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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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徐有貞一生榮辱沉浮、功過摻雜,然他在山東治黃成功,在中國治水史上占有一席之地[14]。景泰七年(1456年),山東大水,“河堤多壞,惟有貞所筑如故”。張秋地區(qū)有歌謠唱道:“昔也,沙彎如地之獄;今也,沙彎如天之堂?!焙笮煊胸懹址蠲惨曚詈訚鷮幍仁菘h,督促修復(fù)河堤,因治河有功,進為左副都御史。 明景帝選中石亨為代祭大臣后,將他召到病榻前,親自殷殷囑咐。石亨當面滿口允諾,但他親眼看見明景帝的懨懨病態(tài),知道天不假年,皇帝挺不了多久,內(nèi)心開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石亨出宮后,立即返回家中,請神算仝寅占卜儲君之事。仝寅稱明英宗必將復(fù)位。石亨立即派心腹找來與自己交好的前府右都督張軏和大宦官曹吉祥,告訴二人說明景帝已經(jīng)不行了,得商議個法子,好為自己謀取后路。 此時,京師正有流言,稱大學(xué)士王文正力勸明景帝立襄王朱瞻墡的長子為皇儲,如果是這樣,王文將是定鼎之臣,立有首功。即便重新立沂王朱見深為太子,謀議也是文臣之事,功勞也輪不到石亨、張軏等武將身上。石亨道:“皇帝病已沉重,如有不測,又無太子,不若乘勢請?zhí)匣蕪?fù)位,倒是不世之功。” 張軏、曹吉祥也表示贊同。于是,這三個野心勃勃的投機分子,決定將賭注壓在太上皇身上,擁立朱祁鎮(zhèn)復(fù)位,這樣,三人就是大功臣,能夠飛黃騰達。 三人當場做了分工,大宦官曹吉祥利用職務(wù)之便,入宮拜見孫太后,密告復(fù)辟一事,以取得孫太后的支持。石亨和張軏自認智謀有限,一道去找太常寺正卿許彬商議。 許彬曾代表明廷迎太上皇于宣府,其人心機極為深遠。聽說石、張二人來意后,當即以手加額,道:“這是不世之功!不過,我老了,不中用了。徐有貞多計謀,你們可以去找他商議。” 石亨和張軏相信許彬的推薦,又連夜去找徐有貞。徐有貞大為興奮,當即夜觀天象,見紫微有變,忙道:“帝星已見移位,咱們要干這件事,須得趕快下手?!?/br> 幾人經(jīng)過詳細謀劃,決定在正月十六晚上動手。 正月十六白天,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濙、兵部尚書于謙會同群臣商議,決定一起上奏請復(fù)立沂王朱見深為太子。眾人推舉內(nèi)閣大學(xué)士商輅主草奏疏。疏成時,已是日暮西山,來不及奏上朝廷。于是,群臣決定在次日清晨明景帝臨朝時,再將奏疏遞上去。 但所有人都沒有料到,就在這天晚上,爆發(fā)了奪門之變。隨之而來的便是諸多大臣被殺被貶,這其中也包括國之重臣于謙。倘若復(fù)立沂王的奏疏早一天遞上,或許于謙等人就不會遭到殺身之禍。短短幾個時辰,不但改變了大明的歷史,也改變了許多人的一生。 正月十六晚,徐有貞換上朝服,懷著緊張而忐忑的心情離開了家。臨行前對妻女交代道:“我要去辦一件大事,辦成了是國家之福,辦不成我徐家就是滅頂之災(zāi)。你們要有心理準備?!?/br> 出門后,徐有貞又順路邀請了楊善和王驥作為同黨。楊善和王驥二人都表示要以死報答太上皇。王驥當時已經(jīng)七十多歲,不但自己親自披甲上馬,還將兒子和孫子都帶在了身邊。三方人馬會齊石亨叔侄、曹吉祥叔侄后,又等到了張軏率領(lǐng)的大隊京營兵,這才一齊向皇城進發(fā)。 張軏調(diào)兵進城的借口是瓦剌sao擾邊境,要保護京城安全。而石亨是最高武官,掌管皇城鑰匙,所以能夠通行無阻。 四鼓時分,大隊人馬從長安門直接進入皇城。進入紫禁城后,徐有貞重新將大門鎖上,防止外面有援兵進來,并將鑰匙投入水竇中。皇城內(nèi)的守軍見這伙人行蹤詭秘怪異,不明所以,但由于領(lǐng)頭的石亨、曹吉祥等人俱是本朝顯貴,也不敢上前盤問究竟。 這時候,天氣忽變,烏云密布,伸手不見五指。眾人懷疑此番作為有逆天意,會遭到天譴,都非?;炭帧>ㄌ煜蟮男煊胸懲ι矶?,勸大家不要退縮,說大事必濟。眾人料想事已至此,后退也來不及了,于是繼續(xù)前進,順利到達南宮。 王驥本是南宮守備,不費吹灰之力,便斥退守衛(wèi)。然而,南宮宮門早已被明景帝鎖閉封死,且大鎖堅固異常,怎么弄也打不開。石亨既是武將,便將軍事中攻城之術(shù)派上用場,命人用巨木懸于繩上,數(shù)十人一齊舉木撞門。宮門沒有撞開,門右邊的墻反倒先被震坍了一個大洞。眾人便從墻的破洞中一擁而入。 太上皇朱祁鎮(zhèn)還沒有就寢,正秉燭讀書,突然看見一大堆人闖了進來,還以為是弟弟明景帝派人來殺自己,不禁有些驚慌失措。誰料眾人一齊俯伏稱萬歲。朱祁鎮(zhèn)心神略定,這才問道:“莫非你們要請我復(fù)位嗎?這事須要審慎?!?/br> 此時烏云突然散盡,月明星稀。眾人士氣空前高漲,簇擁著朱祁鎮(zhèn)直奔大內(nèi)。路上,朱祁鎮(zhèn)挨個兒問清諸人姓名,表示不忘功臣之意。 一行人來到東華門,守門衛(wèi)士上前攔住盤問。朱祁鎮(zhèn)主動站了出來,表明自己太上皇的身份。衛(wèi)士頓時傻了眼,不知該如何是好,更不敢強行阻攔。 于是,眾人兵不血刃地進入了皇宮,朝專門舉行朝會的奉天門而去,并迅速將明英宗朱祁鎮(zhèn)扶上了奉天殿寶座。殿上武士見變故忽起,揮舞金瓜,要打徐有貞等人,被朱祁鎮(zhèn)厲聲呵止。他到底做過十幾年皇帝,威儀俱在,一聲令下,武士便聞聲退開。徐有貞等人一起叩拜,高呼“萬歲”。石亨親自敲響朝會鐘鼓,召集群臣到來。 彼時天色已然微微發(fā)亮,眾臣因為明景帝事先說明今天要臨朝,都已經(jīng)早早等在午門外,準備朝見。聽到鐘鼓齊鳴后,眾人按順序走入奉天門。但眼前的一切令人目瞪口呆,寶座上的皇帝已經(jīng)不是明景帝朱祁鈺,而是八年前的英宗皇帝朱祁鎮(zhèn)。 群臣面面相覷,一時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在眾人猶豫之際,徐有貞站出來大喊道:“太上皇復(fù)位了!” 明英宗朱祁鎮(zhèn)便對百官宣布道:“景泰皇帝病重,群臣迎朕復(fù)位,你們各人仍擔任原來的官職?!?/br> 眾朝臣見事已至此,只好跪倒參拜。明英宗朱祁鎮(zhèn)就這樣又重新取得了皇位,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奪門之變”,又稱“南宮復(fù)辟”。 明英宗朱祁鎮(zhèn)重新坐上皇位時,明景帝朱祁鈺已勉強起身,正在乾清宮西暖閣梳洗,準備臨朝。突然聽到前面撞鐘擂鼓,立即問左右道:“莫非是于謙不成?”意思是,是不是兵部尚書于謙謀反篡位了。明景帝猜忌于謙之心已久,在這場可悲的政變中展露無遺。 左右驚愕萬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明景帝的發(fā)問確實出人意料。于謙于社稷立有不世之功。尤其在輔佐明景帝登位、迅速安定局面上,于氏所起到的作用無人能及。可以說,沒有于謙,明景帝的皇位不可能坐得安穩(wěn)。而之后,明景帝也對于謙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信任。雖然皇帝一直沒有讓于謙進內(nèi)閣,但恩寵有加,無出其右。誰也想不到,原來在明景帝的內(nèi)心深處,竟然如此提防他表面所信重之人。帝王的薄情寡恩,亦由此可見一斑。 片刻后,大宦官興安回奏是太上皇復(fù)位。明景帝連聲道:“好,好,好?!比缓蟠藥卓跉猓匦禄氐酱采?,面朝墻壁睡下。 表面鎮(zhèn)定無事,心中卻是唏噓感嘆,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失望之情。他已經(jīng)清醒地意識到,一切都已經(jīng)完了,他所加在兄長身上的一切毒辣手段,都要被加倍回返到自己身上。 在中國歷史上,報復(fù)和仇恨往往是新政體的主要動機。悲痛總是無法完全忘卻,傷害總是不可彌補,明英宗朱祁鎮(zhèn)重新登上皇位后,清算舊賬便成為與鞏固政權(quán)頭等重要的大事。 “奪門之變”成功后,明英宗先在奉天殿登位,隨即到文華殿,命徐有貞以本官兼翰林院學(xué)士入直內(nèi)閣參預(yù)機務(wù)。不久,明英宗再登奉天殿,行即位典禮,此時剛好是正月十七日正午。 儀式完畢后,殿上傳下圣旨,兵部尚書于謙、內(nèi)閣大學(xué)士王文當庭被錦衣衛(wèi)逮捕。內(nèi)閣大學(xué)士陳循、蕭镃、商輅,刑部尚書俞士悅,工部尚書江淵,都督范廣,以及景帝親信宦官王誠、舒良、王勤、張永等人都相繼被逮捕下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宦官興安為景帝親信,獨幸免于難。據(jù)說主要是孫太后為他講話,有功于社稷,加上興安好佛,不貪財,更是難得。 于謙和王文被逮捕后,關(guān)在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由新上任的錦衣衛(wèi)長官門達審理。早在英宗一朝,門達便已經(jīng)坐到了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的高位,曾扈從明英宗出征,“土木堡之變”后單騎逃回京師,被降為千戶。其人后依附石亨,在錦衣衛(wèi)長官盧忠罷職后再度升任指揮同知。明英宗即位后,聽從石亨建議,罷免了明景帝親信錦衣衛(wèi)指揮畢旺及朱驥,改由門達擔任錦衣衛(wèi)長官。 門達性格機警沉鷙,名聲卻不壞。他手下有小吏名謝通,精通刑律,一直協(xié)助門達處理司事。謝通主張用法仁恕,平反了不少冤案,以致朝廷上上下下都夸獎門達能干。正因為如此,門達特別信任謝通,對其言聽計從。 謝通料想于謙這次在劫難逃,明英宗一定會要他的命,但于少保不是普通人,如果死在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手中,門達身為長官,勢必被天下人怨恨。于是,他出了個主意,以案情重大為名,將案子推了出去,交給三法司會審。門達雖然也想奉迎重新登位的明英宗,但仍然害怕在歷史上留下罵名,于是聽從了謝通的建議。 三法司會審應(yīng)該由刑部主審,但刑部尚書俞士悅一向與于謙交好,且已被逮捕下獄,案子輾轉(zhuǎn)到了都察院都御史蕭維禎手中。法司給于謙、王文二人定的罪名是“意欲”迎立外藩——欲立襄王朱瞻墡長子為帝——意圖謀逆。雖無實跡,其意則有,同樣可定罪,于謙、王文因此備受酷刑。 于謙冷靜而從容,似乎早預(yù)料到一切。王文則不勝其憤,極力辯解道:“按照祖宗成法,迎立外藩必須有內(nèi)府的金牌和符信;派遣使者,必須用兵部發(fā)的馬牌。這些事只要到內(nèi)府兵部一查便可明白,豈能平白無故地誣陷?” 兵部主管馬牌的是車駕司主事沈敬。沈敬卻是個硬漢子,不肯作偽證,當場指出兵部從未發(fā)出馬牌。而內(nèi)府所存召取襄王的金牌符信早就被孫太后拿去,一直在后宮中。大家心中有數(shù),如果真的查驗,反而應(yīng)驗了王文的話。 王文見占了上風(fēng),更加據(jù)理力爭。堂上堂下吵得不可開交時,于謙卻笑道:“石亨等羅織鍛煉,辯之何益?” 蕭維禎看見于謙是個明白人,終于忍不住說了實話:“于公可謂明白,事出朝廷,承也是死,不承也是死?!?/br> 因為沒有任何證據(jù),三法司只好加上“意欲”二字,給于謙和王文定的罪名為“意欲迎立藩王”,“坐以謀逆,處極刑”。所謂“極刑”,便是千刀萬剮之刑,按例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沈敬被無辜牽扯進來,也跟著倒霉,被認為是于謙和王文的同謀,不過罪減一等,免死罪,充軍鐵嶺。 當案子的審理結(jié)果遞到明英宗朱祁鎮(zhèn)手中時,皇帝見給于謙的定刑是一個“死”字,不禁猶豫起來,遲疑著道:“于謙實有功?!?/br> 在朱祁鎮(zhèn)的心中,對于謙的恨意極重,于謙主張“社稷為重,君為輕”,對他個人造成了深深的傷害。在當俘虜?shù)谋贬髌陂g,他甚至有必殺于謙而后快的念頭。但如今的朱祁鎮(zhèn),已經(jīng)不是八年前的那個年輕皇帝了。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苦難后,他逐漸明白,倘若當初不是于謙堅決抵抗瓦剌并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非但他本人永遠回不到京師,就連大明朝廷恐怕也早是風(fēng)雨飄搖。所以,這一句“于謙實有功”很好地表達了他內(nèi)心深處對于謙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 徐有貞見明英宗遲疑,馬上攘臂直前,大聲道:“若不殺于謙等,奪門之變則無名,無以昭告天下?!?/br> 于是,明英宗下定決心,詔令將于謙和王文棄市,即公開斬首示眾。這已經(jīng)是一些正直大臣極力營救的結(jié)果,其中新入閣的閣臣薛瑄更是據(jù)理力爭。按三法司的定罪,于謙應(yīng)該被凌遲處死,改為棄市,已經(jīng)是罪減一等。 正月二十二日,于謙、王文同日被殺。臨刑前,于謙口占《辭世詩》[15]云:村莊居士老多磨,成就人間好事多。 天順已頒新日月,人臣應(yīng)謝舊山河。 心同呂望扶周室,功邁張良散楚歌。 顧我今朝歸去也,白云堆里笑呵呵。 詩中無一冤字,只歷數(shù)一生行狀,曠達瀟灑,笑對生死禍福,表達了以江山社稷為重的磊落胸懷,令人深為震撼。 此時的于謙,豪情與悲涼在心中反復(fù)交織回蕩。自明景帝私心日益顯露以來,他便感覺一只無形卻密不透風(fēng)的大網(wǎng)纏繞住了他,且愈匝愈緊。人們贊許他扭轉(zhuǎn)了大明的命運,他卻連自己的命運都cao縱不了。 他又想起早已死去數(shù)年的前御史鐘同來。他這幾年的人生,有許多蒼白無力之處,沒能拯救許多他在意的人。而死去的人一直在他意識深處糾纏著他,他想要逃避,卻始終避不開。他早已萌生退意,想要擺脫世俗雜務(wù),辭官歸返故鄉(xiāng),隱居于江南的青山綠水中。然到了他的地位,又怎能輕易摒棄一切,一走了之? 當日他到錦衣衛(wèi)大獄與逆賊首領(lǐng)郭信會面。郭信稱他功勞太大,功高震主,將來必會被皇帝所殺。他問郭信為什么要說這些廢話。郭信道:“這可不是廢話。于公你是大明棟梁,全靠你支撐大局。我雖大事不成,卻也要設(shè)法剪除大明羽翼,令它氣數(shù)早盡。我請見于公,只是為了害你,別無其他?!?/br> 他很是不解,問道:“你刑具纏身,動一下都難,要如何害我?” 郭信笑道:“用皇帝的疑心害你。疑心是把刀子,也能殺人。”又進一步解釋道:“因為我是逆賊,圖謀改朝篡位。于公獨自來見我,卻不能將我一番話傳出去。日后皇帝詢問于公,你只能不答。但我既指名見于公,怎么會什么話都不說呢?如此,皇帝必然猜疑你。疑心這東西,一旦發(fā)芽出來,便會一直滋生下去。” 當時他以為郭信只是無稽之談。明景帝倒是真問了郭信說了什么,他當然不能如實上奏,只好回答說對方什么都沒說。后來人們紛傳明景帝不讓他帶職入閣為大學(xué)士,已有猜忌他之心,他也未放在心上。但當他聽說英宗皇帝復(fù)辟后,景帝第一句話竟是“莫非是于謙不成”,陡然又想到郭信當年在牢房中的那番話來。原來在皇帝心目中,疑忌已如此之深,竟將他當作了郭信一類的逆賊。他忠君愛國,殫精竭慮,僅此一句“莫非是于謙不成”,便成為他人生中最大的打擊。 正郁郁滿懷時,忽聽到一聲炮響,有人高叫道:“時辰到!” 于謙自知大限已到,遂慨然赴死,正色就刑,時年六十歲。 人們看不到英雄心底深處的悲愴與糾結(jié),只看到他走向刑場的鎮(zhèn)定。當他矗立的身影倒下時,大地深沉,陰霾翳天,京郊婦孺,無不灑泣。 岳飛的罪名是“莫須有”,被人稱為三字獄。而于謙的罪名是“意欲”,時人稱為二字獄。千古英雄共一心,卻有著相同的悲劇命運。 自土木堡之變后,于謙獨力支持危局,名滿天下,成為全國所敬仰的民族英雄,朝野上下都享有極高的聲譽,所以聽聞他被殺的消息后,“行路嗟嘆,天下冤之”。都人見者聞?wù)?,老幼無不垂淚。有舉家號哭者,有合門私祭者,有暗地披麻戴孝者。邊關(guān)軍士聞之,莫不涕泣。 大宦官曹吉祥麾下有一指揮朵耳,一向很感激于謙。土木堡之變以后,北京軍民對于城內(nèi)的少數(shù)蒙古人很不放心,有人主張全部殺掉,有人主張收監(jiān),以防止他們作亂,與瓦剌軍里應(yīng)外合。于謙卻力排眾議,不同意這么做,還下令道:北京城里的蒙古人只要安分守己,一律保護;愿意從軍立功的,與漢人同樣受獎;敢于通敵內(nèi)應(yīng)的,殺無赦。北京城內(nèi)的蒙古人都很感激于謙的深明大義。朵耳聽說于謙被殺后,提著酒漿紙錢到刑場慟哭祭奠。曹吉祥得知后大怒,命人鞭打朵耳,以儆效尤。然而到了第二天,朵耳照舊前去哭祭。 有個姓裴的太監(jiān)為于謙的莫名被殺而憤憤不平,秘密將于謙的孫子于廣救出,拋棄到手的榮華富貴,只帶著于廣,逃往河南,隱居起來。 北京城內(nèi)還出現(xiàn)了懷念于謙的童謠:“京都老米貴,那里得飯廣;鷺鷥水上走,何處覓魚嗛。”“飯廣”即指與于謙一同遇害的副總兵范廣,是于謙愛將?!棒~嗛”則是指于謙。就連孫太后聽說于謙被殺后,也嗟悼累日,“英宗亦悔之”。 于謙遇害,家屬亦受到牽連:長子于冕充軍山西龍門;于冕妻張氏發(fā)配山海關(guān);義子于康、女婿朱驥發(fā)配遼東。所幸由于某些大臣力救,兒媳蒯玉珠及女兒于璚英沒有按慣例配入軍中為奴,否則所受凌辱難以想象。 當錦衣衛(wèi)來抄家時,在于謙家中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值錢的東西。只有正屋一間,大門緊閉,上面一把大鎖牢牢鎖著。錦衣衛(wèi)大喜過望,急忙撞門進去。里面裝的都是皇帝御賜物件,蟒袍、劍器、圣旨等,一件一件地擺著,并沒有金錢寶物之類。見此情形,就連負責(zé)查抄的官吏也涕然淚下。 事情還不止于此,錦衣衛(wèi)千戶白琦上書請公告于謙之罪,“榜謙罪,鏤板示天下”,“一時希旨取寵者,率以謙為口實”。倒是早先因賭博將朱家家產(chǎn)敗光的朱驥舅舅杜平挺身而出,怒罵朝廷薄情寡義,殺害社稷功臣,還要令其身敗名裂。明英宗心中多少有愧疚之意,下詔令勿要再論及于謙一案,這才阻止了這股虛浮的戾氣。 在于謙一案中,錦衣衛(wèi)千戶白琦是關(guān)鍵證人,且在其后還有處處針對于謙、朱驥之舉。他是帶引朱驥入行的師傅,朱驥一直對他極為尊重,卻想不到他在關(guān)鍵時刻從背后捅了人一刀,朱驥難免心中大惑不解。 這一日,朱驥將要被遞解出京,遠赴遼東戍邊。出錦衣衛(wèi)大獄時,正好遇到白琦,忍不住停下來,多問了一句:“我一直尊白大叔為師傅,為什么你要這么做?” 白琦道:“你想知道嗎?”朱驥道:“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如何栽贓誣陷,倒也無所謂了??砂状笫迥恪甭冻鰳O為失望的神情來。 白琦揮手命校尉退開,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實話告訴你,我倒也不是想討好皇帝,可我殺了人,你是最有可能揭開真相的人,只有除掉你,我才能永保無事?!?/br> 朱驥大為驚訝,問道:“你殺了人?”微一凝思,便回味過來:“啊,是獄卒韓函和仵作伍漢?!?/br> 白琦道:“不錯,是我殺了韓函。那日本是你在官署當值,偏偏你因私事外出,將鑰匙和令牌交給了我。又偏偏那身份特殊的老僧楊行祥在這期間死去。獄卒韓函將實情告訴了我,他私放外人入獄,自是死罪,我作為當值官員,也要受到牽連?!?/br> 于是,白琦讓韓函收買仵作伍漢,令他以自殺上報。事后,韓函因為太過害怕,再找白琦商議。白琦煩不勝煩,為絕后患,遂將對方誘出城外殺死,掩埋了尸體。 事情本就此了結(jié),然后來風(fēng)波再起,朱驥又被迫重新調(diào)查楊行祥一案。他在錦衣衛(wèi)官署打聽韓函住址時,正好被白琦聽到。白氏立即起了警惕之心,料想朱驥對楊行祥案起了疑心,大概要重新調(diào)查,于是立即趕去仵作伍漢家中,將其殺死滅口。 之前仵作伍漢被買通以自殺上報,只有韓函出面,伍漢不知白琦也牽涉了進來。而一旦朱驥了解到楊行祥不是上吊自殺、而是他殺,仍能輾轉(zhuǎn)查到白琦身上,所以伍漢也必須死。 不想伍漢沒有立時斃命,想留下線索,試圖寫下白琦的名字,可惜只寫了兩筆便斷了氣。后來楊塤到場,留意到地上的筆劃,認為是個“朱”字,因此而疑心是英宗皇帝要殺楊行祥,卻絕未想到是個“白”字。 再后來郭信案發(fā),朱驥一度以為是郭信殺了韓函、伍漢二人,卻被郭氏當面否認,韓、伍之死由此成為無頭懸案,想不到竟在今日由白琦親口應(yīng)承。 白琦又道:“塞外苦寒,寒風(fēng)似刀。你這一去,怕是再也沒命回來,所以我告訴你實話,讓你死也死得安心?!?/br> 朱驥明白了究竟,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苦澀滋味,嘴唇動了兩下,還待再說幾句告別之語,白琦卻揮手命校尉將他押走。他手足戴了重銬,無力反抗,被押送人員推著走了幾步。勉力回過頭來時,昔日諄諄教誨的師傅變得完全陌生起來,只看到了一張獰笑著的陰冷的臉。 翰林學(xué)士丘濬冒著巨大風(fēng)險,趕來為朱驥、于康送別。又慨嘆世事變幻無常,作《梁父吟》道:浩歌梁父吟,視古猶視今。 世態(tài)屢翻覆,人心益崎崯。 爭名競利日無已,龍蛇走陸波濤起。 設(shè)謀無慮千萬桃,殺人豈但二三子。 來今往古何憧憧,宵人心態(tài)今古同。 君不見,張道濟嗾趙彥昭; 又不見,李文饒拔白敏中。 實當不祥公竊位,不畏天命悲人窮。 梁父吟,用意深,臥龍久已矣,謫仙亦消沉。 以我今日見,寄之前古音。 至于于謙后事——于謙被殺后,京營指揮同知陳逵感念其忠義,冒險收藏了其遺骸。天順三年(1459年),于謙女婿朱驥因前下屬逯杲營救,被赦免還鄉(xiāng)。他設(shè)法取到岳父骸骨,將靈柩運回于謙故鄉(xiāng)杭州,葬于西湖三臺山麓,后人稱為“于少保墓”。每年紅男綠女,至墓前拜禱,絡(luò)繹不絕,相傳祈夢甚靈。從此,于謙與岳飛并臥于風(fēng)光秀麗的西子湖畔,為西湖生色不少。清代文人袁枚有詩道:江山也要偉人扶, 神化丹青即畫圖。 賴有岳于雙少保, 人間始覺重西湖。 南明抗清名將張煌言也有詩云:“日月雙懸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br> 于謙與岳飛都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抵御外侮、力挽狂瀾的民族英雄。岳飛“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到死抗金大業(yè)未竟,以致死不瞑目。而于謙受命于危難之間,備受明景帝信任,一戰(zhàn)驚天下,從根本上改變了明朝與瓦剌強弱對峙的局面。相比于岳飛,于謙可謂已經(jīng)建功立業(yè)。完全不同的經(jīng)歷,卻有著相同的結(jié)局——兩位相隔三百年的英雄人物,最后都是被誣陷而冤死,不由得令人扼腕嘆息。 成化二年(1466年)八月,于謙之子于冕遇赦回鄉(xiāng)后,上疏為父訟冤。明憲宗朱見深邃下詔為于謙昭雪,將裱褙胡同于謙故宅改為“忠節(jié)祠”,祠中塑有于謙像,由朝廷按時派官吏祭奠英魂。故宅的西側(cè)建有奎光樓,上懸“熱血千秋”木匾。左右對聯(lián)曰:“帝念有功群小讒謀冤太慘,公真不朽故居歆記地猶靈?!?/br> 弘治二年(1489年),明廷又贈于謙光祿大夫、柱國、太傅,謚肅愍,賜祠于其墓曰“旌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