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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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薈如墜冰窟,雞皮疙瘩都有些不夠用了,她揭人老底揭得正津津有味,冷不丁被人長驅(qū)直入端了帥帳,天道循環(huán)簡直報應(yīng)不爽。 鐘薈好不容易才把一句“你如何得知”鎖在齒關(guān)之內(nèi),硬是擠出個無辜又疑惑不解的笑容來:“哎?你在說什么?” 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想,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馬腳——她自知與姜明月相隔了風(fēng)馬牛的距離,可沒道理讓人知道自己姓鐘啊,她確定自己前世與這位喬家娘子從未相識相交,至多也就是宴會上擦身而過的緣分。 蒲桃撲哧一笑,有一瞬間幾乎有些像那個貌不驚人的小婢子蒲桃:“您是不是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八歲時是什么樣了?” 鐘薈心說我八歲時就這樣。 喬娘子仿佛掌握了傳說中的讀心術(shù),詫異道:“哎?八歲時就如此不可愛?” 鐘薈仿佛被人塞了滿口的雪,又冷又噎,心道你個蛇蝎心腸的歹毒女子倒好意思評判人可愛不可愛,情不自禁地翻了個白眼——這叫她前世的阿娘見了是要請動家法的,世家女子的白眼只能翻在心底,切不可露在人前。 “算了告訴您吧,免得您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好覺,耽誤長個子,”蒲桃慷慨地道,“我與您曾有過一面之緣......不用想了,您不會記得的。您是鐘太傅的掌上明珠,高高在上的京都第一貴女,如何會留意我一介小小庶女,我確實識香,還不是一般識,我姨娘家里是開香鋪的,她沒什么心機(jī)手腕,姿色也是平平,不過倒是傳了我一個特別靈的鼻子,我久仰鐘十一娘獨(dú)有的‘拾遺’香,便借著那擦身而過的當(dāng)兒記下了那種香味,回去還試著調(diào)配過,有九成相似呢。我倒要問問小娘子您,是如何誤打誤撞將鐘十一娘秘不外傳的拾遺香合出來的?” 鐘薈的冤屈簡直無處可訴,真想學(xué)項王對天嘆一聲“非戰(zhàn)之罪”,然后抹脖子一了百了。她已經(jīng)算得謹(jǐn)慎了,昨日出門還特地?fù)Q了尋常香品,誰想自家院子里藏龍臥虎呢? 然而要她親口承認(rèn)是斷然不能夠的,她打定了主意裝傻充愣到底,只一味地打哈哈:“什么十一十二的,越說越玄乎,我都叫你說得頭皮發(fā)麻啦!” “我知你不會認(rèn)的,”蒲桃無奈地笑笑道,“不過也不打緊,我不打算揭穿你,于我又無半點好處。” 鐘薈心道你倒是會做順?biāo)饲?,本來她也沒什么真憑實據(jù),這種捕風(fēng)捉影的猜測著實算不得什么把柄,只要她咬死了不認(rèn),難道曾氏還能把她當(dāng)妖孽燒了不成? 蒲桃曉之以理不成只得動之以情:“說到底我與你并無仇怨,你當(dāng)真不愿留我?” “我可沒有枕戈待旦的嗜好?!辩娝C敬謝不敏。 “你倒不怕我回身就去找曾氏,將你的秘密告訴她?”蒲桃又道。 “秘密?我一個八歲的孩子哪來什么秘密,”鐘薈眉毛一挑,一臉倨傲地道,“至于其它,你大可以試試看。耍什么手段悉聽尊便,想挾制我,你是癡心妄想?!?/br> “沒想到鐘十一娘竟是個性情中人,”蒲桃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在意氣與我而言一錢不值,我不會與你爭這口閑氣,放心,既然你已厭我棄我,我留在這里便沒什么前程可言了,明日我就自行求去,曾氏嘛......我看她年紀(jì)輕輕嘴邊已生了餓紋,不像是個福澤深厚的主,我還是離她遠(yuǎn)些為好?!?/br> 鐘薈說了半天的話,嗓子已有些啞,見案邊有半碗涼透了的林檎麨茶,便拿起來潤了潤喉嚨。 “小娘子莫喝涼的,奴婢去給您弄些熱的來罷。”蒲桃不由自主地道,隨即自嘲地一笑。 人是種奇怪的東西,即使是劍拔弩張的時候,那些半真半假的情分還是會在不經(jīng)意間一閃而過,就像三尺寒冰下一尾活魚,明知道抓不住,看著也能叫人心生歡喜。 “無妨?!辩娝C搖搖頭,一口冷茶入喉,激得她打了個冷顫。 蒲桃便站起身,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大禮,垂首道:“時候不早了,小娘子早些安置吧,奴婢去喚阿杏來伺候您?!?/br> 說罷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走出幾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停住腳步回眸一笑道:“除卻第一口的噁心,其實也就和牛羊豬狗差不多,吃完猶嫌不夠呢?!?/br> 第26章 阿耶 二娘子的院子里一下子少了幾個人,先是季嬤嬤,據(jù)稱要出府回家含飴弄孫,不過闔府的下人們都知道那不過是層遮羞布罷了,是因為手腳不干凈偷了二娘子庫里的東西,叫老太太攆了出去。 臨走那日兩個粗使婆子將她的鋪蓋包袱抖了又抖,查了又查,然后一路押到角門外。季氏頭發(fā)一夜之間花白了許多,像只斗敗的雞,一路上叫人指指戳戳,竟也沒像往常一樣跳腳罵回去。 接著是蒲桃,也不知說了什么,觸怒了曾夫人,竟惹得這一向和善的賢婦人抓起一個茶碗砸向她,將額角砸出了道血口子,然后攆去掃園子了。 再一個就不那么起眼了,是院子里做雜事的薛婆子,因老太太院里少個種地的婆子,便將她要了去。可二娘子是個錙銖必較的,后腳就從老太太手上討了個得力的管事嬤嬤回去。 盡管如此,二娘子的院子里還是多出了幾個缺額,府上心思活動的下人早已盯緊了這些個肥缺,便有許多人走阿棗和阿杏的路子,一時間兩人倒頗有點炙手可熱的意思。 *** “娘子,寫了這么多,您也歇會兒吧,別累著?!毙℃咀影⑿訌埓笞齑蛄藗€哈欠。 “我看是你悶得慌,”二娘子身前的書案上已經(jīng)堆了厚厚一疊銀光紙,可手中依舊運(yùn)筆如飛不知停歇,“去與阿花玩吧,我這里暫且不須人伺候。” 小婢子似乎頗為心動,朝外張望了一眼,遲疑片刻,還是搖搖頭:“奴婢不悶,萬一小娘子渴了餓了呢?奴婢可不能走開。” 說罷好奇地朝案上探探身,指著那紙上一行蟹爬般歪歪斜斜的墨跡問道:“娘子寫的是啥呀?” “咳咳,”鐘薈臉紅了紅,順口胡謅道:“此乃《詩三百》第一篇《關(guān)雎》是也,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其實上面寫的是“冬月取小豬蹄數(shù)個約三斤晾干”。 阿杏嘴唇翕動,掰著指頭數(shù)了半晌:“不對啊小娘子,這紙上分明是十三個字,怎么您口里說出來的倒有十六個?!?/br> 鐘薈不料那婢子還會數(shù)數(shù),想了想敷衍道:“哦,那就是‘“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br> “還是不對啊娘子,”阿杏伸出只rou乎乎的短手,在紙堆里扒拉一番,抽出一張指著首行道:“昨日您還說這句是‘其為人也’如何如何,壓根兒不一樣嘛……” 那紙上赫然寫道:“凈rou十斤去筋膜隨縷打作大條。” 鐘薈將腌鹿脯方一把奪過藏起來,倒提筆桿敲著她的腦門道:“那就是‘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哪兒來那么多廢話!” 阿杏挨了幾下子,千年不遇地精明了一回,捂著額頭委委屈屈地嘟噥道:“小娘子莫欺負(fù)奴婢不識字……” “你想學(xué)寫字么?”鐘薈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有個能舞文弄墨的婢子也不錯,橫豎她還欠著秦夫子十九遍《女誡》呢,要靠她自己恐怕明年都會不了帳。 阿杏看著呆呆笨笨的,卻很有幾分山林野獸趨吉避兇的本能,在二娘子不懷好意的賊亮目光中搖了搖頭。 “不求上進(jìn),”鐘薈一哂,挑眉道,“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你家娘子可是破天荒第一回收徒,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啦!” 阿杏不知道何謂風(fēng)流,只覺得小娘子歪嘴一笑煞是好看,果然有點心動,不過只掃了一眼二娘子那丑得出類拔萃的墨寶,頓時堅定地連連搖頭,她雖不識字也分得出好賴,比如案頭上三郎寫的那張就好看得緊。 鐘薈正要教訓(xùn)那有眼不識泰山的婢子幾句,就見阿棗提著裙子三步并作兩步地朝廂房跑來,扶著門邊撫著胸口,兩眼翻白,上氣不接下氣地:“娘……娘子!郎……郎君回來啦!” 鐘薈手里的筆一頓,愣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郎君是誰:“父親回來了?” 阿棗使勁點頭:“那還有假!一回府就去了老太太院子里,奴婢打聽得真真兒的!” 鐘薈莞爾一笑,心說姜曇生,你且自求多福罷,不慌不忙地擱下筆:“怪道一大早槐樹上那窩喜鵲叫個不停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