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jié)
不過,這回她連什么時候被扒光的也不知道。 漪喬發(fā)愣之際,就瞧見自己今日出門穿的那一身衣裳正靜靜堆在床頭邊的烏木梅花小幾上——褙子、襦裙、抹胸、束腰絲絳……連最下頭壓著的褻衣也隱約可見。 真是從外到里,一件不落。 漪喬的目光硬生生在隱隱露出的褻衣一角上僵了一下。 這些衣裙放得十分隨意,并未被疊起,如果不是都擱得穩(wěn)穩(wěn)的沒有一件滑落到地上,漪喬真懷疑那是被人一件件扔上去的。 她呆了一下,下意識攥起手,又發(fā)覺自己這一攥之下似乎抓著了什么軟涼絲滑的東西。她張了張嘴,抬手一抽,就從她裹著的那條被子里抽出了一件團云織錦緞直裰。 這袍子她認(rèn)得,畢竟還是她親自選的——最近一次幫他擦完身后,她挑了這件給他換上——她一直將他當(dāng)活人對待,衣裳自然選的也都是日常便服。 她方才回想起的花園中的那一幕里,他穿的就是這件。 而眼下這袍子居然跑到了她的被窩里,上頭還有明顯因著大力拉扯而留下的褶皺。 她盯著那件袍子懵了好一會兒,腦海里先后蹦出兩個念頭。 第一,她回憶起的方才所見可能并不是夢。 第二,她好像是干了什么禽獸事了…… 以她當(dāng)時那般激動澎湃的心情,她毫不懷疑這種可能。 “轟”的一聲,仿佛有悶雷在腦中倏然炸開,炸得她腦袋一懵,雙頰驟紅。 那可是在外頭啊,還有很多人呢?。粫徽l看見?。∷谛睦镞B連哀嚎道。 關(guān)鍵是,為什么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做過什么?跟醉酒了似的,徹底斷片兒了…… 漪喬捂著guntang的臉頰,想到自己身上的衣裳說不定也是她自己扯掉的,又把腦袋埋進柔軟的絲被里,十分窘迫地想,她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她激動起來能兇殘至此。 她羞窘得無以復(fù)加,卻又生出些遺憾來——方才肯定是她把他撲倒然后剽悍地壓在他身上,難得主動權(quán)掌握在她手里一次,不記得真是可惜了…… 但是想到自她醒來后一直沒看到他的人,她又按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再度懷疑起她那些記憶的真實性來。 漪喬抬起頭,面容一斂。 可如果真是夢,那她的衣裳又是誰給換的? 她腦中混亂一片,正欲穿衣起身,忽聞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傳來。緊接著,又聽到門軸輕輕轉(zhuǎn)動的聲音。 漪喬渾身一繃,揪緊被子把自己裹好,這才循聲望去。 隨著腳步聲漸近,透過眼前那一扇黃花梨花鳥屏風(fēng),一抹模糊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 那身影走近后,稍稍一轉(zhuǎn),便越過了屏風(fēng)。 這下驀然清晰起來。 一個人緩步而來,看到她已經(jīng)坐起,腳步頓住。 自窗外漫進來的天光映照出他大半側(cè)影,映照出他修挺如竹的身姿,卻照不盡他面上的神情容色。 漪喬看清來人面容后,渾身一松又一緊,僵怔著一動不動,連話也說不出。 她就那么定定凝著眼前的人,仿佛是在確認(rèn)什么。 然而不等她多看幾眼,他一回身就往外走。 漪喬霎時便慌了。 “祐樘!”她急喚一聲,當(dāng)下一掀被子,跳下床就要去追他,連趿拉上鞋子也顧不上。 她害怕只要稍一遲疑,他就又不見了,又只剩她一個人。 哪怕是個夢,她也要留住。 然而她一心只想著追上他,忽略了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她踩到床前的足踏上要站直身子,可雙腳一踏實,這才覺出兩條腿酸軟得厲害,身子也跟著驟然一沉。 她驚呼一聲,趕忙伸手扶床,然而力氣不逮,身體還是順著慣性往地上栽去。 即將倒地的瞬間,她心里又急又慌。但她惶急的并不是這一摔會有多疼,而是這樣耽擱一下,她可能就追不上他了。 她正發(fā)愁她眼下這個樣子,這一摔不知道還能不能爬起來,下一剎,她倒地之勢陡然止住,整個人都跌入了身后那個安穩(wěn)的懷抱里。 她頓了一下,轉(zhuǎn)眸看向身邊那近在咫尺的人。 他微微垂眸,不看她,也不作聲。 他溫?zé)岬谋窍⑷雎湓谒鳖i間,他的手臂牢牢擁著她,隔著單薄的寢衣,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 想到這近兩年的時間里她面對的一直都是渾身冰冷毫無氣息的他,漪喬就一陣恍惚,一時間竟分不清她如今到底是身處夢境還是現(xiàn)實。 她看他看得出了神,伸出手要去撫他的臉,他卻身子一移,繞到她的側(cè)面,然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手落了個空。 不知他這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 漪喬張了張嘴,收回了手,目光卻是一刻不移地釘在他身上。 他將她放回床上的動作十分溫柔小心。待她坐好后,他垂眸在她身上掃了一下,眸光微滯。略微別了一下眼,他幫她攏了攏寢衣的衣襟,又拉過那條纻絲薄被,仔仔細(xì)細(xì)為她裹上。 因著他這舉動,她才想起她身上寢衣的衣帶已經(jīng)滑落,她里面又沒了褻衣,那不是什么都露出來了…… 但眼下不是羞赧的時候,何況他又不是別人,被他瞧去了也沒有什么。 漪喬面不改色,只仍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他為她裹被子的動作有點類似一個稍即便離的擁抱,漪喬的一顆心也隨著他的靠近與遠(yuǎn)離而忽上忽下。 終于,她再也受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勁將他往她身前拉——她想抱他,但他離她有點遠(yuǎn)。 可惜她的左手上還纏著紗布,不便活動,不然她趁他不備之際,雙手一起用力,肯定能將他直接扯到她懷里。 她這般扯著他,意圖很明確,但他沒有遂她的愿,只是長身立在床前,默然不語。 漪喬拽了好幾下都毫無效用,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他雖站在她跟前,但卻根本不看她。 她忽然想起,自打他進來之后,似乎就沒怎么正兒八經(jīng)看過她。 而且,還有一點十分關(guān)鍵的是,他始終閉口不言。 漪喬目光一凝。 是啊,自從她看到他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之后,他一句話都沒跟她說過,連喚她一聲都不曾有。 她雖然也沒怎么說話,但這是被他無形中帶的??伤麨槭裁床徽f話?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扯他的動作當(dāng)即停住,忍不住驚疑不定地問道:“你是不是把我忘了?!你……失憶了?” 青霜道長曾與她說,他縱然是回來了,也可能會失去記憶。 她這話一出,他終于轉(zhuǎn)眸瞧過來,卻是看傻子一樣看她。 漪喬又睜大眼睛確認(rèn)了一番。 沒錯,就是看傻子一樣看著她。 雖然他仍舊緘口不語,但她就是能看出他眼神里的意思。 漪喬被他看得窘迫,又不忿于被當(dāng)成傻子,瞪著他分辯道:“誰讓你不理我!”又稍稍放低了聲音道,“還不給我摸臉,不讓我抱……” 他目光下移,看了一眼她緊拉著他的手,那神情仿佛是在說:你以為我要是不認(rèn)得你了還會讓你這么拉著我么? 漪喬長長舒了口氣,小聲自語道:“沒失憶就好,我可不想再追你一遍……”說著話抬頭瞧見他的神色,又有些訕訕的,干咳一聲,垂頭道,“別那么看著我,我也是擔(dān)心你忘了我嘛,想確認(rèn)一下而已,畢竟追你一回也不容易啊……”然而她話未說完,他便又是一轉(zhuǎn)身,提步欲走。 漪喬下意識手上一用力拉住他,趕忙道:“哎好吧,再追一遍我也愿意!好了,我知道你沒忘了我還不成!我知道,你要是真的不記得我,方才也不會來抱我……可你為什么不理我?” 他步子頓住,不答話也不回頭看她,只是手腕動了動,示意她松開他。 漪喬抿唇,一臉堅定道:“不放!”說罷,更是死死抓著他的手,這回簡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他轉(zhuǎn)首望過來,見她一副和他卯著勁兒的架勢,遂略一忖量,轉(zhuǎn)身退了回去。 漪喬見他順著她的意乖乖回來了,心頭一喜。她眼下體虛,這樣用力地拽著他,實際上她自己也辛苦得緊,如今看他終于不再堅持,她心中松了口氣,手上力道也就減了大半。她正要跟他說坐到她跟前來,然而話未出口,便覺手里驟然一空。 她登時一愣。 不帶這么誆人的??! 等她再回神時,趕忙轉(zhuǎn)頭去看,卻只能瞧見他眨眼間便消失在視線里的衣袖一角。 她木愣愣地低頭瞧了瞧自己空了的手掌,心里忽然涌上難言的委屈。 如果這真是個夢,那她實在不知道到底是個美夢還是個噩夢。 她終于再次見到了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可他卻不搭理她了。 這跟她預(yù)想的不一樣啊!他們這可是跨越生死的重逢,即使不抱頭痛哭也該互訴衷腸才對,哪有像他這樣對她不理不睬最后還直接轉(zhuǎn)身走人的道理。 漪喬回想起他進來時的情景,忽然發(fā)現(xiàn)他好像確實就沒打算多待,方才可是來看了她一眼就要走的,只是因為她差點摔到地上,這才耽擱了會兒。 漪喬在床上僵坐著,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她仔細(xì)回想了一下事情的原委始末,腦中遽然靈光一閃。 他生氣了? 按照常理,他醒來后應(yīng)該四處尋她才對。即便不去找她,那她從外頭回來之后,他聞訊也應(yīng)當(dāng)出來相見,再不然也該在他醒來的屋內(nèi)等她,可是都沒有。 他不僅沒找她也沒等她,反而似乎是在故意躲著她。她為了找他,幾乎將整個別院翻了個底朝天,險些跑斷了腿,又是一路急呼他,這么大動靜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曉。 那最后又為什么肯見她了呢? 漪喬記得她當(dāng)時因為遍尋他不見而頹喪失落至極,靠在樹上慟哭不止。 是她把他哭出來的? 漪喬微微怔住。 但他為什么生她的氣呢,難道是因為…… 她正自猜疑不定,又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這回好像不止一個人。 她想起自己眼下這穿了跟沒穿似的樣子,驚了一下,連忙又將被子裹嚴(yán)實了些,往床里側(cè)挪了挪,倒頭躺下,閉目裝睡。 推門聲之后,是一陣急促卻有條不紊的腳步聲。似乎是有幾個人魚貫而入,將什么東西次第放在她床前,擺好之后,又依序退了出去。 不對,還有一個人沒走。 漪喬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朝著床邊靠近,驀地睜開了眼睛。 對上眼前的人,她愣了愣,又看了看床前的情景,忽然會心笑道:“我以為你走了,原來是去幫我備飯了?!彼f著話從床上坐起來,“你怎么知道我餓了?我就清早那會兒稍微吃了點東西,之后去外頭轉(zhuǎn)了一上午,現(xiàn)在胃里早就空了?!?/br> 她沒說出來的是,因為最近接連兩次昏迷,她基本都沒怎么吃東西,醒來之后也沒胃口,今早要不是想著那可能是她的最后一餐,她恐怕也不會動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