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夏安淺也是這樣,她從異世而來,有的不過也是她從夏安淺到孫紫菡,再到夏安淺這樣的記憶。至于她從前歷經(jīng)了多少世,曾經(jīng)對不起哪些人,辜負了哪些人,沒有任何記憶。 夏安淺看著身邊黑無常臉上那個別有深意的笑容,隨口說道:“我怎么會知道?即使我曾經(jīng)也以孫紫菡的身份活著,可自認從未對不起任何人?!倍遥词顾龑Σ黄鹫l,應(yīng)該也沒有對不起孫紫菡本尊的。至少,要成為孫紫菡,并且還要成為地縛靈,也并不是她所愿。 黑無常:“說不定,她還有前世的記憶呢?” 夏安淺聞言,腳步一頓。安風(fēng)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冷不丁她忽然停了下來,小家伙橫沖直撞的沒注意力道,將夏安淺拽的踉蹌了一下。 黑無常見狀,伸手撈了她一把,“哎,安風(fēng),當(dāng)心?!?/br> 被輕斥了的安風(fēng)站在原地,扁著嘴望著黑無常。 黑無常見夏安淺站定了,便松開了環(huán)在她腰身的手臂。 夏安淺被人那么一撈一勾,心里猛然跳快了兩下,她不著痕跡地調(diào)整了一下站姿,說道:“是我忽然停了下來,不怪他?!闭f著,她看向安風(fēng),“安風(fēng),我跟鬼使大人有事情要說,你先自個兒去玩?!?/br> 安風(fēng)的小臉垮了下來,十分幽怨。 夏安淺望著他的模樣,向來都十分冷硬的心生出了幾分柔軟,想了想,覺得自己的這些事情也沒什么是不能在安風(fēng)跟前說的。萬一有一天,她真的消失于天地之間,安風(fēng)知道前因后果,大概也不會怪她。 她牽著安風(fēng)的手往前方的臺階上走,兩人在臺階上坐下。黑無常挑眉,走了過去,站在兩人身旁。 夏安淺說:“孫紫菡此生的轉(zhuǎn)世是李姓,你既然說了她是公主,那么她當(dāng)然就是當(dāng)今帝后唯一的女兒。她這次到來甘家鎮(zhèn),只有兩個人陪她前來,那都是什么人?” 黑無常:“一人乃是天上仙君下凡歷劫轉(zhuǎn)世,此生是能通鬼神的天師,法力高強。另一人有王侯將相的命格,自然是她的丈夫?!?/br> 夏安淺“哦”了一聲,手揉著安風(fēng)趴在她大腿上的小腦袋,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來頭倒是不小,怎么,他們莫非都已經(jīng)知道我夏安淺的存在了嗎?” 黑無常慢悠悠地走下了階梯,“這個我倒是不清楚。既然孫紫菡身邊有能通鬼神之人,那么要算她前世的事情,大概也能算個大概。她本人若是還有前世的記憶,那么知道你的存在大概是輕而易舉的事情?!?/br> 不管后來孫紫菡是否有夏安淺成為她那段日子的記憶,但既有能人,算出她前生詳盡之事并非難事。畢竟,孫紫菡此人的一生,跟生死簿上的記載沒有任何偏差,包括魂歸冥府的時間,也分毫不差。否則,又怎會讓她順利地轉(zhuǎn)世? 夏安淺大概是跟黑無常打嘴仗有癮,這時哼笑了一聲,“還以為生死簿是個什么神秘的玩意兒,卻沒想到凡間一個術(shù)士就能算出一個人的前世今生?!?/br> 黑無常聞言,朗聲笑了起來。他回頭,看向坐在臺階上的夏安淺,她螓首低垂,正在梳理著安風(fēng)頭上的幾戳不聽話的頭發(fā)。這么看著,月光之下的女子身上竟難得透著幾分溫柔嫻靜的意味,可惜她一說話就破功。 “安淺,你這話說的不對。不論人界還是冥府,仙界,各界皆有大能可以窺得天機。所謂天機不可泄露,有人惜命就不會胡言亂語,但也有人是不怕被天雷打成個篩子的,當(dāng)然敢泄露天機。更何況,這次陪在孫紫菡身邊之人,既然曾是天上仙君,那么本就能力不凡。你以為仙界隨便一個看守仙獸的仙童,就有資格說下凡歷劫的么?” 只是,黑無常也拿不準(zhǔn)這個下凡歷劫的仙君,到底是沖著孫紫菡去的,還是沖著夏安淺來的。 夏安淺想,她才不管那個什么鬼下凡歷劫的仙君是沖著誰來,前腳黑無常離開,她后腳就跑到鎮(zhèn)東的別院去了。為了避免遇見厲害的妖怪,她還帶上了安風(fēng)小怪物,準(zhǔn)備誰敢對她不客氣,她就讓安風(fēng)對誰不客氣。 果不其然,她跑到了鎮(zhèn)東的別院,能進不能出,不僅如此,她身上的法力好像是瞬間就消失了一樣。 她心里微微一沉,果然像是黑無常所說的那樣,有高人在此。可看著安風(fēng)絲毫不受影響的模樣,她又有些糊涂,這是個什么鬼陣法? 夏安淺被困在了別院中的一個小院子當(dāng)中,這個地方布置非常雅致,有涼亭,涼亭四周垂著珠簾,涼亭之外,是一片空地,空地四周皆是花卉,而中間是一個圓桌,圓桌旁圍繞著幾張椅子。在圓桌之上,準(zhǔn)備有糕點熱茶,顯然早就得知今夜會有人來此。 安風(fēng)萬法無用,當(dāng)然不會有夏安淺的感覺。他看見了桌面上的糕點,哈喇子早就快要掉到地上。 夏安淺既來之,則安之。 對方這么大陣仗要困住她,大概也不會吝嗇那幾個糕點熱茶,她跟安風(fēng)說:“想吃就吃吧。” 安風(fēng)聞言,眉開眼笑,撒丫子奔到圓桌前,三兩下將上面的糕點一掃而空,又將一壺?zé)岵韫具诉说毓噙M了肚子里,最后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回頭看向夏安淺。 夏安淺被他的模樣逗笑了,施施然走到圓桌前的凳子上坐下。她環(huán)顧四周,見四下毫無動靜,于是說道:“閣下費了這么些許功夫?qū)⑽医愕芾г诖说?,該不會就是讓舍弟來吃幾個點心的吧?” “修為不高,膽子倒是挺大。”一道淡淡的男聲響起。 安風(fēng)忽然聽見一道陌生的聲音,眉頭一皺,可愛的小臉登時變得十分不悅,他瞪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準(zhǔn)備隨時干架。 夏安淺卻連眼皮都沒掀一下,伸手摸了摸安風(fēng)的頭,安撫說道:“先不急,等他真的讓我們很不高興了,你再對他不客氣,乖?!?/br> 安風(fēng)似乎是十分喜歡被她摸頭的感覺,小腦袋還往她的掌心蹭了蹭,神情十分滿足。 一身紫衣的中年來者:“……” 夏安淺這才徐徐抬眼看向他,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修煉有所成導(dǎo)致,她看凡間之人,身上大多數(shù)會繚繞著一些氣息,這位來者身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紫氣。紫氣代表的是尊貴之氣,就好比是天上的神君身上會有祥光一樣,據(jù)說越大的神身上的祥光就越能閃瞎人眼,凡間的氣息顏色也代表著不同的身份。在凡人身上,若是有紫氣繚繞,就是很尊貴的人了,這是黑無常跟她說的。 夏安淺:“是你將我困在此地?可我并不認識你?!?/br> 中年紫衣男子:“既然你并不認識我,為何要闖進來?” 夏安淺眨了眨眼,說:“我?guī)е艿艹鰜硗妫阋部吹搅?,他年紀(jì)小淘氣又饞,嗅到此地點心的香味兒,便聞香而來了。唔,他適才吃光了你們的點心,要多少錢,我賠就是了?!?/br> 紫衣男人聞言,哈哈笑了起來,“令弟跟著你,倒是成了替罪羔羊。” 夏安淺聞言,覺得先禮后兵是行不通的,。 她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斂去,冷眼看向?qū)Ψ健?/br> “你困住我到底意欲何為?” “這是我的地方,院中陣法乃是我布下防賊用的,又能有什么用意呢?姑娘真是多此一問。反倒是我,想問姑娘,半夜三更闖入我的地方,到底是為了何事而來。” 夏安淺內(nèi)心斟酌了一下,她對這些什么鬼陣法是一竅不通,被人困住了毫無反擊之力。安風(fēng)是萬法無用,可以出去,可是出去之后呢? 他生性單純,年紀(jì)又小,如今的智商約莫也就是人間兩三歲幼童一般。 夏安淺這么一想,心里不免覺得惱怒,是她過于莽撞了。 雖然心中十分懊惱生氣,可她臉上神色不動,十分鎮(zhèn)定自若地說道:“我為什么而來,難道閣下算不出來?我是來找孫紫菡的?!?/br> 紫衣男子:“哦?可據(jù)我所知,姑娘也是孫紫菡。這天底下,哪有自己找自己的道理?” 夏安淺聽到這話,臉色徹底地冷了下去,她的聲音也是冷的,“我不是孫紫菡。怎么,我前腳到甘家鎮(zhèn),你們后腳就來,難道不是來找我的?” 就在這時,一道幽幽的輕嘆在半月形的門外響起,一聲嘆息,似乎千回萬轉(zhuǎn),蘊含了無數(shù)的無奈一般。 “安淺,我確實是來找你的?!?/br> 第33章 阿英(二十) 當(dāng)夏安淺見到孫紫菡時,心中并沒有太多的觸動。 或許兩百多年前她還沒冤死, 在她對蘇子建曾經(jīng)有一絲不該有的心動時, 她心中是會有感覺的??墒乾F(xiàn)在終究不是她還沒被誣陷是惡鬼纏身, 并被溺死在白水河之前。 夏安淺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那段她莫名其妙成為了孫紫菡的日子的, 但于她自己而言, 如果說她曾經(jīng)享受過孫紫菡身份帶給她的一切,那么到最后,她也并沒有虧欠過誰。 她本該是異世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父母疼愛, 兄長呵護。如果沒有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孫紫菡, 她會在異世的文明中過完她的一生。 如果說她成為孫紫菡, 虧欠了誰, 那誰,又虧欠了她? 如今兩百年過去, 她面對孫紫菡時,面無表情, 冷眼看著對方。 轉(zhuǎn)世后的孫紫菡相貌跟前世并無太多區(qū)別, 長相清麗,大概是今世生在帝王家, 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清貴之氣渾然天成, 只是有著淡淡愁緒縈繞在眉間。 夏安淺:“你找我?” 孫紫菡輕輕點頭, “對?!?/br> “為何事?” “為蘇子建?!?/br> 夏安淺“哦”了一聲,然后語氣淡淡地說道:“聽說你如今已經(jīng)有了夫婿,怎么, 他對你這樣大張旗鼓地為前世的未婚夫而奔波,竟然也不生氣嗎?” 孫紫菡一愣,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從未和夏安淺接觸過。前世她是父母千嬌萬寵的掌上明珠,后來經(jīng)歷了和蘇子建之時,悲痛欲絕,選擇從此沉睡不醒,可從未想過中途會出了紕漏,讓夏安淺到了她的身體。今生她貴為公主,眾星拱月,從來沒有人像此刻夏安淺這么直接地跟她說話。 孫紫菡回過神來,看向夏安淺,忽然笑了,“你長得很好看?!?/br> 夏安淺:“……” 她沒想到自己是一個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孫紫菡此時已經(jīng)緩步從半月形的門外踏了進來,她拎起裙角,正要拾階而上。紫衣男子抬手,“公主?!?/br> 孫紫菡卻并未在意對方意圖阻止的行為,一邊走一邊說道:“國師不必多慮,她既然會來找我,那便是也有事情想要問我的。我此番來,既是為解決前世的債,也早做了最壞的打算。” 兩百年前,當(dāng)孫紫菡與蘇子建尚未訂親之時,她在那老夫人的后院見到一身錦衣的蘇子建,青年站在桃花之下,發(fā)如墨眉如畫,嘴角噙著一抹風(fēng)流倜儻的笑意,與她說道:“姑娘我曾見過的。” 她嚇得拔腿就跑,可驚嚇之余,心中狂跳。 后來父親為她定下婚約,她才得見蘇子建,原來此人便是那天她在老夫人后院所見的青年。青年年少有為,長相英俊。她初始惱他孟浪,可卻忍不住心中的悸動。表面上青年與她發(fā)乎情止乎禮,正式的見面不過兩到三次。 可青年也不知道是在哪兒學(xué)來的功夫,竟會深夜爬墻,潛入她的屋中。她初始大怒,可后來發(fā)現(xiàn)他并無惡意,說只是情不自禁,想去看看她。青年每次去看她,就真的是看她,并無任何不規(guī)矩之事。反而是她,每次與他相處過后,便沉淪多一分。直到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可那一切在一次青年到來了又走之后,就都幻滅了。青年大概是來得匆忙又走得急,不慎落下了信件。她一時好奇,沒忍住,便拆開了那封信件,信件上不過寥寥數(shù)語—— 孫家姑娘已是手到擒來,看來子建要取得孫家家主的信任,奪得大權(quán)之日不遠矣。你我報仇雪恨之事,指日可待。 她看到信件,大為震驚。等到蘇子建再度來訪時,她掩著內(nèi)心的彷徨無助,問他實情。蘇子建此時勢力在她父親的幫助之下,早已在龍城滲透。面對她的質(zhì)問,終于沒有再戴上臉上那副溫柔體貼的面孔,看向她的目光中盡是寒意。 “我并非是蘇家親生兒子,我乃是二十年前,被你父親逼得家破人亡的一名茶商之后?!?/br> 蘇子建的父親,原是一名茶商。當(dāng)年孫父還是個窮小子的時候,貧困潦倒,是蘇子建的父親見他可憐,將他帶在身邊。年輕的孫父初始之時,尚且感恩,可到后來,他愛上了自己后來的夫人。孫夫人本出身大家,她的父親斷然看不上一個管事的,孫父逼迫無奈之下,竟惡從膽邊生,他利用蘇子建生父對他的信任,掏空了茶商的家產(chǎn)。 “你的父親將我父親的家產(chǎn)騙完之后,抱得美人歸。這二十多年來,錦衣玉食,夫妻情深,還對外宣稱你孫家雖然搬遷至龍城二十年,可不論在哪兒,都是百年行善之家。說出這等話來,竟也不嫌惡心。他每天入睡之前,可曾想過當(dāng)年我的父親被他逼迫得要前去投奔蘇家,可卻在投奔路上,遭遇山賊,全家?guī)资谌?,唯獨我?dāng)時淘氣,趁著休息之時吵著奶娘帶我出去玩,才逃過一劫。我就被奶娘捂著嘴,躲在林中眼睜睜看著我的家人死于賊人的刀下。他們死不瞑目,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一刻不在我的夢中出現(xiàn),提醒我別忘了血海深仇?!?/br> 你來我往的綿綿情意之下,竟是刻骨銘心的仇恨。 如果那時的孫紫菡,是這一世的孫紫菡,或許便不會將這些事情放在眼里。帝王家中,貴不可言,其中更多齷齪不堪之事??伤菚r僅是從小被父母捧在手掌上的明珠,從未見識過人間無情,深愛的未婚夫竟是為復(fù)仇而來,她一時之間,手足無措,感覺世界已經(jīng)崩塌。 “你若是想求死,也是可以的。但你也掂量一下,你一死,你的父母又該如何?” 蘇子建似乎也并不將她放在眼里,也不怕她將事情告訴父母,揚長而去。 她當(dāng)時在黑夜當(dāng)中靜坐了一宿,才明白木已成舟,蘇子建之所以不在意她是否會將事情告訴父母,是因為他已經(jīng)胸有成竹。 萬念俱焚之下,想到的僅僅是逃避。 她想,自己死了父母會難過,要是能一睡不醒就好了。她找遍了法子,后來聽說有高人懂法術(shù),一旦在人的身上施咒,可使她陷入沉睡,直到壽終正寢之時鬼差來提魂。 所以,她找來了方士,為她施法??扇f萬沒想到,她是睡著了,可夏安淺卻以孫紫菡的身份活著。 她本來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可轉(zhuǎn)世之后,從懂事開始就噩夢連連。 夢中有一個長相清麗的女子十分安靜地看著她,可目中是掩不住的怨恨,有時候她還會夢到那個風(fēng)流倜儻的青年,他上一刻在對著她笑,下一刻人頭就落地了。而站在青年身后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夏安淺。 “我從小就被噩夢所纏,用盡辦法都無法驅(qū)除。直到三年前國師自請入宮,為我占卜前世今生之事,說我有前世之事尚未兩清,才會如此?!?/br> 夏安淺立在院中,聽孫紫菡說完了一大堆話之后,才看向她,“哦,那你的國師,讓你恢復(fù)了前世的記憶?” 孫紫菡:“國師有通鬼神之能,可帶我在夢中回溯前世之事?!?/br> 夏安淺望著孫紫菡,忽然笑了起來。 孫紫菡愣住,“你笑什么?” 夏安淺笑不可仰,她笑得幾乎有些喘不上氣來,“我笑你前世懦弱無能,愛上了又逃避,妄圖一睡不醒,不用面對深愛之人與父母之間的仇恨,卻弄巧成拙,將我變成了孫紫菡,替你活著。我被溺死在白水河,兩百年不能離開,而你轉(zhuǎn)世成為公主,噩夢纏身。世事竟然如此荒唐。” 她原以為蘇子建深愛孫紫菡,所以得知她是個冒牌貨之后,痛恨她霸占了未婚妻的身體,就找來天師誣陷她,說她先害死了孫紫菡,霸占她的身體。還說她由于本就不是身體上的魂魄,因此需要生吞人心維持身體的生氣,所以殺死身邊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