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幾人正說著,貞書經(jīng)過她們身邊。這幾人立時住了嘴,皆沉默了盯著貞書走過。 不待貞書走遠,方才那農(nóng)婦急問旁邊一個道:“你瞧她屁股可瞧出什么來沒有?” 另一個點頭道:“瞧出來了,確實不一樣,如今宋二姑娘走路都懂得夾屁股了?!?/br> 說罷幾人哈哈大笑。 一路至徽縣縣城,但凡經(jīng)過的地方,人人皆在議論此事,皆在議論貞書的胸與屁股。而貞書此番出門,更是個大大的幌子叫這些被歲月與農(nóng)活磨了淡了激情的人們好好開了一回眼,過了一回癮。 徽縣縣城更甚,不過一兩里路的小街市上,不論小販還是行人,皆在議論宋二姑娘被賊人所辱的事情。人說滿城風語,怕也不過如此。 既是這般,貞書就沒法在眾人眼皮底下去賣墮胎藥了。她空轉了一圈仍回了蔡家寺,只是此番并不從大道上走,繞到后山遠遠轉了一圈避著人回了家。 她還未進家門,遠遠便見貞秀與幾個本村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子們一起耳語著什么,其中還有個新裹了足站不穩(wěn),拄了拐的阿香,皆是伸長了脖子皺眉聽著。 貞書遠遠哼了一聲,貞秀恍如老鼠聽到貓叫,連忙別了幾個女孩子往自家跑去。只她才進了院子,就被父親宋岸嶸叫?。骸柏懶?,過來?!?/br> 貞秀指了內院道:“爹,娘還等著我繡東西了?!?/br> 宋岸嶸道:“你過來?!?/br> 貞秀無奈,只得跟宋岸嶸進了正屋。 宋岸嶸在書案后坐了,半晌才道:“你今日統(tǒng)共出去了多少回?” 貞秀揉了腦袋道:“不過這一回,叫你逮到了。” 宋岸嶸搖頭:“我就在這屋子里坐著,瞧見你進進出出至少四五回。” 貞秀回道:“不過是出去借了趟針線而已?!?/br> 宋岸嶸拍了桌子道:“你母親差不多買空了京城的繡樓,連女兒都丟了也沒丟掉針線繡品,你仍不夠用么?” 貞秀咧嘴哭道:“又不是我的錯,我不過是個小腳伶仃的弱女子,為什么大家都牽怒于我?” 宋岸嶸點了桌子道:“可你不該在外面敗壞貞書的名聲?!?/br> 貞秀哭道:“你們那只耳朵聽見我在敗壞她的名聲?她跟一個長工一起睡了四五夜,要壞了名聲也是她自壞了,與我何干?” 宋岸嶸氣的站起來就要抽貞秀,生生忍了道:“罷了罷了,原是我疏于教導,才叫你如今變成這樣邪的性子?!?/br> 貞秀見父親不忍心打自己,心下稍安,覷著空子就要溜出去。宋岸嶸自桌上取出一封信道:“京中貞玉給你來了信?!?/br> ☆、第31章 累孽 貞秀聞言大喜,慌的蹺腳就要去搶那信,高聲道:“好爹爹,快給我念念?!?/br> 宋岸嶸將信收了道:“我今要勸你一番話,你好好聽了,我才給你念信,如何?” 貞秀喜的狠狠點頭。宋岸嶸道:“先秦墨子在《非攻》中有言‘君子不鏡于水而鏡于人。鏡于水,見面之容;鏡于人,則知吉于兇?!憧芍@話的意思?” 貞秀搖頭道:“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又不識字,如何能懂這些?” 宋岸嶸苦笑搖頭道:“無才怎能是德?我向來在女兒的教育上不盡心,如今你們這個樣子,便是老天給我的報應。” 貞秀那里肯聽他的言語,仍踮了腳張望著那封信。 宋岸嶸卯足了誠肯言道:“于我們來說,別人,應該是一面鏡子。我們從別人身上看到自己的不足,而后加以改正,人才會成長。貞秀你自己就像一面鏡子,你能很容易發(fā)現(xiàn)別人的缺點,但卻從來沒有反省過自己身上的缺點。而且你太喜歡成為別人,一邊覺得貞媛貞書不好,一邊又總要學著她們的樣子來妝飾自己。殊知老天賜生于一人,必會給她屬于她自己最獨特的東西,你當然也有,你若能發(fā)現(xiàn)屬于你自己獨特的那份氣質風貌,比之貞媛貞書并差不到那里去。你只是自己沒發(fā)現(xiàn)罷了?!?/br> 貞秀聽他說完不語,問道:“爹,您說完了嗎?” 宋岸嶸微微點頭,貞書捏了雙手道:“那就快念信吧!” 宋岸嶸見她一點都不自悟,尚是懵懂未知的樣子,心里氣的無可奈何,也無心念信,只淡淡道:“京中貞玉來信,邀你上京與她共住,你可愿意?” 貞秀一踮小腳叨了那信過來,尖叫道:“真的?我就知道她離不了我?!?/br> 她連招呼都不打就踮著兩只小腳飛快出了屋子,一路跑進后院,高聲叫道:“娘,娘,貞玉jiejie來信叫我上京城去?!?/br> 蘇氏聽了這話,掀簾子跑出來急呼道:“真的?信在那里?” 這娘兒兩個高興的在院子里尖叫不止,蘇氏捧著胸口幾乎要高興的背過氣去,一把摟了貞秀道:“還是我的貞秀有本事。” 貞怡在旁跳腳扭腰的哭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br> 蘇氏也攬了她過來在懷里道:“怡兒,你是我的小嬌嬌,先陪著我,等你四jiejie上京城把局面打開把路鋪順了,我一定帶你一起回去?!?/br> 貞秀不識字,又不敢叫貞書,敲了大西屋門高聲叫貞媛道:“大jiejie,快出來替我讀信?!?/br> 貞媛也不開門,冷冷道:“我沒功夫,你到外院找父親讀去。” 貞秀笑的氣喘噓噓,指了房門對蘇氏言道:“瞧瞧,大jiejie都拈酸吃醋了?!?/br> 蘇氏道:“如今你們皆到了婚嫁年級,我也再不講究什么長幼輩序,你們誰先找著婆家就先嫁誰,貞秀到了京中,也不必因為你兩個jiejie而刻意回絕婚事。等你有了婆家,我再帶貞媛上京謀門好親事也不遲,至于貞書么……” 蘇氏又嘆口氣道:“原來本想著招賃一個回來或者嫁個本村,好照顧我們老兩口。如今這也不必想了,她能自照顧好自己我就阿彌陀佛了?!?/br> 話說方才貞書回家時,貞秀先自跑回了家,并且給宋岸嶸叫走了。她正要進門,便見阿春拐著兩只腳走了過來,囁嚅道:“貞書,你等等。” 貞書回頭問道:“有事?” 阿春撐指棍子,腳比貞秀的大不了多少。她艱難拉了貞書到要棵大槐樹下,才悄聲道:“你家貞秀這幾日到處傳言,說你叫一個長工糟蹋了。” 貞書點頭道:“我知道。” 阿春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抑制的好奇,壓了嗓子道:“真的嗎?” 貞書搖頭道:“不是真的,沒有?!?/br> 阿春咬牙道:“那她就是壞你名聲,你娘怎么不管管她?” 貞書冷笑道:“她那是自己前世造的孽累到身上,不由自主要給自己再造口孽,旁人如何管得?” 阿春哀嘆一口氣道:“我們家只有兩姐妹,我和阿芳。我們雖家貧,姐妹倒是親得很。她有什么好東西都要分我一點,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說我一句閑話,就是偶爾見我做錯了事,也要在父母面前替我遮掩瞞著?!?/br> 貞書道:“你們是善緣,我們是孽緣,如此而已。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吧?!?/br> 說罷就要告辭。 阿春拖住她袖子道:“其實還有一件事,童奇生托我?guī)г捊o你,要你明晚到渭河邊槐樹林邊上與他見個面,他道自己如今童秀才守的緊不好出門,要你月亮上樹梢了再出來?!?/br> 貞書本欲回絕,轉念一想既便與童奇生不作親,也該當面給他說個明白,是而點頭道:“好,我知道了?!?/br> 她回了家,在小西屋里看蘇氏在外大呼小叫,貞秀與貞怡兩個滿院子亂跑,忙忙的收理包袱,給貞秀準備路上吃的點心,一直枯坐到天黑。 次日五更不到貞秀便起了床,催著車夫與趙和套好車駕送她出門。蘇氏一路送到村口,帕子掩了口哭哭啼啼道:“好貞秀,你到了京里好歹要記掛著娘,只要一有機會千萬記得到老祖宗那里下個話,讓她把我們都叫回去?!?/br> 貞秀在車窗上揮著帕子叫道:“你們都回去吧,快走快走。京城,我來啦!” 她如今恨不得立馬回到京城,住到貞玉那錦繡鋪圍,金玉堆砌的閨閣中去,心里那還能想到別的東西。 因是農(nóng)忙,如今農(nóng)人皆在田間忙碌。一個在本村還頗有些頭臉的富戶蔡根發(fā)見宋岸嶸前番才找回一個丟在半路的女兒,今日又大張旗鼓送著另一個,過來彎腰揖首道:“宋老爺家里最近繁忙???” 宋岸嶸苦笑道:“女兒太多也是煩難事,給大家添麻煩了?!?/br> 蔡根發(fā)心道:非但不麻煩,還是好大一場熱鬧,有何麻煩之說。 他再不言語,笑著還揖而去。 宋岸嶸向來不愛走動,今日即出了門,趁興便欲到自家所有的幾畝田地間去走動走動,好瞧瞧那些今年莊稼長勢如何,該怎么收取今年田賃。他負手一路走來,田間地頭皆是忙碌農(nóng)人,所有人嘴中,皆在談論貞書。許多污言穢語下作詞匯,聽得他一個斯文人都幾欲跳起來去揮拳頭。 韓家河劉璋雖不傳閑言,但他府中夫人韓氏怎會不傳?再則貞秀又在本村不遣余力的大肆宣傳,如今兩方對到一起,這事情便有眉有言有根有據(jù)。 如今天熱,天亦黑的晚,月上枝頭時已到了半夜。貞書穿好衣服才要出門,就見正房窗子上蘇氏問道:“我的兒,你要去那里?” 貞書道:“出去找人說件事情。” 蘇氏揮手叫了她到窗下,輕聲道:“見了童監(jiān)生說話溫柔著些,打死也不要承認,到了你出嫁的時候,娘自會替你想辦法圓過去,保叫你像個真正的黃花閨女一樣?!?/br> 貞書心中一動,扭頭道:“不要□□的閑心,你快早些睡覺?!?/br> 蘇氏猛點著頭,兩只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如貓頭鷹一般閃著,貞書臨出院門回頭,仍見她趴在窗子上兩只眼晴亮晶晶的。 她到了河邊草地上,就見童奇生早在那里等著。 不知為何,原來貞書總覺得童奇生長的秀氣俊俏,也算個難得的俏書生,前番與杜禹在一起廝混了幾日,今日重看童奇生,才覺他個子亦矮了些,容貌也太過普通,重要的是沒有那份大開大合的氣度。 他過來拉了貞書的手往前走著,兩人逆河而上,一直走過了槐樹林,走到一片河邊沙地上的瓜田邊時,童奇生才停了腳回過頭道:“我聽說你在五陵山中掉下馬車,被一個江洋大盜給抓了?!?/br> 長工已經(jīng)變成了江洋大盜,可見口舌相傳之快。 不等貞書開口,童奇生又道:“我不信?!?/br> “他們說的我都不信?!蓖嫔樟素憰值溃骸拔也恍拍闶悄菢拥娜??!?/br> 貞書總算遇到一個不信的人,張了張嘴欲要說話,童奇生又道:“但我要聽你說,如果你說真有了,我就什么都不說,我就信?!?/br> 貞書搖頭道:“沒有,我沒有。” 童奇生大喜過望,顫聲道:“我就知道你沒有,一個又臟又臭的長工,你怎么會瞧上他?” 貞書后退兩步抽了手反問道:“怎么,聽你的意思,話傳到你這里,已經(jīng)不是長工糟蹋了我,而是我糟蹋了長工嗎?” 童奇生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是聽那些閑人們嚼舌根,說那長工是個江洋大盜,慣會甜言蜜語哄騙小女孩,你不但叫他騙的那個了,還替他瞞著行蹤不肯告訴旁人?!?/br> 這話必又是從韓家河那里傳來的。 貞書道:“既然旁人這樣說,我又死無對證無法否認,你想怎樣想就怎樣想。咱們原來口頭說的那些就當頑話,你也不必當真,我也不會……” 童奇生見貞書要走,忙回身幾步攔住搖頭道:“我不信,他們說的我一概都不信,我們的婚事照舊。我就想聽你一句準話,你說有還是沒有。” 貞書叫他盯的頰神火辣辣的,心中忐忑半晌才堅定了眼神盯著童奇生道:“沒有,我說沒有。” ☆、第32章 主母 童奇生伸手環(huán)了貞書道:“好meimei,我就知道沒有?!?/br> 他將貞書攬在懷中,在她耳邊輕聲道:“我不信那些東西,等我此番到縣里考了貢生回來,咱們就一同上京中備大考,離了這些,也免得聽這些閑言碎語,惹你心煩?!?/br> 貞書心中十分委屈,聽他說的情真意切,含淚點頭道:“好!” 童奇生抱貞書在懷中半晌,自腰間抽出一方帕子來揚起來擺了擺道:“你瞧,這是什么?” 貞書以為他要給自己帕子擦臉,才欲接過來。童奇生忽而笑道:“我過幾日就要去縣城考貢生,一走又要幾個月。這回必能考中,回來咱們就結婚。不過,你既未被那長工所辱,我又仍對你愛慕有加,不如咱們就把這洞房提前辦了,也好叫我考試時有個歡喜助力,可好?” 貞書一把推開童奇生,不可置信道:“你說什么?” 童奇生復又走近了,指了遠處瓜棚中一處看瓜人的小屋道:“這瓜地是旁人賃我家的,那瓜棚里原是一個老漢看瓜,今夜我已經(jīng)將他打發(fā)走了。咱們到那小屋里去,我是真心實意愛你,你遲早要嫁于我作娘子,左右不在這一兩日,咱們早早辦了洞房我好進縣城考試,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