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終于明白那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菲莉亞喜歡上的并不是他，而是一個維持著微笑的面具、用溫柔來掩飾真實情緒、總是被膚淺的朋友包圍、來自風刃地區(qū)的人類男孩。

    在他注視著菲莉亞的時候，菲莉亞注視的，卻是一個被層層秘密包裹的虛偽的金發(fā)魔法師。

    他永遠不可能真正成為菲莉亞看見的那個溫柔親切的人類魔法師男孩。

    他是魔族，而且是魔族唯一的王子。

    唯一的，王子。

    察覺到歐文的表情越來越凝重，菲莉亞的心臟幾乎被提到了半空中。

    為、為什么？他已經發(fā)現她要說什么了嗎？他是在想怎么委婉地拒絕嗎？

    菲莉亞的心情被擰成一股亂七八糟的毛線，在這種狀況下，她完全想不到什么漂亮的退路，唯一的念頭只有把一開始的計劃繼續(xù)下去。

    菲莉亞焦慮地拔高了嗓音：“歐文，我喜……”

    “不，讓我先說吧。”歐文從恍惚中快速地恢復過來，定了定神，目光直直地落在菲莉亞身上。

    這種目光讓菲莉亞的心跳一停。

    “菲莉亞，我今晚就要暫時離開，因為家里有急事發(fā)生。我已經和卡斯爾學長打過招呼，接下來勇者團的事情就要麻煩你們了?！睔W文的背挺得筆直，早春的晚風吹動了他的衣角。

    他略微停頓了幾秒。

    “我們，等畢業(yè)考試的時候再見吧?！?/br>
    菲莉亞一愣，好像不懂歐文在說什么。

    “你要回家……？今晚就走？”

    “嗯?！睔W文平靜地點了點頭。

    最后一顆煙花在黑幕里碎裂成千萬點星光，最終消失在星海之中。周圍驀地萬籟俱寂，菲莉亞能聽見他們兩個人都局促不安的呼吸聲。

    由于忐忑不安而冒出的冷汗留在衣服上，菲莉亞今天并沒有穿盔甲，柔軟的布料制作的衣服，在二月底的寒風中仍然相當地涼。

    歐文要離開，菲莉亞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身體由于寒冷而瑟縮了一下。

    想了想，歐文脫下外套，裹到菲莉亞身上。

    “……煙花也結束了，我們回去吧?！?/br>
    菲莉亞急急地拉住他：“可我還沒有——”我還沒有好好地表白?。。aq“不、不用說了……”看到菲莉亞焦急的神情，又知道她要說什么，歐文這時候反而局促起來，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抵住鼻子，眼神飄向另外一邊，“那個……我、我有些事情想要考慮一下。等畢業(yè)考試以后，我再和你說?！?/br>
    想了想，歐文有些僵硬地扣住菲莉亞的肩膀，彎腰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抱歉，菲莉亞?！?/br>
    ……

    等菲莉亞輕手輕腳地回到旅店房間的時候，卻發(fā)現瑪格麗特還沒有睡覺，一直坐在床邊等她。

    她和瑪格麗特住同一間房，菲莉亞剛一回來，對方的目光便如箭一般刺在她身上。

    “怎么樣？”瑪格麗特問。

    莫名的，菲莉亞感覺她關系最好的室友今天看起來格外兇狠，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她愣了一下，失落地低下頭：“我……不知道?！?/br>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皺眉：“不知道？”

    表白要么成功，要么失敗，怎么會有不知道這種事？！

    瑪格麗特的眉頭擰得更深了一些。

    不過，她一向對菲莉亞和歐文之間的關系不算太看好，因此至少沒有聽到成功，她還稍微松了口氣。

    斟酌了一下語句，瑪格麗特繼續(xù)問：“所以呢？發(fā)生了什么？”

    菲莉亞想了想，扯扯身上外套，更嚴實地把自己裹住，衣服上似乎還帶著歐文身上那種清清涼涼卻很舒服的氣息，她將臉貼近衣領，回答道：“他把衣服給我了，還親了我的臉……”

    瑪格麗特：??！

    菲莉亞稍微露出困惑的樣子，接著道：“可是他又說要考慮一下，向我道歉，而且，歐文剛把我送回來就走了，說要回風刃地區(qū)，好像家里有急事……”

    停頓幾秒，菲莉亞求助地看向室友：“那個……瑪格麗特，你知道這算什么意思嗎？”

    瑪格麗特：……

    我怎么可能知道。

    第123章

    三天后，艾斯的國都冰城，魔王的城堡內。

    “王子殿下要回來了！”

    “王子殿下提前回來了！”

    歐文即將到家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遍了城堡上下，所有的侍從和女仆都忙碌起來，從城堡尖端的窗口往下望去，可以看到每一條走廊上都有匆匆忙忙的人群。

    不過，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在跟風瞎忙活，只為了歐文一個人其實沒什么好忙的，這一屆皇族的生活要求實在不高，尤其是魔王殿下，只要給他一個衣柜他就玩一整天了。但也正因為如此，皇宮的工作人員生活都比較無聊，但凡有能湊熱鬧的事，他們絕不放過。

    歐文回到城堡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熱鬧的景象。

    距離上一次回來又過去了好久，歐文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猶豫了一會兒，他才抬腳往里走去。

    “兒砸！我等你好久啦！”歐文剛進入城堡大廳，大魔王就張開雙臂開心地跑了過來。

    如果換做過去的話，歐文不一巴掌把自家蠢爹拍飛就算很好了，但今天，他心里有點亂，遲疑幾秒，還是伸手抱了抱伊斯梅爾。

    他現在的身高幾乎和父親一樣高，因此抱起來連手臂都不用抬。魔王伊斯梅爾發(fā)現自己真的抱了個滿懷，亦愣了一下，繼而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你長高不少啊，歐文?！彼砷_他后，魔王在兩人之間比劃了一下，感慨地道，“唔……魔力好像也比以前有長進?！?/br>
    頓了頓，伊斯梅爾欣慰地抹了抹淚。

    “而且還比以前孝順了，爸爸好感動，兒砸長大了嚶嚶嚶……”

    歐文：……救命果然還是想揍他。（╯°Д°）╯︵┻━┻歐文忽然覺得因為長久沒有回家就多愁善感了幾分鐘的自己很愚蠢，他頭痛地按了按太陽xue，問道：“爸爸，德尼祭司怎么樣了？她在哪里，還好嗎？”

    “嗯！挺不錯的，每天呼吸都很健康，就是臉上多了好多褶子，現在她褶子比我還多了?！币了姑窢柕谋砬橛悬c幸災樂禍，“等她醒過來的時候，說不定會氣得把艾斯所有的鏡子都砸了呢?！?/br>
    歐文：……

    德尼夫人實際上年紀不小，年齡遠在魔王和魔后之上，只不過她將大量的魔力都耗費在了維持外表的年輕上，所以平時的對外形象都是個只有二十幾歲三十歲不到的美人。歐文出生的時候，德尼夫人就常以祭司的身份出入城堡了，在她上一任丈夫死后，她幾乎就住在魔王城堡里，因此歐文和她相當熟悉，說是有些像家人都不為過。

    正因如此，歐文十分清楚德尼夫人對自己美貌的看重，讓她愿意犧牲外貌也要占卜的事，定然十分重要。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預見了什么，才會連續(xù)兩次將自己弄到油盡燈枯的地步，后一次還是在半昏迷狀態(tài)下。

    想了想，歐文又問道：“那我現在能去看看她嗎？”

    “可以是可以……”說到這里，魔王臉上流露出些許無奈，“不過，就算你去可能也沒什么用，德尼她完全睡著了?！?/br>
    略微一頓，歐文說：“還是讓我去看一眼吧?！?/br>
    幾分鐘以后，歐文被領到了德尼夫人的房間。由于她陷入昏迷的關系，有幾個女仆一直貼身不離地照顧她，還有兩位醫(yī)生直接搬到了她的房間附近居住。不過，所有人都極力保持著周圍的安靜，女仆行動得都相當小心，幾乎沒有一點兒聲音，怕驚擾到德尼夫人的安寧。

    歐文并沒有進去，只是在門口看了看。

    德尼夫人果然比他知道得所有時候看起來都要年邁，簡直就像躺在床上的一把干枯的老樹枝，要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說她已經死了歐文也不會完全不相信。德尼夫人房間里的裝潢還維持著平時的樣子——墻上掛著星象圖、桌上擺著水晶球、地上的地毯是一個巨大的魔法陣——原本就相當具有神秘氣息的房間，在所有人都堅持靜謐的情況下，形成了一種相當詭異的氣氛。

    歐文招手讓房間里的一個閑著的女仆出來，關上房間門以后，在走廊上皺著眉頭問道：“德尼夫人的病怎么會突然惡化？出什么事了嗎？”

    在城堡里待了這么多年，小女仆還是頭一次有機會和王子說話，何況還是這么英俊年輕的王子，這可比照顧一把老樹枝有趣多了，因此她激動得臉頰撲紅，竭力想要敘述清楚地說：“祭司大人最近醒過一次，王子殿下，而且和她平時偶爾清醒時的樣子很不一樣……我聽那晚守夜的女仆說，她那天半夜情緒很失控，還大叫……”

    “她叫了些什么？”

    “誒？”聽到歐文的問話，女仆疑惑地歪了歪頭，“她大叫著‘快讓王子殿下回來’呀。殿下，您不是因為這個才提前回來了嗎？”

    聽到回答，歐文心里“咯噔”一聲。

    爸爸給他的信里并沒有強迫他趕緊回來的意思，所以歐文原本以為并不是什么緊急的事……德尼夫人衰老成這樣，這應該是她占卜時魔力消耗過度的副作用。難道說，她夢見自己留在西方高原的話，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嗎？

    突然間，歐文忽然非常擔心還留在西方高原的菲莉亞。

    然而，一想到菲莉亞，他的臉頰便無法控制得燙了起來，思緒不自覺地回到幾天前那個甜蜜又讓人心煩的夜晚，菲莉亞的面容充斥了整個腦海，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神情都讓人心痛……

    他喜歡菲莉亞，菲莉亞也喜歡他，但喜歡的又不是他……

    想到自己平時太虛偽才會把事情弄成這樣，歐文恨不得對著過去幾年的自己放幾個冰錐……如果平時不刻意接近那些人類同學而是保持自己的話，現在就不會這么糾結了。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他當初不刻意接近所有人類，說不定也不會成為菲莉亞的朋友。

    歐文嘆了口氣，他竭力想要在忘掉菲莉亞和某些煩心事的情況下處理好正事，但現在看來好像根本做不到。

    菲莉亞……

    勉強定了定神，歐文才重新找回自己，繼續(xù)問：“德尼夫人醒來是哪一天晚上？”

    小女仆使勁回想了半天，才報出來一個日期。

    將日期在口中咀嚼了幾下，歐文略一點頭：“嗯，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回去吧。”

    “是，王子殿下?！?/br>
    從德尼夫人的房間離開，歐文直徑去了他父母那里。今天魔王和魔后都在城堡里，而且就在剛才，大魔王宣布為了慶祝兒子回家他臨時放假了（歐文：你只是想放假吧混蛋?。?/br>
    看到歐文回來，大魔王還挺高興的：“兒砸，怎么樣？德尼夫人有一感受到你的氣息就從床上彈起來嗎？”

    歐文：“……沒有。”

    “所以看了也沒用嘛。＿（：3」∠）＿”大魔王懶洋洋地躺在地毯上，魔后一邊喝茶，一邊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遲疑了一會兒，歐文道：“……爸爸，我知道德尼夫人醒來過還讓我回來的事了?！?/br>
    魔王這才扭頭轉向他。

    頓了一下，歐文繼續(xù)說：“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關系，但她醒來的那天晚上，正好是我抓到那些強盜的時間。那些強盜全部被我冰凍在地底下，雖然短時間里應該不會死，但還是盡快處理一下比較好?！?/br>
    “唔，我知道……前幾天我和你媽就已經讓幾個士兵去西方高原了?！贝竽醢胫逼鹕恚嗣掳偷?。

    想了想，他又拍了拍歐文的肩膀，說：“你不用太在意德尼夫人的話，預言本來就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很多偉大的預言家也有不少預言是錯的，尤其是世界末日艾斯滅亡那種，到現在起碼有十個預言家說過魔族要滅亡了，我們不還活得好好的嘛。再說，你不都照她說得去過海波里恩了，也遇到那個你覺得是傳說中的勇者的家伙了——好像是一個紅毛還是誰——反正能做的已經做了，艾斯到現在也還沒有亡，不要太在意這些。”

    歐文：……

    雖然覺得自家爸爸對預言的態(tài)度太隨意了，但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消解了歐文心中的一些不安，還有對預言的恐懼。

    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