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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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薈有些意外,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問道:“若夫人宅心仁厚,難不成你就不找阿柰替你了么?” 蒲桃咬著嘴唇思忖了半晌,還是猶猶豫豫地搖了搖頭。 “聽說阿柰與你相處并不融洽,卻同季嬤嬤走得很近,”鐘薈繼續(xù)道,“我猜你是先誘之以利,說動了季嬤嬤,阿柰走了以后,至少有一段時間小庫就只有你們兩人管了,到時候你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又是個糊涂的蠢蛋,她監(jiān)守自盜是輕而易舉的事。 “于是季嬤嬤便去說動了阿柰,比如說她不小心聽到夫人對你委以重任,事成之后要提拔你,阿柰怕你越過她去,于是便想方設(shè)法讓你病了——大約是在飲食上動的手腳。你什么都沒有做,病都不需裝,自有旁人替你籌謀,然而你還是摘不出自己去,事發(fā)后夫人一邊用著你,一邊又防著你,還有季嬤嬤這個大隱患——蠢人真是很可怕的,你的把柄就抓在她手上,說不得什么時候就反手捅你一刀……你自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br> 蒲桃的臉色一寸一寸地灰敗下去,鐘薈便知自己猜得*不離十了。 “白玉連環(huán)的局做得很粗陋,”鐘薈哀怨地望了她一眼,“你大概真覺得我很笨吧……” “小娘子聰明絕頂。”蒲桃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伏倒在地仿佛一灘軟泥。 “首先為什么是白玉連環(huán)?因為它既不貴重,又是我經(jīng)常把玩的,丟了立即能發(fā)現(xiàn),最適合作引子,若是太貴重的東西會驚動夫人,屆時還沒把季嬤嬤牽扯出來,你自己就先暴露了,就算沒有真憑實據(jù)她也會懷疑你。你看,這就是她的不是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都不懂,還不如我一個八歲的小孩子?!?/br> “上巳那天,是阿棗出發(fā)前親手將白玉連環(huán)鎖在櫥子里的,這點不會有假,除非你將阿棗都收編了——若是你有這個本事,我給你當奴婢伺候你算了,”鐘薈抬起袖子掩住嘴斯斯文文地打了個無聲的呵欠,揉揉干澀的眼睛繼續(xù)道,“后來白玉連環(huán)不翼而飛,鎖沒有撬過的痕跡,鑰匙只有三把,你和阿棗都與我在一起,那顯而易見就是季嬤嬤做的了——很容易就會先入為主,可是你隨我出門時,鑰匙可以在其他人身上呀,我猜是那個曬被子的婆子,她拿著鑰匙,趁著取被子的當兒用鑰匙打開櫥門,取得了玉連環(huán),然后尋個機會扔了——若要萬無一失自然是扔水里最保險。 “那顆紅寶石也簡單,多半是趙嬤嬤藏的,他們同屋,要找個機會不難,報酬大約是把季嬤嬤趕走后幫扶她做管事嬤嬤吧?”鐘薈跪坐得久了腿有些麻,換了個箕倨的姿勢,頓覺舒服多了,只是于氣勢難眠有些減損,“你從來是半句話也不多的,那日卻破天荒地提議讓趙嬤嬤近身伺候,當時就叫我詫異了?!?/br> “后來的事便不必贅述了,事發(fā)之后我說要將季嬤嬤交給老太太發(fā)落,你卻執(zhí)意勸我將她交給夫人,一是季嬤嬤手中有你把柄,你怕她到時回過味來魚死網(wǎng)破,對老太太和盤托出;二是老太太最是嘴硬心軟,你怕最后高舉輕放,打蛇不死,留下后患,”鐘薈在心中梳理了一下來龍去脈,似乎沒什么遺漏,便道,“我的推斷可有錯?” “小娘子料事如神,奴婢五體投地?!逼烟艺f著就真的五體投地了,匍匐在鐘薈面前,額頭緊貼著地面,聲音里帶了哭腔,悶悶地道,“奴婢知錯了,請娘子責罰?!?/br> 鐘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有一點不明白,你有算無遺策之能,為何留了白玉連環(huán)這么個難以自圓其說的破綻?若是我,就叫那婆子將玉連環(huán)藏在阿棗房內(nèi),事情敗露后便可說是季嬤嬤記恨阿棗刻意栽贓,也說得通季嬤嬤為何單單要去偷那玉連環(huán)。你沒有這么做,是怕一計不成連累了阿棗么?” 蒲桃沒有作答,只是一個勁地叩頭告罪不迭。 “還是說,你故意留了這么個破綻,是把我目下的反應(yīng)也算計了進去?” 蒲桃身形一滯,雙肩聳動,靜默有時,再抬起頭來,已然是滿臉淚痕。 “你放心吧,我這人從不誅心,向來只計較別人做了些什么,你不忍心連累阿棗也好,你將我一起算進去也好,結(jié)果都是一樣,你留了一分余地,我便也留一分余地給你?!?/br> “奴婢真的知錯了,”蒲桃膝行兩步,匍匐在鐘薈腳邊哭求道,“小娘子要打要罰奴婢都甘愿領(lǐng)受,求小娘子讓奴婢繼續(xù)伺候您,哪怕是做個掃灑庭除的粗使奴婢,只求小娘子別趕奴婢走?!?/br> 鐘薈的眉頭一皺,復(fù)又舒展開:“我早說過了,我這人沒什么鴻鵠之志,只求安穩(wěn)地過過小日子,做我的下人不需運籌帷幄,更不需神機妙算,只求一個信得過。經(jīng)此一事,我還能信你么?” 第25章 連環(huán)(三) 鐘薈看了眼更漏,亥時已過,本來這時候都該會周公去了,又說了這么久的話,八歲的身子有點支撐不住,她捏了捏眉心道:“念在我們主仆一場的緣分,我給你兩條路選,一是你自己尋個理由自請出府,我與你些銀錢,你出去嫁人也好,置辦些田產(chǎn)也好,做些小本營生也罷,也算全你一個體面?!?/br> 蒲桃聞言膝行兩步,匍匐在鐘薈腳下,泣不成聲地道:“奴婢辜負小娘子的信重,罪無可恕,但求小娘子顧念奴婢孤苦伶仃,在這世上沒有父兄可以依靠,奴婢一個勢單力孤的女子,實在難以頂門立戶,求小娘子莫要趕我出去。” “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你自個兒去求夫人,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隨她怎么安置你,我是不能再留你在這院中了。”二娘子的嗓音如山間清泉般悅耳,此時卻帶上了肅殺的冷意。 蒲桃果然嚎啕大哭起來,不住地磕頭,她的額頭只隔一層薄薄的地衣敲擊在磚石地上,“砰砰”的聲響令人頭皮發(fā)麻:“求小娘子饒奴婢一命,奴婢來世當牛做馬、結(jié)草銜環(huán)來報答您。” “你上回說你幼時因災(zāi)荒逃難到京城,親人在途中染疾而亡,是不是?”鐘薈突然不答所問,答所不問,提起她的身世來。 蒲桃?guī)缀醢炎齑揭?,一雙眼睛已經(jīng)腫得像桃子一般,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奴婢不是有心欺瞞小娘子,奴婢的家鄉(xiāng)遭遇兵禍,熟在地里的麥子叫反軍割了,后來又是蝗災(zāi)水災(zāi)不斷,然而奴婢的家人并未流亡北上,奴婢是抱著兩歲的阿妹逃家的……娘子,您想必聽過易子而食吧?奴婢那日夜半起身,經(jīng)過我耶娘窗下,聽他們一邊哭一邊商量著明日要將我兩歲的四妹換東鄰?fù)瑲q的小娘子來食……我回屋就將阿妹背在背上,連夜逃了出去,后來便隨著流民一起北上了,可憐我阿妹,還是沒熬到最后……生生餓死在半途,死后還不得安生,待我發(fā)現(xiàn)時已只余骸骨……小娘子,您知道人rou什么味道么?” 說到此處蒲桃禁不住抽泣,緊緊捂著嘴,眼淚不停地從腮邊滾落,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要不落忍。 鐘薈自然不是鐵石心腸,聽了這樣慘烈的故事也覺揪心,沉默良久,她方才黯然道:“你說得這樣凄慘,我差點就真信了。” 蒲桃的身形一僵,悲泣戛然而止,接著她慢慢地直起身,從容不迫地從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眼淚道:“這故事是真的,只不過不是我的。小娘子,奴婢叫你坑得好苦,是誰說那吳茱萸不怎么厲害的?”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又俏皮地一笑,“我是如何露出破綻的?” 鐘薈這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只是因為平日木著一張臉,所以才顯得呆板而乏味。她滿意地點點頭:“我還是喜歡你這個樣子,平日里太過拘謹了,說說笑笑的多好。” 又指了指對面的小榻道:“跪久了傷膝蓋,坐著說話吧。” 蒲桃也不推辭,那方素帕仿佛施了術(shù)法,將她方才臉上的誠惶誠恐與眼淚一齊抹了個一干二凈。她在坐榻上正坐,身姿優(yōu)雅,儼然是一副世家做派。 “我第一次起疑是上個月在書房,我叫你替我取一冊書,我記得當日對你說的是“南邊第二個架子最上一排第十七冊,《白虎通義》首卷。其實那本書是左起第十六冊,你說你不識字,卻取來了我要的書。” “原來你那時就開始試探我了,倒是我疏忽大意了?!逼烟乙灾讣廨p點唇角,說不出的嫵媚。 鐘薈無可奈何地道:“我說過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日是我記錯了,后來才想起前日曾從架子上抽過一冊書?!币娖烟倚Φ靡馕渡铋L,懊惱道,“信不信由你罷!” “或許是我剛巧數(shù)錯了呢?” “我當然怕冤枉你,所以須得試你一試,婕妤娘娘賜的香藥里有兩種新合香,晚玉與琥珀光,裝在一模一樣的銀匣子里,當然盒子上是注了香名的。那日我叫你拿晚玉,你將兩個盒子都打開比了比——因你不識字嘛,然后果然取來了對的那盒。然而晚玉與琥珀光兩種香丸憑色形根本難以辨別,一個連字都不識的奴婢又是如何僅憑氣味分清楚上貢的香品?所以你是識字還是識香?抑或兩者皆識?” 蒲桃撫了撫額角道:“是我棋差一著。你既然把這些抖落,想必已經(jīng)知道我是哪家人了吧” “今日方才知曉,我叫阿棗去打聽了上巳那日進我房里取被子的婆子,她是喬家舊仆,數(shù)年前喬府被抄時沒為官奴,后來宮中娘娘賜了一批仆人下來,她就在其中。一個人甘愿為你鋌而走險,除了利便是忠了。” “這回卻是你料錯了,”蒲桃眼里閃著促狹又不屑的光芒,“忠也須得以利邀買,這老嫗的忠義要價可著實不低?!?/br> 鐘薈一時語塞,隨即又厚著臉皮釋然了,她這不是才八歲么,天真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是喬家庶支庶女,平日里好事沒我什么份,抄家流徙倒是沒漏了我們?!逼烟抑v起別人的故事聲淚俱下,說起自己的事卻一臉漠然。 “既然你是喬氏之后,為何要隱瞞身份進入姜府,適才又不惜一番做作,執(zhí)意要留在這里?”鐘薈思來想去,姜家值得被人惦記的大概就是同宮里姜娘娘那層關(guān)系了。 “我若說沒什么圖謀你信么?”蒲桃彎了彎細細長長的眼睛道。 “你試都沒試過,焉知我不信?”鐘薈抬杠。 “無論你信與不信,我確實沒什么圖謀,只想叫自己的日子好過些罷了,”蒲桃說著站起身,撥了撥燈芯,滿不在乎地道,“當初混在流民中回京,除了自賣自身也沒什么旁的出路,我不想給個能當我阿翁的半百老頭做妾,便只剩下當奴婢了。世家那一套你也知道,用的全是世世代代的家奴,如我這樣來路不明的根本連門邊都摸不到,況且規(guī)矩多得煩死人,哪有在姜家舒坦呢,上回那樣的小麻煩,與那著姓高門中的陰私比起來著實不算什么。本來在曾氏手底下還有些不稱意,自從來了這院里,我真是恨不得一輩子不挪地方才好呢。” “你充當曾氏的耳目能說不得已而為之,”不知是否是夜風太涼,鐘薈覺得從骨子里生出一絲寒意來,“我落水那回,你選擇袖手旁觀,我險些喪命,阿柰一家數(shù)口非死即殘,你雖不是主事之人,卻也推波助瀾,難辭其咎。而這回為了除去季嬤嬤,你不惜栽贓嫁禍,設(shè)計陷害,難道你就沒有半分猶豫么?” “我還有旁的路可以走么?”蒲桃撇了撇嘴角道,“我知你想說什么,我可以去稟告老太太,或者提醒你,對么?小娘子,人走在岔路口,望著前方四通八達,總是錯以為自己能選擇走哪條路,其實不是的,是路在選你,你是什么樣的人,就有什么樣的路等著你。我的眼前只有這條路而已,遇上擋路的,除去便是了?!?/br> 蒲桃又輕笑一聲,似惆悵又似解嘲地嘆道:“我永遠不會是蒲桃,就像你,永遠成不了姜明月的,鐘十一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