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怎么會?”她低頭讓開了些位置。 “你別站那么遠?!彼^來執(zhí)起她的手。秋姜下意識地抽回來,又退了一步,欠了欠身:“六汗還未用膳吧?請上座?!碧忠蚝?。 爾朱勁笑道:“有沒有教過你,演戲也得做全套?一點狀態(tài)都不在,顧左右而言他,怎能魅惑得了我?還是你覺得,你謝三娘就如此風(fēng)華絕代,可以把任何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秋姜大驚失色下猛然抬頭,目光犀利地望向他。 爾朱勁的眼神也逐漸冷卻,看著她的眸中沒有一絲溫度——這才是真正的他。秋姜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恍然間,又想起第一次在煙雨樓見到的他,面白如雪,眼眸似淵,天生涼薄唇,這樣秾艷到極致的人,讓人心生膽寒,不敢過于逼視。他怎么會是這樣一個人呢?這一雙白皙的手上,染過多少鮮血? 沉默的片刻中,她的思緒千回百轉(zhuǎn)。 “戲法被拆穿了,無話可說了?”他施施然在一旁坐了,低頭給自己斟了一盞茶。 秋姜道:“六汗手眼通天,早知我的身份,又何必戲弄我?” “戲弄你?你有什么值得本汗戲弄的?”他回頭瞥了她一眼,輕嗤一聲,毫不掩飾的輕蔑,“怎么露餡的都不知道,還妄想接近我?” “三娘駑鈍,還請六汗明示?!彼Z氣僵硬,一板一眼地說道。 “還有脾氣?”爾朱勁輕飄飄地笑了笑,眼底卻沒有笑意,“不怕我殺了你?” 秋姜面不改色,拱手敬拜一側(cè):“本官乃當朝女侍中,二品大員,陛下親封,除了陛下,誰敢動本官一根汗毛?” 爾朱勁起身逼近她,直到近在咫尺,鼻息間的溫度都撲到她臉上,她仍然面如寒霜,不動如山。他這才徐徐地笑起來,認可地點點頭:“謝使君,你很有膽量?!?/br> 秋姜道:“本官雖然無德無能,但也不會丟了朝廷眾卿的臉面?!?/br> 爾朱勁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認出的你?” “你要說便說吧?!狈置魇窍霊蚺?,秋姜深知這一點,自然不想給他嘲弄她的機會。你越是表現(xiàn)地在意,有些人就越是拿著捏著想要得到更多的籌碼。 爾朱勁果然哼了一聲,道:“我與你說過,你身上有種墨香味?!?/br> 秋姜抬起袖子自己嗅,卻什么也沒有聞到。 爾朱勁放聲大笑。 秋姜的臉色更冷:“六汗不要開三娘玩笑了。若是你能放我走,并且放過我的三個侍婢,三娘感恩不盡,必有重謝?!?/br> “我已是鎮(zhèn)北王,你有什么可以謝我的?以身相許嗎?”他調(diào)侃道。 秋姜卻不惱,輕聲一笑:“你是做大事的人,在塞北橫行無忌,私立官吏,朝廷也不能掣肘。怎么如今和我一個小小女子開起這樣的玩笑,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爾朱勁不料她這樣說,倒是被這小姑的這份氣度所折服,士逢知己,自然愉悅,一個人情感的天平若是傾斜,那她做什么都是好的。爾朱勁自顧自輕輕笑起來,定定地望著她:“你就這么有自信?擄走你三個侍婢的是虢國夫人,我就一定能救?” “這種小事都做不到,你的名聲都是吹出來的?三娘相信,六汗雄才偉略,絕不是那等浪得虛名之人。” 別人吹捧他,他可有可無,甚至厭煩,同樣的話自她說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坦蕩氣度,讓他真真正正地開懷。 “好,好?!彼f,“只要你說出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或者開出讓我心動的條件,我就做主,放了那三個侍婢?!?/br> 秋姜一笑,再次欠身:“多謝六汗。” 爾朱勁也笑了:“你就這么自信?” “不試試,又怎么知道呢?”秋姜低垂的眼簾隨著下頜輕抬而緩緩撩起,臉上微綻笑意,“聽聞六汗與衛(wèi)將軍宇文策多有不和?” 爾朱勁眉梢一挑,不置可否。 秋姜笑道:“為了掌權(quán),他居然想要擁立一個不滿十歲的稚子為帝,六汗不覺得滑稽?況且七皇子出身微賤,其母只是一介世婦,怎能與六皇子相比?”她又悄無聲息地快速打量了他一下,接著道,“況且,六汗與貴妃殿下交情匪淺,六皇子繼位,六汗必定圣眷空前。七皇子年幼無知,他若是登基,這大魏的天下怕是大亂了。” “你倒是句句說在我的心坎里。但是,我若是告訴你,我并沒有這個心呢?” 秋姜笑意不動搖:“是,六汗沒有這個心,六汗是為了天下蒼生著想,為大魏的每個子民考慮。衛(wèi)將軍為人霸道,剛愎自用,背靠關(guān)隴宇文氏,一直肆無忌憚,為非作歹。這樣的人掌握了朝政,定然名不聊生,國不堪國。” “好一張利嘴。”爾朱勁也不禁刮目相看,“那你有什么計策?” 秋姜道:“如今朝中勢力三足鼎立,以尚書左仆射王源和大司馬謝衍為首的太原王氏和都靈謝氏一脈擁立三殿下,以衛(wèi)將軍和殿中尚書為首的宇文部卻擁戴七殿下,六汗則更青睞六殿下。這才復(fù)雜了,不如先除去一方?!?/br> “如何除去?” “宇文氏遠在關(guān)隴,鞭長莫及?!?/br> 爾朱勁笑了:“你這私心,昭然若揭?!?/br> 秋姜也不避諱,笑著:“是?!?/br> “如何對付宇文氏?” 秋姜道:“只要宇文氏殘存勢力退出洛陽?!?/br> “如何退出?” 謝秋姜附耳過去,快速說了與他聽。 爾朱勁眼底的笑意加深,接連點頭:“倒是不錯,只是,陛下是否信服?” “六汗寬心,微臣自有定計?!?/br> “如此,你我各取所需?!?/br> 事情甫一商定,秋姜快馬回宮。過宮門時還被攔下,她出示令箭方得意入內(nèi)?;实墼谛罱右妰?nèi)朝使臣,見她闖入,神色不豫:“不是病了,在家休養(yǎng)?朕見你倒是中氣十足,不露一點病態(tài)?!?/br> 秋姜跪地,散呼萬歲。 “起來吧。” 她才敢抬頭:“陛下,微臣有要事稟告?!?/br> “說?!?/br> “侯官急報,涇州有庶民謀反,已糾集數(shù)萬之眾?!?/br> “豈有此理!”皇帝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案幾上,驚得殿下使臣盡皆跪地?;实郦q不解恨,怒而下階,走到她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說清楚點。” 秋姜微垂著眉眼快速稟道:“本是高平鎮(zhèn)和趙興郡的流民,想必是因為涇州富庶,近年來產(chǎn)糧較高的緣故,所以交匯到?jīng)苤荨!?/br> “有何辦法鎮(zhèn)壓?”皇帝目光掃過幾個緘默的大臣,冷笑道,“怎么,都啞巴了?方才不是還滔滔不絕嗎?一到緊要關(guān)頭,全成了酒囊飯袋?鄭鈞,你說。” 驟然被點名,鄭鈞額頭頓時冷汗大冒,磕磕絆絆道:“回陛下,可……可派驃騎將軍李瓊杲前往鎮(zhèn)壓。李將軍驍勇善戰(zhàn),定能鎮(zhèn)壓這幫流民?!?/br> 皇帝微微點頭,對秋姜道:“起草詔命?!?/br> 冷不防秋姜道:“陛下,微臣以為不妥?!?/br> 皇帝道:“有何不妥?” 秋姜道:“涇州位于西南,涇水上游,水路貫通,陸路不興,是以歷代征戰(zhàn)都以水戰(zhàn)為主。李將軍雖然驍勇,卻是土生土長的平州人,想必不善水戰(zhàn)?!?/br> 皇帝沉默下來,眉目緊鎖,半晌,掃視眾大臣:“朝中可有善水戰(zhàn)的將領(lǐng)?” 眾人皆唯唯諾諾,齊齊搖頭。 皇帝又氣又怒。 時機成熟了,秋姜拱手道:“陛下,微臣心里倒是有一個人選。” “說。” “此人正是衛(wèi)將軍宇文策?!?/br> “宇文策?”皇帝狐疑地咀嚼了兩次。 秋姜笑著點頭:“不錯。衛(wèi)將軍是關(guān)隴人,祖籍更在隴東,毗鄰涇州,恰在涇水下游,同是水鄉(xiāng)。他未入京之前,便隨同宇文大中正南征北戰(zhàn),坐鎮(zhèn)隴東,想必非常熟悉水戰(zhàn)。派他出戰(zhàn),必能事半功倍,掃平叛黨?!?/br> 皇帝仍有疑慮:“可是……” 秋姜如何不知皇帝顧慮:“陛下可委任他為主將,派遣李大將軍監(jiān)軍,想必出不了什么亂子。況且,殿中尚書尚在洛陽,衛(wèi)將軍愛弟,不會輕舉妄動?!?/br> 皇帝這才展顏,就此拍板:“傳朕旨意,宣衛(wèi)將軍宇文策上殿。” 仆從疾走,一聲聲傳出,一聲高過一聲。 第072章 從別君后 072從別君后 衛(wèi)將軍一走,這上京的局勢陡然變了,昨日還是魏蜀吳三分天下,今日就成了楚漢相爭,多少來不及站隊的人茫然起來,心思活絡(luò)的馬上又動了別的腦筋。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私底下何等的洶涌波濤?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這樣緊張地近乎窒息的氛圍中,倒還有件喜事來緩和。 光祿卿林瑜之與公主元嘉的婚事。 “聽聞你與林瑜之是摯交,我當恭喜一二?!边@日午后,爾朱勁與她同游半山湖,行至一半,忽然駐足回首。 她乍然聽聞這個名字,默了會兒,彎彎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爾朱勁道:“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嗎?” “沒有?!彼匦绿痤^,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一眼,提步朝遠處走去,“這是我的私事,六汗還是不必過問了?!?/br> “作為一個朋友的關(guān)心,你也不領(lǐng)情?” “你我是合作關(guān)系,不過各取所需?!?/br> “真是絕情。” “六汗身份貴重,三娘不敢高攀?!?/br> 爾朱勁微笑:“謝使君,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秋姜神色篤定,目不斜視:“六汗何必強人所難?” ——真是油鹽不進。 爾朱勁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挫敗,威逼不行,利誘作罷,就是示好也打動不了她分毫。這世上真有這樣的女子?凡事只憑她的好惡和觀感,這樣執(zhí)拗、這樣倔強、這樣剛強、這樣自主。這世上真的有男子可以打動她嗎? “容姬,你可曾許了人家?”他忽然道。 秋姜抬頭望向他,停下了步子。 爾朱勁目光炯炯地望著他,直言道:“我很欣賞你?!?/br> “多謝六汗?!彼笆謭?zhí)謝禮。 爾朱勁卻忽然捉了她的手,逼近一步:“不要說謝,這樣客套,顯得生疏敷衍。如果我告訴你,我愿意納你為側(cè)妃呢?你可愿意嫁我?” “側(cè)妃?”秋姜沒有抬頭,只是將這兩個字在唇齒間咀嚼品味,但笑不語,唇角略揚,多有輕蔑。 爾朱勁以為她不滿側(cè)妃之位,溫言道:“雖是側(cè)妃,但在我秀榮部,側(cè)室并不遜色于正夫人。我厭惡宇文氏,你若愿意委身,日后我定當傾心相待。以你的智謀和我兵力,必能東蕩西除、所向披靡?!?/br> 秋姜沉身下拜:“多謝六汗厚愛,三娘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