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他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回到家中,還要應付她弄出來的殘局。譬如差點燒了的廚房,洗掉了一個袖子的衣服,諸如此類。 別人說他有妻不如無妻。 這半年多來,不止誤入凡間的阿英覺得辛苦委屈,甘鈺也同樣。 “我當時就跟你說,不要放棄飛仙湖,你不應該屬于這個地方,你應該像過去那樣,無憂無慮地當你的雀仙,而不是在這里,當我甘鈺的妻子!你當時為什么不聽我的????!” 阿英望著他,忽然淚如雨下。 甘鈺望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覺得自己話說狠了,看說過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甘鈺心中正在忐忑著的時候,阿英忽然就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喘息著。 甘鈺嚇壞了,顧不上兩人正在吵架,連忙沖了上去,“阿英!” 阿英卻不讓他扶著,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屋里,好似在翻著什么。 “阿英?” “內(nèi)丹,我的內(nèi)丹呢?”阿英的手抓著胸前的衣服,氣喘得越來越急。 甘鈺見狀,不顧她掙扎,一把將她抱起放在了榻上了,問道:“什么內(nèi)丹?” 阿英上氣不接下氣,“我的內(nèi)丹,那個用紅木盒子裝著的東西,去哪兒了?” 甘鈺心里一沉,“你要那個東西做什么?” 阿英手緊緊捉著甘鈺的手腕,“那是我的內(nèi)丹,我每天晚上都要吸取內(nèi)丹的靈氣的。” 甘鈺:“你不是跟我說,那是鷹王嚇唬你的,你其實并不需要吸取靈氣的嗎?” 阿英聽到甘鈺的話,心里一涼,“你把我的內(nèi)丹拿走了?” 甘鈺:“我以為你留著它,只是留念?!?/br> 阿英愣住了,她看向甘鈺的目光盡是傷痛,最后,她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我用盡此生所有來愛你,你卻拿走了我活命的東西,還怪我當初不該跟你到凡間?!?/br> 甘鈺望著她心如死灰的模樣,心急如焚,“阿英,你別嚇我。我沒有將你的內(nèi)丹拿走,只是有個人很喜歡那個木盒子,我只是想要賣那個木盒子而已,可是那個盒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怎么也無法打開,我只是先將盒子留在那里幾天而已。你等我,我馬上去拿回來。” 可阿英卻笑了起來,“甘鈺,太晚了?!?/br> 話音剛落,阿英就變成了一只鸚鵡。 甘鈺望著眼前的鸚鵡,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要怎么辦。忽然想起傍晚見到的夏安淺,夏安淺不是人,她和阿英是朋友,所以她一定知道怎么救阿英。 于是,甘鈺就將床上的鸚鵡揣在了懷里,飛奔出門。 甘鈺一把跪在了夏安淺跟前,“夏姑娘,求你救阿英!” 夏安淺望著甘鈺的模樣,“我救她,你用什么來換?” 甘鈺一愣。 夏安淺又說:“我聽阿英說過,你愿意為她去死。這樣吧,一命換一命,我救她,你自盡,如何?” 第32章 阿英(十九) 我救她,你自盡, 如何? 甘鈺有些錯愕地看向夏安淺, “夏姑娘, 難道阿英不是你的朋友嗎?” “她確實是我的朋友, 當日她跟我說, 原來這世上竟然有人愿意為了她去死,她心中十分感動,因此對你越發(fā)情根深種??晌矣X得, 世間男兒, 什么山盟海誓, 不過都是一時沖動, 當真要他們?nèi)プ? 他們肯定是不愿意的。她當時并不信我。” 甘鈺:“難道阿英不信你,你就要我為她而死, 借此證明我愿意為她而死的心意嗎?” 夏安淺側頭,看向他, 嘴角微勾:“你不愿意?” 甘鈺望著被自己捧在手掌心的那只綠鸚鵡, 又看向夏安淺,搖了搖頭, “我沒有不愿意, 可……夏姑娘一直都想殺了我, 我若不能親眼看到夏姑娘將阿英救回來,是絕不會輕賤自己的性命的?!?/br> 夏安淺輕哼了一聲,“推托之詞。” 甘鈺伸手摸了摸被他揣在懷里的綠鸚鵡的腦袋, 柔軟的羽毛刷過他的掌心,讓他心里內(nèi)疚又難過。 他辜負了阿英。 甘鈺:“我?guī)仫w仙湖,一定會有辦法的?!?/br> 夏安淺聞言,笑了起來,“既然這樣,你還來找我做什么?等你什么時候想好了愿意一命抵一命的時候,你再來找我。” 她的話音剛落,甘鈺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道將他卷了起來,接著他被摔出了大門,整個人好不狼狽地趴在了外面的地上。幸好,阿英沒被他壓著,還好好地待在他的懷里。 “砰”的一聲,宅子的大門再度緊閉,甘鈺坐了起來,將懷里的那只鸚鵡捧了起來,跟她平視著。 “阿英,我該怎么辦?” 可惜已經(jīng)打回原形的雀仙如今不過是一只普通的鸚鵡,毫無靈性,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么。 甘鈺望著那只眼神懵懂的小鸚鵡,忽然就掉了眼淚,“我不是故意的,你跟我說那粒內(nèi)丹不過是留著自己的念想,并不需要每日吸取靈氣,我才會拿走了那個紅木盒子??晌覜]想到,你只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才會這樣瞞著我?!?/br> 那天,他賒賬買下了兩條珍珠項鏈,那兩條珍珠項鏈確實是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圍。大概是當了捕快之后被撥到了知府大人公子的身邊,凌公子為美人一擲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天,他看到凌公子陪著胭脂去看首飾的時候,胭脂望著一條珍珠項鏈戀戀不舍的眼神。甘鈺也忍不住看了過去,那條珍珠粒粒渾圓,發(fā)出溫潤的光芒。他想,這樣的東西,阿英或許也會喜歡。 一條項鏈已經(jīng)是他整整兩年的俸祿了,更何況是兩條??伤谷还砻孕母[了一般,買了兩條。 昨天他賒賬的店鋪掌柜找到衙門去,要他還錢。 當著那么多同僚的面,他幾乎無地自容。只是強笑著說最近事兒多,一時忘記了。明日便送過去。可那么大一筆錢,他要去哪兒湊?掌柜的給他賒賬的時候說得好聽,甘捕頭想什么時候還都可以,只要方便??刹贿^才半個月,就翻臉不認人,冷聲說他是做生意的,若是人人都像甘鈺那樣賴賬,他就是連喝西北風也沒人刮給他喝。 甘鈺又是氣惱又是羞窘,正在發(fā)愁著的時候,來了個道士模樣的人。說他最近在找一種木材,大概描述了一下木材的顏色氣味,他就想起了家中阿英視若珍寶的那個盒子。 可對方出價千金,他此時已經(jīng)為錢財發(fā)愁,無計可施。他想著,沒有了這個盒子,他還能再找一個給阿英??伤纺鞘罪椾佌乒竦腻X再不還,他就要身敗名裂了。 于是心中即使覺得對不起阿英,還是偷偷將那盒子拿去了給那個道士。 他一時鬼迷心竅,并未細想太多。至于與胭脂之事,他也難辭其咎。 想起當時阿英淚如雨下的模樣,甘鈺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們本就不是同一路的。 男人的眼淚沾濕了鸚鵡頭上柔軟的羽毛,他的聲音沙啞,說不出的愧疚難過。 “阿英?!?/br> 可是,再也沒有人應他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月光將對方的身影拉得很長。 那個人,長發(fā)披散,臉上是掩不住的麗色,她安靜地站在他身后,忽然喊道:“蘇子建?!?/br> 而此時,緊閉的大門之內(nèi),夏安淺回了內(nèi)院。耳朵豎得老長的勁風看見她回來,眼巴巴地看向她,“你真的不救阿英嗎?” 夏安淺走了過去,“怎么救?” 勁風嘴巴張了張,想說你去找秦吉了,可是看著夏安淺面無表情的臉色,又閉上了嘴巴。過了半晌,他才干巴巴地說:“阿英從前在白水河,也經(jīng)常找我們玩。她如今這樣了,秦吉了知道后指不定心中會難過成什么樣子,不然我們?nèi)ソo秦吉了送個信吧?” 夏安淺側頭,“我從未去過飛仙湖?!?/br> 勁風語塞,“難、難道你就這樣不管阿英了嗎?” 夏安淺:“可我沒本事管她?!?/br> “你可以去找秦吉了的?!眲棚L說。 夏安淺搖頭:“沒用的,秦吉了上次去白水河找我的時候,幾乎是硬撐著的。如今我為阿英的事情去找她,我能不能找到她尚且不說,難道你想秦吉了跑出來送了性命?” 勁風:“……” 夏安淺看了勁風一眼,“人對人,是有親疏之分的。我也是,我對旁人也有親疏之分,阿英是很慘,可我明知道秦吉了這時候出來會隕滅,我還跑去找她,我不愿意?!?/br> 勁風瞪大了眼睛:“難道你愿意看著阿英就這樣死了?” 夏安淺迎著勁風的視線,笑了笑,然后反問:“我不看著阿英死,難道你要我看著秦吉了死?” 勁風被夏安淺的話弄得徹底無語,他覺得看著阿英死不對,看著秦吉了死也不對。啊啊啊啊啊,難道沒有一個辦法,是可以不用看著她們死的嗎? 夏安淺好像看透了勁風的念頭,淡聲說道:“別想多了,阿英已經(jīng)變回原形,只有將內(nèi)丹服了之后才有可能恢復靈性??伤搅巳碎g半年,凡間濁氣滾滾,她的身體受不了內(nèi)丹的靈氣。而且,她變回原形,就是因為她的內(nèi)丹不見了?!?/br> 勁風目瞪口呆,覺得這事情完全不在他的想象之內(nèi)。 夏安淺望了勁風一眼,覺得自己真是對牛彈琴,她揉了揉額頭,問道:“安風呢?” 她話音剛落,“嗷”的一身怪叫從宅子里傳出來,接著就是安風小rou團跑了出來,他哈哈笑著,兩只手都抓著點心,后面跟著一個冥府的鬼使大人黑無常。 夏安淺:“……” 勁風似乎對此已經(jīng)習以為常,聳了聳肩,“安風除了吃點心,還是吃點心?!惫硎勾笕酥腊诧L喜歡上了點心,每次來還給他帶一屋子!有潔癖的勁風每天都忙著打掃地上的點心屑,覺得心很累。 安風這時候看到夏安淺,眼睛一亮,撲了過去。 夏安淺眉頭一皺,手一推,“不許過來。” 安風聞言停下腳步,睜著大眼睛十分委屈地望著夏安淺。 夏安淺看著他身上的點心屑,十分嫌棄的模樣,她看向安風身后的黑無常,有些無力地說道:“大人,能否請您施一個清潔咒,將他這渾身上下的點心味兒去一去?” 黑無常淡瞥了她一眼,“膽子不小,竟敢指使我?” 話雖是這么說,只見他掌中結印,往安風身上一指,臟兮兮的安風馬上就變了個模樣。夏安淺望著身上已經(jīng)干干凈凈的安風,覺得總算是順眼了,朝他伸手,“過來?!?/br> 安風“噠噠噠”地沖了過去,胖乎乎的小手拽著夏安淺的兩根手指。 夏安淺:“老是這么愛吃,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安風歪著可愛的小腦袋,笑嘻嘻的。 夏安淺看向黑無常,黑無常笑道:“我也并不是很清楚。” 夏安淺無語,安風拽著她的手指還不夠,另一只手還拽上了黑無常的手指,蹦蹦跳跳地要拉著他們?nèi)ュ迯潯?/br> 夏安淺正好有事情想要跟黑無常請教,也就隨他去了。 “大人上次跟我說,孫紫菡的轉世到了甘家鎮(zhèn)。” “不是說那跟你沒關系?” 夏安淺感受著池塘邊的清風,假裝沒有聽見黑無常的話,續(xù)道:“大人曾經(jīng)跟我說過,若我當真曾以孫紫菡的身份活著,為何到后來真正的孫紫菡到了冥府報到,而我卻被困在白水河一隅,這事情的前因后果,您會給我一個交代。孫紫菡如今到了甘家鎮(zhèn),是否跟您要給我的交代有關系?” 黑無常:“你總算是不太笨?!?/br> 夏安淺沉默,片刻之后,又問:“她之所以在這里,也是因為蘇子建的緣故嗎?” 無憂無慮的小安風在兩人之間蹦蹦跳跳,絲毫沒有察覺兩個大人之間的氣氛有什么不對,黑無常笑著說道:“說起這個孫紫菡的轉世,很奇怪。她雖是受盡寵愛的公主,可她出生之后,從未展顏開懷過。為此,一國之君還找來了能通鬼神的國師,國師說公主乃是前世宿怨未清,導致今生不得開顏。按理說,但凡喝過孟婆湯一旦轉世,前世今生,都已斷得干干凈凈。孫紫菡此生是公主,貴不可言,她為何還會有前世的宿怨,你知道原因嗎?” 前世今生,對凡人而言,不過都是過眼云煙。 前生不如意,今生不得意,有什么關系?他們還有來世。踏過忘川水,喝下孟婆湯,前塵往事全都都化為虛無,即使此世再度陽壽已盡,變成了冥府中的一個幽魂,贖的也是今生的罪,前世種種,早就在投胎前盡數(shù)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