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公主,有些事,小的無法回答您,恐怕只有皇上才有答案?!?/br> 蘭君想,若是王家真是被父皇迫害至此呢?她跟王闕之間,到底該怎么辦? 不過兩日,便是新年,但北五州毫無喜慶之意。撒莫兒在燕州以清君側(cè)的名義舉兵造反。謝金泠主持朝政以來,一致大力于削弱四大總督的實力,加強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四大總督一直都對其心懷不滿,尤其是出身異邦的撒莫兒更是十分不服氣,便與北漠里外勾結(jié),反叛朝廷。 北漠出兵五萬,撒莫兒擁兵十萬,兩方組成聯(lián)軍。一夜之間,北方三州盡數(shù)淪陷,撒莫兒的軍隊駐扎在北冥山腳下,準備向云州挺進。 大量難民涌向南邊,沿途城鎮(zhèn)店鋪關(guān)閉,人口凋零。 朱虞侯向京城發(fā)了八百里加急,然消息傳達到也要幾日的時間。他們?nèi)缃裎ㄒ豢梢砸勒痰谋闶撬卧誓掷锏谋约凹街荽鬆I戍衛(wèi)京畿的十萬兵馬。時間緊迫,朱虞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幸好宋允墨及時清醒了過來。 朱虞侯焦急地問:“宋大人,撒莫兒已反,兵符如今在何處?” 宋允墨的喉嚨仍然嘶啞,視力也未完全恢復(fù):“殿帥?” “正是!”朱虞侯急聲道。 宋允墨接過李藥遞的水,喝了一口說:“被抓以前,我已命侍從拿著兵符和我的手諭前往冀州,此刻大軍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拔,趕來支援。” 朱虞侯仍是憂心忡忡:“北漠和撒莫兒皆好戰(zhàn),我們十萬對抗他們十五萬大軍,這仍是一場硬戰(zhàn)?!?/br> “我有一計,可拖延時間,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門口有人說話,宋允墨循著聲音看去,只有一團模糊的影子。 王闕早就聽聞宋允墨乃是京城第一美人,有當年湘君的風(fēng)范。雖然美用在男人身上,多少顯得陰柔。但此刻看見活生生的本人,不得不說,美人二字的確更為貼合,但又與陰柔完全不沾邊。此人的容貌十分艷麗,五官出眾,沒有絲毫瑕疵,像是彩霞夕照,星辰漫天,光芒掩都掩不住。 他曾聽聞國公之子風(fēng)華無雙,與承歡公主之間,有不少軼事傳聞……心頭涌起不快,被他強壓下來。 “公子有何妙計?”朱虞侯問道。 宋允墨稍一思索便知道朱虞侯口中的“公子”指的是誰。當年金玉高門的王家,是東青國的一段傳奇,他很小的時候離京,在巴蜀一帶卻仍能聽到關(guān)于那個世家大族的輝煌。含著金湯勺出身,自小便猶如眾星拱月般的王闕,更是京里頭一等一的貴公子,前途不可限量。祖母是崇姚大長公主,祖父是靖遠侯太保王雍,何人有他的風(fēng)光? 縱然如今王家遭逢巨變,聽其聲,辯其人,依舊可以想見風(fēng)華。 王闕道:“北漠今年大旱,北五州除了云州之外,糧草并不充沛。北冥山洞窟萬千,地勢復(fù)雜。易守難攻,今有匪盜數(shù)千,皆是良民被撒莫兒逼得落草為寇,對其恨之入骨,可為我們所用。若能暗中燒掉撒莫兒的糧草,其軍心必亂?!?/br> 宋允墨接道:“糧草若被燒,撒莫兒必定瘋狂南撲,云州危矣?!?/br> “無妨,云州已然是一座空城,青州也找不到多少糧草。我已經(jīng)提前半個月盡數(shù)買下,并運往冀州大營?!蓖蹶I從容地說道。 宋允墨和朱虞侯皆是一驚。朱虞侯心中感嘆:當年王闕仍是少年時,便跟在王雍身邊,國事天下事成足在胸,分析得頭頭是道,便連圣上也將其引為將來宰輔的不二人選。想來王家若未出事,今時今日,謝金泠的地位便有可能是王闕的。 待從宋允墨的房中出來,王闕咳嗽了兩聲,抬頭對朱虞侯說:“四叔,可否再求你兩件事?” “公子嚴重了,你我之間,何來求之一說?但凡我能辦到,必定盡力而為。” “公主,請盡快把她送回京城,此地實在太過危險?!蓖蹶I輕聲道,“王家的人已經(jīng)被送往冀州安頓。若我此番有事,煩請四叔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為王家保下小七這僅有的一脈?!?/br> 朱虞侯驚愕:“公子何出此言?” 王闕淡而悠遠地說:“我要親自去一趟北冥山?!?/br> “不行!這太危險了!”朱虞侯極力反對。 “我知你會反對,但火燒糧草一事,說起來容易,實施起來卻并不簡單。需有人坐鎮(zhèn)指揮?!?/br> 朱虞侯立刻說:“那便由我去!” “四叔若去,冀州的軍隊誰來指揮?何況,北五州的情況除了我,沒有人更加熟悉,這也是謝金泠要我與朝廷合作的原因。你與宋大人留在此處,指揮軍隊作戰(zhàn),而我去北冥山,為你們爭取時間?!?/br> 朱虞侯知道王闕素來固執(zhí),很難改變主意,忍不住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公主該怎么辦?你明知她愛你入骨,又怎么忍心舍她而去?” 王闕心中一痛,目光黯然:“我與她之間,已是不可能……總之,請四叔盡快把她送走吧?!?/br> 朱虞侯連連搖頭:“我勸過,但公主放不下你,不肯走。” 王闕道:“我來想辦法?!?/br> ☆、訴衷情(修) 屋子里燒著炭火,顯得很安靜。 宋允墨側(cè)頭看向身旁的李藥:“師傅,我昏睡的時候,是不是有人來過?” 李藥也不瞞他:“公主來過?!?/br> 宋允墨立刻挺直身子,聲線也抖了起來:“公主在這兒?她真的在這兒?我不是在做夢!” 李藥早知徒兒昏迷時所喊之人不是朱璃,這會兒見他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全然明白。徒兒根本就沒有認錯人,那番炙熱的愛意,便是對著那個丫頭,可惜當事人毫不知情。但……李藥犯了難,要怎么告訴徒兒,他心心念念的公主已經(jīng)愛上了別人,并有白頭之盟? “你眼下這般模樣,有什么事也等養(yǎng)好了再說??倸w公主就在這里,跑不掉的?!崩钏帥Q定使用緩兵之計。 宋允墨點了點頭,聽話地喝了藥,躺下去休息。他知道戰(zhàn)事要起,公主不能久留此地。但在她走之前,他一定要見她一面。 李藥給他的雙眼涂上消炎的藥汁,這當兒有一個人影在門口走來走去,不時探腦袋進來。李藥起身出去,見是三七,直接問道:“是不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三七著急地說:“這兩日三爺都不肯見公主,公主每天都要去三爺門外站著,回來便不吃不喝,瘦下去一圈。我怕她有事,想問問神醫(yī)有沒有什么辦法?上次中箭身子已經(jīng)是大傷元氣,我擔心熬不住啊……” 李藥揉了揉額前,頭疼道:“辦法?心病哪來的辦法?罷了,我給你找藥去?!?/br> 三七立刻大喜:“還是神醫(yī)厲害,小的這就跟您一起去藥房抓藥?!?/br> 李藥嗤笑一聲:“藥房?你家公主的藥在那邊!”他伸手指了指王闕所住的方向,三七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但他們兩個畢竟都不好出面,便去找了李婆婆幫忙。 王闕坐在書桌后面,靜靜聽李婆婆說別莊里的事務(wù)。李婆婆看得出來,三爺有點心不在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爺,公主那邊……似乎不太好?!?/br> 果然,眼前如玉般的男子立刻抬起頭,問道:“什么叫不太好?” “兩天都沒吃東西了,送去的參湯也都撤了回來。老奴打那邊門口經(jīng)過時,聽到里頭跟小貓兒似的嗚咽聲,怪可憐的?!崩钇牌抛龀鲆桓蓖葱牡谋砬?。 王闕的手當即按上輪椅,就在要轉(zhuǎn)動的時候,又生生地強忍下來。這幾天,每每她站在門外求見,像往常一樣隔著門跟他說話,他就要這樣克制自己。他不能心軟,不就是要逼她絕望,然后乖乖地離開嗎? 李婆婆見王闕無動于衷,嘆了口氣,走出門外,朝李藥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李藥清了清嗓子,朝著里面大聲道:“看來公主就算把自己折騰死了,某些人也不會心疼了?罷了,生死有命,我也不管了!” 一整個下午,王闕都無法靜下心。他強迫自己做事,卻始終無法集中精神,心緒老是飄飛出去:到底要緊嗎?一直養(yǎng)得好好的,這么哭下去,餓下去,舊傷復(fù)發(fā)可怎么辦?他坐臥難安,如坐針氈,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根本狠不下心。她是他的軟肋,他沒法不管。 所以,他還是去了,原本只想偷偷地看一眼,可真看到的時候,心卻狠狠揪在一起:平日里活潑好動的人,此刻卻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眼神很空洞,人也憔悴了許多,連下巴都變尖了。鼻子和眼眶都是紅紅的,顯然剛剛哭得很慘,像是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白兔。 里面三七苦口婆心地勸道:“公主,您好歹吃一點吧?不吃不喝的,身體怎么受得?。窟@么多天了,三爺也不會心疼?!?/br> 蘭君不說話,只是望著床頂。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她現(xiàn)在就像溺水的人一樣,掙扎著想要抓住個浮木,卻發(fā)現(xiàn)只是沉得更快而已。她沒有辦法想象那個人不在身邊,不再愛她。只要這么想,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寧愿從未得到過,否則失去的時候,就不用這么痛苦。 三七見蘭君不肯吃,嘆了口氣,退了出來。走到門口,他看見王闕,頓時十分吃驚。王家出事的時候他還沒入宮,但當年王家在京城如何風(fēng)光恐怕所有人都印象深刻?;噬虾Φ猛跫乙幌Ω毁F盡散,甚至可以說家破人亡,三爺不可能不恨皇上??墒悄菢雍拗?,居然還來看公主…… 過了一會兒,輪子的轱轆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響起來。蘭君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可仔細聽,卻越發(fā)清晰。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呆呆地看著出現(xiàn)在眼前的那個人。 素白的袍子,頭頂玉冠,青絲如瀑般散落在身后。他的裝扮從來都不張揚,但再簡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有一股特別的味道。 蘭君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是夢,還是真實的? “不吃東西就能解決問題?”王闕皺眉問道。看著她水霧一眼凸顯出來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惱火。 “阿衡……”蘭君赤腳跳下床,飛撲過去抱住他,“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王闕的頸窩處很快就被她的淚水浸濕,她像個無助的孩子,緊緊地抱著自己的救命稻草。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愛哭軟弱的人,可為了他,不惜屈尊降貴到這種地步……他嘆息,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腦,放軟了口氣:“不管發(fā)生任何事,都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br> 蘭君點點頭,更緊地抱住他,仿佛生怕他一走了之:“只要你別不理我,我什么都聽你的。” 王闕把她抱坐在腿上,拿起一旁的粥,放在嘴邊吹了吹,耐心地喂給她吃。 蘭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張嘴吃粥,十分聽話。 一碗粥下肚,蘭君卻渾然未覺。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生我氣了嗎?原諒我了嗎?” 王闕沒回答,擦了擦手,平靜地開口:“眼下時局你也知道,北五州或?qū)⑷繙S陷,此地也很危險。你快回京去吧。” 蘭君搖頭,拉著王闕的袖子說:“我不走,我想陪著你。” “你留在這里,又能改變什么?改變不了你是帝女,改變不了我是王家子孫,而你父皇,是害我全家的兇手!”王闕的聲音盡量平靜,可壓抑不了聲線中的顫抖。 蘭君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喃喃道:“所以,你還是不要我了?” “你要明白,你我之間已再無可能。所以你走吧!”王闕把她推站起來,轉(zhuǎn)過輪椅想要離開,卻聽到身后“啪嗒”一聲脆響。他急忙回過頭去,看見蘭君從地上撿起一塊茶壺的碎片,猛地抵在脖子旁邊。 “你要干什么?!”王闕瞳孔收緊,傾身欲抓住她,她卻生生后退一步,流著眼淚說:“你不是說父皇欠王家好幾條人命嗎?那我用這條命,還給你王家好了!”她說著,便拿尖利的碎片猛地朝喉嚨口劃去。 “蘭兒!”王闕大驚,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地站起來,撲抱過去,兩個人一起滾在地上。他奪下碎片,把蘭君緊緊地抱進懷中,驚魂未定:“瘋丫頭!你傷自己,便等同于要我的命!” 蘭君哽咽道:“阿衡,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不要推開我,求你……” 王闕低頭,狠狠吻住了她。這個可惡的丫頭,奪了他的心智,破了他的原則,模糊了他心中愛恨的邊界。她是他的劫,他在劫難逃。 如此,便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蘭君趴在王闕膝上,像一只慵懶的小貓,貪戀他的溫暖,他的味道。王闕摸著她的頭發(fā),把茶遞給她:“喝點水。” 蘭君依言爬起來喝水,王闕從袖子里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個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串珍珠,泛著粉色光芒,各個飽滿圓潤。如果蘭君知道這珍珠的來歷,恐怕要大吃一驚。這是當年四海國進貢給文帝的絕品。這珍珠透著粉色光澤,夜晚有夜明珠一樣的光芒,四海國數(shù)百年間才得了這十幾顆,聽說因為氣候和水土的影響,以后也不會再有這樣的珠子產(chǎn)出。文帝因為疼愛小女兒崇姚,便把這串絕無僅有的珍珠賜給了她。 王闕將珍珠戴在蘭君的手腕上,居然剛剛好。粉色潤澤的珍珠,襯得她的膚色更加白皙透亮,甚為好看。 這珍珠上有個蘭花型的暗扣,王闕按下去,只聽“啪嗒”一聲,就像大門落了鎖一樣。 蘭君下意識地問:“不會解不開了吧?” “這是請工匠特別做的。除了我沒人能夠解開?!彼降资亲运剑朐谒纳锪粝滦┦裁础v然或?qū)⒑髸o期。 “這珠子的絲繩也是用特殊的材質(zhì)做得,硬如鋼絲,普通的利器割不開。” 蘭君驚訝,試著去解那個蘭花的暗扣,真的解不開。她笑道:“阿衡,你這是要圈著我一輩子嗎?” 王闕目光凝重,伸手把蘭君拉進懷里,低聲說道:“對不起。”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我很喜歡呀……”蘭君忽然覺得有些頭暈,下意識地抓住王闕的衣襟叫道,“阿衡,你對我做了什么?!” “你必須離開這里。你不愿,我只能出此下策了?!蓖蹶I輕吻了吻她的額頭說,“蘭兒,若我有命活著,我們還會有再見的一天。倘若我死了,便嫁給一個真心疼愛你的人,偶爾想起我便好?!?/br> “不,我不要!……”蘭君的意識飄忽起來,她掙扎著要抓著眼前的人,卻抵擋不住重重合上的眼皮。頃刻,她便倒在王闕的懷里。 作者有話要說: 哇,我好勤奮有木有,快來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