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鋒芒畢露(修) 董武等人離開書房之后,谷雨才從角落里走出來,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那光風霽月的男子正與生機勃勃的少女輕柔地說著話,陽光照在他們身上,這一幕安靜而又美好。少女雖然其貌不揚,但眸子很亮,就像夜空中璀璨的星海。 谷雨以前從未認真打量過這個少女的容貌,此刻端詳著,心里卻一點點往下沉。她身上,有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也許這就是許多年來,那個人不曾為自己心動的原因。 王闕拿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笑著問蘭君:“病都好了嗎?瞧著瘦了一些。” 蘭君點了點頭,卻不敢抬眸看他,心里頭就像有只小鹿在亂撞。 “爺,我真的可以嗎?” “為什么覺得自己不可以?”王闕反問。 蘭君鄭重其事地說:“爺剛才提到我?guī)煾担倚睦镉行└锌?。這些年,他過得并不容易,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換做是我,也許早就放棄了?!?/br> 王闕壓了壓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才說:“你倒是誠實。但做一個管事并沒有治理國家那么難。要知道,我之所以提拔你,不僅僅為私也為公。北邊國境時常戰(zhàn)事吃緊,撒莫兒征用男丁,許多人家只剩下老弱婦孺,而因為女子不能掌事的陳規(guī),他們生活得很難,常常食不果腹。我雖可不時接濟,但并不是長久之計?!?/br> 蘭君恍然大悟:“所以如果我能順利坐穩(wěn)掌事的位置,就可以為她們開辟一條路子,讓女子出來做事,那他們不靠男丁也可以有穩(wěn)定的收入了?!?/br> 王闕點了點頭:“對不起,是我自私,把你推了出來?!?/br> 蘭君不知道他是何意,略略一想才明白:“難道是您讓魯大夫告訴大家……” 王闕點點頭,雖然明知道這樣做會把她置于風口浪尖,會讓她承擔無數的流言蜚語,但除卻她,卻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做到這件事。 “你可以怪我,也可以拒絕。我違背了約定?!?/br> 蘭君站起來,躊躇滿志地說:“為什么要怪您,又為什么要拒絕?來流云居的第一天,您就說了孟子第六篇。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我學管夷吾,學商鞅,變革就要走在所有人的前頭,敢為天下先。所以這大任我擔了!” 王闕笑著看她,眼中像藏著琉璃:“你可知道選拔要考什么?怎么準備?” 蘭君一愣,搖了搖頭。 “選拔有兩個內容,一個是算賬看賬的本事,這個你自不必說。另一個就是模擬事件,考驗你的決斷力。身為出題者,我不能公然作弊,告訴你考題的內容。不過,你可以用這些天向言儒多討教一些?!?/br> 蘭君如搗蒜地般地點頭,然后又有些遲疑:“秦管事與我并沒什么交情,未必肯教我呀?!?/br> “據我所知,言儒和小雪的私交啊很不錯?!蓖蹶I含著笑,低聲道。 “好啊爺,你又在教我作弊!”蘭君跺了跺腳。 王闕則朗聲笑了起來:“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有何不可?” *** 兩天之后就是王家舉辦家宴的日子,山莊里頭熱鬧非常。 王家每隔一段時間會在山莊舉辦一場家宴,請家人或者關系親近的管事等等前來聚會。一則是交流感情,二則也時有人事上的變動會宣布。 蘭君漫不經心地走向宴會所在的香榭樓。她脫下了平日里穿的“長工服”,換了一身素色無花紋的青衫,外面蓋著一件白色的披風,頭發(fā)依舊梳成男子的發(fā)髻。 香榭樓是一個兩層的琉璃瓦小樓,樓前的小道兩邊各拉起了一排一人半高的琉璃燈籠,點上燭火,襯著幾株早梅,十分好看。香榭樓里已是人聲鼎沸,王家排得上號的親友悉數列席。身份尊貴的坐在最上方,無關緊要的則坐在最靠近門口的地方。 蘭君走進去,立刻引來了陣陣討論聲。她要參加管事選拔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定陽城,這兩天不斷有管事來向王闕抗議,都被王殊等人擋了回去。就連山莊里的下人也都對她指指點點,甚至有些難聽的話還傳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隨便尋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來,一個男子本來坐在她旁邊,見她落座,便嫌棄地起身離席。這時劉青走過來,把幾本書給她:“師傅看看這個,考試有幫助的?!?/br> 蘭君感激地笑笑,劉青點點頭就走開了。四下非議,她自顧倒酒,全不在意。這些冷遇,她在后宮之中沒少受,已經習以為常。 不過一會兒,孫mama過來請她到王夫人身邊去落座。蘭君驚訝,隨著孫mama走到王夫人身邊,王夫人熱情地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身邊。 沈朝歌見狀,手在案下用力地絞著手帕。憑什么一個外人可以坐在表姨的身邊?那在王家是何等的尊榮?她就是想不通,為什么王家上下都護著這個來歷不明的丫頭,三爺,七爺,連表姨也不例外。 王夫人順了順蘭君的頭發(fā):“這些日子,可受了不少委屈吧?” “夫人言重了。山莊山下都待我很好,談不上委屈。”蘭君由衷地說道。 王夫人笑了笑,心里對這姑娘的疼惜又多了幾分。剛聽到她要參加管事選撥,外面反對聲滔天的時候,她就把王闕叫到了佛堂。當聽說事情原委之后,她很驚訝。這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卻真是與普通女子不同。尋常女子,別說沒有她這樣的本事,就算有,又有幾個有膽量去做? 熱鬧的氣氛祛除了寒氣,夜明珠和燈籠交相輝映,亮如白晝。 王殊過來,坐在蘭君身邊,低聲道:“聽說你這幾天挑燈夜讀?看看你的眼睛底下,跟抹了炭粉一樣?!?/br> 蘭君一驚,連忙用手捂著臉:“七爺別嚇我!” “逗你的?!蓖跏夥复笮?,蘭君在案下狠狠踹了他一腳。沈朝歌走過來拉著王殊的胳膊:“七爺……陪我喝酒好不好?” “你沒看我正跟人說話嗎?”王殊皺著眉看她。 蘭君看到沈朝歌那一副哀怨的模樣,低聲道:“七爺,別總對沈姨娘這么兇巴巴的。否則,以后賬本上出了什么紕漏可別來找我?guī)兔??!?/br> 王殊瞪她:“你這丫頭,怎么好賴不分?” 蘭君做了個請的動作,王殊嘆了口氣,乖乖地任沈朝歌把他拉回了席案,陪著她喝酒。對于沈朝歌,他一直當做是為了幫哥哥做成一樁生意而不得不收下的籌碼,從未動過真心……他往蘭君那邊看了一眼:意氣飛揚的神態(tài),自信篤定的眼神,毫不嬌柔造作的舉止,那才是他所欣賞的女子模樣。 董武拉著秦書硯過來給王夫人敬酒,蘭君連忙站起來行禮。 董武狀似不經意地說:“言儒啊,哥哥聽說你最近經常給這丫頭開小灶,有沒有這回事?” 秦書硯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下意識地看了不遠處的小雪一眼。 蘭君也是求了小雪之后才知道,王闕口中的“私交不錯”完全是秦書硯對小雪的一往情深。小雪仗義,自然是挺身而出,秦大管事哪敢說不? “三爺到!”張巍在門口叫了一聲,除了王夫人和大房那邊的人以外,所有人都站起身,向著門口的方向行禮。 張巍推著王闕進來,王闕一身素雅的青衣,繡著暗色繁復的花鳥紋,外套深色的狐裘大氅,低調而又高貴。他淡淡地直視前方,在經過董武和秦書硯這邊的時候,破天荒地微微點頭。 董武受寵若驚,秦書硯在他耳邊說:“別自作多情,爺那可不是沖你?!闭f著指了指身邊的蘭君。 董武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爺對這個姑娘,可真的是不一般啊。 王闕入座后,所有人也都跟著落座,身穿桃色衣裙的婢女魚貫而入,分別給每桌上菜倒酒。 蘭君注意到,劉氏和王爍就在對面。王爍看谷雨的眼神非常炙熱,手還有意無意地拂過谷雨的手背,被谷雨嫌惡一樣地避開。 谷雨避開王爍的糾纏時,不小心碰翻了一壺酒,灑在了劉氏的袖子上。劉氏當即大怒,站起來便甩了谷雨一個巴掌,谷雨摔倒在地,又連忙爬起來跪好。 因為鬧出的動靜特別大,整個香榭樓立刻安靜了下來,眾人紛紛看往這邊。 “大嫂,你這是做什么?”王夫人好言相勸,“高高興興的日子,何必為了一個丫環(huán)動這么大的怒?” 劉氏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弟妹是不知道我這身衣裳花了多少心血,方才一時心疼,下手便重了些?!?/br> 谷雨低聲道:“是奴婢不小心,請夫人責罰?!?/br> “怎么罰?把你這賤婢賣了都不值這衣服的錢!”劉氏說著展開手臂,海棠紅的大袖衫展現在眾人面前。幾個懂貨的婦人暗暗驚嘆,那濠州的錦緞成色質地自是不必說,衣服上的花鳥刺繡紋樣,一看就是頂尖的繡品。 立刻有人稱贊道:“夫人這身衣服只怕是貢品吧?宮里的娘娘才能穿的?!?/br> “是啊,好漂亮呢。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衣服?!庇腥烁胶偷?。 劉氏得意地甩了甩袖子,低頭看著臉色慘白的谷雨:“聽到沒有?賠?你打算怎么賠?我只能要你的賣身契,把你帶回府上慢慢處置了。” 谷雨驚恐地抬頭看著劉氏,王爍卻在一旁得意地笑。 四下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蘭君聽到有人說:“大老夫人擺明了要谷雨呢,看三爺怎么處理了?!?/br> “之前不是有傳言說三爺要真的跟大房那邊分家嗎?畢竟當初是因著大老爺,王家才有今天?!?/br> “是啊,三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區(qū)區(qū)一個丫環(huán),給了就給了。” “話可不能這么說,聽說谷雨是許給三爺的。這身份能一樣嗎?” 眼看氣氛僵直,王夫人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蘭君想索性已經得罪過這劉氏了,再得罪一次也無妨,便站了起來:“夫人這身衣服的確是漂亮,不過說是貢品就有點夸大其詞了吧?!?/br> 劉氏的臉色一變,氣憤道:“又是你!你懂什么!” 蘭君走到劉氏面前,打量著她的衣服:“恕我淺見,濠州的錦進貢到宮里的一共是五種,云上青,花中紅,水盈綠,烈日黃,清月白,夫人這顏色質地,并不在五種之列。另外宮中應時興花紋,不時興花鳥紋,所以這衣服絕對不是貢品,自然也不存在價值連城?!?/br> “你,你又不是宮里人,你怎么知道!”劉氏仍然嘴硬。 蘭君淡淡一笑:“在下不才,家中有人在內務府采購司供職,所以略知一二。若是夫人不相信,盡管派人去查清楚,若在下有半句虛言,愿給您下跪磕頭認錯?!?/br> 劉氏的雙手在袖子里緊握成拳,王爍則表情陰冷地看著蘭君。 張巍走過來,把蘭君拉到自己身后擋著,對二人行禮道:“今日是家宴,希望夫人和大爺不要把事情鬧大,否則大家都不好看。夫人的衣服,三爺說了會賠償。”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劉氏咬牙狠狠看了蘭君一眼,拉著王爍坐下來。 “今日這里可好生熱鬧??!”門外陡然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 眾人紛紛朝門口看去,只見一個披著名貴紅狐披風的女子,大步踏入樓內。她的容貌十分出眾,還帶著幾分冶麗。若說谷雨像湖中之蓮,她則像庭院中的芍藥花。 女子昂著頭,目光灼灼地盯著王闕:“衡哥哥,好久不見了。” 眾人皆不知來者是誰,那女子身后跟進來一個甕聲甕氣的中年男人,朝四下喝道:“大膽!看到文月郡主還不下跪!” 眾人聞言一驚,紛紛下跪行禮。 蘭君一邊隨著下跪,一邊暗驚。文月郡主是她堂叔相王的掌上明珠,不是應該遠在古州嗎?杜文月雖進過幾次京,但都跟蘭君沒有交集。因為蘭君不是在吏部忙碌,就是混在坊間,又經常扮成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人出入宮廷,兩個人等于沒有見過面。 杜文月今年雙十年華,才貌出眾,尤善刺繡。本早就應該嫁人,父皇也幾次提出要給她賜婚,都被相王那邊推掉了。看來她同出云郡主一樣,一顆芳心早已暗許…… 杜文月跑到王闕的身邊,毫不避諱這么多人在場,親昵地拉著他的手臂道:“衡哥哥,幾年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王闕禮貌地笑了笑:“自然,郡主出落得越□□亮了?!?/br> “我突然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還像以前一樣叫我月兒好嗎?”文月面帶羞澀地說。眼前的男子,像明月清風一樣,時時籠罩在她的心頭。 王闕要把主座的位置讓給杜文月,杜文月卻只讓近身太監(jiān)魏北添了一張案子在王闕的身邊。 “對了,你們剛才說什么貢品?”杜文月好奇地問四下。 劉氏哪里敢在堂堂的皇室宗親面前撒謊呢?只尷尬地笑了笑,坐在一旁不吱聲。 王殊連忙岔開話題,跟杜文月寒暄了幾句,總算賓主盡歡。 “對了衡哥哥,我?guī)Я艘患《Y物來?!倍盼脑吗堄信d致地說。 魏北抬手拍了拍掌,門外便有人抬了一座小巧的黃梨木雙折雕鏤屏風進來。 屏風中的一面已經繡上了精美的花,雖是常見的花開富貴圖,卻又在牡丹之上,繡了幾朵池蓮,牡丹之下勾勒了兩株芍藥。布局勻稱,線條流暢,顏色搭配得宜,是一幅上乘的繡品。 四下不管出自真心還是假意,都紛紛拍掌,叫好叫絕。 杜文月頗有些得意:“只是我這屏風還沒提字,一時也不知題什么才好。在座各位有沒有想要試一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