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傷別離(修) 王闕又靜靜地抱著蘭君一會兒,始終舍不得放手。 他這二十幾年的人生,曾擁有過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卻也遭受過一無所有的潦倒窘迫。原想一個人忍辱負重走到生命的盡頭,可沒想到等到了她這一片可貴的光明。他可以為之生,為之死,唯一的遺憾是不能與她白頭到老。 夜深露重,更漏聲殘,時間已是刻不容緩。懷里的人仿佛睡得正香,整個人縮在他的懷里,臉貼著他的胸膛,極有安全感一樣。 他伸手整理著她發(fā)髻上散亂的珠翠,如花般嬌艷的容顏,睡著時,有一種毫無防備的純凈,擊得人心防崩潰。他最后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在她耳邊呢喃:“記得,我愛你?!?/br> 盡管這一聲極輕,在安靜的房間卻仍是響亮,連門外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宋允墨扶著墻的手漸漸緊握成拳。他知道師傅瞞了他事情,無意中聽到有人議論公主在絕食,便想著無論如何來看看,沒想到被他聽到了王闕和公主所有的對話。他終究是來晚了,錯過了,這兩個人之間,已經(jīng)再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他的心空落落的,好像就此被埋入塵土一般。他們很般配,傾心相許,令旁人動容。 三七就一直站在不遠的地方。他看到宋允墨來,然后扶著墻,如雕像般站著,面上的表情靜如死水。三七心中嘆息,明白了一切。原來為情所傷的,還有一個。 “三七!”王闕高聲叫了一下。宋允墨心中一驚,連忙扶著墻疾走到拐角處??v然他明白三七就在不遠處,自己的所有表現(xiàn),三七應該都已看見??伤允遣幌脒@樣尷尬地見面。 “三爺有什么吩咐?”三七進到屋中,看見王闕懷中沉睡的蘭君,輕聲問道。 “我給她下了迷藥,你連夜把她送走?!蓖蹶I抬手,欲把蘭君抱放在榻上。蘭君卻仿佛感應到什么一樣,緊攥著王闕的衣襟,眉頭緊鎖。 王闕的手僵住,心中一痛,三七亦是嘆息。 王闕握著蘭君的手,輕輕把她的手指從自己衣襟松開,艱難地說:“好好保護她,不要讓她回頭?!?/br> “是!”三七應道。 王闕把蘭君交給三七,側(cè)頭揮手道,“你們快走吧?!?/br> “三爺保重,小的一定會把公主安全送回京城。”三七說完,抱著蘭君鞠了個躬。 王闕緩緩道:“若是可以,請幫我?guī)删湓捊o皇上:王家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責任,也愿意為之付出一切。請他念在當年的種種情分上,放王家后人一條生路?!?/br> 這簡直像是遺言一樣,三爺要干什么?三七心中疑惑,問了出來:“三爺要去做什么嗎?” “我要去北冥山,生死未知。若我出事,你勸公主再挑個好人家。時候不久了,快走吧!” 三七驚愕,但不敢再耽擱,恭敬地退出了屋子。 他想了想,還是轉(zhuǎn)向宋允墨躲藏的方向。宋允墨并沒走,他本仰頭看著天上模糊的月亮,察覺到腳步身,本能地側(cè)過頭來,眼前是一團模糊的影子。三七說:“宋大人,您想再看看公主嗎?小的要把公主帶走了?!?/br> 宋允墨趨前一步,卻猛地停住動作,微微搖了搖頭,恍惚道:“你們一直在云州?公主沒去過帝陵?” “是,出了京城,我們就往北邊走了。”三七如實回道。 宋允墨的聲音嘶?。骸奥飞闲⌒?。還有,什么都別讓她知道。記住,你什么都不知道?!?/br> “是,小的明白?!比邞省K?,當她有了自己的幸福,不打擾,便是最好的成全了。 宋允墨沒再說什么,轉(zhuǎn)過身,扶著墻根,渾身籠罩著清冷的月光,一步步走遠了。 *** 小雪和寒露幫著蘭君換了來時的男裝,小雪幾度哽咽,寒露的眼眶也是紅紅的。這些日子以來,大家相處親如姐妹,從未想過會分別。 馬車早已備好,行李也都收拾妥當,還有二十個武功高強的隱衛(wèi)并禁軍一路護送。三七把蘭君安放進馬車里,回頭看了看來送的人,李藥,朱虞侯,小雪,寒露,甚至還有李婆婆。他朝眾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這些日子以來,公主承蒙諸位照顧了。大家一定要多保重,后會有期?!?/br> 小雪哽咽著說:“三七哥,你一定要好生照顧公主。有緣我們會再見的。” “放心吧!我們在京城等著你們!”三七抱拳道。 李藥揮了揮手:“趁著夜色,趕緊走吧?!?/br> 三七點了點頭,跳上馬車,毫不猶豫地揮起馬鞭。馬車迅速駛離了山莊門口,融入茫茫的夜色里。 第二天中午,蘭君方才醒來,此刻他們已經(jīng)出了青州。蘭君身上還是沒什么力氣,她用力敲了敲馬車壁,叫道:“三七,我們這是去哪里?” “公子,我們回京。” “我不回京!”蘭君用力地捶打馬車,叫道,“你快停下來!” 三七看了看周遭逃難的人群,低聲道:“公子,現(xiàn)在北五州非常危險!再怎么說,您也得顧慮自己的身份!老爺您不要了?謝大人呢?三爺,宋大人和殿帥要專心戰(zhàn)事,您離開,他們才能沒有后顧之憂。聽小的一句勸,好好地回到京城,前線的情況一樣能夠知道。這也是三爺?shù)囊馑?。?/br> 蘭君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但只要想到離開那個人身邊,看不到摸不著,還不知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危險,她的心就無法安寧。 但他竟不惜用這樣的方法也要把自己送走,真的是不希望她留下吧?她支起身子,看了看馬車里準備好的東西。她平日里愛用的首飾衣物,她愛吃的糕點,她喜歡看的書,她托他置辦給七哥成親的賀禮,還有那只小燕子的風箏。 滿滿的,都是回憶。 她拿起風箏,緊緊地抱在懷里,淚水忍不住落下來。雖從未親口說過自己喜歡什么,要什么,他卻全都知道。 雖然隔著王家的血海深仇,他卻還是用心地給她準備這些東西。她怎么能不動容? 回京的路上,蘭君一直懨懨的,話不多,吃得也少。她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每到一個客棧,詢問前線的情況,聽到好消息就會多吃一些,聽到壞消息,根本就食不下咽。三七眼看著她又瘦了一圈,可是怎么勸她都不肯聽。 幸好,云州有一個公主的克星,京城里頭也有一個?;氐骄┏牵姷街x大人,就會好起來吧? 到了冀州的首府升平,總算是安定了些,街道熱鬧熙攘,沒有沿路那樣逃難的情況。三七剛松了口氣,誰知一入住客棧,蘭君忽然發(fā)起了高燒,并且一直不退,連水都灌不進去了。 三七急得團團轉(zhuǎn),連忙向客棧掌柜打聽城里最好的大夫在哪里。 打聽之下,知道升平城也有百草堂。 三七問了百草堂的地點,把蘭君托付給那二十個護送的人,自己跑去百草堂找大夫。百草堂人滿為患,說是拿了號牌登記,也要三天后才有時間過府看病。三七哪有辦法再等三天?直接沖了進去,找到一個專門看風寒發(fā)熱的大夫,不由分說地拉著人就跑。 大夫本就是一個受人敬重的行當,不僅尋常百姓見了尊敬有加,連達官貴人都以禮相待。那位大夫就這樣被人不由分說地拉走,心存怒火,當即喊來了百草堂的數(shù)十個打手。 雙方站在街上僵持,眼看要打起來,一個人高聲叫道:“快住手!” 三七回頭一看,是護送隊中的一人,年紀輕輕,身手不錯,好像還是個小頭目,叫林喬。 百草堂的大夫見林喬有點面熟,但仍是公事公辦道:“百草堂有百草堂的規(guī)矩,就是皇親國戚來了,也不能亂了規(guī)矩,否則以后百草堂怎么在全國立足?” 林喬舉著一塊玉佩,喝道:“你可認得這個!” 大夫立刻面容肅靜,一眼認出了那是王家的家主玉佩。所有為王家做事的人,進王家鋪子的第一天,就是負責把那玉佩的模樣牢記在心里。只要見到手持玉佩的人,就要聽從對方的命令,莫敢不從。 大夫把兩個人恭敬地請到后堂,躬身道:“不知是三爺?shù)娜?,請兩位小哥恕罪?!?/br> 林喬道:“三爺?shù)娜瞬×?,你速帶人去客??床??!?/br> 大夫不敢怠慢,忙點了一個醫(yī)女,跟著三七出了門。 到了客棧的房間,大夫先粗略檢查了一下,問三七:“這姑娘先前是不是受過挺重的傷?” 三七連連點頭:“正是。那傷應該養(yǎng)得大好了,難道跟這次發(fā)熱有關(guān)?” “姑娘身體底子不錯,但是那傷也著實不輕。近來恐怕是憂思過度,加上營養(yǎng)不良,這才引發(fā)了病癥。不過不礙事,我有辦法?!?/br> 三七松了口氣,只道:“那便有勞大夫了?!?/br> 大夫開完藥方,交給醫(yī)女,吩咐她回百草堂開藥。 林喬送大夫出客棧,抱拳道:“這位姑娘對三爺極其重要,請千萬用心?!?/br> 大夫小心回道:“小的明白。三爺可還好?當年若不是三爺出錢給我娘子治病,我一家哪有今日?總盼著能報答三爺,自然不敢怠慢三爺交代的事。” 林喬笑道:“放心,你今日所為已經(jīng)幫了三爺天大的忙了?!?/br> “那姑娘難道是……?”大夫一驚。 林喬鄭重道:“三爺說,視她如妻?!?/br> 大夫愣住,隨后連連點頭:“這位小哥放心,我等一定盡全力醫(yī)治,絕不會讓夫人有半點差池!” 作者有話要說: 回京之后的戲份會有很大的修動,幾乎全部是新劇情。 ☆、相思 蘭君病好之后,一路上三七快馬加鞭,回到了京城。謝金泠站在城門邊等她,人也消瘦了許多。 蘭君下了馬車,疾走向謝金泠,還沒說話,先哽咽起來。謝金泠明白個中曲直,拍拍她的肩膀,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這一趟辛苦了?!?/br> 蘭君抿著嘴說:“我要見父皇!” “皇上也正等著你呢,我們進宮吧。”謝金泠道。 正月里,京城十分熱鬧,來自五湖四海的人齊聚在廟會上。蘭君坐在馬車里,卻仿佛什么都聽不見看不見,北五州生靈涂炭,而這里歌舞升平,仿佛絲毫不受戰(zhàn)火侵染。對于老百姓而言,家國天下事,只要不影響到自身,他們是不會過度關(guān)心的。 謝金泠看了蘭君一眼,低聲說:“皇上病了,還病得不輕?!?/br> 蘭君心中一緊:“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撒莫兒忽然造反,調(diào)配糧草,安置難民,派遣軍隊,哪一項不是要勞心勞力?何況皇上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 蘭君聽了之后,眉頭緊鎖。 龍蒼宮的守衛(wèi)比往日森嚴了一些,慶帝在生病,身體十分虛弱,但除了秦伯和畢德升以外,宮里沒有人知道。他的臉上很疲憊,秦伯小心地診完脈,跪在地上道:“皇上,千萬要保重龍體??!” 慶帝蒼白著臉,淡淡地笑了笑:“朕的身體,自己清楚?!?/br> 秦伯跪伏在地上:“臣無能!皇上這身體,若是好好調(diào)理,或還有三五載可以活,但若是再不多加注意,恐怕連一年都撐不下去?!?/br> 慶帝疲憊地閉上眼睛休息,秦伯便躬身退了出去。 重疊的明黃色紗帳之外,畢德升迎上前,詢問地看向秦伯。秦伯搖了搖頭,嘴里抑制不住地一聲低嘆。 畢德升雖然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但仍是忍不住心頭酸澀,抬手送秦伯出去。 慶帝睜開眼睛,扭頭看向床邊的矮塌,上面放著一個黑色封皮的文書,跟別的文書很不一樣。他皺了皺眉,回想起那文書里的內(nèi)容,心中感慨萬千。沒想到,蘭兒竟愛上了王闕。 “皇上!公主回來了!”畢德升高興的聲音在紗帳外面響起來。 “父皇!”蘭君掀開重重紗帳,徑自走到龍床前。當看見躺在床上的慶帝形銷骨立,氣色十分不好的時候,她滿腔的憤怒減了一大半,只傾身握住父親的手:“父皇?您好些了嗎?” 慶帝溫柔地凝視著她,好像透過她看見了另外一個人:“不礙事,都是老毛病了。這趟你辛苦了?!?/br> “父皇……請父皇恕罪?!碧m君跪在床邊,低頭道。 “你這是干什么?”慶帝不解地問。 蘭君咬牙:“兒臣接下來說的話可能大逆不道,但兒臣實在是不能不問?!?/br> 慶帝了然地說:“你是否要問王家的事?關(guān)于王家,朕沒有什么可說的?!?/br> 蘭君抬起頭道:“父皇都知道?您是皇帝,為什么要對王家這么狠心?王家一直都對皇室,對國家忠心耿耿。父皇能那樣待國公和國公之后,為什么要這樣對王家和王家之后!兒臣不懂,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