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食未備好，幾人閑坐了一會兒，便見王錦云朝隔間的門望一眼，問道：“棋盤可擺好了？”

    昨日宴后，王錦云私下訓了趙凝兒一頓，怪她不應把貼身之物當做賭資，送到別人手中。趙凝兒不在意道：“程姑娘又不是別人，有甚么相干？”王錦云卻道：“這樣傳出去不好?！庇谑谴稳绽綄巼畞?，勢必要將珠串拿回去。

    程清宛走向隔間，將水晶簾撩起，回頭笑著請人進來，道：“一早擺好了，就等你們來。”

    隔間窗戶大開，里面設了三張雙陸盤，棋盤上的馬兒已擺列開了，王錦云坐下問：“一帖多少？”

    程清宛道：“照你的規(guī)矩來?！?/br>
    王錦云道：“倘或按照我的規(guī)矩，二十兩一帖?！?/br>
    程清宛點頭道：“可以，但咱們這兒有五人……”

    話未說完，卻聽趙凝兒推讓道：“別數(shù)我的份，我不玩兒，你們四人正好湊兩桌?！?/br>
    王錦云聽了笑道：“她昨兒輸怕了，饒了她罷。”

    她既這樣說，程清宛便沒再勸，三人歸了座，東珠、南枝持盆來分帖。

    程清宛與王錦云對局，兩方勢均力敵，皆有輸有贏，這可愁壞了在一旁觀局的趙凝兒，看來想要把珠串贏回去，實在不容易。

    三顆骰子在盆里旋轉(zhuǎn)亂碰，叮叮當當，這桌還未分出勝負，旁邊那桌已經(jīng)喊著要兌銀子。

    紀舒把贏來的四張?zhí)麅冻摄y子，一面笑道：“你其實不會玩兒，我就不欺負你了?！?/br>
    程素妍抿嘴笑了笑，說道：“我的確不會玩兒，花色才堪堪識全?！?/br>
    她從前陪老太君玩，也只有輸?shù)姆輧海粓D個熱鬧，逗逗笑。

    紀舒看向鄰桌，笑問道：“我看四姑娘雙陸玩得好，怎么不教教你？”

    程素妍也看過去，如實道：“其實是不大喜歡，所以我平素不常玩?！?/br>
    銅盤里的冰塊慢慢融化成水，東珠把水倒了，舀了新的添上，叫兩個小丫頭在一邊打扇。

    又一局過，王錦云正要擲骰子，卻聽程清宛道：“不賭了，拿銀子來。”

    王錦云正來勁兒，卻她這樣說，略不高興問道：“怎么了？”

    程清宛將輸了的四十兩給她，再把珠串取來遞與趙凝兒，笑道：“這是你的貼身之物，我不好奪人所愛，今兒正好你來了，就物歸原主罷?！?/br>
    趙凝兒愣了愣，伸手接過了，輕聲道謝。

    不一會兒，南枝進來說宴席已擺好了，程清宛于是招呼她們先去用膳。趙凝兒握著珠串走在最后，趁人不注意時，悄悄在雙陸盤上留下一張銀票。

    她們來前就說好了，能贏則贏，不能贏也要把珠串贖回來。

    宴席擺在花廳里，桌上杯箸碗碟俱全，甜食有杏酪、姚酥、藕荷糕、紅果羹，正菜則是炸銀魚、蟹釀橙、水晶膾、瑪瑙蝦仁、一籠蒸蟹，配上椒鹽花生和清脆黃瓜，色味俱佳。

    程清宛讓人隨意坐下，自個兒持酒壺為她們斟酒，一面道：“這是新酒，味兒淡，吃幾杯也無妨?！?/br>
    王錦云看著滿桌的菜，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這都是我們準備的，可今兒我們?nèi)羰遣粊?，你這滿桌子的菜肴，又該請誰呢？”

    “我們府上別的不多，就是人多，哪用得著為這個發(fā)愁？”

    程清宛接著笑道：“我昨日回來，聽見街上有人吆喝著賣魚蝦，當時想著你們要來，便讓人去賣一些回來，好招待你們。”

    她放下酒壺歸座，說道：“可見我沒有行錯，你喜歡海味，凝兒喜甜食，至于紀姑娘……”她轉(zhuǎn)過頭，對紀舒道：“咱們相處得不多，但聽說你從南方來，這些多是南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紀舒點頭笑道：“承蒙照拂，這些都很好，您實在用心?！?/br>
    螃蟹應趁熱吃，東珠、南枝取來刀鉗為她們剝殼，第一只讓與趙凝兒。

    王錦云則是自己動手，她動作熟稔，剝的比誰都快，剝好的蟹rou沾上蒜醋汁，吃著更有味兒。程清宛見她吃得香，也自己動手剝了一只。

    到底是盛夏，即便有冰塊有扇風，幾人還是出了細汗。

    用完飯后，程清宛提議去逛園子：“我聽大奶奶說，她叫人把流霜園翻修了一遍，可要去看看？”

    紀舒說好，程素妍聽了撇過臉，不吭聲兒。

    王錦云看她好似不愿意，便道：“外面日頭大，走出去別又出了一身汗，咱們就在屋里說說話罷。我看你戴的步搖怪別致的，我昨兒忘了問，這是誰家的手藝？”

    程清宛扶一扶發(fā)髻上的垂珠步搖，“這一支么？從宮里帶回來的。上回裁夏衣，司珍局來問要配甚么首飾，我略說了說，她們就將幾個樣式做出來了。垂珠步搖算是夾私，在宮里不能戴?！?/br>
    步搖上邊是金累絲嵌珍珠亭臺，垂下的三根金線上掛著幾片薄如蟬翼的銀杏葉，三顆圓潤光滑的白珠，和幾顆黃豆大小的鏤空金球。構(gòu)造別致，工藝更是精妙絕倫，最細的金線只有發(fā)絲那樣粗，仍誰見了都不免驚嘆。

    趙凝兒卻只在乎后半句話，撇嘴道：“你若是以貴妃侄女兒的身份入小住，誰會去盯你的規(guī)矩？偏偏要去當甚么公主伴讀，這不是找不自在么？”

    程清宛搖頭道：“這些話我聽太多遍了，你就別再挖苦我了。”

    王錦云則是一心撲在首飾，“這步搖做工的確精巧，若想燕京里找和它一樣好的工藝，也不是太難，難的是它的樣式……”

    她試探著問道：“這是你想出來的樣式，你若是不介意，可允我找金匠仿制一支？我只在家里戴，絕不與你相撞?！?/br>
    程清宛抬手將步搖拔下來，笑道：“這話聽著怪見外的，你若覺得好看，只管拿回去玩，我又不是小氣之人?！?/br>
    步搖送到王錦云面前，她當下放在手心里細細觀賞，驚嘆連連。

    趙凝兒取笑道：“你們瞧，她又開始了，這是不是叫‘見異思遷’？”

    程素妍掩唇道：“往常都是王姑娘得了新的物件，就一個勁兒的向我們推薦，非要我們也去買，金鋪的掌柜見了她跟見到財神爺似的。想不到，今兒竟然反過來了?！?/br>
    程清宛拿了把團扇輕搖，笑吟吟道：“這話說的在理，日后還請王姑娘多多關照?！?/br>
    王錦云不解道：“何時輪到我來關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