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我愿意去試試?!蓖跏庀露Q心。他不能永遠(yuǎn)地活在哥哥的庇護之下,他也是王家的男人,也有他不得不去承擔(dān)的責(zé)任。 王闕有些意外,不由得審視著王殊。在他心里王殊還是個孩子,小時候,王殊流著鼻涕抓著他的袍子,嘴里一直喊著哥哥。后來長大一些,成天頑皮惹事,纏著他要這要那。學(xué)武藝也是三心二意,對什么都只是短暫的熱度,從未對什么事認(rèn)真執(zhí)著過。 可現(xiàn)在,王殊用這么堅定的口氣回答他,愿意去參選禁軍的指揮使,他忽然之間覺得,這個弟弟長大了。 晚間吃過晚飯,王家人坐在一塊兒說了一會兒話,王闕便牽著蘭君回公主府了。 夏季的夜晚很是悶熱,蘭君額頭上出了很多汗。王闕拿來扇子,輕輕替她扇著,詢問她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 蘭君剛好有很多謎團未解,正愁找不到人傾訴,就拉著王闕在池塘邊坐下來,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白天事情的始末都說了。 王闕微笑著點點頭:“你做得很好?!?/br> “可案子,我該從哪里下手呢……”蘭君擰著眉,不得要領(lǐng)。 王闕拿著手帕給她擦汗:“那個蘇星兒是哪里人,忠勇侯是怎么認(rèn)識她的?忠勇侯和長樂公主相互愛慕,但最后沒能在一起。那如果有個人長得很像長樂公主,是不是就很容易靠近忠勇侯?” 蘭君震了一下,抓著王闕的手臂追問:“你是說,蘇星兒有問題?可是她總是被我八姐欺負(fù),宋府上下都看見了?!?/br> 王闕溫柔地說:“我沒說她一定有問題,只是提出一種假設(shè)。你想,一般大戶人家的馬廄里都有好幾匹馬,出行的時候,肯定是隨意挑一匹馬出來,永安公主真的要派人給馬下藥,怎么會剛好挑到蘇星兒用到的那一匹?你去國公府的時候,沒有聽說他們馬廄里的其它馬有問題吧?那么真正下藥的人,肯定是蘇星兒坐上馬車之后才動手的?!?/br> 蘭君一邊聽,一邊張大嘴巴,最后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王闕。 王闕好笑道:“怎么了,為何這么看著我?” “我懷疑你跟師傅都不是人?!碧m君極其認(rèn)真地說道。 王闕哈哈笑起來,那笑聲仿佛空谷里的幽幽風(fēng)動,連帶著跟在不遠(yuǎn)處的隨從們臉上也都露出笑意來。有的人,仿佛春雨一樣,潤物無聲,存在便讓人覺得舒適。 天氣晴朗,蘭君早起梳妝之后,便去了百草堂。她作婦人裝扮,頭上戴著幃帽,告訴小廝來看望病人。小廝把她引到蘇星兒的房間前面,卻聽到里面?zhèn)鞒鰱|西落地的碎裂聲。 “你到底要干什么!”宋昭文怒斥一聲。 永安愕然地站在床邊,而蘇星兒縮在宋昭文的懷里,嚶嚶地哭泣。 宋昭文厲聲說道:“青天白日的,你還想殺人滅口嗎?我已經(jīng)放過你,你卻不肯放過星兒,非要我動手才行嗎!” 永安不由地喊道:“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么!是這個女人讓我來這里,然后,然后忽然拉著我的手摔在了地上……” “一派胡言!你這個毒婦,我真該……!”宋昭文怒極,想起對蘭君的承諾,又把后面的話生生地吞了回去。 蘇星兒虛弱地說:“夫君,公主只是好心來看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來的。” 蘭君看著屋里的蘇星兒……這一幕跟在馬場的時候,自己使用的招數(shù)何其相似。若是昨晚她對王闕說的話還心存一絲疑慮,那么今天看到蘇星兒的表現(xiàn),便再也不相信她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子了。 永安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是毒婦?……好,就算我是,誰將我變作這般?從你回京到現(xiàn)在,可曾邁進公主府一步?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這個女人只是個妾!她在我之前懷孕,你將我的顏面置于何地!” “顏面?你吵得宋府不得安寧的時候,顧慮過顏面?你使計害人的時候,顧慮過顏面?現(xiàn)在跟我提這兩個字,你不配!” 永安被他刺激的心神俱裂,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捶打起他來:“你這個混蛋,你這個負(fù)心漢!我要跟你同歸于盡!” 蘭君再也無法袖手旁觀,進入房中拉住永安,強行把她帶出了房間。永安還在掙扎,蘭君直把她拉到花園里,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八姐!你冷靜一點!” 永安卻不理她,轉(zhuǎn)身又要沖回房間。蘭君叫道:“八姐,這里是藥堂,不是國公府。你想讓多少人看笑話?這樣鬧下去,非但不會讓忠勇侯回心轉(zhuǎn)意,反而只會讓他更厭倦你!” 永安垂下手,看到周圍的人探究的,嘲笑的目光,只覺得十分難堪。她愛這個男人,愛到這么卑微,這么不要臉面,他卻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她是皇后嫡出的公主,居然有朝一日淪落到像個潑婦一樣在大庭廣眾鬧事,真是可悲至極。 她回頭看著身后那個光彩照人的女子:她梳著凌云髻,插著鳳蝶鎏金步搖,身上是如意云紋繡衫,臂上纏著水色的披帛。她的容貌像是滄海明珠一般,熠熠生輝,有著不能直視的光芒。特別是她眉梢眼角的風(fēng)韻,儼然是個被丈夫精心呵護的人兒。 京里早就有傳聞,說靖遠(yuǎn)侯疼承歡公主疼得跟眼珠子似得。吃穿住行一一親自打理不說,還每天都宿在公主府里,身邊連個通房的丫頭都沒有,甚至都不舍得讓她管事分心。而且王家的人也都特別疼愛這位媳婦,上到崇姚大長公主,下到普通婢女,都對她贊不絕口。 永安仰頭蒼涼地笑,她明明有那么風(fēng)光的身世,卻活得連個歌姬的女兒都不如。 蘭君看著永安蕭索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娘。還想再勸幾句,永安卻是沉默地離開了。 三七問:“公主,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等忠勇侯走了,我們找蘇星兒單獨聊聊,現(xiàn)在先不去打擾他們。” 蘭君和三七到了百草堂正對門的一家茶攤喝茶,等了半天才看到宋昭文從里面出來。他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軒昂,引得過往的路人頻頻側(cè)目。 小廝牽來他的馬,一個婢女從百草堂里追出來,在宋昭文耳邊低語了幾句,宋昭文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往另一個方向離去。 蘭君這才走進百草堂,可蘇星兒的房間里沒有人,床鋪上空蕩蕩的,連婢女都不知所蹤。 *** 是夜,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沉浸在黑暗和靜謐之中,偶爾深巷里傳來幾聲零星的犬吠,還有打更人敲更鑼的聲音。 兩個穿著黑衣斗篷的人飛速地掠過街道,直往百草堂而去。 他們輕松地越過圍墻,直奔蘇星兒的房間。房中黑燈瞎火,黑衣人從腰中抽出了明晃晃的刀,摸到床邊便砍了下去。 刀發(fā)出悶響,另一個黑衣人趨步上前,猛地掀開被子,底下卻根本沒有人。 他們對看一眼,心中察覺到不妙,連忙要退出房間。這時,一群士兵舉著火把沖了進來,把他們團團圍住。李玉珂負(fù)手走進來,沉著聲音說:“放下兵器,束手就擒?!?/br> 黑衣人如何也沒有料到這么隱秘的活動竟然會被人知曉,他們看著重重的包圍,知道逃不出去,舉起刀就要抹脖子。 “抓住他們!要活口!”李玉珂下令,士兵們蜂擁而上,一把將兩人押在了地上。 兩個士兵分別捏著他們的下巴,防止他們咬舌自盡。李玉珂的聲音夾雜著夜的肅殺:“何人派你們來的,老實交代!” 那兩人皆是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李玉珂冷冷一笑:“押到大理寺去,我就不信他們不開口!” 士兵得令,押著兩人出了房間。門外,蘇星兒面容蒼白,對著李玉珂拜道:“多謝大人救命之恩?!?/br> 李玉珂看了她一眼,目光放向前方:“不知蘇姨娘可知道是什么人要殺你?” 蘇星兒抿著嘴搖了搖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為防止賊人再下手,本官派人送你回國公府吧。” “多謝大人?!?/br> 李玉珂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領(lǐng)著大批人馬走了,只留下幾個士兵護送蘇星兒回宋府。 等出了百草堂,李玉珂揮手讓士兵們先回京兆府,他自己則拐到一條小巷子里,看著打更人把頭發(fā)胡子等偽裝都卸下來。他拜道:“大人,卑職幸不辱命,抓住了兩名刺客,也把蘇星兒送回國公府了。” 那打更人轉(zhuǎn)過頭來,面龐消瘦,五官清秀,眸子黑如墨汁又鋒利如刃,正是謝金泠。他點了點頭:“很好?!?/br> “大人怎么知道,今晚有刺客要殺蘇星兒?”李玉珂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只不過帶著幾分崇拜的口吻。 謝金泠輕描淡寫道:“猜測?!?/br> 李玉珂心中嘀咕,哪有人僅憑猜測就逮到了這么大的獵物?想那入夜時分,蘇星兒帶著婢女要逃走,看見官府的人出現(xiàn)時,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她分明也知道今夜有人要來殺她。 “剩下的事情交給你了,務(wù)必讓那兩個刺客開口。我還得回去睡個好覺,只怕不過幾日,赤羽國的使臣就要來了?!敝x金泠笑瞇瞇地說。 李玉珂脫口而出:“這也是大人猜測的?” 謝金泠沒有回答他,只優(yōu)哉游哉地走遠(yuǎn)了。 謝金泠所言不差,三日之后,拖拖拉拉的赤羽國使臣團終于入京。慶帝見過他們之后,把他們安排在萬國館下榻,并派了謝金泠為東青國的代表,專門接待他們。 赤羽國的使臣團長官是兵部尚書蒙昭,此人兇狠狡詐,心中對東青國恨之入骨。主政的香淳太后派這樣的人來,可見并沒有什么和談的誠意,只不過是被宋昭文逼得沒辦法了,才用談判來拖延時間。 謝金泠對使臣團的態(tài)度不冷不熱,他們提出什么生活上的要求,盡量滿足,但也不主動去接見。他現(xiàn)在沒有公務(wù)傍身,不用上朝,便在家里養(yǎng)養(yǎng)花弄弄草。 謝府后院開辟了一處菜園,種了一行小蔥,他寶貝得跟什么似得。 夙玉提來水桶,謝金泠拿瓜瓢舀了水,仔細(xì)地澆在還不高的蔥地里,嘴里念念有詞:“以前讀揠苗助長的時候,總覺得那農(nóng)人瘋癲??傻搅俗约悍N起東西,才明白他的心情。這些小蔥,恨不得它們一日蹦起老高,三日就能收成?!?/br> 夙玉忍不住笑,看著謝金泠鬢角的白發(fā),在陽光下閃著銀光,心中未免酸酸的。 仆人跑過來稟報:“大人,門外有一位公子求見?!?/br> 謝金泠頭也不抬地說:“請?!?/br> 夙玉有些吃驚,謝金泠素來不愛見客,一般會詳細(xì)詢問來者的身份,考慮下見不見。這樣問也不問就請人進府來,還是第一次。 夙玉正想著,卻見那仆人已經(jīng)把人領(lǐng)了進來。來人身量高挑,眉目俊秀,頭發(fā)束于冠中,脖頸頎長優(yōu)美。他身上穿著月黃色的錦袍,用銀線繡著暗紋,并不十分華貴,但腰間的玉帶和垂掛下來的玉佩,顯露他非凡的身世。 來人拱手一禮,開口卻是女聲:“大人,我在黑市暗訪,有了些收獲。” “哦?有勞方小姐了。不妨把結(jié)果說來聽聽?!敝x金泠漫不經(jīng)心地拔著雜草,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來人。 方寧看著他的身影,鎮(zhèn)定地說:“迷迭香的藥效很古怪,黑市里也不常見,只一家有在賣,而且上個月剛好賣掉了一盒。但買主沒有留下身份,我花了些功夫,那賣家才肯透露,買主是個女子,但戴著幃帽?!?/br> 謝金泠終于抬頭看方寧:“沒有其它的?” 方寧連忙垂下眼眸,避開他的目光:“那女子出手闊綽,但衣著什么都是很尋常之物,用的也是官銀。只那女子身上的香氣有些特別,根據(jù)賣家的形容是鈴蘭香氣,卻又比鈴蘭濃郁許多。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什么線索了?!?/br> 謝金泠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這些就夠了?!?/br> 他每當(dāng)露出這種自信的笑容,就仿佛獵人看到了在劫難逃的獵物,沒來由地讓方寧和夙玉心中都是一凜。 另一邊,赤羽國的使臣在京中好吃好喝地玩著逛著,絲毫不談和談的事情,見謝金泠也沒有要提的意思,他們就更加地心安理得。蒙昭聽聞宮中要舉行禁軍指揮使的選拔,便興沖沖地領(lǐng)了幾個使臣進宮了。 崇武廣場是先帝時期大軍出征的開拔地,也是逢特大慶典皇家對于軍隊的校閱地。寵物廣場上搭建了一個巨大的四方形比武臺,臺的東面和西面都擺放著兵器架,各式各樣的兵器陳列在架上,放著幽幽冷光。 蒙昭被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到四面的看臺上入座。他們的身邊坐著的多是別國留在東青國的使臣,或是訪問或是學(xué)習(xí)。 慶帝和崇姚大長公主坐在主看臺上,兩個人正在親切地說話,其它的帝妃皇子皇子妃都坐在他們的身后,也是三三兩兩之間交談。 朱璃跟衛(wèi)王還未完婚,但她是衛(wèi)王妃已經(jīng)是人盡皆知的事實,所以她的位置安排在楊雪薇和崔梓央的旁邊。她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插著團云珍珠卷邊金簪,金簪垂下金色的流蘇,直到耳際。面上淡施薄粉,眉目描摹得精致,大氣高貴。 楊雪薇和崔梓央雖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但跟朱璃的美相比,卻有顯絀之勢。崔梓央生性淡泊,并不以為意,倒是楊雪薇銀牙暗咬,很是不服氣。 人人都知道太子本來要選的太子妃正是這朱璃,因為各種的原因,才退而求其次地娶了她?,F(xiàn)在朱璃要成為衛(wèi)王妃,太子本就不痛快,眼看著朱璃如此貌美高貴,楊雪薇生生地被比了下去,心中更是郁卒難平。 她嫁入東宮的時日也不短,肚子卻一直不見動靜,所以東宮的長史幕僚們已經(jīng)給太子出主意,要廣納良媛良娣,父親也送信來,說希望她把庶妹引薦到東宮,這樣楊家才能更為鞏固…… 朱璃看到楊雪薇陰郁的臉色,笑著問道:“太子妃覺得今日會是誰贏?” 禁軍指揮使雖然官只有四品,卻是個舉足輕重的職位,各家都選送了最優(yōu)秀的年輕子弟來參加比武,朱家也不例外。朱賽清就是朱家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武藝不俗,在冀州軍中擔(dān)任校尉。北五州平亂之時,他身先士卒,硬是把撒莫兒砸死在山谷之中。 反觀楊修似乎沒派得力的人來。楊修應(yīng)該是四個總督中最為低調(diào)的一個,不好爭名奪利,反而醉心于佛家道學(xué),還學(xué)著苦行僧四處化緣修行。 崔梓央見楊雪薇面色難看,解圍道:“聽說朱校尉在北五州平亂之時立了大功,自然是有力的競爭者?!?/br> 朱璃謙虛道:“哪里,崔家的世濟小兄弟才是英雄出少年。” 崔氏嫡系只剩下崔梓央一個,但旁系也還是有男丁。崔世濟天生神力,效力于肅州軍,是宋昭文的手下,擔(dān)任前鋒大將。曾經(jīng)以區(qū)區(qū)百人力戰(zhàn)赤羽國萬人軍隊,成功守城一日,有勇有謀,是令赤羽國將領(lǐng)聞風(fēng)喪膽的一號人物。 第一輪是混戰(zhàn),所有參加選拔的人都站在比武場上,以規(guī)定時間內(nèi)沒有被打趴下者為勝,而后進入第二輪。比武開始,比武場上匯集了上百號的人物蔚為壯觀。銅鑼一響,喊殺聲不停,不斷有人被打到場面□□,爬不起來。 為了不惹出人命,太醫(yī)院和京中組織起來的大夫都在一旁侯命,不斷地把傷者抬走。 場面廝殺激烈,很快只剩下幾個人。其中以王殊和朱賽清打的最難舍難分。 朱璃道:“這位可是定遠(yuǎn)侯的七弟?” 崔梓央點頭道:“正是,想不到小小年紀(jì),功夫卻十分了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