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隱秘(下)
蕭夫人親切的笑意在蕭陵云的身影消失之后,隨即收斂了起來,沉默地看著碗中的燕窩羹,卻再無心思用餐。 “夫人,趁云少爺還沒見到那個人之前,得趕緊處理掉那個人,省得節(jié)外生枝啊。”一旁伺候的李嬸是蕭夫人從娘家?guī)淼馁N身丫鬟,頗得信任。此時自是知道蕭夫人的苦惱,于是屏退掉左右后,便對蕭夫人說。 “梨珍,你聯(lián)系之前的那位高人,讓他來臨安一趟,務必收了竹苑那個妖孽?!笔挿蛉怂妓靼肷魏?,交待身邊的李嬸。 “老奴這就去辦。”已經(jīng)年逾四十的中年婦人應承道。 “七年了,老爺都過世七年了,我一想起那個妖孽,這心中的氣還是不順?!笔挿蛉颂謸嶂目?,咬牙切齒道,“我日日恨不能親手殺了那個妖孽.......” “夫人,老爺已經(jīng)過世了,有些事情應該放下?,F(xiàn)如今是少爺當家,還有誰能威脅到夫人您的地位呢;當初是老爺一時糊涂,被美色所迷,居然想要休了夫人要娶那人為正室,現(xiàn)在老爺過世那人也被困在竹苑,算是報應,夫人不必對當年的事如此介懷......”李嬸在低低的寬慰著蕭夫人。 “老爺還說她是從東海蓬萊找到的仙人,呸,我看是十足十的狐貍精變的?!笔挿蛉苏Z氣里恨意未消,面若寒霜:“我從十五歲就嫁入蕭府,謹言慎行侍奉翁姑,且陪伴了老爺十六載,為老爺延續(xù)子嗣,到頭來老爺居然為了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要休了我;若不是奈何不了她,我真想讓她千刀萬剮,方能消我心頭之恨?!?/br> 爾后李嬸又低聲絮絮的跟蕭夫人說些什么。 這些話,聽得窗欞之外的蕭陵云心驚膽顫。 從母親和李嬸的對話來看,竹苑里的那個女子,是父親從東海蓬萊帶回來。父親沉迷于美色,甚至動了要休發(fā)妻扶其為正室的心思;然而父親暴病身亡,無暇安排那名女子,后來那女子被困在竹苑七年。那么說,竹苑鬧鬼是假的,只是母親不想讓旁人知曉那名女子的存在。 那個女子,確實有著攝人心魄的美,美得張揚而不自知。僅僅一眼,就那么一眼,蕭陵云的心也沉淪其中。 月上柳梢。 蕭陵云在房中翻來覆去,竹苑那女子的樣貌忽現(xiàn)忽隱,越是想將其從腦中抹去,卻是揮之不去。 一番掙扎之后,他索性披上外套,直奔竹苑。 竹苑鳳尾森森,風過,沙沙作響。 他隱身于高大的梧桐樹后,看到月下正起舞的女子。雖無觀眾,但女子舞得極認真極專心。廣袖如霞身若蛟龍,荒蕪庭院中不停旋舞的女子,衣裙翩翩如一朵在月色下緩緩盛放的海棠,蕭陵云不由得看癡了。 一舞畢。女子抬手理了理散亂的鬢發(fā),微微仰首,發(fā)問,“你是誰?為何一再偷窺?” 那一聲清脆的詰問,差點把蕭陵云從梧桐樹上驚得摔下來。 他隱在陰暗的樹影中,幾番掙扎后,決定現(xiàn)身。足尖輕輕一點,蕭陵云便如一只黑色鷂鷹般來到女子面前。 女子稍稍等了等,沒有聽到回應,便自顧自地往那一間即將頹敗的廂房中走去,卻不料面前驟然立著一個黑衣男子,受驚地連連后退,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個劍眉星目的男子。 “姑娘別怕,我不是壞人?!笔捔暝菩?,神采飛揚,與幽篁有點神似卻又不盡相同。 幽篁的笑是不染纖塵含著上萬年落寞孤寂,而眼前這個黑衣男子笑起來是這樣的熱烈。 “你是誰?”女子再度發(fā)問。 “在下蕭陵云,家住前頭的蕭府。敢問姑娘芳名?” 女子略一沉吟,“我叫朱兒?!?/br> 蕭陵云頗感為難,只覺初次相見,不便如此親昵稱呼眼前的女子,便復問:“敢問姑娘貴姓?” 朱兒心下困惑不解,已經(jīng)告知蕭陵云她的名字,為何還追問她姓什么,可她從降生便只有朱兒這一名諱。也許當朝之下,出嫁女子均是從夫姓,所以她應該跟幽篁姓,那幽篁姓什么呢?朱兒苦想,姓幽嗎?對了,幽篁曾提起過,他未成仙時姓虞,那她從夫姓便是虞朱了。 “我姓虞,虞美人的虞?!?/br> “虞朱姑娘,你是何處人氏?家中可有其他人?” 朱兒目中一瞬,提到家與家人,目中更是有著深重的哀傷:“我的家在東海邊,幽篁,幽篁找不到我一定著急壞了......”提到幽篁,朱兒的心猶如被一只手驟然握住,收緊,十分難受。淚如斷線珍珠般的滾落,眼角發(fā)紅,令對面的蕭陵云也隨之惆悵起來。 蕭陵云一見美人梨花帶雨,整顆心都要被揉碎了,“虞姑娘,你是不是想家了,我送你回家吧。” 朱兒抬首,目中蘊著水光,神色哀傷,“可是我被困在這里了,出不去?!?/br> 蕭陵云記起母親和李嬸的話,推測出應該是父親去東海蓬萊訪仙時帶回虞朱,并想娶其為妻卻不料突發(fā)暴病去世,而母親和李嬸原本想取了虞朱的命,卻只能困將其在竹苑。 他在心里嘆息,因他父母各自的私欲,卻將一個如花美眷困在荒蕪庭院中七年,讓虞朱背井離鄉(xiāng)與親人天各一方,是他們蕭府愧對虞朱。更何況,虞朱也就十七八的模樣,七年前充其量不過十一二歲,父親竟然要逼迫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與之成親;而父親病逝后,母親竟將所有怨氣遷怒于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殘忍地將其困在荒蕪庭院中。 蕭陵云從未知道,他心目中一直恩愛有加的雙親,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竟如此的自私殘忍。 他面對著虞朱,心底既憐且愧。 即便被無辜困住七年,七年的似水年華就全蹉跎在這處小小的荒蕪庭院中,虞朱身上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怨念和戾氣。她的眼神依然是那么純澈,那么隨遇而安,除了提到家的時候,她掩不住的惆悵與哀傷,不然蕭陵云甚至以為她是樂意生活在這的。再念及父母雙親的所作所為,與虞朱的溫和淡然相比,真是令他羞愧至極。 于是,他立誓般溫柔的道,“虞姑娘你放心,我蕭陵云一定送你回家。” “謝謝你。”朱兒毫不做作的眼里充滿真誠。 蕭陵云感嘆:如此美好的女子,卻在這斷瓦殘垣中度過她七年的大好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