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她還是不說話。 林瑜之把那碗拿起來,遞到她面前:“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要是餓死了,你那三個婢女馬上就得給你陪葬,其次就是其余那些迂腐的老臣?!?/br> 秋姜的眼皮終于動了動,最后,還是睜開,一言不發(fā)地瞪著他。 他也不逼迫,就那么把碗放在她的面前,等她的選擇。 秋姜失笑,接過來,吃起來,笑容越來越大,吃到嗆住。林瑜之也在一旁笑了:“這就對了,人生在世,不就是求一份衣食無憂嗎?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要是就這么死了,也太沒趣了。既對不起你自己,也對不起我。” 門在她面前關(guān)上,她猛地砸了碗。 門又被人從外面推開。 “你回來干什么?” 那人在門口靜默了良久,方遲疑道:“三娘子,是我。” 秋姜猛地抬頭,怔住了。來的不是旁人,而是許久未見的——爾朱cao——爾朱勁的親侄子,虎賁中郎將爾朱cao。 “怎么是你?”她是真的驚詫。 第084章 袞州邂逅 084袞州邂逅 “你從東門走,我已經(jīng)買通了守衛(wèi),出了大門,往西幾里的小樹林里有一輛馬車。對了,你的朋友也在那里等你。”他一直說。 秋姜忽然停住腳步,拉住這人。 爾朱cao順勢回頭。 秋姜神色復(fù)雜地望著他很久:“……大恩不言謝,明德,算我沒有白認(rèn)識你。你我不過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你卻愿意這么幫我,我是很的感謝?!?/br> “什么泛泛之交?”爾朱cao哈哈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大家曾和我說過,你是他的meimei,比親妹子還親,我?guī)湍闶菓?yīng)該的。何況,叔叔太過分了。” 說起爾朱勁,秋姜又道:“如果他發(fā)現(xiàn)你放了我,你怎么辦?” “不會。叔叔雖然為人霸道,但對身邊人還是挺好的。就算他知道了,最多罵我兩句,不會對我怎么樣的,放心吧?!?/br> 放心? 她怎么能放心呢? 雖然出城成功,秋姜在馬車?yán)镞€難以釋懷。元敏和抓著她的手擔(dān)憂道:“姑姑,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秋姜回過神,笑容勉強(qiáng):“……沒,沒事?!?/br> 洛陽和豫州極近,再往東南便是荊州,但是洛水上游最近洪災(zāi)泛濫,瘟疫遍野,匪寇作亂,沿途城門緊閉,守將潛逃,實(shí)在太亂了,秋姜與青鸞幾人商議,決定先北上袞州,再繞道轉(zhuǎn)往豫州。 馬車行了三天三夜,終于抵達(dá)袞州。邸舍租金貴,不適合長期居住,他們就在城南租了一處別院,暫定一個月,也交了押金。 日子雖然簡單,倒也愜意。只是,他們出逃時(shí)走得匆忙,帶的錢帛實(shí)在不多。這日,青鸞清點(diǎn)了一下,對秋姜道:“娘子,只剩二百銖錢了?!?/br> 秋姜停下手里正洗的衣服,抬頭對她笑了笑:“我早想過了,別擔(dān)心,一會兒我做點(diǎn)東西,你拿去東市賣吧。” “賣東西?” 秋姜回屋拿來一個小木桶,遞給她:“打開看看?!?/br> 青鸞半信半疑,真的打開了,眼神卻有些凝滯了。 里面滿滿一桶乳白色的凝結(jié)狀膏體,是她曾經(jīng)給她們做過的那什么“雙皮奶”。她有些驚喜:“娘子怎么做了這么多?” “不都和你說了,要去賣嗎?” “是是是。”青鸞微微笑。 午后正好趕上早市收尾,這玩意兒稀罕,青鸞賣得很快。她正準(zhǔn)備收攤了,有個男人走到攤前問她:“就沒有多余的嗎?” 青鸞抬頭一望。 這男人長得極為俊朗,約莫三十上下,嘴角帶著儒雅的微笑。 她也笑了笑,手里收拾也不閑著:“你看,都賣完了?!边€把空了的桶給他看。 “那真是可惜了?!边@人遞給她一張紙條,“鄙姓王,我想給我家主子購置一些,就按著紙條上的數(shù)量,不知可否明日送到府上?” 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青鸞看他衣飾,不動聲色地道:“貴府位于何處?若是路途遠(yuǎn),那我明日一天都做不成生意了。” 王淵笑了:“我家主子現(xiàn)在就住在刺史府,你總不怕我們賴賬吧?你放心,路費(fèi)不會少你的?!?/br> 青鸞心里吃了一驚,忙告罪道:“婦孺無知,尊駕見諒。” “不礙事?!鞭D(zhuǎn)身走了。 青鸞回頭把這事告訴了謝秋姜。秋姜聽了,也不由露出一絲微笑:“好事啊,甭管他是什么人。既然有聲音上門,只管去便是了?!?/br> “好吧,那明日我給送去?!?/br> “不,明日你還去市集賣,這趟由我自己去?!?/br> 秋姜料理了一下就上門了。刺史府離這兒不遠(yuǎn),她搭了馬車過去,到了府上,天色已漸漸泛黃,只是還未到黃昏。 管事的為她指路,語氣頗為客氣。繞過中庭,穿過兩個院落,就要到了,卻有個仆從急匆匆地跑過來,將他叫走了。秋姜甚至來不及詢問,管事的已經(jīng)沒了影子。 眼見天色快暗了,她心里也有些著急,有心找人詢問,這偌大個院子,竟連個人影也沒有。她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稍作思考,便隨著來時(shí)的路折返,走著走著,卻到了一個陌生的岔路口。三面檐廊交錯,遠(yuǎn)處是寂靜的庭院,四下闃無人聲,她也不由躊躇起來。正是為難,身后傳來陌生的腳步聲,有些雜亂,似乎不止一人,更聽得一個年輕女子道:“玉儀小郎君,你上哪兒了?別再叫我們好找了?!睜柡?,又壓低了聲音,似是在對身邊人道,“可能不在這兒,郎君,我們別處去尋吧?!?/br> 那男人的腳步卻停了下來,撥開了廊檐岔口的五色垂簾。遠(yuǎn)遠(yuǎn)的,秋姜與他打了個照面。是個極為英俊的青年,面如冠玉,氣質(zhì)沉凝,雖然溫文,眉宇間卻有種自然的威嚴(yán),遠(yuǎn)遠(yuǎn)打量了她一眼。若青覺得心里犯嘀咕,出于禮節(jié),還是欠了欠身:“見過尊駕?!?/br> 那青年尚未開口,他身邊看似高等丫鬟的女郎卻笑道:“以前沒有見過你啊,該不是刺史大人新訪的美人吧?” 秋姜又是一禮,不卑不亢地說:“小人是平民婦孺,做些小營生。有位王君想買我的小點(diǎn)心,便讓我過來。方才隨著執(zhí)事前往后院,誰知迷了方向,還望娘子不吝指引?!?/br> “說話倒是文縐縐的,你讀過書嗎?”那丫鬟抬起下巴審度著她,倒有些意外。 秋姜想了想,不知用什么借口來結(jié)束這無聊的談話。那邊,執(zhí)事終于找到了她,一邊和那青年告罪,一邊遣使她離開。走的時(shí)候,她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了一下,卻發(fā)現(xiàn)那青年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那眼神——好像認(rèn)識她似的,她有些困惑起來。 記憶里,她并沒有見過這個青年。 但是,不知為何,她也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墒牵瑹o論她怎么想都想不起來。 難道是前身以前認(rèn)識的人? 帶著這樣的疑惑回到家里,將到手的錢幣遞給青鸞,她仍有些失神。晚上,哄了敏和睡了之后,一個人在院子里靜坐,直到青鸞出來看她,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秋姜抬頭去看她。 青鸞的眼中透著疼惜,嘆了口氣:“你這是何苦?” 秋姜怔了怔,知曉她誤會了什么,忙道:“我沒有在想李元曄,只是今日碰到一個人,覺得很眼熟卻想不起來罷了?!?/br> 青鸞卻道:“你和他不大可能了?!?/br> 秋姜不明白地望著她。 青鸞一直看著她,過了良久,才別過頭,道:“我今日去東坊,路過府衙時(shí)聽到的,他要與鄭家七娘成親了。” “……”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謝三娘了,你一無所有,就算再見他又如何?只怕他恨你入骨,再也不想看到你了?!?/br> “……”她忽然有點(diǎn)不想回荊州了。為什么要去荊州呢?見到李元曄又怎么樣,他們之間的裂痕還能修補(bǔ)回來嗎?這時(shí)候既痛恨他的惡行,又痛恨自己的脾氣。 這樣想著,外間忽然傳來振聾發(fā)聵的巨響,接著便是喧嘩聲,一聲一聲,此起彼伏,從東邊坊墻的地方傳來。秋姜和青鸞對視一眼,紛紛起身——那是主城門所在。 青鸞面色凝重,甚至有些罕見的蒼白:“洛陽亂了,爾朱勁欲復(fù)辟舊制,很多漢人大儒慘遭胡人屠戮,現(xiàn)下大家都往荊州逃去了。這邊往北就是秦州,刺史陳慧和李家不睦,據(jù)說很快就要打仗了,想不到這么快?!?/br> “李家勢大,他不過一州刺史,怎么敢主動南下呢?”求秋姜有些難以置信。 青鸞道:“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shí)候,我們快收拾東西走吧,要是叛軍攻進(jìn)來,就走不了了?!?/br> “別急?!鼻锝?,“現(xiàn)在這個點(diǎn),城門都是緊閉的,沒有特殊令牌根本出不去。城門也不一定失手。” 話音未落,院門就被一伙人踹開了,個個手持菜刀、斧頭等利器,如惡狼般盯住他們。秋姜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隔壁宰豬的張二麻子一家,平日做事就不地道??此麄兇蟀“€手持兵刃東西兇樣,不難猜出——這是打算劫道一票趁亂逃離了。 這在戰(zhàn)爭年代,是很常見的。 “快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張二麻子滿臉橫rou地兇道。 秋姜把敏和抱在懷里,和青鸞三人靠在了一起。 第085章 荊州再遇 085荊州再遇 秋姜醒來時(shí),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雕花胡床透著烏木淡淡的清香,色澤沉郁,松松搭著淺紫色的紗幔,一層層,如煙霧一般。她有些暈眩,捂著發(fā)痛的額頭緩緩撐起身子,一雙手卻從賬外伸進(jìn),握住了她的肩膀:“別亂動,你的傷不輕?!?/br> 聲音沉穩(wěn),她詫異地抬起頭。 青年錦衣華裳,彎腰將端著的藥碗遞給她:“把藥喝了吧。”可能是年齡和經(jīng)歷的緣故,他比她之前遇到過的男人都要沉穩(wěn)些,不過,這人雖然神色冷淡,但是聲音很溫柔。 秋姜接過碗,仰頭飲了。雖然很苦,也只是皺了一下眉頭。事后,她有些困惑地望著他:“我們見過嗎?” 青年在床邊坐下,道:“我叫李元宏?!?/br> 秋姜怔怔地望著他。 李元宏?江陵王李陵嫡長子、清河王李元宏——元曄的同母同父的親哥哥?她如今算是明白,為什么昨日初見他時(shí)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了。 可是,這個人為何會識得她?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李元宏道:“懷悠在荊州時(shí)常與我說起你,我見過你的畫像,便記得了。” 秋姜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便沒有了話。她和李元曄的關(guān)系,而今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個人說。短暫的沉默后,李元宏道:“我這就要收兵會荊州,你是與我一同回去,還是……” 秋姜有些遲疑。 若是以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和他一起回到荊州。但是現(xiàn)在?她去荊州做什么?寄人籬下,看人冷臉?可是,若是她不去荊州,她還能去哪里呢?北地都是爾朱勁的天下,是胡人的聚集地,再往南卻是梁國,她能去嗎? 李元宏卻沒有打斷她,只是道:“你考慮一下吧,我們?nèi)蘸髥⒊獭!?/br> 三日后,李元宏來秋姜時(shí),秋姜已經(jīng)有了決定。王恭的事情,她曾經(jīng)是非常恨李元曄的,更多的還有失望。當(dāng)是,當(dāng)他罹難時(shí),她還是選擇不顧一切去救他,那時(shí)候,她就知道自己依然愛著她。 李元宏帶她抄的小道,路途還算平靜。為了掩人耳目,幾人扮作商賈之家,只租了兩輛極其簡陋的座駕。也許是年歲較長,與李元曄迥異,這人性情較為沉穩(wěn),不茍言笑,平日只是在車中讀著書卷。 秋姜有時(shí)候想問問他關(guān)于李元曄的一些事宜,甫一瞥見他的神色,就不敢問了。 次數(shù)多了,李元宏也有所覺,一次放下書卷問她:“有話直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