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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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啊?!?/br> 蘇可喊得很大聲,幾乎要喊破喉嚨。不過那婦人終于從木格子窗探出頭來,蘇可呼哧帶喘朝她招手,讓她停一停。 可馬車仍舊噠噠前行,甚至還猛揮了幾鞭子。 蘇可站住腳愣了一記,婦人明明看見了她,沒道理不告訴他??神R車還在前行,那就表明是他不想停下。 臭男人。蘇可咬牙切齒,可是想到明天要去侯府供職,只得又硬著頭皮追上去。 “等一等啊,我有事情要……”蘇可聲嘶力竭,不過話沒說完,馬車終于“吁”地一聲停在了前面。說感恩戴德都不為過了,蘇可哭喪著臉小跑過去,伸手抓住了窗棱。“公子,舟公子?!碧K可心里罵他千百遍,無奈有事相求,也必須將聲音放柔和,“您給我的那張拜帖被來家的賊人踩壞了,您能再給我寫一張嗎?” 坐在車里的邵令航慢慢睜開眼睛,臉上閃過一絲安慰,但轉(zhuǎn)瞬即逝,無人察覺。 他以為她追上來是為了反悔的,原來不是。 他低沉地回了句“知道了”,隨即又讓人行車。 蘇可是徹底跑不動了,看著馬車復(fù)又行遠,一股悶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她不是要讓他知道,而是要他幫忙再寫一張。不是說明日就要去侯府供職嗎,這會子不寫,什么時候?qū)??不過細想,又給他找臺階。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沒有紙筆怎么寫呢? 蘇可一搖三嘆地回了家,面對家人盤問,只說這位“夫人”聽說了她的境遇,給她找了個活計,明日就去府上報到。 爹娘有些欲言又止,蘇可沒心情追問,起身便要回屋。只是還沒等走出爹娘的屋,大嫂的“私語”便傳了出來,“那位夫人也不知曉不曉得可兒去秦淮的事,萬一知道了,這份好不容易得來的活計就要泡湯了。要我說,讓妮子去才合適,歲數(shù)小進府更容易使喚?!?/br> 大哥說:“她不想嫁人,留在家里也是難受,出門去尋活計是條路,你甭惦記?!?/br> 大嫂嘁了一聲。 傍晚,蘇可早早睡下,從家進城至少要走一個多時辰的路,明日要早起。 而在咸宜坊豐城胡同里的宣平侯府,邵令航辭了宴席剛剛回來,正端著濃茶解酒??匆姶蠊芗腋H鸺膊角皝恚畔虏璞K喊了聲“福叔”。 福瑞已經(jīng)四十有七,但在邵令航面前自不敢當,忙問他有何事吩咐。 邵令航目光真誠,“我在秦淮花了一萬兩的事,福叔是知道的?!?/br> 福瑞端著肩膀朝邵令航看過去,笑容里一副了然的神色,“侯爺是想將人接進府里來?” 邵令航喜歡和聰明的人共事,不用過多廢話。他將蘇可的事簡明扼要地告訴福瑞,并且著重強調(diào)了下蘇可那股子硬脾氣,“她吃軟不吃硬,你只裝不知情,斟酌著給她謀個適當?shù)牟钍戮涂梢粤恕!?/br> 福瑞心中擂鼓不絕,邵令航是他看著長大,脾氣秉性還算拿捏得準。從貴妃那里知道皇上要指婚的消息,他就琢磨邵令航會不樂意,于是指了條道讓他南下祭祖去。 秦淮花了一萬兩,他自然頭一個知道。 老夫人那里他一直瞞著,見邵令航獨自而回,還以為他將人安置在南京。這剛放下心來,誰曾想他竟打的如此主意。 “侯爺?shù)囊馑?,是想讓這位蘇姑娘在老夫人那里討得一些歡心?”福瑞試探問道。 邵令航垂聲搖頭,“我說過了,她不想跟我?!?/br> 福瑞想起這遭,揣摩著邵令航話中的意味,倒是沒瞧出太多的遺憾來。 這就困惑了。 邵令航端起茶盞來一飲而盡,視線在福瑞疑色重重的臉上打了個轉(zhuǎn),知他不明,只好直言:“她雖不想跟我,但也是我的女人。在市井闖蕩終歸不妥,留在府里安排個差事,有事我也能照應(yīng)?!?/br> 有此言,福瑞就悟了。 這位叫蘇可的姑娘要么是真動了邵令航的心,要么就是手段真高明。能讓邵令航留心掛意的女子,除了老夫人算一個,上頭兩位jiejie算兩個,還真找不出第四個來。如今這蘇姑娘算是站住第四的位置了。 好生照顧著吧。 福瑞暗自打定主意,心中便有了計較,對邵令航也就直言起來,“如今是三太太當家,府里進了人必要和三太太吱一聲。聽侯爺?shù)囊馑?,這位蘇姑娘既然能在青樓里安身立命還管著二三十姑娘,那想必管家理事的本事也不俗了。這樣的人終歸埋沒不了,依我看,進府時安排什么差事還是聽三太太的意思?!?/br> “三嫂當家,確不好駁了她的面子。但三嫂用人向來只用自己人,只怕她進府落不到好差事?!鄙哿詈锦久?,倘若讓她進府就只是當個粗使丫頭,那可太難看了些。 她是個有棱角的人,在市井中摸爬滾打只會磨掉她的鋒芒。 邵令航不禁想起馬車上她唯唯諾諾的樣子,只怕他的一萬兩也已經(jīng)磨掉了她不少棱角。如果她進府后沒有一個合適的位置,棱角變得渾圓也不過是時日的問題。他欣賞她,卻不能毀了她。那就得不償失了。 “不如這樣……”老油條的福瑞上前走了一步,貢獻了一計。 次日蘇可早早起來,翻出最新做的一件天青色竹紋褙子,配月白繡纏枝花十二幅湘裙,頭發(fā)油光水滑挽了起來,插了一支銀質(zhì)扁簪,素素靜靜透出一股子干練勁兒。在家塞了半個饅頭,她但凡心中有事,飯量就小。吃完就緊趕慢趕出了門。 只是怎么也沒料到村口停著一輛平頭馬車,昨日來家的那位婦人掀了車簾下車,笑津津地走到蘇可面前來,“我家爺讓我送姑娘去侯府?!?/br> 蘇可啞然,但很快就釋懷了。果然他就是個強勢霸道的人,在秦淮沒有顯露出來,大約是水土不服?;亓司┏?,瞅瞅這些作為,這真是將本質(zhì)暴露得一覽無遺。 蘇可認命地上了車,但見婦人要跟車,忙將她拉了上來。一來這時間太早,才卯初時分,讓人家在村口等已是罪過,再讓人家跟車就實在于理不合了。二來,蘇可也想借機向她打聽打聽這位舟公子。 但一番攀談下來,蘇可只知道這位婦人姓孫,稱呼孫mama。其他的就什么都問不出來了。這一點上,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馬車拐進豐城胡同的時候,孫mama道:“蘇姑娘,我家爺吩咐了,只讓我送姑娘到這里。車子會直接將姑娘送去角門,到那里您盡管找門房通稟管家福瑞,自有人來領(lǐng)姑娘進府去。”說著,將一個小荷包塞給蘇可。 蘇可疑惑地看了看荷包里,竟然是十幾二十個小銀角子。 “爺說進府后該打點還是要打點,初來乍到人情客往都要錢,姑娘盡管用就是了?!睂Omama說完就下了車,跟車夫耳語了幾句,就同蘇可告了別。 蘇可捏著荷包坐在馬車里,直到車夫隔著簾子喊她到了,她才回過神來。 下車后能見侯府氣派恢弘的大門,幾個門房已經(jīng)坐在角門兩側(cè)處的長凳上閑聊,幾個灑掃的門里門外地忙活。 蘇可吸了吸氣,上前去喚了個門房,“這位小爺,可否幫我喊一下這里的大總管福瑞?” 幾個門房都盯著蘇可瞧,那個被喚的問了一聲“姑娘貴姓”,聽說姓蘇,一轉(zhuǎn)頭就躥了。 沒多會兒,門里就疾步走出個穿褐色直綴的男人。不到五十的樣子,雖然有些發(fā)福,但眉目精明,瞧見蘇可后眼睛登時亮了兩分,直呼:“可兒啊,我剛囑咐他們留心著你會來,可想你今日就到了。”說著便過來拉她往臺階下走,“走,先家去,你舅母正等著你呢?!?/br> 蘇可驚掉了下巴。她知道舟公子肯定打點了福大管家,所以門房這里才對她松泛許多。但她絕沒料著福大管家—— 還成了她舅舅?! ☆、第008章 侯府深不可測 “是舟公子吩咐的,蘇姑娘盡管隨我來?!?/br> 福瑞在侯府已經(jīng)當了二十年的家,如今在侯府后街上有一處兩進的宅子,家里下人丫頭都齊全,單看上去,只當是一處殷實富足之家。 蘇可被帶到后院的正屋,前腳在炕邊坐下,后腳福瑞家的就跟過來?!斑@就是舟公子說的蘇姑娘?”福瑞家的上前打量蘇可,然后對炕桌那頭的福瑞點頭,“是個標致的,難怪舟公子開這個口。” 福瑞沒有表態(tài),端著茶盞吹上面的浮葉,抿一口,慢悠悠地看向蘇可,“舟公子的意思是,蘇姑娘就以我親戚的名義進府,去年才從宮里放出來,在京郊待了一年,這幾日家里逼婚,姑娘不想嫁,就求到我跟前來了。如此說可以免去很多麻煩,進府也比較容易。” 相比剛才在門房的熱絡(luò),此刻的福瑞冷了許多,舉手投足間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蘇可很理解,剛才的“認親”是給門房的人看的,是舟公子吩咐過的。此刻的“認親”是福瑞按著吩咐給她安上的,福瑞身為侯府的大總管,就算是真親戚也不是等閑能攀上的。所以她需要感念這份恩情,將來要知道知恩圖報。 另外更重要的一點,福瑞話里話外似乎知道許多。或許連秦淮的事也知道一些。 蘇可斂了斂心神,從炕沿上下來,端端正正給福瑞福了個禮,“舟公子對我有恩,福大總管對我亦是有恩,蘇可銘記在心,進府后謹言慎行,絕不給兩位添麻煩。” 福瑞見蘇可福下去的姿勢,便知她是宮里出來的,非常規(guī)矩。而她的話也說明她是個懂規(guī)矩的,這就很好。 福瑞家的看蹲了這半天,上前將蘇可扶了起來,“這哪里說的,恩情不恩情的放在一邊,往后大家在府里相互幫襯著就是了?!闭f完轉(zhuǎn)頭又看向福瑞,“你趕緊回府里去吧,這里有我,等會兒掐著時辰我?guī)Ч媚镞M去?!?/br> 福瑞見了蘇可,心中落了幾分定,便起身回前頭去了。 福瑞家的轉(zhuǎn)身坐在了福瑞剛才的位置上,給蘇可添了茶,眉眼里盛著笑意。 原來侯爺喜歡這個模樣的呀。 她笑意漸濃,“先坐會兒,這個時辰府里的主子都在老夫人那里請安說話,三太太當家會早些辭出來,在花廳里聽管家婆子們回事。都料理完了,至少要到巳正時分。咱們巳初動身,先去給老夫人請個安,然后再去三太太跟前回話?!?/br> 蘇可順從地應(yīng)了一聲,但隨即生了疑惑,“三太太當家?侯爺夫人呢?” 福瑞家的抿著嘴笑了笑,“侯爺至今尚未娶親,連個妾室都沒有呢,所以府中中饋便由三太太代為主持。” 蘇可霎了霎眼,沒敢多話。其實她和貴妃娘娘的接觸并不太多,貴妃娘家的事也只是聽身邊宮人提起才稍聽一耳朵,也大多沒往心里去。況且侯爺這些年一直在打仗,娶沒娶親還真是不知道。 畢竟誰能料到有朝一日會和宣平侯府扯上關(guān)系呢。 福瑞家的見狀,就掖著手同她講:“姑娘雖然在宮里待了好長時候,宣平侯府的事應(yīng)該也知道些,不過我還是跟姑娘絮叨絮叨,姑娘心里有了底,到了侯府就知道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了?!?/br> 蘇可聽此,忙點頭謝過。 宣平侯的爵位到邵令航這里已經(jīng)是第四代了,第一代是跟著先祖爺打過江山的,按軍功封了宣平侯,世襲罔替。 老侯爺七年前去世,剛過完五十歲壽辰,一場風(fēng)寒引起舊疾,在床上躺了兩個月就撒手而去。邵令航身為世子繼承了爵位,本是回南京守孝三年,但第三年后半年就帶兵到北境打仗去了,戰(zhàn)事一打四年,今年年初剛回來,從昭勇將軍升授昭毅將軍。 “那侯爺今年得有……”蘇可在記憶中搜尋,宮里的貴妃今年已經(jīng)三十六了,那侯爺怎么也要過而立之年了吧。還沒娶親?! 福瑞家的挑挑眼,傾身過來,“侯爺今年二十有五?!?/br> “才二十五?”蘇可沒有見過侯爺,只知道帶兵打仗去了,還是貴妃親自舉薦給皇上的。 那時候貴妃還是賢妃,能升到貴妃的位置,一是生下了九皇子,二就是因為這個弟弟在北境頻頻告捷。 可怎么也沒想到,侯爺居然如此年輕。 福瑞家的挺起腰板兒,“和侯爺打小長起來的這些公侯子弟,現(xiàn)在哪一個不是紈绔,只有侯爺年紀輕輕掙得了軍功,沒給老侯爺丟臉?!闭f得與有榮焉的樣子。 蘇可聽到紈绔,腦海中立馬閃過了舟公子的音容笑貌。 紈绔。桀驁。冷峻。霸道。 也不知侯爺知不知道舟公子的所作所為。把她塞進侯府里來,侯爺愿意嗎? “姑娘放心,雖然侯爺年紀輕輕就在戰(zhàn)場上殺伐決斷,其實私下里人還是非常好的,對待下人也和煦得很?!备H鸺业囊娞K可面露擔(dān)憂,忙寬慰她,然后開始講起侯府現(xiàn)有的人員來。 老侯爺共有三兒兩女,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和排序第五的侯爺都是太夫人邵唐氏所生,乃嫡出。三爺是太姨娘鄭氏所生,四爺是太姨娘高氏所生。 大姑奶奶邵令曦嫁給了理國公世子,如今掌一府中饋,膝下有兩子一女,大兒子去年都已經(jīng)娶親了。 二姑奶奶邵令晗便是如今的貴妃娘娘,育有四公主和九皇子。 三爺邵令舤如今是從六品的工部屯田司員外郎,娶的正是工部侍郎的嫡四女黃芷蘭。因為三爺?shù)纳膏嵤显翘蛉松磉叺馁N身大丫頭,所以三爺雖為庶出,但也很得太夫人的喜愛。如今三太太就管著侯府的中饋。 四爺邵令舶在八股上不甚精通,勉勉強強考中秀才后就再也不想拿起書本。老侯爺在時,對四爺?shù)纳父呤虾芴圩o,所以就讓四爺在前院管著庶務(wù)。 福瑞家的說著,嘴角撇了撇,“老夫人之所以不喜歡四爺還有個緣故,就是四太太?!?/br> 四太太沈玥宸雖是嫡出,但是生母早逝,是由繼母帶大的。 這并不是重點,重點是四太太的父親是整個華北數(shù)一數(shù)二的巨賈,家里金樓、綢緞莊、錢莊、當鋪在各州各縣都有分號。四爺雖是庶出,也是侯府公子,老夫人當時并不希望和商賈聯(lián)姻。但是高太姨娘沒少吹枕邊風(fēng),而且那幾年侯府的田莊收成不是很好,老侯爺也就默許了這樁婚事。 “當年四太太進門的時候,一百六十八抬嫁妝,第一抬進了侯府的門,最后一抬還沒出沈家在京城的宅子。四太太手頭最富裕,這兩年就一直明里暗里的想分家。不過老侯爺在時留下話來,三代內(nèi)不許分家,所以四太太這鬧騰也是白鬧騰?!?/br> 福瑞家的說了這一大通,嘴干舌燥,正要喝口水,蘇可就已經(jīng)斟了茶推到她面前。 蘇可試探著問:“四太太為什么想要分家?” “這個……”福瑞家的支吾了一聲,眼神有些閃爍,片刻后又冷靜下來,壓低了一點聲音,“其實這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如今告訴姑娘,姑娘心里有數(shù),往后在府里就不要過多打聽了?!?/br> 蘇可忙點頭應(yī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