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他迅速把門后掛著的一把刀拿到了手上,指著那人:“讓你滾?!?/br> 這是一把三文魚料理刀,他買來殺魚用的,不過理想總是那么美好而虛無,刀買來之后他一次也沒用過,因為這里沒有三文魚而且他吃的是方便面。 但用來防身的時候這把修長的尖刀卻還是很拉風。 對方顯然沒有想到他的武器是如此地信手拈來,愣在了原地沒有動。 元午這會兒才借著一道閃電看清了這人的樣子。 是一個精神病人。 七月的天氣里穿著一身中山裝,還把扣子扣到了嗓子眼兒。 盡管他的臉在暴雨的沖刷中依然保持在了“帥氣”這一檔里,但元午還是覺得自己的判斷神速而精準。 “你好,”那人愣了一會兒之后伸出了手,“認識一下吧,我叫林城步?!?/br> “我叫步驚云,”元午看了看他的手,因為沒有閃電,他什么也沒看清。 那人沉默著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因為光線太暗,元午也判斷不出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了一會兒看他似乎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準備關門,愛站站著吧。 “我在水底,”那人突然開口,“我被種在了河床上?!?/br> 元午猛地抬眼瞪著他。 “和……水草,”那人皺著眉想了想,“對,是和水草一起……晃來晃去。” 元午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尾巴骨慢慢升起,順著脊柱向整個后背輻射出去。 盡管說得不并完全相同,但這的確是他今天剛剛寫下的句子,除了他的破電腦和他自己,不會再有別人能看到。 這人是怎么知道的? 這個步驚云……不,這個林城步是什么人? 元午盯著他,腦子里亂七八糟地轉著,各種猜測和腦洞瞬間爆發(fā),他正經寫東西的時候都沒有這能量。 腦子飛速地轉了八百八六圈之后,停在了一個念頭上。 鬼? “我已經死了?!绷殖遣秸驹诖^說。 他身后是交織著的雨霧,四周傳來的雨點落在水里的聲音像是在呼嘯也像是在悲泣……元午在腦子里敲著鍵盤。 “我是……”林城步又說。 元午跨出了船艙,抬手往他臉上伸過去。 一道閃電再次劃過夜空,炸雷在頭頂劈響,這背景效果太及時也太敬業(yè),元午似乎聽到了自己的手拍在林城步臉上清爽的那一聲啪。 “鬼?!绷殖遣轿嬷?。 元午沒理他,拔出他腿邊的那支箭,轉身回了船艙,把門給關上了。 雨還是下得很賣力,感覺是這個夏天最奔放的一場表演。 元午把箭裝回了魚槍上,小心地放了回去,往門縫那兒掃了一眼,什么也沒看到。 感應器被砸了,他也判斷不出來那個叫林城步的鬼還在不在船頭站著,不過他對這人的判斷依然還是精神病患。 一個鬼,臉能被人打得啪啪響,連點兒基本的素質都不具備…… 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剛寫的那句話的呢? 元午皺了皺眉。 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黑進自己機子了? 但他這種如果不是一直拖著沒有開新坑才會被編輯這個唯一的聯系人敲一次的人,上哪兒被黑? 在元午沒想出個所以然拿了罐可樂準備放棄思考享受一下在暴雨中飄零的孤獨感時,艙門被敲響了。 他轉過頭,貼在艙門玻璃窗上的一張臉讓他差點兒把手里的可樂罐子給捏爆了。 他盯著林城步的臉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林城步在說話,看口型是在說開門。 “門沒鎖。”元午說。 林城步估計是也看懂了他的口型,馬上一推門:“我其實是想……” “站著?!痹缯f,看到林城步混身濕透往船艙里一站腳下立馬積出了一灘水,他十分后悔自己條件反射地回話。 “我是想……”林城步抹了抹臉上的水,甩了一下手。 “出去?!痹绨櫫税櫭肌?/br> 林城步倒是很配合,馬上退出了船艙,站在船頭,看上去有些猶豫。 元午看著他,打開了手里的可樂喝了一口。 “我其實就是來……”林城步像是下定了決心,“借個火?!?/br> “什么?”元午瞇縫了一下眼睛,吹開了前額擋住視線的一綹頭發(fā)。 “我就是來借個火?!绷殖遣秸f。 元午盯著眼前這個混身上下都在滴水的人,看了能有一分鐘,才問了一句:“選了大冒險?” “嗯?”林城步愣了愣,但很快又點了點頭,“是?!?/br> 元午從旁邊摸了個打火機出來扔了過去。 林城步接住了,把打火機放進了兜里。 “走吧。”元午說,感覺自己嗓子有點兒啞,拿過可樂喝了一口。 “很高興認識你?!绷殖遣經_他點了點頭。 “滾。”元午突然有些煩躁,不知道是因為今天說話太多還是碰上了兩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讓他覺得不安。 林城步沒再停留,轉身走到船頭,往前跳了過去。 兩條船之間的板子被抽掉了,之前他應該也是跳過來的,但是……元午喝了口可樂,聽到了林城步摔進水里的聲音。 雨很大,風也刮得急,船都晃著,兩條船之間的距離早已經跟他過來的時候不一樣了。 元午嘆了口氣,往后靠在了墊子里。 這邊的水比碼頭那邊要深,他思考著一會兒林城步呼救的時候自己要不要去救人。 不過林城步顯然會游泳,甚至沒有發(fā)出驚呼,只在水里折騰了兩下就很快地爬上旁邊那條船,接著就沉默地離開了。 元午的疑問還是沒有答案,但他覺得自己的生活一直混亂,像是活在漿糊里,比起弄清林城步為什么會來,又為什么會知道他今天才寫的內容,更讓他在意的是他好幾天只寫了三千六百個字。 他已經很久沒有開新坑了,快要連方便面都吃不起了。 手機好像上個月起就沒再響過,本來也沒人會聯系他,但現在連辦證短信和您的工行電子密碼器馬上要失效了請驗證您的建行卡有一萬積分快點這個鏈接來領都收不到,應該是已經停機了。 元午嘆了口氣,起身去把門關好,又把林城步踩出的一灘水擦了,坐回墊子上重新打開了電腦。 “他站在水邊,水很深,能清楚地映出他的臉,卻看不清水面之下,只有時隱時現的暗陰晃過,跟倒映在水上的陰沉天空混為一體…… 風在水面上吹起了漣漪,一圈圈地把他的臉拉出了各種形狀,熟悉而陌生…… 這個聲音他聽到過,像是低吟,也像是哭泣,又像是訴說,但無數個日夜里他反復回想時,卻始終無法分辨出這聲音是誰的,說的又是什么…… 水里的臉也變得模糊不清,他突然開始無法確定,這是誰的臉…… 想要看清卻看不清的感覺漸漸強烈起來,未知的恐懼一點點在他心里延伸,緊張,害怕…… 視線是模糊的,思維是模糊的,呼吸也變得模糊起來…… 他張大了嘴拼命地吸著氣,空氣卻像是一片禁錮在四周的鐵墻……” 元午猛地驚醒,大口地喘著氣,很長時間才慢慢回過神來,站起身來揉著額角從窗戶往外看了看。 雨已經停了,陽光燦爛得就像是失憶了,除了水面漂過的被雨點打碎了的水草和浮萍之外,已經沒有昨晚那場暴雨的痕跡。 他蹲在船尾的陽光里刷著牙,水面的反光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很遠的地方有人在說話,聲音挺大的,估計是一夜暴雨那邊網箱跑了魚,工人正在匯報。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幾口氣,帶著淡淡水草腥味的空氣進入肺里,感覺舒服了很多,之前夢里那種窒息的殘留感慢慢消失了。 今天得去趟鎮(zhèn)上,買的咖啡到了得去拿,順便還得買點兒別的東西,牙膏香皂方便面之類的,還有啤酒可樂零食…… 元午從桌上拿了個便簽本往上記下了要買的東西。 字是越寫越難看了,他把這一頁撕下來放進兜里,便簽本上還有些以前寫的東西,已經看不懂寫的是什么了,但字比現在好看得多。 老了啊。 元午扒拉了一下頭發(fā),戴了帽子走出了船艙。 距離沉橋最近的鎮(zhèn)子叫小江鎮(zhèn),開摩托車的話也就半小時,碰上趕集的日子會有種突然從荒野闖入人類社會的錯覺。 元午有一輛摩托車,放在原來船主家的柴房里,他一個月也就騎一個來回,平時去近點兒的地方他都走路,主要是不愿意進村子。 其實村子里游客也不少,還有半條旅游商品巷,但也許是他離群索居時間太長了,或者是神神叨叨的東西寫多了,碰到有村子里的人都覺得他們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 船主在家,元午跟他點了點頭,從柴房里把車推了出來,車輪都是泥,后座有雞毛,油箱上還有劃痕,這車船主沒少開。 不過因為車一直是免費停在這兒,油也一直滿著,他也不會計較這些,何況當初買船的時候價格還算便宜……是買的船嗎? 還是租的? 什么時候買的? 租的?租金什么時候給的? 元午跨上車,腿撐著地半天也沒想起來。 小江鎮(zhèn)是去沉橋玩的必經之鎮(zhèn),這個季節(jié)人是最多的,大多是本市的游客,短途自駕小游。 不過由于很多車主都本著“你們都傻逼就我最聰明最會鉆這邊車道開得慢了你看我還知道上對面車道開”的精神,進鎮(zhèn)子里進入的唯一道路被堵得連摩托車都走不了。 元午把車停在了路邊,低頭步行,他要去前面市場的小超市拿他的咖啡豆順便買東西。 烈日,塵土,尾氣,喇叭,商店里的擴音器,各種叫喊聲招呼聲。 非常有人氣兒的小鎮(zhèn),也非常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