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月嘀咕道：“又不關我的事?！?/br>
    “不關你的事？你剛才在街上灑金珠子，很明顯就是要制造混亂！”沈毅毫不客氣地說。

    杜文月不滿地叫道：“我只不過找了幾個地痞流氓要嚇嚇她，怎么知道她又得罪了誰，竟然被人沉到水里去了！”

    “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招惹她，你為什么就是不肯聽？剛才靖遠侯的臉色難看到簡直是要殺人！那個人連父親都不敢輕易招惹，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碰他的底線！你可知道今夜七夕煙火為何停了？”

    “不是因為下了點小雨嗎？”杜文月看了看車窗外。

    沈毅嘲笑她無知：“歷來七夕的煙火不會因為這么點雨停的。今夜的煙火，只為承歡公主一個人而放。而公主出事，靖遠侯就下令把整場煙火停掉了。你沒看見，為了尋找公主，整個錦繡街上來了多少大人物？事到如今，你還全然未覺自己惹了怎樣的禍事！”

    杜文月有些心虛了，扯著沈毅的袖子：“那，那怎么辦？衡哥哥不會把我怎么樣的吧？”

    “若公主沒事還好說……明日你跟我上門負荊請罪?！?/br>
    “我，我不去?！?/br>
    沈毅幽幽地望著她：“郡主，你覺得是被人查到，等他們來府上興師問罪到時候難堪，還是自己老實上門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杜文月不說話了。她知道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不是孤身一人，她還是沈家的一份子。若是公公知道她在外面惹事，還把禍事招惹上門，哪怕她是郡主也不好交代。她一陣反胃，扶著馬車壁欲嘔，沈毅握住她的手，語氣放緩：“叫大夫來看了嗎？”

    “京里的大夫我不習慣，魏北派人去古州請了王府的大夫，他從小幫我看病，明天應該就要到了。我……跟你去公主府請罪吧?！倍盼脑碌吐曊f。

    ***

    公主府里，蘭君被王闕抱在懷里，一點點地喂藥，他極有耐心，好像為此花費一個晚上也在所不惜。阿青等人都只能干站在床邊，誰都搭不了手。

    大概是藥的苦味刺激了味蕾，蘭君皺起眉頭，下意識地躲避著。

    阿青連忙道：“侯爺，公主怕苦，還是奴婢來吧?！?/br>
    王闕抬手阻止她上前，自己灌了一口藥，然后慢慢地哺入蘭君口中。

    所有丫環(huán)都紅著臉低下頭。方寧本來在旁邊寫方子，見此情景，臉也是一紅。原先聽京里人說，靖遠侯愛妻如命，她覺得有幾分夸張，多半是有心之人渲染。畢竟王侯世家的公子跟皇宮里的皇子都差不多，他們縱然喜歡一人，也不過是貪圖新鮮，等新鮮勁過了，就會另尋新歡。

    可今夜方寧看著一向溫潤優(yōu)雅的靖遠侯為了找公主幾乎失去理智，才明白傳言非虛。這靖遠侯雖然出身煊赫，倒也是個癡情種子。

    方寧寫好藥方交給阿青，阿青親自送她出府：“天晚了，奴婢派人送小姐回去。”

    她們身后一個人說：“不用了，我順路，送方小姐一程吧?！?/br>
    方寧回頭，看到謝金泠走過來，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的確，她當初接近蘭君是有目的的，只因在蘭君婚宴上看見了謝金泠，知道了蘭君跟謝金泠的交情。只要在蘭君身邊，可以有許多見到謝金泠的機會。

    就比如今晚蘭君失蹤的消息傳到興慶宮，不止是王闕，連謝金泠都驚動了。

    “公主沒事了吧？”謝金泠伸手，要把她扶上馬車。

    方寧的手放上去，微微發(fā)抖，好在夜里看不清。

    “沒事了，好好休息一下就會醒過來?！狈綄幈M量平穩(wěn)地說。

    “那就好?？瓤取瓤取敝x金泠轉(zhuǎn)過頭去，低咳了兩聲。方寧掀開馬車簾子，關切地問：“謝大人，您沒事吧？”

    “不要緊，前些日子染了風寒，一直沒好全?！敝x金泠不以為意，翻身上了馬。

    方寧看著他過于瘦削的背影，心里隱隱有些擔心，但也不敢多問。

    到方府的路原本不算短，謝金泠挑了僻靜短程的小道走，一路跟方寧討論醫(yī)理藥理，聊得興起。方寧還未盡興，方府就到了。

    謝金泠親自扶她下了馬車，微笑：“不早了，快進去吧?！?/br>
    方寧點了點頭，提著裙擺上臺階，不敢回頭。直到管家開了門，她進去之后，才聽到身后馬車離去的聲音。

    管家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是謝大人？小姐，謝大人親自送你回來的？”管家以為大小姐這棵鐵樹終于要開花了，一開還是開到謝金泠這樣的人物身上去，不由大喜。

    方寧自然知道老仆人的心思：“別亂想，我們只是碰巧在公主府遇到，謝大人說順路，才送我回來?！?/br>
    “順路？哪里順路？謝大人嫌這附近冷清，把府邸搬到城的那一頭去了，前兩天還專門給老爺發(fā)帖子說明這件事呢！”管家不由地叫起來。

    方寧猛地回過頭去，蒼茫夜色中早就沒了謝金泠的影子。他染了風寒，更深露重，還特意繞遠路送她回來？她倒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謝金泠是對她有意思，今夜換了任何一個姑娘，謝金泠都會這么做。這就是謝金泠的溫柔。

    這該死的，要命的溫柔。

    夜里，蘭君輾轉(zhuǎn)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緊緊地抱在懷中。

    王闕身上中衣的衣襟微敞，露出里面白皙結(jié)實的皮rou。蘭君抬頭，看到他光潔的下巴，抿緊的嘴唇，不由伸出手去摸了摸。

    若是方才就那么死了，她還真的舍不得。他們之間經(jīng)歷了好些磨難，才能夠在一起?；楹蟮臅r間他很忙碌，她還沒有享受夠跟他在一起的時光，她不想死。

    王闕感覺到懷里的人在動，猛地睜開眼睛。

    蘭君沒心沒肺地笑著，偏偏笑顏如花，燦爛芳華，叫人挪不開眼睛。王闕靠著她的額頭，心有余悸：“你快嚇死我了，竟還笑得出來?！?/br>
    “阿衡，我沒事。”蘭君枕在王闕的懷里，低語道，“有你在，我怎么舍得死?！?/br>
    王闕低頭吻她，手指纏入她的發(fā)絲，極致的溫柔。

    月光靜靜地灑在芙蓉帳上，玉樓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盡君今日歡。

    ☆、傾世之禮（修）

    萬國館中，蒙昭狠狠踹了跪在面前的人一腳，怒斥道：“蠢貨！”

    那蓄著胡子的男人捂著肩膀爬起來：“大人，卑職不知道那是承歡公主啊！卑職以為是東青國哪個貴門的公子，煽動百姓跟我們作對，想著給點教訓，哪知道……哪知道……她……”幸好只是把那公主蒙住扔進水里，其實當時他還起了別的念頭……

    “承歡公主身上有舊傷，你把她丟入河中，她差點沒命！現(xiàn)在京兆府全城在搜捕你，你要我怎么跟東青國的皇帝交代！那靖遠侯，謝金泠，哪一個是好惹的！”蒙昭怒不可遏。

    男人驚得渾身是汗：“那……那怎么辦……”

    “天一亮，我親自押你去京兆府衙門，你祈禱自己命大吧！”蒙昭冷冷地說。

    “大人饒命??！卑職要是被送去那里，肯定會沒命的！”男人連連搖頭，想著這是在異國，一旦被送進天牢，還不是任人宰割，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但無論他怎么求情，蒙昭都絲毫沒有動搖的意思。

    天亮的時候，隨從敲開了蒙昭的房間，著急地說：“大人，耶律大人不見了！”

    蒙昭震怒，披衣而起：“這個貪生怕死的東西！找了嗎？他人生地不熟，昨夜京城門禁，他應該出不去?！?/br>
    “找了，但我們帶來的人手不多，不敢太明目張膽。只怕城門一開，耶律大人就會逃離京城了?！?/br>
    蒙昭握緊拳頭：“你去公主府打探消息，我出去一趟?！?/br>
    “大人……是要去向東青國皇帝說明事情原委嗎？”

    蒙昭搖了搖頭：“我自有主張?！?/br>
    隨從又拿出一封信，上面蓋著紅色的印泥，他低聲道：“大人，這是太后給您的密信，送信的人囑咐看完之后燒掉?！?/br>
    蒙昭把信收進懷里，輕輕點了點頭。這萬國館里四處都是眼線，行事要加倍小心。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杜恒宇從房中走出來，伸了伸懶腰。昨夜他帶著朱璃占了絕佳的位置要看煙火，誰知道后來京兆府的人跑來說煙火不放了，鬧得他很沒面子。

    朱璃走到他身后，輕輕給他蓋上披風：“殿下晨起有風，擔心著涼?！?/br>
    杜恒宇握著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她臉上有倦意，發(fā)髻松松垮垮地挽著，透著幾分慵懶的美麗。

    “昨夜本王弄疼你了？”杜恒宇低聲問道。

    “殿下！”朱璃羞紅了臉，眼波流轉(zhuǎn)間俱是風情。

    杜恒宇大笑，將她抱在懷中，親了又親。成親之時，他怎能想到端莊美麗的出云郡主，在床底之間竟也是個高手，弄得他對往日里貌美的妾室通房，一概沒了興趣。

    朱璃在益州的時候，朱輕方的正妻趙氏特意給她請了善于房中術的女醫(yī)來□□，為的就是將來好好抓著丈夫的心。只有這樣，主母的位置才能坐得穩(wěn)。朱家人都知道朱璃將來要嫁的必是人中龍鳳，對于她自然是寄予厚望，要求也十分嚴格。

    “殿下準備什么時候進宮見皇上？”朱璃的手把玩著杜恒宇的一縷頭發(fā)，柔聲問道。

    杜恒宇在廊下坐著，把她抱坐于腿上，口氣里帶著幾分寵溺：“我的軍師有什么建議？”

    朱璃湊在杜恒宇耳邊低語：“父皇身體不好，有意放權(quán)了。殿下若是不想只做個王爺，那便要早早謀劃。眼下太子監(jiān)國風頭勁，您得盡早立功?！?/br>
    杜恒宇眼眸發(fā)亮：“可眼下，哪里來的功勞給我立？”

    朱璃附在杜恒宇的耳邊輕輕道了一番，杜恒宇大喜：“這可是真的？”

    朱璃肯定地點了點頭。

    杜恒宇忍不住在她臉頰親了一口：“若是事成，本王必定好好賞你！”

    這時，天蒼走到廊下稍遠的地方說：“殿下，赤羽國的蒙昭大人求見?！?/br>
    蒙昭不敢走正門，怕被人瞧見，只能繞到偏僻的側(cè)門，還蓋著一個黑斗篷。他也知道這樣貿(mào)貿(mào)然地來不妥，可是離開赤羽國的時候，太后便交代，遇到難事可以找衛(wèi)王幫忙。

    門很快開了，仆人領著蒙昭去了見客的花廳。蒙昭被衛(wèi)王府鬼斧神工般的園林景觀，美輪美奐的亭臺樓閣震撼，目光不由地四處打轉(zhuǎn)?；◤d里的桌椅選用的是上好的楠木，中間一鼎純金的香爐，足有半人高。四面墻上擺放著精美裝裱的字畫，蒙昭雖不知道價值幾何，但掛在這里供客人觀賞的，必定不是俗物。

    蒙昭有些惴惴不安地坐下來，仆人奉上茶，請他稍等片刻，衛(wèi)王更衣之后便來。

    蒙昭一邊飲茶一邊心里打鼓，太后跟這東青國的衛(wèi)王殿下是怎么認識的呢？他真的肯幫忙？

    不過一會兒，一身錦衣玉袍的杜恒宇便跨入花廳，蒙昭連忙站起來行禮。

    他久聞東青國的皇室以貌美出名，衛(wèi)王自然也不例外。兩道英眉飛入鬢角，眸子猶如黑寶石一般明亮，鼻梁挺拔如峰，標準的美男子。

    “蒙大人請坐?！倍藕阌顝阶宰叩缴鲜椎奈恢米?，抬手請蒙昭坐。

    蒙昭依言坐下來，開門見山地說：“外臣冒昧前來府上，還請殿下見諒。實在是情勢所逼?！彼岩刹铧c把蘭君淹死的事情始末告訴了杜恒宇，臨了補充道，“那蠢貨如今戴罪逃跑，我實在無法向貴國皇帝陛下交代?！?/br>
    “找個替死鬼不就好了？難道你真要承認，是赤羽國的人把皇室公主丟進河里，差點淹死？我父皇可最疼愛這個女兒了?！?/br>
    蒙昭連忙說：“全憑衛(wèi)王殿下做主?！?/br>
    “你先回去吧，此事我自有計較。往后有事派人送信來即可，你也知道萬國館多少雙眼睛看著。”杜恒宇斜看他一眼，蒙昭背后發(fā)涼，連忙應是。

    送走蒙昭之后，杜恒宇回到后院，朱璃正等在那里。她把一卷羊皮遞給杜恒宇，柔聲道：“我已經(jīng)派人送走了耶律，這是他畫出的邊境布防圖。赤羽國分為兩派，一派以靖節(jié)皇帝為首，一派以香淳太后為首，母子倆內(nèi)都不斷。布防圖主要是靖節(jié)皇帝那邊的人守衛(wèi)的邊境城池?！?/br>
    杜恒宇展開羊皮，眉開眼笑，伸手捏了捏朱璃的鼻子：“璃兒，你可真是個出色的謀士！昨夜，你看到耶律把承歡沉到水里，就想到這么個計劃……我要怎么獎賞你才好，嗯？”

    朱璃福了福身子，巧笑倩兮，眼中含情脈脈：“我不要殿下的賞，要殿下的愛就足夠了?！?/br>
    杜恒宇大笑著把她擁入懷中，用手摩挲著她的背：“你這樣的妙人我怎么可能不愛？”

    朱璃靠在他的懷中，眸色卻與剛才截然不同，清冷得沒有一絲感情。如果不是嫁給那個人，那么她便不愿只做一個衛(wèi)王妃。她要把這天下都踩在腳底，看那人對自己俯首稱臣。

    ***

    沈毅和杜文月早早便到公主府侯見，杜文月面色蒼白，整個人懨懨的，沈毅見她身體不適，本來叫她在家休息，杜文月卻非要親自前來。

    蘭君扶著阿青走到大堂里，日光好像特別眷顧她。她穿著纏枝蓮的桃紅大袖薄紗，里面是茜色的高腰襦裙，花紋跟大袖衫一樣，系腰的絲絳是鵝黃色的，直垂到地上。同色的水紋披帛纏繞在她手臂上，露在袖子外面的雙手，干凈而又纖長，指甲上涂著朱紅的蔻丹。她梳了個驚鴻髻，鳳穿牡丹的步搖插在發(fā)髻里，耳朵上是崇姚所贈的玉兔望月的耳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