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節(jié)
屈指算算,她來到這里二十一年,即使扣掉中間缺席的兩年半,也足以占據(jù)她前半生的大半。她雖然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生死危難,但她實際上沒有受過什么苦楚和委屈,因為他一直在她身邊。 這個男人徹底安定了她留下來的心,甚至令她拋卻自己原本的世界而回來找他,最后她更是為了他以命相搏。 她事后想想,覺得這些舉動不免有些瘋狂,但回想起當時情境,卻又是順理成章的。 論付出的話,他的付出半點不輸于她的。 她后來一直在與歷史對抗,極力避免他走向孝宗的宿命,每每想起這個就覺烏云罩頂,惶惶不可終日。如今枷鎖得除,她感到渾身輕松。這于他們而言,是嶄新的開始。 她覺得她簡直中了他的毒,永世無解。 她覺得一生太短,即使全都用來愛他也是不夠的。她方才說起下一世時,前所未有地希望真的有輪回轉(zhuǎn)世這回事,這樣她就有機會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這種想法或許十分孩子氣,但她的確是這么想的。 不管他是朱祐樘還是朱七三,她都愿意做他的妻子,照顧他,陪伴他。富貴貧窮,與他相比,都不足道。 漪喬不清楚他對她說的那番關(guān)于月老的話是不是真的,但她想,或許她該信他的,他們真的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 不過她又忍不住回頭想,她與歷史的抗爭,到底是輸了還是贏了呢? 她思緒飄渺間,隱約聽見他對她說了什么。她沒有聽分明,猛地回神,怔怔道:“夫君方才說什么了?” 他溫柔地幫她別了別鬢邊的碎發(fā),眸中笑意漣漪一般暈開,道不盡的殷殷繾綣。他擁著她,伏在她耳畔,微笑道:“我方才問,明日去畫眉山,喬兒想約在什么時候?” (正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后還是忍不住眼睛泛酸,哎,正文完結(jié)了,好藍過……這次的作者有話一定要看,有福利喔~感言是肯定要寫的,不過我打算等到寫完番外再寫~雖然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但還是順便再說一次,文里說的太宗指的就是后世說的明成祖朱棣,朱棣在嘉靖朝之前的廟號都是太宗,嘉靖給改成了成組。 第204章 番外之求仁而得仁 歲更鳳歷,氣轉(zhuǎn)鴻鈞,成化二十二年的春天如期而至。 北京城的冬天冷得緊,于是春回大地后的煦暖便顯得格外怡人。只是,今年的春天似乎和以往的并無區(qū)別。 窗外花木蓊蓊,春景暄妍。 云墨意放下手中的賬簿,抬頭往窗外望去。出神少頃,他又將目光收回,修長手指撥了撥紫檀珊瑚檔算盤上的翠玉算珠。 祖母勒令他禁足七日,如今才是第三日。他其實不太介意被禁足——一來,他早已習(xí)以為常;二來,這并不影響他思考算學(xué)數(shù)理問題。 只是,他方才看到室外春景時,心頭忽然泛起迷茫。他這樣年復(fù)一年地抗爭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他之前為了鉆研更簡便實用的開方法,在除非居待了六七日。祖母一直安插人監(jiān)視他,因此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幾次三番差人來催,他都置之不理。最后祖母氣急敗壞,親自帶人來將他押了回去?;馗?,祖母盛怒之下便欲動家法好好治他一治,但最終也沒狠下心動真格的,只罰他禁足七日。 云家這一輩子息單薄,他又是唯一的嫡孫,是以,自小到大他過的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祖母更是從未舍得動他一個指頭。他父母早亡,后來是祖母照拂著長大的。孫子輩里,祖母最疼的就是他,因此即使撇開他的身份不論,祖母深懷舐犢之私,每回想教訓(xùn)他,也都下不去手。 祖母待他親厚,他對祖母的感情也十分深厚。只是父母早逝令他的性情偏于孤冷,也不大善于表達。而近些年由于祖母極力阻撓他鉆研算學(xué),要逼迫他接管家業(yè),他與祖母的關(guān)系便多少有些僵。他因此越發(fā)不喜歡住在府里,為了躲清靜,時常往除非居跑。 除非居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他手里多的是閑錢,要在外頭置別院的話,盡可以揀大的買,但他卻選了個小的。原因無他,實在是這地方他就沒打算讓旁人來,小而精致的才好。 他其實也知道自己躲不過接掌家業(yè)這一關(guān),真的接手過來也并非不可,但他絕不愿放下自己鐘愛之事。然而祖母根本不允許他鉆研那些,一定要逼迫他放棄。他與祖母說不通,便愈加不愿讓步,心中的逆反一日重似一日。 他眼望著窗外枝椏上的新綠,腦海里又回響起祖母平素拿來訓(xùn)斥他的那番話。 他嘴角劃過一絲自嘲的笑。 從小到大,他沒遇到過一個懂他的人。所有人都認為他所熱衷的不過是末流賤技,認為他將心力花費在這上頭根本就是玩物喪志。 族中其他長輩知他素性清冷,便極少在他跟前關(guān)說。況且云家家大業(yè)大,本家外家旁支庶出不知凡幾,里里外外生齒眾多,一個個也是各懷心思,虎視眈眈,不少人都樂得觀望。這也是他一直過得煎熬卻沒有一走了之的原因。他沒有徹底失去理智,他只想讓祖母妥協(xié)。 他也沒有什么交好的同儕,沒人能和他說得攏。同是生于膏粱錦繡,但他們說的他都不想聽——賦詩作文的文雅事他不感興趣,倚香偎玉的風流事他更不耐煩聽。而他所熱衷的,他們又聽不懂?;蛟S不僅不懂,還在心里鄙薄,但礙于他的身份不敢表露出來。 就連府里那些下人也在私底下竊竊議論。只是被他發(fā)現(xiàn)后狠狠罰了一通,自此再無人敢碎嘴。然而他可以堵住下人的嘴,卻無法左右他人的想法。他知道他們該怎么想還是怎么想,不過這些他無暇去顧及,他比較頭疼的是祖母的想法。 他覺得他與算學(xué)是有緣的,他不愿放棄。 因著周遭環(huán)境,他自小便接觸到了算學(xué)數(shù)術(shù),雖然只是粗淺的皮毛,但已經(jīng)足夠令他興奮并付出全部的熱忱。 他覺得那些數(shù)字與圖形里藏著無窮的玄奧,可觸類旁通,可舉一反三,愈探愈妙,愈妙愈令他心生折服。 他有時候會想,為什么世人要輕賤這門學(xué)問,為什么算學(xué)屈居六藝之末,明明算學(xué)在諸多方面都有滲透,譬如水利,譬如稅收,甚至田畝丈量劃分都離不開數(shù)術(shù)。詩書文章固然要緊,但算學(xué)數(shù)理更是不可或缺的。 算學(xué)數(shù)術(shù)才是普天之下、公私之間,不可一日而缺者。 然而世人只重四書五經(jīng),只知鉆研八股,算學(xué)數(shù)術(shù)漸至不振。難道真要如宋人秦九韶所感愴的那樣,“后世學(xué)者自高,鄙之不講,此學(xué)殆絕”? 他心緒沉悶,壓抑地嘆息一聲。低頭瞧著指尖下剔透的翠玉算珠,面色陰郁。 祖母的想法沒有改變不說,眼下又多出一件新的麻煩事——娶妻。 他之前真沒怎么思慮過這個問題。他沒有心儀的姑娘,也沒工夫去理會什么風花雪月。只是因他容貌生得太好,即使性子冷不愛理人,也擋不住身邊的脂粉對他起心思。他煩不勝煩,一向能躲則躲。 而當婚事突然被擺在他面前時,他更覺棘手煩躁。 祖母以前都是零星提幾句,他回回搪塞過去也就沒事了。可從去年開始,祖母便開始擺出逼迫的架勢。他不肯松口,這事僵了一年,他以為祖母差不多能暫且擱下這念頭了,沒想到這回祖母借著他數(shù)日不回府的事,重新提起。他自是不肯,祖母便放狠話說綁也要綁著他成婚,要是敢跑就打斷他的腿。他眼見著祖母怒火難平,被逼無奈之下只好說愿聽祖母安排,但要求祖母寬限到年末——他覺得能拖一時是一時。 祖母答應(yīng)了,他心里卻并不輕松。 娶個心意不投的回來,日日相對,朝夕相處,想想都覺得難受。 他胡亂撥了撥算珠,心道,到時候再說吧。 半年光陰消逝得飛快。眼瞧著祖母已經(jīng)在著手準備了,他想反悔,但祖母不給余地。他心中煩悶,卻無計可施。 也就是在此時,他遇到了小喬。 他的命途開始發(fā)生微妙的變化。 他后來其實已經(jīng)不太記得他那日都與她談?wù)摿耸裁磾?shù)術(shù)問題,卻一直記著他上去搭訕時的情景。即使歷盡冷暖砥礪的二十年后,也依舊記憶如新。 他平日都不愛搭理人,那日實在繃不住心中的好奇探究,這才上前。 少女生得仙姿佚貌,錯愕之下抬頭看他,一雙澄凈明眸宛若落了月華星輝的洌洌清泉。 容貌出眾的女子他不是沒見過,何況素昧平生的姑娘長得什么樣也和他無關(guān),但他就是牢牢記住了那個瞬間,在往后的歲月里,總會在不期然間觸碰到那塊記憶。 他后來細細想來,他那時候心里似乎還沒有什么悸動,他是之后才動的心。若是他當時上去搭訕后發(fā)現(xiàn)她沒什么真本事,或許他轉(zhuǎn)過身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會記得,更別提二十年后還記得她當時手里拿的什么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