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保國公朱永頗不屑地看了劉吉一眼,隨即又禮貌性地和張巒寒暄了幾句。 所謂“納彩”,即為“采擇”之意,就是男方欲要擇某家女子為妻時,便差媒妁攜禮前去試探女方之意。問名,顧名思義,就是向女方父母問明女兒的姓名,一般還要附上生辰年月,這樣好“問卜”,看男女方的八字是否相合。 當(dāng)然,太子妃的人選早已定下,此間的納采問名實則只是走個形式。 納采問名禮正式開始后,朱永和劉吉手里分別捧著一份制詔,各自嚴(yán)肅起臉來,一板一眼地朗聲宣讀起來。 在場的眾人悉數(shù)跪下聽宣。 “皇帝制諭鴻臚寺卿張巒:‘朕惟經(jīng)國之道,必本于正家,婚姻之禮,必慎于擇德。茲皇太子年及婚期,須得賢淑以為之配。今特遣使持節(jié),以禮采擇。’此乃納彩制?!?/br> “‘朕惟正始之道,婚禮為先,皇太子之配,宜選名家,特遣使持節(jié),以禮問名,尚俟來聞?!藶閱柮??!?/br> 張巒行了一個跪拜禮,恭恭敬敬地道:“微臣張巒伏承嘉命?!?/br> 接著,朱永和劉吉又宣讀了一遍制詔,并且詢問漪喬的姓名以及家族情況。 張巒向正副使呈上早就寫好的表,然后再次恭行一禮,開口道:“臣女臣夫婦所生,先臣四川夔州府知事迪之曾孫,先臣綬之,孫今年十八,謹(jǐn)具奏聞……” 漪喬這邊低頭聽著張巒所呈表的內(nèi)容,嘴角忍不住暗暗抽搐:“臣女臣夫婦所生”,這不是廢話么?難道說她還是他們夫婦撿來的不成?不過……等一下,張巒的意思可能是要強調(diào)她是嫡出之女。若是庶女,那么應(yīng)該還有和庶母見禮之類的規(guī)矩。由此可見,其實張巒考慮的還是蠻周全的。 “哎呀!”就在漪喬出神時,延齡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緊接著便是一陣“嘎嘎嘎”的鵝叫聲。 等到眾人循聲望去時,便看到一只體態(tài)笨拙的大白鵝撲棱著翅膀向著漪喬的方向連走帶飛地搖晃而來。 跪在地上的兵士們見此都嚇了一跳,沒料到它會突然來這么一手,于是一個個慌手慌腳地從地上爬起來,幾個人同時把鵝一把按在了地上,一時間落了一地白花花的鵝毛。 漪喬眨眨眼,看到這一幕不由失笑。 “混賬東西!連個畜生都看不好!要是驚嚇了娘娘,你們擔(dān)得起么?!”劉吉狠狠地瞪了兵士們一眼,憤怒地呵斥道。 朱永斜睨著他,鼻子里輕輕地冷哼一聲。 “娘娘沒事吧?”劉吉轉(zhuǎn)頭又是一臉笑容,語氣極為真切。 “沒事,”漪喬淡淡一笑,旋即又話鋒一轉(zhuǎn),“劉大人不必如此稱呼我,畢竟如今還沒有正式冊封?!?/br> “冊封是遲早的事,”劉吉陪著笑臉,“娘娘無須顧慮于稱呼的問題,就當(dāng)是微臣提前叫了。” 漪喬牽牽嘴角,權(quán)作是示意性地笑了笑。 不過,今日見識到了皇家的特殊彩禮,她日后再見到便也就見怪不怪了、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初一,行皇太子納徵(zhēng)告期冊封禮。朱見深遣英國公張懋(mào)為正使,少傅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xué)士萬安為副使,至張家持節(jié)行禮如儀。 這次所贈之禮比之上次,更是豐厚異常。其規(guī)模之大,數(shù)量之多,等級之高,已經(jīng)到了讓人難以想象的地步。金銀璀璨,珠玉爭輝,綾羅溢彩,軟緞流光,滿目都是做工精細的衣冠首飾,滿目都是價值不菲的奇珍異寶??梢哉f,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納征的禮物里沒有囊括的。另外,還有一整套精細完備得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太子妃冠服、首飾和儀仗。 當(dāng)然,這次也少不得送上一群活蹦亂跳、歡叫不停的禽畜:北羊四十牽,豬二十頭,鵝四十只,以及馬八匹…… 但是,這次漪喬已經(jīng)沒有當(dāng)初那么驚訝了?;蛘吒鼫?zhǔn)確地說,是無暇顧及于此了。 此時的她頭上正頂著一頂鑲嵌著各色珠花寶鈿、金鳳附飾的九翚(hui)四鳳冠,身上穿著一套奢華高貴但卻式樣繁復(fù)到里三層外三層、配飾齊備精細的翟(di,古書上的一種鳥)衣,脖頸上掛著一副連綴有好幾樣玉石金器的霞帔,腳上穿著青羅襪,外面套著一雙綴有六顆珍珠的青纻絲舄(xi,即為鞋)…… 在作為催妝之禮的四只羊的“咩咩”聲中,在一眾宮娥女官的攙扶下,漪喬搖搖晃換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緩緩出了閨房。 她此時只覺得頭上的鳳冠有千斤重,直壓得她脖子快斷了一樣。身上繁瑣的衣飾更是束手束腳,每走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不過這也是沒辦法,她如今只能辛苦地集中精力硬撐著,不然在這種場合失態(tài)那就不是她一個人丟丑的問題了。 冊封的儀式正式開始,漪喬謹(jǐn)慎小心地理了理衣服,跪下來聽宣。 作為正使的英國公張懋手執(zhí)朱見深的圣旨,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開始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長子皇太子祐樘,天賦純資,學(xué)全睿德,年長已冠,宜諧室家。爾張氏鴻臚寺卿張巒之女,夙蘊閨闈之秀,克遵姆傅之箴,時及于歸,天作之合……” 漪喬垂首看著身上華貴鮮妍的禮服上的翟鳥紋樣,如水般靈動的目光幽幽閃爍。 她輕輕地在心里呢喃道:我這就要嫁人了?而且嫁的還是幾個世紀(jì)之前的一個古人?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議……不知進宮之后,會是個什么情形…… 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初六,是皇太子的親迎日。京城百姓紛紛奔走相告,成群結(jié)隊地趕去看熱鬧。京城里一時間萬人空巷,人潮成海,主道旁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眾人擠擠挨挨地并在一起,摩肩接踵,連一丁點插腳的地方都沒有。此情此景,可謂是盛況空前。 “哎哎哎,聽說了么聽說了么?這條道兒可是太子殿下親迎隊伍的必經(jīng)之路誒,等一下咱們就可以見到殿下的天顏了!” “知道啊,不然我怎么會來這里?不過我就是沒想到原來未來的太子妃娘娘就住在這附近?。∫蝗晃疫@次就沒法搶著這么靠前的位子了?!?/br> “誰說不是呢,那離得稍微遠些的都排到大后面了,咱們住得近的就是沾光。等一下就可以一睹殿下的風(fēng)采了,想想就覺得激動!只是不知道咱們的太子妃娘娘長得什么樣?” “能選上太子妃,那一定是天命所歸啊,模樣估計也跟天仙似的吧?京城可好久都沒這么熱鬧了,咱們這平頭小民何時親眼見過太子大婚的?為了來看這個熱鬧,今兒個我可是連生意都不做了……” “哎——別說了!快看快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親迎隊伍朝著這邊來了!??!” 眾人翹首以盼的親迎隊伍一路奏著震天響的喜樂緩緩地開過來。整個隊伍由陣勢龐大的儀仗隊做前導(dǎo),由賣力鼓奏著的鼓手、號手以及其他樂手緊隨其后,之后隨侍的官舍官軍做導(dǎo)從,后面還跟著不計其數(shù)的、扛著成箱成箱彩禮的兵士。整個親迎隊伍任人伸長脖子也根本望不到頭,浩浩蕩蕩綿延數(shù)十里的樣子。 而被簇擁在隊伍中央的,是一輛極其引人注目的御輅(露,古代的一種大車,多為帝王所用)。金玉做飾,流蘇百轉(zhuǎn),盡顯帝王之家的貴氣與奢華。而輅中所坐之人,即為此次大婚的新郎,親迎的主角之一,大明的皇太子,朱祐樘。 他今日所著的是一件白鹿皮制成的皮弁(biàn),皮弁服的縫隙之間綴有五彩玉,顯示出身份的高貴與尊崇。他的神態(tài)極為優(yōu)雅安閑,唇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然而溢轉(zhuǎn)著琉璃一般璀璨華彩的眸子卻是平靜無波,半絲漣漪未起。就如同紫藤蘿瀑布之下沉淀的最深的一抹色調(diào),輝煌亮麗之中又帶著悠遠的沉靜。 “太子殿下是乘輅而來的啊,那我們豈不是難以得見天顏?真是遺憾??!” “是啊,我們要見到殿下是不是還要再擠到太子妃娘娘的住處才行?” “擠就擠吧,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啊……” 祐樘聽到御輅外百姓的議論,不由淡淡一笑,旋即伸出一雙白皙瑩潤而線條優(yōu)美的手,緩緩挑起了簾子。 “哎呀,快看!太子殿下!” “那就是太子殿下啊,果然是天家之子,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殿下素有寬仁之名,如今看來,真是溫文爾雅,君子如玉,果然所言非虛!實乃我等之幸也……” 祐樘面上溫和含笑,目光流轉(zhuǎn),掃視了一圈,沖著周圍的百姓頷首致意。然而就在他即將放下簾子的時候,視線卻突然停滯在了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