏懼不已,急忙抽身,打算先離開現(xiàn)場再說。于謙奮力排開眾人,搶上前拉住朱祁鈺的衣襟,告知道:“郕王殿下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倘若殿下就此一走,今日之事,再也無法收束?!?/br> 朱祁鈺才二十二歲,加上明代自成祖朱棣后,對藩王大加限制,不得參與朝政,所以郕王沒有任何政治經(jīng)驗,也沒有得到過這方面的教育。他不明所以,唯恐發(fā)生嘩變,拼命掙扎要走,將于謙的袍袖都撕破了。 于謙死活不肯放手,詳細解釋道:“此時群臣一起動手,當?shù)顨⒘巳?,等到激憤平息下來,參與之人定然會有后顧之憂,這樣便更是人心惶惶不安了,這才是嘩變的根源。”又懇請郕王下令滅王振族屬,并為鬧事的群臣辯解,稱廷臣忠憤,無暇顧忌,符合《春秋》誅亂臣賊子之大義,道,“臣等本為社稷,無他耳?!?/br> 郕王朱祁鈺走也走不脫,無可奈何,這才不得不聽從于謙的建議,大聲下令道:“馬順等人罪當死,其他眾人不論。”現(xiàn)場秩序由此恢復。 這場撕打事出突然,倉促間郕王朱祁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全靠于謙當機立斷,處理得宜,使混亂的局面迅速得到平息。于謙緩步退出左掖門時,吏部尚書王直握著于謙的手,誠懇贊嘆道:“國家正賴公耳。今日雖百王直何能為!” 當是時,上下皆倚重于謙,于謙也決定以社稷安危為己任。 之后,王振的侄子王山被凌遲處死。馬順等三人尸體被陳列在東安門外示眾,軍民猶多爭擊泄憤。王振家族無論老少一概斬首,家產(chǎn)被籍沒。都御史陳鎰因為有清廉之名,奉命查抄王振家。 司禮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金英也站出來揭發(fā)王振在京城內(nèi)外共有私邸數(shù)處,且都窮極華麗。在金英所派錦衣衛(wèi)的協(xié)助下,陳鎰一共抄出金銀六十余庫,玉盤百座,珊瑚樹六七十株,馬數(shù)萬匹,其他幣帛珠寶等物不計其數(shù),明廷由此得到了一筆不小的財富,正好充作了軍費。 后來,王振一些在外地為官的私黨,如大同監(jiān)軍郭敬,從大同回到京師后,也一并被抄家坐誅。 就在北京紫禁城上演這場歷史上絕無僅有的群臣當?shù)畲蚨返暮脩虻臅r候,同日,宣府及大同城下也上演了幾場更為精彩的表演。 八月十七日,瓦剌首領也先挾持明英宗朱祁鎮(zhèn)到達宣府城下。土木堡敗后,宣府成為一座孤城,人情洶懼,官吏軍民紛然爭出,意圖搶先逃離。巡撫羅亨信仗劍親坐城下,下令道:“出城者斬。”這才安穩(wěn)了人心。 也先趾高氣揚地押著朱祁鎮(zhèn)到宣府城下后,先脅迫朱祁鎮(zhèn)傳旨,叫明軍守城將士開門迎駕,想借此騙開城門。 宣府總兵楊洪與巡撫羅亨信立于城頭,回答道:“臣只知為陛下守城,他事不敢聞命?!眻詻Q不開城門。 連續(xù)兩天內(nèi),也先脅迫朱祁鎮(zhèn)三次命宣府開城,都被羅亨信嚴詞拒絕。也先又命被俘虜?shù)腻\衣衛(wèi)校尉袁彬喊城。明軍守將對英宗皇帝尚有顧忌,對袁彬則不必多慮,宣府總兵楊洪干脆派人在城頭架上火槍,作勢欲發(fā),袁彬只得就此離開。 也先在宣府碰了個大釘子,遂又來到大同。大同守將廣寧伯劉安和都督郭登聽到消息后,親自登上城樓,嚴密戒備。 前幾日,也先曾命袁彬轉(zhuǎn)告大同都督郭登,只要明廷愿意送大批金銀,瓦剌可以放回英宗皇帝。但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大同須得打開城門,迎接英宗圣駕。郭登是名宦子弟,久在邊關,何等人物,焉能看不出這是也先詐開城門的伎倆?當場堅決拒絕,并表示沒有金銀作贖金。 而身為俘虜?shù)闹炱铈?zhèn)此時正翹盼明廷能用金銀換他回去,聽到郭登的答復后,竟然大為生氣,又命袁彬前去大同城下,對郭登傳旨:“朕與郭登有姻,何拒朕若是?” 郭登字元登,其祖父是明朝開國功臣武定侯郭英。郭英父親郭山甫與明太祖朱元璋是同鄉(xiāng),精于相面之法。郭山甫子女很多,但他只看好第二子郭興和第四子郭英,說二人將來會出將入相。后來朱元璋投軍,郭興和郭英亦跟隨朱氏出生入死。大明立國后,二人都因功勞卓著而封侯,郭興封鞏昌侯,郭英封武定侯。兩兄弟的meimei也入侍朱元璋,被封為寧妃,甚得寵幸。馬皇后崩,朱元璋不復立后,由郭寧妃暫攝中宮事,直到駕崩,由此可見朱元璋對郭家的信任。 即便如此,郭寧妃的哥哥郭德成也曾因言辭不善,差一點兒就掉了腦袋。朱元璋因為寵遇郭家,時常召郭家人到后苑一起喝酒。有一次,郭德成喝醉了,要出宮的時候,跪下磕頭謝恩,頭上的帽子掉了下來,露出稀稀落落的幾根頭發(fā)來。 朱元璋也有點兒醉了,便開玩笑地說:“醉瘋漢,頭發(fā)禿成這樣,可不是酒喝多了?!?/br> 郭德成抬起頭來,笑道:“就這幾根頭發(fā)我還嫌多呢,薙光了才痛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