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者講究求實(shí)，理應(yīng)如實(shí)相告。顧老沉吟半晌，謹(jǐn)慎道：“老兒不敢隱瞞，尊夫人的情況，的確頗為兇險(xiǎn)?！?/br>
    “怎么個(gè)兇險(xiǎn)法？”晏逸初聲音凝滯。

    “尊夫人高燒得很重，必須盡快降溫！否則，恐怕有性命之憂！另外，另外”他看著面色晦暗的晏逸初，不忍道：“晏爺要有個(gè)心理準(zhǔn)備，依老兒初步的診斷，尊夫人有可能染上了肺癆?！?/br>
    晏逸初大驚失色，但覺透心的涼意，急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肺癆？！不治之癥！必死之癥！

    顧老同情的看著他，接道：“晏爺，只是有可能，并未確診。一切須得尊夫人高燒退去，方能一清二楚。老兒之所以提前妄言，實(shí)乃此癥極其險(xiǎn)惡刁鉆，有非常大的傳染性，切不可掉以輕心，需防患于未然，早做準(zhǔn)備?！?/br>
    語畢，他接過隨從遞過來的醫(yī)用面罩，給了晏逸初一個(gè)，自己也戴了一個(gè)。孰料，晏逸初只是看了看手上的面罩，便隨手放置于榻前的小杌子上。明擺著不想戴。

    “晏爺！”顧老想要?jiǎng)裾f，

    晏逸初搖頭低聲道：“多謝老先生，只內(nèi)子身在險(xiǎn)處，身為她的夫君，我又怎能撇開她，獨(dú)享安泰?！?/br>
    他走南闖北，去過很多的地方，見過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肺癆病人的慘狀，他自是了解。有條件的富貴人家，會為病人多加強(qiáng)營養(yǎng)，調(diào)理休息來延長患者的生命。

    而窮人則只能等死，除了自生自滅，別無他途。

    但不管是窮與富，有一點(diǎn)是相通的，那就是人們都會象防瘟疫一樣的，提防著肺癆患者。勢必要將他們隔離起來，而病人最終無一不是，極度悲慘的死去。不過是時(shí)間的長短有別罷，最短三，四個(gè)月，最多三年。

    他望著呼吸微弱躺在床上的寧兒，那潮紅的小臉，一股尖銳的刺痛襲上心頭，真真痛斷肝腸心如刀割！

    幾乎沒有猶疑，他便下了決心，無論怎樣，他都會陪著她，不管她得不得肺癆？便是得了，他也斷然不會任她一人忍受隔離的苦楚。

    雖不能以身代之，解了她的痛，但他可以陪在她身邊，陪著她痛。大丈夫說話當(dāng)一言九鼎，他說過，要做她的天，關(guān)鍵時(shí)刻又怎會棄她于不顧。

    他知道他有他的責(zé)任：家族，娘親，馨兒。可一個(gè)男人若是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背棄承諾絕了情義，又有何顏面存活于世。

    既然事到臨頭，他自不能躲避，見招拆招接了便是。

    聽到他的話，顧老大夫很是動容，只道他用情深厚，哪里想得到，已然矢志不渝生死相許。真?zhèn)€患難見真情！如此重情重義的兒郎，當(dāng)世罕見，實(shí)在難能可貴！

    多少夫妻同甘不能共苦，不說生死考驗(yàn)，單是遇上棘手的難處，便離散各自飛的亦不在少數(shù)，比比皆是。

    “易尋無價(jià)寶，難得有情郎！晏爺對尊夫人的一片赤誠，委實(shí)令人感動?！鳖櫪嫌芍再澋?。

    聞言，晏逸初微微扯唇，表情淡然。他也不知道，他會愛一個(gè)女人到這樣的程度。

    馨兒失蹤，他擔(dān)心憂慮；母親突然暈厥，他焦急恐慌；而眼見到她這副情狀，耳聽得顧老之言，他卻覺得心碎！

    第72章 釋懷

    親眼所見了晏家少主對少夫人的情意, 顧老大夫咽下了，原本打算建議晏逸初尋個(gè)丫頭，專職照料這位少夫人的念頭。

    晏逸初在仔細(xì)聆聽了顧老交代的關(guān)于退燒, 需要進(jìn)行的具體舉措后，將顧老送了出來。讓晏海護(hù)送其回客房, 并將找尋馨兒的事，暫時(shí)全權(quán)交托給了他。如此憂患時(shí)刻, 晏海自是沒得二話, 責(zé)無旁貸。

    至于他自己，一切都要依寧兒的病情，方能定奪。

    舒念寧的病情沒有確診，晏逸初不想過早的吐露出去，擾得人心惶惶。只吩咐任何人不得進(jìn)入主屋。

    隔鄰的晏母已經(jīng)醒轉(zhuǎn)，聽得這一番動靜, 亦然焦心。她是不喜這兒媳, 但也真心期望兒媳能平安康泰, 活得長長久久。

    兒媳可不能有事！她要真死了。。兒子這克妻的名聲只怕。。。

    晏母唉聲嘆氣，心道：菩薩果然是不愿饒過晏家, 而今諸事不順, 不正是惹怒了菩薩引來的災(zāi)禍嗎？

    晏逸初遵照顧老所言, 不時(shí)更換著舒念寧額頭上的濕布巾，給她燒得干裂的嘴唇蘸著水，一遍遍為她擦干冒汗的身子。

    到了半夜，舒念寧卻仍然高燒不止, 且開始說起了胡話：“mama，mama，我想你了，mama，我想回家，想回家……”她的聲音象拉著風(fēng)箱，呼呼的喘。

    晏逸初摸著她燒紅的臉，心疼萬分，又疑惑她口中所喚的“mama”是個(gè)什么意思？是她家鄉(xiāng)的方言嗎？

    “ma—ma，ma—ma……”他折著眉頭，跟著重復(fù)的念叨。心里揣測莫非是自己聽錯(cuò)了，抑或者是她燒糊涂了，也許她是想喚“嬤嬤”，想喚謝嬤嬤。她自來與謝嬤嬤親近。聽著她不停囈語著“想回家”，他只覺一顆心都要化了，憐意盈懷。

    毫不避忌的，他貼上她的臉，面頰溫柔的摩挲著她燥熱的小臉，大掌輕輕在她胸＆口拍撫：“寧兒乖乖，莫要怕！回家了，咱們已經(jīng)回家了??！爺?shù)墓怨詢海?，莫怕……?/br>
    晏逸初理所當(dāng)然的認(rèn)為，舒念寧口里叨念的“想回家”是她遇上暴風(fēng)雨時(shí)，自然的求助與想望?；丶易允腔氐剿麄兊募?。

    嗐。。這算不算是錯(cuò)有錯(cuò)中～

    許是他清冽的氣息，讓舒念寧發(fā)熱的身子感覺到舒適，她在他柔情的安撫之下，漸漸安歇下來。

    直到天明時(shí)分，她的體溫總算是降了下來。晏逸初松了口氣，心內(nèi)稍安。長指摸著她還有些發(fā)紅的臉，他低喟道：“你個(gè)磨人的小東西！”衣不解帶不眠不休，他還真有點(diǎn)累了。

    待得卯時(shí)方過，晏逸初便急急使人去請了顧老過來。

    “老先生您給看看，內(nèi)子怎地還不醒呢？”寧兒退了燒，卻是昏迷不醒，這讓他還未徹底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晏爺，莫急！容老夫瞧瞧。”顧老大夫一番診治后，卻是面色大緩。

    “晏爺可放寬心了，尊夫人吉人天相，非是肺癆也。只夫人身子羸弱，感染了風(fēng)寒，到底于肺器有傷，還需好生調(diào)理，方可固本培元。”

    晏逸初如釋重負(fù)，問道：“那依老先生所見，內(nèi)子大概什么時(shí)辰會醒過來？”

    顧老大夫知他是關(guān)心情切，其實(shí)這會拂曉剛過，還早著呢。

    他微微笑道：“晏爺且等著，待過了辰時(shí)，夫人自當(dāng)醒轉(zhuǎn)。老夫這就去給夫人開方?！?/br>
    “有勞老先生。”晏逸初恭敬的給顧老大夫行了禮，他心里著實(shí)感激。

    舒念寧自昏迷中醒來，聽得耳際傳來細(xì)微的淺呼聲。她側(cè)頭，怔怔的看著晏逸初酣睡在床頭的俊臉。

    他睡著的時(shí)候，并不會象一般男人那樣大聲打呼。相反總是非常安靜，非常的乖。

    她迷迷瞪瞪轉(zhuǎn)動眼珠，舉目四顧，好一會才終于確定，自己是回到了霽楓居的主屋。她的視線轉(zhuǎn)了幾個(gè)圈，再次回到晏逸初臉上立定。

    她靜靜的瞅他。他斜支著頭睡著，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大半的側(cè)顏。濃長的眼睫下有遮掩不住的青影，是他把自己帶回來的吧。她只記得自己最后不支倒地，后面發(fā)生什么事，她是丁點(diǎn)印象也沒有。

    睡在馨香舒適的床上，雷雨夜的種種仿若一個(gè)迷夢。舒念寧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懊惱。終究還是回來了晏府。

    “咳咳咳……”輕微動動，她便感覺到汗意，忍不住的咳嗽。而咳嗽使得她的胸口，針刺樣的劇痛，連帶著腦仁兒也抽抽的疼。

    她只一咳，晏逸初便立刻驚醒。

    “乖嬌嬌，你終于醒了！”晏逸初聲音嘶啞，欣喜若狂。不由分說摟過她，對著她的臉就是一口。

    “你干嘛呀，干嘛咬我！”討厭的家伙。。就愛咬人！

    她恨恨的推他，她心里還有氣呢！奈何她平常已是小雞力氣，現(xiàn)在渾身酸軟，更是一點(diǎn)力也使不上，可不跟蚍蜉撼樹嘛。

    晏逸初起身坐到床上，小心卻不容她抗拒的，將她連人帶被抱起來，圈在腿上。

    “小傻子！”他揪她的臉：“你可嚇?biāo)罓斄?！小樣，膽夠肥的！大晚上的，誰準(zhǔn)你一個(gè)人出去的？還去后山？也不怕狼把你叼走！”為使她長記性，他嚇?biāo)?/br>
    “哪有狼，你才是狼！”她撇嘴。

    他不與她計(jì)較～托著她的下巴，湊近道：“乖乖，身上可疼得厲害？”

    他不問還好，一問她便委屈得緊，眼圈一下就紅了。

    “好了好了”，他慣性的拍撫她的背，柔聲撫慰道：“藥已經(jīng)熬上了，喝了就不疼了?。」詫巸?，為什么會想到去后山呢？是要去尋馨兒吧？”

    “你一直守在這里？”她不答，反問道。

    “唉！”他嘆氣：“你昏迷不醒，爺能放心嗎？你呀，不讓人省心的小傻瓜，你說說，昨晚上多危險(xiǎn)！以后，再不許擅自行動，知道嗎？”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行，可還是很好聽，特別男人的低音炮。

    “馨兒爺會去找，你乖乖呆著就好，聽到?jīng)]？”見她不答話，他追問道。

    原來，已經(jīng)過去一晚上了。

    舒念寧瞧著他疲倦的臉，依然很帥，一向目光灼然的眼睛，此刻微泛著血絲。眼下駁駁青影，下巴亦冒出青青的胡茬。卻有種難言的頹廢的男人味。

    這個(gè)男人，無論什么時(shí)候，都是勁兒勁兒的。她的心又軟又酸。

    “都怪你！”她埋在他懷里，手指拉扯著他的耳朵，滿腔的委屈。

    晏逸初挑眉：“乖乖兒，說清楚，你可不能冤枉了你家爺！”

    “誰叫你不理我！你為什么不理我？你，你”她的淚又下來了。特么的，她都快要變成哭包了。。

    系不系戀愛中的女人都會這樣啊？患得患失，控制不住的矯情！

    “噓噓噓……”他捧住她的臉，抹著她的淚，柔聲道：“乖寧兒，不要哭！你哭得爺心疼。你倒是說說，爺怎么不理你了？”

    他實(shí)在一頭霧水，大惑不解。。

    舒念寧不吭聲，指控的瞧他。

    晏逸初這會不單心疼，頭也疼了。。

    唉！女人。。。便是單純?nèi)魧巸?，也是難搞得很……莫怪乎，人常道：女人心，海底針！

    他亦看著她，小人兒，臉紅紅，眼紅紅，小鼻頭也紅紅的，唉喲，真是說不出的委屈，說不出的可憐。好吧，他投降！

    他給她調(diào)換了下姿勢，將她抱得更緊些。一手撫著她的頭發(fā)，一手摸著她的臉，無奈道：“爺?shù)男」怨?，你就別折磨你的爺了，行行好！直接告訴爺，爺?shù)降资裁磿r(shí)候沒理你了？”

    “你真的不知道？”舒念寧狐疑的望著他，真的？假的？細(xì)細(xì)端詳，他的樣子不象作偽。。天，自己這邊傷心折騰的，他卻全然不知！她這冤的！

    “就你昨晚出去請大夫時(shí)，我叫你，你就沒理我?！毕胂攵茧y受。。她扁著小嘴，淚珠兒在眼眶內(nèi)打轉(zhuǎn)。

    晏逸初蹙著眉回想，須臾，扼腕長嘆。。

    他吁出一口氣，抵著她的額，無限懊悔的言道：“你個(gè)小嬌兒！嬌的呀。。”

    他想起來了，那會是有些動怒。當(dāng)時(shí)他心底焦急，馨兒失蹤，娘親又病倒了，他，他，好吧，他承認(rèn)那一刻，對她是有點(diǎn)怨念。。

    心里怨她沒有在他和娘親，叫她停住的時(shí)候停下，以致生生氣倒了娘親。

    但在去顧府的路上，他逐漸冷靜下來，反省到自己太過苛求了。他的寧兒其實(shí)已做得很好，平心而論，娘親也做得過分了。

    想著，回去了要抱抱她。誰知，回府就不見了她。再然后，他的心始終在煎熬中沉浮，哪里還記得這一茬。。

    想不到，他一時(shí)的不當(dāng)，令他的寧兒無端受了這么些苦楚，他真?zhèn)€悔之莫及。

    “是爺不好！委屈了爺?shù)男」怨浴Ｔ從愕臓敽貌缓?？爺給你道歉?！彼プ∷男∈郑N到他臉上，溫聲軟語與她言道。

    舒念寧感覺自己很沒出息。。他簡簡單單一句溫柔的話語，便悉數(shù)撫平了她之前對他，所有的無措與不安。

    “你以后不要再那樣了，我，我會怕！”她垂下頭，小聲道。

    “好，爺保證！有生之年，下不為例?！标桃莩趺念^，心疼道：“那寧兒乖，不許再哭咯?！?/br>
    舒念寧望著眼前這張俊臉，如斯真誠如斯溫柔。她想，與其終日惶惶擔(dān)心未來，不如安心把握現(xiàn)在。只要他在乎她一天，她便愛他一天。

    縱然日后有變，她終歸愛過，擁有過。這世上有多少人終其一輩子，也沒有遇到真愛的運(yùn)氣，不是嗎？

    她不再言語，只依戀的偎在他懷里。良久后方問道：“馨兒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