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林大魚閉眼才睡著,她又縫了一針。這下林大魚疼的嗷一聲坐了起來,瞅見貞書手里的針線,怒道:“小姑娘,你為何拿針戳我?” 貞書拈了針道:“你背上叫那老虎瓜子抓了兩道深深的痕,rou都翻在外面,若不替你縫好,染了風寒可怎么辦?” 林大魚見一側(cè)床上鋪的整整齊齊,自己身上狼糠也不敢靠過去,只一味往墻角躲著,擺手道:“不過貓爪抓過一樣的小傷,過兩天自會好?!?/br> 貞書自己一條腿還腫的油光明亮,行動也頗不便,又這樣屈膝跪在床上,膝蓋疼的鉆心一樣,此時又急又氣,使勁那林大魚壓倒在床上,索性自己騎坐在他身上不叫他動,又哄道:“這樣細的針,不過蟲子咬一口的痛,一會兒就好了?!?/br> 因沒有剪刀,每縫過一針,她就要俯身用牙齒去咬斷那縫合好的線頭。林大魚雖身上有傷,但是貞書兩瓣軟唇呵著熱氣貼在他帶傷的背上,無疑是最好的麻藥。每每唇貼齒磨,都叫他混身□□無比,舒暢難耐。是以也乖乖的趴著一絲不動。 直等貞書將兩條傷口都縫合好了,才意猶味盡道:“這就完了?” ☆、第22章 過夜 貞書那知他那點小心思,起身仍將針線火鐮火石用獸皮包好,輕聲道:“完了,一條傷口七針,一條三針。你瞧,并不疼吧?” 怎會不疼?此時背上疼的火燒火燎,但林大魚爬伏在干草里,回味著方才貞書雙唇間的溫熱與彈性,生怕自己翻過身來就露了餡,是以仍是伏在草叢中點頭道:“不疼?!?/br> 貞書仍將那獸皮擱到高處,將他傷口周圍擦拭的干干凈凈,這才端了水出去倒掉,換來新的重又煮上,進來將林大魚身上那件破衣服從肩膀處替他扯了抽出來,這才道:“你到那鋪過的地方去躺著,我將這里再理一理?!?/br> 前兩天林大魚曾在這小屋里借助過一宿,知道這屋子當初是何等的臟亂。此時起身,見屋子里清掃的干干凈凈,就連那口缸沿上都泛著亮光,心道這小姑娘手腳倒是麻利。只他見貞書腳下不過一條褲子,便知那鋪著的是她身上系過的裙子,如何肯睡上去。遂搖頭道:“我身上有傷,睡在這里簡便些?!?/br> 貞書拿雙杏眼瞪了他道:“這里全是血跡還要清理,快睡上去?!?/br> 她這一瞪,嬌美中帶些令人心亂的嗔怒勁兒,就仿如他成了她至親的人一般。林大魚心中又是酥麻又是顫亂,連忙伏身爬了上去。貞書這又脫了自己褙衫替他蓋在身上,將那沾著血跡的干柴全抱了出去,不一刻,又進來用濕帕子將那半張床板擦的明亮。 林大魚見她自甕里抓了兩把白米出去,不一會兒復又進來坐在自己身邊,她圓圓的鼻頭上沾著亮晶晶的汗珠,臉上亦是沾著些淡淡的灰。也知自己方才迷睡的時候,她必是累壞了。只是此時想要道謝又無處開口,捉摸了半晌才道:“你必是個農(nóng)家姑娘?!?/br> 貞書點頭道:“你該慶幸我是個農(nóng)家姑娘,否則,只怕你如今還不知道躺在那里?!?/br> 這是自然,若不是她力氣大,怎能將他拖到這里來。 林大魚還要開口,貞書卻又開門走了出去,片刻間,一股白米的香氣便彌漫四溢。她將粥熬的稀爛,才拿那唯一的一只碗盛了端進來,又將那唯一的一雙筷子遞給林大魚道:“胳膊能動嗎?” 林大魚胳膊自然是能動的,畢竟他七尺男兒,不過背上那兩道小傷痕,怎能虛弱到連筷子都捉不住。 他試著伸了伸,咬牙皺眉道:“太疼了?!?/br> 貞書自拿筷子攪著粥,拿筷子挑了喂過來道:“張嘴!” 林大魚應聲張了嘴,才吃了一口便又搖頭道:“燙,太燙了。” 貞書怕真是燙到了,半跪在地上細細替他吹了又吹,伸舌尖挑著試了冷熱,才送到他嘴里去。 林大魚瞧著她發(fā)絲凌亂,兩瓣紅唇微張,吹著那點白粥,又那舌尖總要伸出來一點,恨不能自己就化作那點白粥躺到她筷子上去。 貞書自己餓的前心貼后背,恨不能立即將這碗粥全搗進他嘴里去,只是一想起他為了救自己,獨自一人擋著老虎叫她逃命,又狠不下心來,細細的替他喂完了一碗粥,才自己出去洗了碗盛來自吃。 等喂飽了肚子并收拾停當這小屋,日影已西斜,料著已是傍晚。貞書走到水邊四下瞭望了半晌,復又回到山坡上,爬上后面一處高坡,放眼四顧,皆是郁郁蔥蔥的松柏遮掩,并瞧不出何處有人家煙火。 從她摔下馬車到現(xiàn)在,過去了整整一晝夜。直到此時,她才能坐下來細細回思從昨日到今日所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昨日傍晚時她心中所懷的憤怒,如今已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對前路的迷茫,以及自己回到蔡家寺之后,該要面對的局面。 在蘇氏與貞秀她們看來,她只身落入匪徒之手。 當然,這個可以解釋。 但她與一個成年男子一夜在外,不止一夜,今日她必是趕不回去了。明日想必蘇氏她們的馬車就要回到蔡家寺,而自己隨后歸家,這便是跳到河中也洗不清的。蘇氏還罷,為了幾個女兒的閨名清譽,必會替她瞞著??韶懶悴煌?,她天生管不住嘴,不到一天之內(nèi),定會踮著兩只小腳到整個蔡家寺所有人家之中,添油加醋將她涂抹的污濁不堪。 到時候童奇生會如何想,她從小到大認為將會理所當然的親事,想必也會隨之告吹。那時她又當如何自處?她還能否沒心沒肺的等待一年一度的苜荮發(fā)芽,一年一度的槐花結(jié)穗,一年一度渭河封冰又破冰,她能否仍在如往年一樣沒心沒肺的在蔡家寺昂首挺胸的走來走去。 因為幾個不是劫匪的劫匪,因為一個不是盜賊的盜賊,她原本安定穩(wěn)妥的人生,就此拐了個彎,并且不知將要去向何方。而她卻只能衣不裹體,坐在這四野荒寂的山林中無聲呆滯。 她想哭,竟找不到哭的理由。 也只能這樣茫然的坐在山坡上,撿條枯枝在地上亂畫。 “小姑娘!” 貞書抬頭,見林大魚站在山坡下,正自仰望著自己。他衣服叫自己撕了,此時光著上半身拄根不知那里尋來的木條,頭發(fā)亂的像鳥窩一樣。再配上他臉上焦急又可憐的神情,真是所謂惶惶如喪家之犬,不過如是。 她忍不住掩面一笑,又板了臉挑了眉幾步跳下山坡,嗔聲道:“你才縫過傷口,不在床上好好躺著,下來作什么?下來就下來,為何不將那件衣服披上,這樣裸著傷口叫風吹了,夜里發(fā)起燒來,我可不管你?!?/br> 林大魚彎腰道:“姑娘教訓的是!在下知道錯了?!?/br> 貞書邊走邊彎腰揪了幾朵草葉抖著土,叫他這樣子逗的忍不住笑道:“還在下,你不過個長工,倒會自抬身份的很?!?/br> 在下這個詞,只有那些有官職在身的男子才能自稱。 林大魚點頭道:“是,是,小的知道錯了?!?/br> 貞書將林大魚強壓在床上趴了,自屋外揀了那件獵人扔下的破衣服拿到小河邊細細洗凈,掛在屋外火堆頂上晾好,這才將方才扔到外面的那些干草挑揀一番,抖落松軟,重又鋪到床上。 林大魚見她屋里屋外忙著腳不沾塵的樣子,知她必是要留在這里不走了,心中喜不自勝,仰了脖子使勁兒瞧著她,問道:“還不知道姑娘稱謂?!?/br> 女兒閨名不能輕易告知外人,再者她與他這番相處,若出了五陵山,還是不要叫人知道的好。想到這里,貞書言道:“鄙姓宋?!?/br> 林大魚點頭道:“宋姑娘……” 貞書莞爾一笑,自屋外取了那破衣服進來,又踮腳自椽角取下那枚大針來,將方才卷在一起的線也一并取了下來,穿好針盤腿坐在床沿上,借著屋外尚存的那縷暖光,細細縫了起來。 林大魚見貞書斂眉低首,全部心思沉在那件破衣衫上面,恨不能自己化作那件破衣衫躺在她懷中,那怕她用針戳著自己,只要未了能用那兩瓣紅唇并牙齒也輕撫在他身上,他也能甘之如飴。 半晌又問道:“你平常在家中,也這樣做針線?” 貞書掃了他一眼,勾唇一笑搖頭道:“我最恨作針線活,我娘拿藤條抽鐵鎖鎖我都不能將我拘在炕上?!?/br> 當年為了要給她裹腳,蘇氏用沾著水的藤條抽過她,還用鐵璉鎖過她,可惜她又倔又犟,總不能屈服,蘇氏這才罷了。 她縫好了衣服,雙手撐開來給林大魚看,問道:“縫的如何?” 果然那針腳都極為跳脫,上上下下歪歪扭扭。林大魚點頭道:“好針線,好手法?!?/br> 貞書自己也看了看,以為他在嘲諷自己,遂回嘴道:“你背上的針腳比這還不如,可惜你看不到?!?/br> 林大魚心里那在乎什么針腳好不好看,他見此時天色已暗,想到今天夜里自己就要與這小姑娘同宿在這小蓑屋里的同一張小床時,頓時心猿意馬,心里不知想了多少齟齬下作的事情。 他又問道:“宋姑娘今年年方幾何?” 貞書又揀了一處破洞縫著,頭也不抬道:“十六?!?/br> 年齡也太小了些,好在她身材高挑看不出來。 林大魚道:“不像,瞧著倒像是有十七八的樣子。” 貞書不理他,縫好了這一處又展開衣衫看可否還有破處。 林大魚又問道:“可曾許配人家否?” 貞書方才就聽他問的這些話中帶著些不明意味,因不想彼此尷尬,也怕他問多了要生歪心,才故意不作答。這時見也躲不過去了,索性擱了針線出門,到小河邊去凈手凈臉,并將腳都清洗干凈,方才回了屋子,裹著那件方才縫好的破衣衫,縮在這一側(cè)的干草中,準備睡覺。 林大魚心中燥動,也知自己這樣撩撥她不對,卻偏偏管不住嘴,忽又問道:“配的何方人氏,什么人家?” 此時天已全黑,又這屋子四面無窗,關了門便五指漆黑。貞書心想他昨夜還算規(guī)矩,背著自己走了一夜也沒有動過什么歪心,況此時身上有傷,就算心里有點邪念,自己替他摘了就好。當下便答道:“是一個村子里的。是個監(jiān)生?!?/br> 黑暗中林大魚呸呸呸了幾聲道:“如此妙齡佳人竟要嫁給個酸文腐乳?可惜,可惜!” 貞書聽他如此抵蔑童奇生,忍不住辯言道:“為人在世,生在富貴鄉(xiāng)是前世的造化。生在貧寒處是前世造化不濟,便要有自發(fā)向上的心志,才能不叫宿命所拖纏。你不過是個長工,想必也不識幾個大字,雖家貧無讀書的條件,但也不該如此抵毀讀書人?!?/br> 林大魚道:“聽姑娘這意思,也是愛讀書的人了?” 貞書道:“我是女兒身,世俗所限不能上學堂讀書,卻對學問常懷敬畏,不敢加以抵毀?!?/br> ☆、第23章 獸皮 林大魚許是翻了個身,惹的柴草細碎作響,他笑道:“想必你那未來的相公,是你們村子里唯一的讀書人?!?/br> 貞書裹緊了衣衫道:“他是我們村里唯一的監(jiān)生。一個讀書人自發(fā)蒙起,從童生到秀才再到監(jiān)生,再到貢生,直到最后上殿試大考,也算受盡寒苦。我們不讀書就罷了,怎好拿話辱于他們?!?/br> 林大魚道:“我寧可在山林中自由自在,也不要被拘在小小方寸間,讀那些蠅頭小楷?!?/br> 貞書心道:所以你只能作個長工,間或當個獵人。 整整兩日,她受盡驚嚇,從死亡的邊緣掙扎著爬回來,疲憊不堪又心酸難抑,雖欲要張嘴說些什么,睡眠卻將她扯入無盡的更濃更深的黑暗沼澤中去,叫她無法爬出來。 林大魚側(cè)躺在床上,循著那穩(wěn)定而綿長的呼吸聲,在黑暗中丈量貞書此時所處的位置。她是縮在另一側(cè)的墻角,雙手握緊了披著的衣衫縮在胸前,也許眉頭皺著,可也睡的安穩(wěn)無比。 他一翻身坐了起來,輕的幾乎不曾驚動一顆干草。他下了床,仍是輕如鬼魅一般,舒展了腰身探到貞書身邊,俯首看著沉睡的貞書,雖然他什么都看不見。 他伸出手,欲要把她抱到鋪著裙子的一邊去,卻又怕這樣大的動靜驚醒了她。思索半晌,索性將她鋪給自己的裙子和給自己蓋的褙子俱披蓋到她身上,這才輕輕推了門出屋。今夜仍是月色如銀,他□□著上身在黑暗中舒展腰身,將一身肌rou全部掙開拉平胳膊舒了舒筋骨,縱身躍起沿著小河飛奔,不過片刻間,便消失在了如銀的月光中。 回到昨日,仍是五陵山中的官道上。蘇氏尖叫著催那車夫:“快跑!快跑!他們追來了?!?/br> 車夫?qū)④囑s的飛快,貞媛貞怡兩個在車后顛的都爬不起身來。不一會兒貞秀也壓了過來,一時間車中哭聲,尖叫聲不絕于耳。 貞媛好容易等蘇氏住了嘴,撥開問貞秀道:“方才貞書是不是掉下去了?” 貞秀道:“她自己抓不住,叫車給顛下去了,只怕這會……” 貞媛爬到前面高叫那車夫道:“車夫,車夫,我meimei丟了,快回去找她?!?/br> 車夫一回韁繩狠勒住馬匹,回頭問道:“夫人,真有此事?罪過罪過,方才太過緊急,我竟沒有察覺到。” 其實是方才車內(nèi)的她們哭聲尖叫聲太大,吵的車夫腦仁昏脹才沒有察覺到。 蘇氏拿帕子捂著胸口半晌,揮手道:“往前走?!?/br> 貞媛怒道:“娘,您是不是嚇暈頭了,咱們該回去找貞書?!?/br> 蘇氏緩緩搖頭,淚如雨點般紛落下來:“往前走,她已然丟了,我不能把你們幾個也送到虎口里去?!?/br> 車夫不可置信,提馬鞭回頭撩了簾子問蘇氏道:“夫人,我可以把你們先放在這里,自己趕車去接她?!?/br> 蘇氏搖頭道:“那里大約有二三十個匪徒,你若把我們丟在這里,不但救不回貞書,你要搭上命,我們在這山里遲早要被他們抓到,到時候如何是好?” 車夫在前面駕車,也未曾看清匪徒真容,只聽得他們在后面呼聲震天。而唯一在窗子里瞧見匪徒的,只有蘇氏。既她這樣說,車夫也不能再回駁,遂上來駕了車道:“趙和方才走岔了,想必仍要回到官道上,屆時不定他會碰到三姑娘。他身上是帶功夫的,不定能將三姑娘帶回來?!?/br> 蘇氏伏在貞媛身上哭道:“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嫁給你爹,一個京中小姐被發(fā)派到如此苦寒之地,已是苦極。婆婆不喜,作小伏低都不能換來她一個青眼,更是苦極,如今竟然連我最得力的女兒,老天爺也要奪走。” 貞媛與貞怡俱也大哭了起來,唯有貞秀一人窩到了車后,肅了一張臉盯著車窗外。方才她踹貞書那一腳,才叫貞書跌落,此時既無人追究,就是說蘇氏與貞媛她們都沒有看到,既是如此,想必也就沒人會來指責自己了。 只是貞書未免也太慫了些,她向來皮糙rou厚身體靈活,怎么叫自己一蹬就真的掉下去了呢? 活該。貞秀咬牙暗誹:這一家子四個姑娘,她就獨愛打我一個,從小到大我吃了她多少虧,受了她多少疼痛,此時就是打死了她又如何? 貞秀這樣想著,嫌蘇氏幾個太過吵鬧,索性拿快帕子蒙了臉,昏天胡地睡了起來。 他們車行到另一側(cè)的韓家河鎮(zhèn)上時,天已大黑。到客棧里宿了,貞媛與貞怡兩個仍是哭哭啼啼,蘇氏厲聲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哭什么哭?這件事情誰都不能告訴,否則你們的閨譽可就全沒了?!?/br> 貞媛也知蘇氏事情做的不對,但她向來不善辯駁,遂甩了袖子回自己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