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上了……會不會是玉環(huán)的轉(zhuǎn)世呢？

    她輕輕地撫著自己的肚子，聞著熟悉的氣息，突然有一種久違的心安，再次昏睡了過去。

    郭子儀匆匆趕回的時候，孫飄渺正蹲門口煎藥。

    “她怎么樣了？”

    “還睡著呢！迷迷糊糊地也不說話，我中途喂她喝了一次藥，已經(jīng)不燒了。”孫飄渺抬起頭，擦了擦汗，“大哥你放心，我施了針，她餓不壞的，更何況天天吃老參，她身體還有些底子，這兩日漸好了！”

    郭子儀按了按孫飄渺的肩膀，黑著臉心事重重地端著藥碗進了屋。

    這三日，她高燒，還伴有抽搐，嚇得他也沒怎么敢闔眼，擔驚受怕地守了幾日，她才終于緩過來了。

    她只要在身邊，他就會分心。

    “還是要把你送回家啊?！惫觾x坐在床邊，自言自語，給睡夢中的人拉了拉被子。

    余光中，他瞥見她的手。

    小小細細的手背泛著青筋，緊緊地攥著他清晨匆匆換下的衣裳。

    郭子儀眸子一緊，喉嚨里溢出一聲低沉喑啞的嘆息。

    “我怎么舍得……”

    但他不得不舍。

    王荷荷再次醒來，是在夜里。

    她眨眨眼，望著老男人的后背，怔了怔，然后挪了挪身子，貼在他身后，伸出手搭在他的腰際。

    他已經(jīng)過了花甲年紀，但常年習武未曾荒廢，身材還是硬朗，也沒有贅rou。她來來回回輕柔摩挲，像是在替家中的老物件拂塵，怕驚起了灰，輕飄緩慢。

    但郭子儀還是睜開了眼。

    二人已是生了十幾個孩子的老夫老妻，對這種溫柔心領(lǐng)神會。

    但他不動聲色地拉開她的手。

    王荷荷貼在他身后。他的呼吸起伏細微的變化，她都知道。他有了反應(yīng)，卻拒絕了她。

    “為什么不要？”

    她的聲音沙啞。幾日不吃不喝大喊大叫毀了嗓子，即便這幾天日日喝藥緩解了些，聲音還是像寒冬臘月里漏風的窗子發(fā)出的荒涼聲響。

    “王蓮，這些年我對你百依百順，但這次，你真的做錯了，你不該支持安祿山逆反?！?/br>
    “對不起……”

    “你若真覺得對不住我，就乖乖聽話吃藥吃飯。這段時間我要忙著對付反賊，顧不上你，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家?！?/br>
    他盡量說得輕巧，但身后她緊緊貼著他的背，兩手顫抖地抓著他的衣裳，像幼雛求救般瑟瑟地貼著他，無言地傾訴：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郭子儀還是沒能狠下心來，轉(zhuǎn)過身，隔著被衾抱住她：

    “這兩日我分不開身找人送你，過兩日再走吧?！?/br>
    懷中的人狠狠點了點頭，吸著鼻子在他懷里睡著了。

    天亮。郭子儀輕輕起身，拉過被子將她蓋好，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她金庫里的錢，早就被他控制住，安祿山并沒有收到她的錢財，此刻她也沒有心思與安祿山對質(zhì)。

    “……過兩日就帶她回家吧?！惫觾x來到隔壁的房間，將事情大概孫飄渺說了。

    北冥禹知道妙風背叛的時間，自然察覺到不對，套問孫飄渺果然如此，不禁氣得歇斯底里，被孫飄渺拉扯著才強忍著沒爆發(fā)。但她聽到郭子儀這樣說，終于忍不住了，一臉慍怒：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強加于她讓她痛苦？她現(xiàn)在只有你了，你怎么這樣！”

    “她并非只有我，她還有孩子們，還有家人……只是她暫時看不見，所以只能抓住身邊的我。我何嘗不想讓她留下，但孩子們怎么辦，孩子們也在想她?！惫觾x坐在椅子上，握著手掌，“現(xiàn)在不能告訴她，我要她心懷有愧，她也只有心懷有愧，才會乖乖地在家守著。眼見戰(zhàn)局緊張，我也分身乏術(shù)，家里人會更好地照顧她，比在我身邊顛簸流離要強上百倍。她身子太差，又有了身孕，經(jīng)不起顛簸了……”

    北冥禹私心依然對這個男人很不滿，認為他和妙風“狼狽為jian”，妙風騙了她，郭子儀又要騙王荷荷。但北冥禹也知道自己管別人的家務(wù)事也是身份尷尬，一甩袖子：

    “我不管你們了?！?/br>
    孫飄渺起身去追：“外面都在打仗，你一個老女人要去哪?。俊?/br>
    郭子儀起身走出房間，不安地在她門口靜靜地站著，直到榻上的人翻了個身像是要醒，他才倉皇離去。

    怕是耽擱片刻對上她的眼睛，便舍不得了。

    王荷荷昏昏沉沉在他身邊發(fā)了幾日的呆，剛剛清醒過來，就被他派人送走了。

    孫飄渺隨行，一路上扎針煎藥，很是盡責。

    北冥禹跟著他們，但一路上氣呼呼的，也不怎么說話。

    王荷荷腦袋還不算太清醒，以為北冥禹還想著妙風，寬慰了她幾句，不見她回答，便也不說話了。日出趕路，日落他們便找個客棧休息。王荷荷乖乖地吃飯吃藥，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想起玉環(huán)，眼淚就滾珠似的止不住。

    不過因為離開了郭子儀，她也不知道找誰哭，眼睛倒是腫得輕了。

    難過極了的時候，她就摸著癟癟的肚子，祈禱玉環(huán)能回來。

    北冥禹似乎也從失戀的創(chuàng)傷中走了出來，不再沉默不語，開始給她念最新的戰(zhàn)報和唐軍動向。新上任的肅帝到底還是對手中有實權(quán)的將領(lǐng)心有余悸，架空郭子儀和李光弼，委任宦官當總督軍，又打了好幾場敗仗。

    王荷荷知道郭子儀處境尷尬，但她相信他，只要他在，這亂一定會平的。他知進退，既要平亂定天下，還要保護她和家人。

    這一路不算遠，但也不算近，但離家越近，王荷荷就越清醒。

    是啊，她還有乖巧聽話的孩子們，還有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姐妹丫鬟們，還有動物們……她為什么忘了呢？

    七個女兒們見她神情憔悴，貼心地跟她講最近家中發(fā)生的趣事。孫飄渺告訴了家里人她又有身孕的消息，每個人都神情喜悅地給孩子做新衣，cao心她的飲食。

    王荷荷躺在家里的床上，突然明白郭子儀為什么要趕她回來。

    家里什么都比軍營里強，吃的喝的用的……

    就是沒有了郭子儀。

    她有些失落地摸著枕邊的空枕，余光瞥見了在門口探頭探腦的郭晞。

    “晞兒，來，到娘親這兒來。”王荷荷回到家之前就換上了人、皮面具，看上去就像個面容慈祥的老嫗。

    這幾年她在家中有時候戴，有時候忘了戴，家人也都習慣了。

    郭晞不安地望著她，“娘親怎地消瘦了許多？之前不是說要去找爹爹的嗎？沒找到嗎？”

    “嗯，迷了路，餓了幾日餓瘦了。”王荷荷望著郭晞微笑。郭晞行冠禮后就很少和她單獨相處，多數(shù)都是和弟弟們一同來向她請安，“晞兒，可是有什么心事了？”

    “娘親，招財死了，就前幾日?！?/br>
    說著，郭晞便紅了眼，在眼淚還未落下來之前，匆匆扭頭抹了去。

    王荷荷一愣，輕嘆了一聲，起身抱住郭晞，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晞兒，招財已經(jīng)很老了，這些年多虧你照顧它，它才能活這么久?！?/br>
    “可我還是很想它……”

    王荷荷想到那只郭子儀為了哄她高興從別人手里搶回來的小黑貓，也紅了眼，輕輕地撫著郭晞的背，“我也很想它。但是，晞兒，你還活著?！?/br>
    郭晞噙著淚，困惑地抬起頭。

    “你活著，它便活在你的思念里啊。”

    作者有話要說：　　啊，熱傷風什么的真是太討厭，鼻涕流成河……夜懶去睡了，小天使們晚安，注意保暖，小心感冒(￣ii￣;)

    ☆、教主搬家

    回到家中后，王荷荷過了幾個月安穩(wěn)的日子。

    眼看著三個月胎也穩(wěn)了，周遭卻起了動亂。也不知道從何處來了一波流民，涌入了九原。

    這亂世之中，沒了家田的人實在太多，都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打砸搶燒實在太過尋常，官府也實在管不過來。流民搶個小民小戶，也不過吃幾頓飽飯，不顧搶官家的家眷來得實在。

    一開始王荷荷想著家里的余糧還夠，想施個粥飯，但第一次施粥就被流民給瘋搶砸了攤子，還被捉了家里的幾只貓烤了吃，從這以后王荷荷就緊閉大門，不再同情他們了。

    太守府自然也留了不少守軍，但到底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

    眼看著流民越來越多，王荷荷叫來曜兒，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存糧，還是決定要搬家。

    搬到何處去，王荷荷著實糾結(jié)了一番。

    這幾年他們安置了許多處家業(yè)，南下北上，東行西進，她都有地方落腳。家中的男兒們也都習武，紅日樓的兄弟們也有幾個心甘情愿來替她看家護院，不但心被亂民惡賊給欺負了去。

    “去靈武吧?！?/br>
    肅帝剛在那登基，也是朔方軍的后方，多少也算是和郭子儀近些，照應(yīng)起來方便。

    可搬家也是個麻煩事。王荷荷在九原住了近二十年，家眷多多少少算起來也近百人。再加上一只年老的駱駝猴子，好幾窩的黑貓……不驚動流民山匪悄悄搬家，一次全都搬走，看起來是不太可能。

    一口氣搬不了，只能分批搬。

    王荷荷分了兩批，孩子們一批，她和幾個姐們們一批。

    姐妹們都讓她和孩子們先走。但王荷荷點了點手上的兵，還是決定和姨娘們同行。

    男孩們都會武，帶著meimei們，還跟著幾個紅日樓的好手，自是不必她個孕婦擔心什么。倒是幾個姨娘們每個人還都帶著不少值錢的家當，都是養(yǎng)老的體己錢。剛剛投資安祿山一大批金子恨不得抽自己的王荷荷，實在不忍看姐妹們被搶，堅定地拒絕了孩子們，打算和姨娘的家當共進退。

    連夜送走孩子們，眼看著也沒引起什么sao亂，王荷荷和李姨娘商議，她們事不宜遲，趁著第二夜離開。

    第二天就要離開了，王荷荷還真有點舍不得。

    這家里一草一木，一貓一魚，她都舍不得。明兒他們一走，太守府沒有守軍，十有八九會被闖空門，到時候大肥鯉就成了烤魚……

    她朝魚塘里灑了一把魚食，心酸地想：吃飽飽的，要死也不能當條餓死魚兒??！

    背后一暖，肩上多了件披風，王荷荷轉(zhuǎn)頭對李姨娘微微一笑：“要連夜趕路的，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也舍不得這院子，睡不著，總想再多看兩眼，左右住了幾十年的老宅子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來……”

    “怎么不能？”王荷荷撲掉手中的魚食，“等戰(zhàn)亂平了，這宅子天地還是咱們的?！?/br>
    李容笑了兩聲，望著池塘里游來游去的肥魚笑了笑：“回不來也無法，只要老爺也能回來，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闭f著說著李容臉色一暗，低聲喃喃，“二少爺是太太您親自教的，功夫在同輩中也是最好的，戰(zhàn)場上果真兇險，老爺年紀大，可又……”

    “meimei多慮了。他郭子儀也是被幾個老和尚說會活到長命百歲的?！蓖鹾珊膳牧伺睦钊莸募绨颍ь^望了望天，“這天兒不好，夜里恐是要下雨，你這兩年身子不好，穿厚實些。”

    夜里果然下了雨。

    但趁著雨夜，也少了許多煩擾，比如說這破天流民流氓們都躲在破廟破屋里躲雨，誰也不會沒事兒閑得冒著淋雨傷風的危險來看看是不是有人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