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辛匯長長舒了口氣,轉頭看去,身旁還剩著一個人,是怯生生的辛叢英,她咽了口唾沫,方才說話搶不過別人,理由都被別人說的七七八八,此刻,她張了張嘴,但半天抓心撓肝也想不出一個借口來。 辛匯等了半晌,嘆口氣:“你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br> 辛叢英如蒙大赦,立刻告辭一溜煙走了。 辛匯咕嘟嘟從肚子里面打出一個嗝,折身便去了美人榻,吃飽了倒真是想要睡一睡,只是不知道,今兒這些美人去太陽下曬上一曬,腦子里面進的水會不會曬干一些? 她這一睡,便到了下午黃昏,醒來時,身上多了條薄毯,屋里點著燈,卻沒有歸人。 辛匯起身,外面朦朦朧朧,遠遠看著楚王在和晏隱說話,兩人站得距離不遠不近,黃昏柔和燦爛的陽光兜頭蓋臉落在他身上,辛匯靠著門檻,竟有些移不開眼睛。 大約是晏隱看見了她,不知跟楚王說了什么,他笑起來,回過頭來看辛匯,辛匯心虛的站直身,假裝看另一處,過了片刻,再轉頭看去,兩人竟然不見蹤影。 她心頭一驚,忙轉頭四處看去,卻聽耳畔有人低聲問道:“夫人可是找我?” 他在她面前慣常不愛稱孤道寡一般,辛匯嘴硬:“咦,我便看那天氣不錯。王上怎么回來了?” 楚王神色微怔,復而笑道:“自然踏步回來?!?/br> 辛匯嗔道:“明日便是國宴,王上也不關心我的功課做好不曾,就不擔心丟了楚國的臉?!?/br> 楚王對這話頗為受用:“難得珍兒嫁雞隨雞,開始關心夫君的臉面了。” 他揉揉她有些凌亂的頭發(fā):“無妨,一頓飯而已。便是有些規(guī)矩不到,又有何妨?!?/br> “可是……”可是你卻不知道齊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低了你夫人我啊。 “鼎中的鹿rou,碟中的匕勺,這些不過都是些形式,關鍵是看吃的人是誰,便有珍兒在側,再是厭惡的人都能容忍了?!?/br> 辛匯聽的話中頗有深意,不由探尋看去。 楚王卻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這些煩人的事,你都不必聽,也不必想。永遠記住,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br> 他本來身材高大,此刻將她圈在懷中,壓迫和禁錮的氣息撲面而來。 辛匯覺得,恍惚她便如同那豢養(yǎng)的畫眉八哥一般,在金子鑄就的牢籠中,富貴安全,但是少了什么。 但是她的眼睛和嘴唇先于她的思考,揚出月牙一般微笑的弧度。 楚王揚起手,擋在外面的門扉上,寬大的袍擺將她的臉龐映入黑暗,然后他低頭,溫柔吻了上去。 很快,過了明日,一切都會好的。 ☆、第四十二章 楚王出來的時候,晏隱在甬道旁看著一株越過墻頭的合歡花樹出神。 “墻里風霜少,奈何落花嬌,一支花腰出墻笑?!彼钸蛾悋拿耖g俚語,自嘲般笑了笑,轉頭看見楚王,眉目更是笑意:“微臣只當要在此等上半宿去了?!?/br> “滾。”楚王看起來心情甚好,在他肩上一拍,“走吧?!?/br> “就這么放任嬌妻獨守空房,嘖嘖……” “嘿,沒完了還?!背踔苯右话驼婆南蜿屉[腦勺。 晏隱猝不及防,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先是一愣,繼而炸毛,也不管不顧上了手,兩人悶聲不響作大死,從甬道出來時臉上都不同程度掛了彩。 侍衛(wèi)早已在此恭候,楚王負手向前,晏隱恭敬在后,面色冷峻,只有微不可聞的聲音從楚王喉嚨間溢出:“好好的,你打臉做什么?能不能像個男人。” 晏隱努力控制因為疼痛抽~搐的眼角:“要不是……”要不是你打我眼睛我能抓到你臉么? “要不是什么?”聲音低而不滿 “要不是夜黑風高,也不會失手了?!?/br> 說話間,全副武裝的侍衛(wèi)已經(jīng)盡數(shù)上前,他們沒有披帶鎧甲,而是身著容易行動的軟甲,人人都覆面束手,只露出一雙雙冷酷的眼睛。 “現(xiàn)在情形如何?” “王上放心,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br> 說話間,一個花腳大蚊子嗡嗡嗡飛過來,侍衛(wèi)眼角跳了跳。 楚王啪的一聲將蚊子拍死在晏隱的脖子上,吃的鼓~脹的肚子里綻出一朵血花,他反手在晏隱衣襟上拍了拍:“那就好。” 坤和宮的后院中,此刻靜謐中充滿了詭異的掙扎,十數(shù)個渾身顫抖面色蒼白的宮娥抖抖索索圍在一起,手腳被繩索捆住,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有的人嘴唇已經(jīng)開始泛起輕微的紫色。 數(shù)個身手敏捷的侍衛(wèi)隱匿在暗處,他們的手上一律是丈許的長矛。 而在前院中,軍醫(yī)已經(jīng)手執(zhí)銀針,正在一個個檢查宮人。 這些軍醫(yī)平日也是需要提刀上陣,自然和太醫(yī)院那些文質彬彬的太醫(yī)不同,形容自然粗糙,而下手也毫無輕重之分。 一個個看過去,將里面的人分為兩撥,一撥是身體孱弱但是尚未生病的,另一撥是身強力壯的,牡丹自然是分在第一撥,她渾渾噩噩醒來后,便陷入一種癡癡的狀態(tài),也不說話,只是陰沉沉坐在那里,問她話慢吞吞答上兩句。 那剪苑齊頭發(fā)的小宮娥戰(zhàn)兢兢緊跟在她左右,卻被她一巴掌推開了去。 美牙下午時候又用了一次藥,此刻已經(jīng)退了燒,只是仍舊昏睡,也被安置在牡丹身旁,而苑齊則跪坐在她身旁,也不說話。 軍醫(yī)的速度很快,分完之后,又做了核對,似乎和名單上的數(shù)目有些不對,便和旁邊的一個女官說了什么,那女官尋常并不曾見到她,但是此刻儼然是坤和宮的主人一般,和軍醫(yī)對答如流。 小宮娥循著本能依附在牡丹身旁,但是也覺得這情形似乎不對:“牡丹jiejie,你說他們要干什么???” 牡丹不說話。小宮娥又左顧右盼,眼看周圍都是些老弱病殘,忽然福至心靈想要換到另一隊身體健康的人群去。 卻被侍衛(wèi)襠下:“退回去?!?/br> 小宮娥看見刀光,雙腳一軟,立馬退了回來。 宮中靜如鬼棺,只聽見火燭的炸裂聲,小宮娥本來就是仗著嘴皮子和小聰明混日子的人,被侍衛(wèi)這么一擋,再看軍醫(yī)的架勢和他身旁一溜銀針,心頭竟也隱隱明白這似乎和宮中詭異的疫病有關。 “我沒病的?!彼D頭拉住呆呆傻傻的牡丹,“牡丹jiejie,你跟他們說,我沒病的?!蹦档ず鋈黄ばou不笑,咧了咧嘴,小宮娥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軍醫(yī)一個個挨個用銀針探察,但也僅限于那些身體看起來健康的一堆,連續(xù)三個人,軍醫(yī)都搖了搖頭,然后站起身來,推倒身后。 侍衛(wèi)們拔~出刀,驅趕命令身體尚且健康的人將病弱的人全部抬往后院。 兩個宮娥去搬美牙,被苑齊攔下:“我來。” 她瘦弱的身體用力去搬美牙,只能動得分毫,等候的侍衛(wèi)不耐煩,一腳踢過去,眼看腳快到苑齊背上,被另一個侍衛(wèi)拉住,然后在那踢人侍衛(wèi)耳邊說了幾句,他面色微變,哼了一聲,心有不甘收回腳。 侍衛(wèi)的衣襟上繡著暗色云紋,和女官身上的云紋如出一轍。這是晏家的家族紋案。 整個后院并沒有一點燭火,只有夜明珠發(fā)出幽暗的光亮,觸腳所及總是容易踩到油膩的液體。 苑齊緊貼在美牙身旁,這個時候,她突然明白侍衛(wèi)們要做什么了。 “你們想干什么?”她聲音清亮,足夠所有人聽見,“桐油滾地,是想燒死我們嗎?” 后院一片驚慌,馬上便有驚恐的哭聲響起。 “我們要見王后!”苑齊繼續(xù),平日里怯生生看人的小宮娥,此刻卻仿佛充滿了力量,毫不畏懼地看著雪亮的長刀。 “對……對!我們是陳國人,你們沒權利這樣處置我們!”一個宮娥顫聲附和。 “你們如今都疫病藏身,想要繼續(xù)活下去,最好乖乖呆在這里——后院圍墻內側布置了桐油通道,而在院中還有硫磺火種藏于地下——自然如果你們規(guī)規(guī)矩矩留在這里,不會有任何危險,會有軍醫(yī)繼續(xù)為各位治療,但是——” 女官尖利的聲音一揚,“若是有人斗膽挑戰(zhàn)楚國的安危,想要將疫病帶往宮墻之外,那也怨不得姑姑我心狠了?!被鹫圩狱c亮,露出她干枯的手腕和臉龐,這個女人,從他們進宮之時,便偏居后殿,從不干涉她們任何一言一行,即使有時候在宮中做些逾矩異想天開之事,女官也從未履行過她的諫言權。 時間稍長,眾人自然只當她是個擺設,誰曾想到,她一旦動手,便是那些強悍驕矜的侍衛(wèi)也都馬首是瞻。 眾女皆是一顫,眼睛緊緊盯著她的收,而女官的手穩(wěn)如磐石:“如果要處決你們,何必如此大張旗鼓,直接捂嘴往枯井里面一扔豈不更加干凈利落?!?/br> 眾女一時發(fā)怔,忽聽一聲咳嗽,卻是劉嬤嬤也被從門口緩緩帶進來。幾個婢女立刻得了主心骨一般,齊齊向她奔去,劉嬤嬤揮揮手,示意她們安靜,然后也不多說,兀自走進人群,坐下了。 “嬤嬤……”有人低聲哭泣。 “哭什么?”劉嬤嬤看她一眼,“王后安然,王上亦康泰?!?/br> 而后轉頭,忍住喉間沙癢,看向女官:“辛苦女官?!?/br> 女官定定看她,橘皮一般臉龐在明滅火折子上顯出詭異的陰影。 四下的侍衛(wèi)退下,很快,后院再聽不見一點刀劍之聲,只剩下駭人的黑和桐油特有的刺鼻味道。 這味道甘辛無比,開始只是有人頭昏惡心,漸漸有人開始嘔吐,而身體虛弱的宮人幾乎連嘔吐都沒有力氣,劇烈的嘔吐帶著傳染性一般,有人開始驚恐想要離開,但是剛走到邊緣便被隱匿的侍衛(wèi)逼回去。 “他們、他們是要毒死我們啊……”那個一開始膽子粗肥的小宮娥此刻已經(jīng)縮到了苑齊身旁,整個后院,也只有她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了。 “他們當然可以?!痹俘R的手收在袖中,以鮮血安撫暴虐中的黑蛇,她冷靜的目光淡淡掃視周圍,適應了黑暗的勢力敏銳捕捉到外墻隱秘~處斑點的箭簇光芒,偶爾在風動葉片輕搖之時,但見細微的反光,那是鋒利纖細的特制蠶絲,她的目光緩緩掃回來,地上的宮娥幾乎全部都已經(jīng)開始嘔吐,刺鼻的味道彌漫在后院中,而桐油繞著圍墻一圈,生生阻斷了所有味道的去路。 只有她聞到,在那復雜的味道里面,還有一股熟悉而隱秘的腥味,這些腥味從院中的枯井中緩緩蔓延,而后陷在地上的桐油里,糾纏盤結,她的眼角頓時一跳。 這些宮娥中,牡丹吐的最厲害,她也最胖,一吐起來幾乎排山倒海一般,周邊幾個小丫鬟躲閃不及,生生被吐了一腿。 便有一連串有氣無力的聲音驚呼:“你在我身上吐了什么?” 而遙遙相望的另一處冷清宮殿,剛剛一個宮人到了門前傳話。 “坤和宮的眾人已經(jīng)歇下了,王上吩咐,為了不影響王后休息,之后如有特情再行稟報?!?/br> 辛匯喝了那一盞參茶,早已經(jīng)上下眼皮打瞌睡,聽了這話,心里稍稍一松,便躺在榻上睡了過去。 傳話的小宮娥出去稟告,只看那侍衛(wèi)周身打扮整齊,面帶肅殺之氣,只覺得哪里怪異,一時又想不出來,只搖搖頭去了。 這一覺,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陽光從窗棱照進來,曬到臉上,恍如毛茸茸的羽毛一般,她睜開眼,卻沒有飽睡之后的安逸舒適,反而覺得腦袋昏沉沉。 她伸手撐起來,旁邊的被褥整整齊齊,昨夜楚王并不曾回來,辛匯心中暗暗奇怪,端水的侍女似乎料到,便輕聲回話:“王上起來之時,見夫人還在睡,便讓奴婢們在外等候,莫要擾了夫人清眠?!?/br> 辛匯嘴角微揚,由著幾個宮人開始妝扮自己。 所選的衣裳便是今日各個媵女挑剩下的那件,穿上果真最為合適,揚長避短,將她的豐盈襯托得恰到好處,但也不會顯得鋒芒畢露,于美艷和莊重中有了妥帖的折中。 幾個宮娥暗暗稱贊,她們下午也曾聽見穆家姐妹含沙射影的聒噪,此刻,看著銅鏡中隱約的身影,竟比辛匯更加解氣似的。 因為齊人的排場和講究,在入場之時鬧了不少不快,楚王指派了宮中一個行將歸隱的禮官前去協(xié)調,被齊太子趕了出來,楚王倒也不惱,挨個換人,直到換了楚都有名的公子騫出馬,姜慈在拿到對方住址愛好諸多細文后,這才勉為其難接受了粗糙的“勺匕铏俎”,干澀的“鹿炙豆籩”,然后順著梯子向上走,帶著自己的貼身親衛(wèi)隊晃晃悠悠的進了楚宮。 楚臣各個怒火盈天,人貴有自知之明,楚國和齊國本身便不對付,齊國前來,楚國已是勉為其難面子上的接待,他還如此這般諸多挑剔,形容可憎。 最后~進宮還強行帶著超過其他人數(shù)倍的侍衛(wèi),既貪色又怕死,成了楚臣對姜慈的定格印象。 因著齊國的耽誤,宴會推遲了兩個時辰,等到正式開始已經(jīng)到了日落酉時。 添酒回燈重開宴,可憐辛匯興致滿滿等了半天,一上午楚王這邊各種宴會的細節(jié)突然起來要她各種確認,忙的幾乎腳不沾地,累了大半天剛剛迷糊過去,便被重新叫醒,準備開宴。 ☆、43.第四十三章 宮燈高懸,夜?jié)M宮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