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又來了，身形竟又高大了許多，遠遠走近時整座山都在震顫，驚起無數(shù)飛鳥。他蹲了下來，凝視著風(fēng)衷沉睡的地方：“小衷，最近人間不太對勁啊，我得回雷澤看看，你好好睡吧，我會回來的啊，你好好睡?！?/br>
    他的確又回來了，山里滿是積雪，他的下巴上已經(jīng)蓄起了胡須，對于半神而言，幾千歲已經(jīng)是中年了。

    雖然他的身形還是那么高大，但消瘦了很多，裹著厚厚的獸皮襖子扒了扒雪，張了張嘴又合上，最后終于開了口：“小衷，人間的確不好了，從東北方來的煞氣都蔓延開了，凡人們漸漸病的病，死的死，都許多年沒有孩子出生了……怎么辦，我要不要叫醒你呢？”

    他嘆了口氣，扒著雪的手停了下來，還是走了。

    深山也有了變化，樹木枯敗下去，鳥獸沒了蹤影，山頭也平緩下陷了許多，只有風(fēng)衷沉睡的地方還生長著一層茅草。

    “小衷，你還是醒來吧。”小黑又瘦了，蹲在那里扒著土：“人間已經(jīng)快沒人了，就連雷澤都……我還不能沉睡，萬一雷澤沒了怎么辦呢？小衷，種神是能讓世間繁榮的啊，你快醒吧……”

    深山徹底變作了平地，小黑再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很頹敗了，這次他不是象征性的扒了扒土，終于用神力催開了地底，沉睡的風(fēng)衷慢慢升了上來，渾身罩在淡淡的光暈里，閉著雙眼睡得祥和安寧。

    “小衷，鬼方氏已經(jīng)不跟我們打仗了，但是我們死的族人反而比以前更多了，你怎么還不醒呢？”

    風(fēng)衷一點蘇醒的跡象也沒有。

    他嘆了口氣，一次次出現(xiàn)，又一次次離開，越來越消瘦頹唐。

    “小衷，人間沒有人了，巨人族只有我一個了，你怎么還不醒呢？”

    “小衷，聽說涂山氏隱居起來了，靈獸們離開凡間了，我怎么還是叫不醒你呢？”

    “小衷，天界的神仙們也沒辦法了，他們要放棄人間了，你也要放棄了嗎？”

    “小衷，你快醒醒啊……”

    終于有一天他來時一頭跌倒在了地上：“小衷，我也要死了，巨人族滅族了，凡人也滅絕了，你是不是再也不會醒了……”

    他沒再說話，也沒再動彈，伏在風(fēng)衷的身邊沒有了氣息。身體融入了大地，大地干裂成塵土，裹著周圍的枯枝敗葉將風(fēng)衷掩蓋。

    滄海桑田，斗轉(zhuǎn)星移。

    那片枯枝敗葉里終于伸出了只手，風(fēng)衷看見自己緩緩坐了起來，已經(jīng)是年少模樣，身上的天衣已經(jīng)沒了靈氣，松松垮垮地像是破布。

    這是她自己的記憶，融進了琥珀里。

    她看著當(dāng)時的自己茫然地站了起來，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卻不知道那個最忠誠的伙伴已經(jīng)化為塵土在她腳下。

    她走出的第一步踏過了那片塵埃，就和當(dāng)初踩在他肩頭遠望人間時一樣。

    她醒了，可是太遲了……

    第026章 賣瓜

    鉆入琥珀中的引夢蠱完全消失了，眼前的場景像霧一般被風(fēng)吹散，了無蹤跡，明晃晃的日光照了下來。

    風(fēng)衷起身走去對面，撿起了那個用藤蔓封印住的圓球，定定地看著。

    作為引夢術(shù)法的護法之一，青玄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回憶，除去驚訝之外，其實也有些悲戚。

    她記得以前人間剛剛開始頹敗時，三界也如當(dāng)初補天時一樣齊心地想要挽救。整個青鳥一族夜以繼日地穿梭各地傳遞消息、查探根源，青離的父親就死在了忙碌的路上。

    其實她和那個烈山氏的巨人一樣，族人也一個個凋零了，當(dāng)年赫赫有名的青鳥一族，如今只剩下了她和青離，只能遠離人間，退守蓬萊。

    風(fēng)衷已經(jīng)站了許久，沒有動彈過一下。

    曦光走去她身后，瞥見她眼前的地面被一滴一滴水珠浸濕，生出一顆一顆鮮嫩的綠芽。

    “你看我的靈力是不是又強了許多？”她笑著問。

    “嗯?！眲倓偡€(wěn)固好元神根基，能強到哪里去？曦光裝作沒有注意到她語氣里的哽咽。那回憶他看得一清二楚，想想方君夜，她的心情他再能體諒不過了。

    風(fēng)衷將圓球納入乾坤袋里收了起來，持著龍桑杖往前走去。

    曦光立即跟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去東北方，小黑的回憶里提到了東北方來的煞氣，我要去看看。”

    青玄追了上來：“你不用去了，那煞氣根本不是根源，不信你可以問東君?！?/br>
    風(fēng)衷轉(zhuǎn)頭看著曦光，神色已然一片平靜。

    “確實?！标毓獾溃骸爱?dāng)初凡人尚未絕跡時，青鳥族探尋到東北方的煞氣，天界試圖挽救，請出十位上古上神合力封印此煞氣。這十位上神皆為伏羲女媧二位大神座下弟子，家父也在其中?！?/br>
    風(fēng)衷問：“結(jié)果呢？”

    “那煞氣對上古神力也毫不畏懼，甚至可以侵染諸位上神的靈體。最終雖然封印住了，但十位上神坐化了四位，涂山九尾與白矖、螣蛇三位上神甚至以身封印，形神俱滅。所有參與封印的上神皆因身纏煞氣而元氣大傷，至今未曾露面，也生死不明。家父也險些喪命，是家母為其引出了煞氣才保住了元神，至今還沉在扶風(fēng)山底沉睡。即使如此，人間情形還是沒有改善，凡人還是滅絕了?！?/br>
    風(fēng)衷道：“那我也要去看看，不找出緣由，小黑就白死了?！?/br>
    曦光握住她手臂：“就算你想去也不能這樣去，那煞氣雖然被封印住了，但凡人還是不可太過接近，你當(dāng)務(wù)之急是該恢復(fù)神力?！?/br>
    風(fēng)衷心中焦急憤懣積壓了滿腹，險些要對他發(fā)作，卻聽一道聲音傳了過來：“東君說的沒錯，你最好別去?！?/br>
    轉(zhuǎn)頭看去，樹林后面走出了銀發(fā)云鬢，白衣翩翩的涂山九齡，身后跟著涂山奉和一群族人。

    “種子，我就知道攔不住你，但你眼下真的不能去。”她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我給你施的那個陣法里其實動了些手腳，你跑去哪兒我都能找到的?！?/br>
    曦光登時就嘆了口氣，不愧是只老狐貍，老jian巨猾啊！

    風(fēng)衷沒想到她會親自追來，涂山族自從隱居之后便與世隔絕了，便是擔(dān)心外界濁氣影響了他們，沒想到如今為了她居然踏出了青丘地界。

    “那你的意思是？”

    涂山九齡道：“我的意思是你就在青丘好生休養(yǎng)，待身體好了再做打算，也更有把握不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人間再無希望恢復(fù)，那我母親和其他因此殞命的上神們豈不都白費了？”

    風(fēng)衷摸了摸懷間的乾坤袋，那點因愧疚而牽扯出來的焦急終于慢慢撫平了下去。

    只要能恢復(fù)神力，就有希望改變世間現(xiàn)狀，說不定還能讓小黑和方君夜都重獲新生。她已經(jīng)晚了那么久才蘇醒，如今千萬希望系于一身，輕易冒險的確不是明智之舉。

    “也好，那我就隨你回青丘，待我身體復(fù)原到足以借血之時再離去?！?/br>
    涂山九齡連連點頭：“這就對了?！?/br>
    風(fēng)衷舉步朝她身邊走去，眼前忽然閃出青玄。

    “你……恢復(fù)身體后就要借血成仙了？”這件事已經(jīng)傳遍三界了，誰都在猜到底誰能贏得機會為種神奉獻精血，那可是一定會留下后嗣的機會。

    風(fēng)衷點頭：“對，若非身體尚未復(fù)原，我早已開始了?！?/br>
    青玄眼神游離不定：“那……你會選青離么？”

    風(fēng)衷實話實說：“這不好說，我之所以成為凡人，一定是因為人間情形頹敗，摧毀了我的元神，所以越是血統(tǒng)純正的上古神仙，精血對我越有益?！?/br>
    “……”青玄一時無話，若是風(fēng)衷為了自己還能跟她理論，可她是為了人間，根本沒理由阻止她。

    “咳～～～”一旁的曦光忽然攏手掩唇不高不低地輕咳了一聲。

    青玄靈光乍現(xiàn)，扯著曦光往風(fēng)衷跟前推了推：“你看東君不是更好，他可是真正的上古神裔，血統(tǒng)純的不能再純了！”

    “啊，我也就還行吧。”曦光捋了捋衣袖，裝作很謙虛的樣子。

    風(fēng)衷尚未答話，涂山九齡已經(jīng)輕飄飄地從兩人中間鉆了出來：“借血成仙是好事啊，我們涂山氏也該出點力不是？”

    “……”曦光很想把她按回去，這時候能別來攙和么！

    涂山九齡一手搭著青玄，眉眼一挑，笑得風(fēng)情萬種：“原來青鳥一族還沒滅族啊，小青鳥，你知道你面前有多少只狐貍嗎？你若再不走，我們可能會獸性大發(fā)的喲?！?/br>
    青玄警惕地后退一步，忽然轉(zhuǎn)頭朝天邊看了看，對風(fēng)衷道：“我先走了?！痹捯粑绰?，腳下已匆匆朝遠處跑去，跑了幾步又不放心，停下來對風(fēng)衷添了一句：“你好好想想，東君真的是個不錯的人選??！”

    眾人都當(dāng)她是畏懼九尾狐才急著要跑，也沒在意。

    涂山九齡笑著看向曦光：“東君此番帶著種子出來，竟然多了個幫手呀？”他這么一路地跟著風(fēng)衷，鬼才看不出點貓膩來！

    曦光無辜地摸了摸臉：“族長這話是什么意思？女媧大神曾托夢于我，讓我去見小種子，照理說女媧大神才是我的幫手啊，我哪里還需要其他幫手？”

    “……”涂山九齡心道你個終日沉浸日光的竟然一肚子黑水，居然拿女媧大神來壓老娘，倒比咱們狐貍還狡猾了！

    干脆也不與他計較，她拖住風(fēng)衷的手便往青丘走。

    風(fēng)衷尚且還沉浸在小黑的往事里，滿腹都是如何早日恢復(fù)身體借血飛升的計劃，根本也未曾注意他們談?wù)撌裁础?/br>
    那廂青玄匆匆跑出去沒多遠，就見天邊云頭翻滾，青離仗劍而至，身后還跟著個不認(rèn)識的男仙。

    “青玄，你好好地跑出蓬萊做什么？”青離躍下云頭，四下張望，臉色很是不好。

    青玄敷衍：“沒什么，出來逛逛罷了?！?/br>
    “逛什么！現(xiàn)在不是當(dāng)初了，青鳥一族只剩你我，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們離滅族就又近了一步了！”

    青玄與他一起長大，知道他是什么脾氣，被他叱責(zé)了不僅不生氣，還挺高興：“怎么，你是感應(yīng)到我遇險來救我的么？”

    青離眉心一皺，扭頭就走：“誰要救你，自己回蓬萊去！”

    跟過來的岐云在他身后東張西望，青離走過去扯了他一下，低聲道：“去幫我看看她是不是真沒事?！?/br>
    岐云“嘖”了一聲，笑得很是曖昧：“原來青離上神有主了啊，那你還與我們爭什么種神啊，這位神女標(biāo)致的很，你艷福不淺啊?！?/br>
    青離眉目一冷：“要你去看就去看，那么多廢話，以后不用跟著我找種神了。”

    岐云收起賊笑，風(fēng)度翩翩地著走到青玄跟前見禮，又自報家門，再認(rèn)認(rèn)真真圍著她繞了兩圈，這才跑回青離跟前回復(fù)：“好得很，長得也是相當(dāng)不錯?！?/br>
    青離白他一眼，頭也不回地對青玄道：“你快回去吧，如今種神現(xiàn)世，三界都亂的很，不要隨便出蓬萊了。”說完便登云走了。

    岐云倒是端著風(fēng)度，臨走還與青玄打了聲招呼，忙不迭又去追青離：“誒誒，等等，沒你我可找不著種神啊?！?/br>
    青玄朝青丘方向看了一眼，心道還好自己反應(yīng)快。

    風(fēng)衷被涂山九齡拖著手走了一段路便累了，她到現(xiàn)在未曾合眼，因為方君夜和小黑的事身心都已疲倦至極，走著走著竟直直地往后仰倒下去。

    已經(jīng)恢復(fù)成幼崽的窮奇本顛顛地跟在她身后，冷不丁被她后退的一腳踩到了尾巴，疼得一下竄了起來。涂山九齡連忙要伸手拽風(fēng)衷，曦光已經(jīng)眼疾手快地從身后一把接住了她。

    他身上的氣息本就與風(fēng)衷相投，風(fēng)衷無意識之中還往他懷間埋了埋臉，曦光順手將她抱了起來，徑自往前走。

    一群涂山族人就這么看著他不羞不躁地抱著人家大搖大擺地經(jīng)過，面面相覷，都很無語。

    涂山九齡沖涂山奉瞥了一眼，低叱一句：“你是不是咱涂山族人，怎么比東君還正經(jīng)？剛才多好的機會！”

    其他涂山族人紛紛向涂山奉投去鄙視的目光：咱涂山一族可都是撩人的一把好手啊，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自己！

    唉唉，朽木不可雕也！

    涂山奉萬年古井無波，連聲回應(yīng)也沒有，一言不發(fā)地跟上去走了。

    涂山九齡氣得跺腳。

    第027章 狐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