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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都?xì)q時記(暴發(fā)戶日常)在線閱讀 - 第32節(jié)

第32節(jié)

    “我們至多在那兒宿上兩三夜,日常穿的小衣帶三套便夠了,”鐘薈一邊盤算一邊吩咐阿棗,“中衣......房子綿的一件,清河縑的一件,白綾絹的一件,薄紅平紋絹的一件,萌黃云氣紋絹的一件,縹色綾絹的一件,有這些便夠了,什么外裳都能配得上。”

    阿棗一下子找回了主心骨,和白環(huán)餅一起,依言將衣裳細(xì)心疊整齊放進衣箱里。

    “接著是外裳,春日的衣著顏色不宜太重,帶一件朱紅織金貴字紋錦的和一件寶藍(lán)韜紋錦的以備夜宴便夠了,在燈下壓得住,”鐘薈掰著手指道,“帶上這件竹青織竹葉紋春羅單衫,白羅縠的罩衣也帶上,泛舟時可以穿;聽聞公主莊園里多植杏、梨和海棠......”

    “那這件繡海棠枝的不是剛好么?”白環(huán)餅搶著道。

    鐘薈搖了搖頭:“那便過于刻意了,帶這件繡白蝶和這件卷草紋的,還有這件棋紋的,也有趣,刺繡太繁復(fù)的反而顯不出輕盈自如來。再帶幾件斗篷,若是晚間游宴怕可以擋風(fēng)。再有那雨中穿的蓑衣、斗笠和木屐,對了,再將新做的幾套袴褶和胡服帶上,說不定要騎馬或登山,穿著方便。釵镮首飾就少帶些吧,上回婕妤娘娘賞的那套紅靺鞨蓮花簪和老太太給的那對羊脂玉鐲子帶上壓陣便夠了,其余就選那些新巧玲瓏的帶幾樣,到時折幾支鮮花簪頭上最應(yīng)時了?!?/br>
    阿棗和白環(huán)餅兩個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已是目瞪口呆。

    “小娘子,你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阿棗對她家娘子的見識佩服得五體投地。

    鐘薈一慌,一得意又露出行跡來了,眼珠子一轉(zhuǎn)道:“多讀書就自然知道了?!?/br>
    阿棗將信將疑,那些經(jīng)儒寫書難不成還管小娘子們赴宴穿什么衣裳?于是又將她挑剩下的衣裳釵镮揀了一小半出來,另裝了幾個箱籠預(yù)備到時帶上。

    第33章 旅途

    出發(fā)當(dāng)日,鐵面無私的阿棗一大早就將二娘子從被褥中拖了起來。鐘薈盥洗時眼睛都沒睜,平托起雙臂,任由兩個婢子替她換衣裳盥洗抹面脂。

    因要坐上大半日的車,在鐘薈的堅持下,阿棗只得替她梳了圓髻,一應(yīng)簪釵都省了,只從院子里掐了朵緋紅色的蜀茶簪上。鐘薈穿了身沒漿過的霜色羅絹襦衫,下著艾綠色水波紋綺羅裙,外罩月白輕綃衣,清簡素雅得像三娘子附體。

    阿棗想替她描眉點唇,可對著二娘子的臉半晌竟然找不到可以下手之處,只得將那盒御賜的眉黛收了起來,這還是年前宮里賞下的,愣是至今都沒機會用上。

    幾個壯實有力的仆婦先將箱籠抬到角門外裝車,鐘薈就篤悠悠地用早膳,小廚房最近請了個扶風(fēng)來的新廚子,一手胡菜做得極好,一想到今日路途辛勞,鐘薈便很是心疼自己,額外多要了半碗茶粥,臨走還叫阿杏用蠟紙包了兩個胡餅揣上。

    一輛罩著青錦的畫輪通幰牛車已經(jīng)停在角門外,后面還有兩輛供六個奴婢乘坐的并車,兩輛裝滿箱籠的輜車,除此之外還有兩隊仆役,一前一后騎馬護衛(wèi)。

    以姜大郎的官職來說,他本人乘通幰車出行都是逾制的,遑論家中兩個晚輩小娘子,不過都中浮競成風(fēng),僭越逾度司空見慣,以姜婕妤的受寵程度,姜家這樣已經(jīng)算是克儉的了。

    三娘子已經(jīng)先到了,她梳著一對雙鬟髻,簪了一對鑲紫晶的金步搖,上著櫻桃色地繡瑞香花單衫,露出海棠紅的中衣領(lǐng)緣,下著一條織金松花綠的下裳,描了眉,搽了燕脂。她自己似乎也不太習(xí)慣這么盛裝打扮,行禮時都有些僵硬。

    兩位小娘子第一次獨自出遠(yuǎn)門,曾氏一直送到門外,反復(fù)吩咐輿人切勿將牛驅(qū)趕得太快,寧愿慢些也別顛壞了兩個小娘子,目送著女兒上了車,她不由紅了眼眶,拉住邱嬤嬤的手囑托道:“嬤嬤,我將阿圓托付與你,你可千萬要護她周全?!鼻駤邒哌B連應(yīng)承,叫曾氏盡管放心。

    鐘薈就沒這待遇了,不過她也不是沒人疼,昨日老太太特特把她叫去,塞了支千葉綠牡丹簪子給她,那密密層層的花瓣都是磨得極薄的玉片,彼此之間以金絲勾連,風(fēng)過時輕輕掀動,露出上百顆細(xì)小金珠制成的花蕊來,一看就是內(nèi)造的寶貝,饒是她前世見過不少好東西,如此巧奪天工的也是屈指可數(shù)。

    車駕離開姜府,出了里門,上了銅駝大街。

    鐘薈一上車便將車上的帷幔撩開些許,饒有趣味地往車外望。三娘子到底還是個六歲的孩子,雖極力克制,最終還是忍不住也捏著另一邊的帷幔,輕輕撥開一條細(xì)縫。

    清晨下過一場細(xì)雨,將沿途人家的屋瓦洗得青黑發(fā)亮,路旁植著楊柳,晴絲裊裊,如碧玉妝成。雖然還是清晨,道上卻是車馬絡(luò)繹,行人如織。

    鐘薈一邊看一邊從桃竹小罐里掏五味梅條吃,恨不能再生出幾對眼睛幾張嘴來,三娘子卻是看了會兒就膩了,便將帶上車的一卷《詩經(jīng)》翻開,沉心靜氣地默默背誦起來。

    “難得出來頑一回,怎么還只顧低頭看書呢?瞧瞧外面的風(fēng)景多有意思啊?!辩娝C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說話。

    三娘子覺得與這只知吃喝玩樂的草包阿姊道不同不相與謀,頂著張涂脂抹粉的小臉,一本正經(jīng)地譴責(zé)道:“無非就是穿各色衣裳的男女老幼和高低大小不一的車馬罷了,看了又有何益?”

    鐘薈從未與這么無趣的小孩打過交道,一聽這話便息了與她交談的心,決定一路裝聾作啞。三娘子對她的識趣還算滿意,又無聲默誦起新學(xué)的詩來,對她來說這次去常山公主的花宴可不是為了頑的,好不容易有機會與閥閱之女酬酢,她得作好萬全的準(zhǔn)備,非但不能露怯,還要一鳴驚人,叫他們對她刮目相看才行。

    三娘子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以才學(xué)艷驚四座的情形,臉上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笑意。

    牛車載著兩位同車異夢的小娘子,不知不覺到了永寧寺外,這座寺廟是士人貴女游春的好去處,寺門旁的大青槐亭亭如華蓋,堆雪般的槐花掛了滿樹。樹下有個賣草編蟲的攤兒,編好的蟲子一串串挑在竹竿上,那攤主穿皂布短衫,頭戴白巾,是個滿臉褶兒的老翁,盤腿踞坐在地上,一邊回客人的問話,一邊手中編結(jié)不輟,槐花落了一肩都未發(fā)覺。

    攤前有個穿青布短衣的總角小兒,掛在他阿娘身上又哭又鬧,手不住地往她袖子里伸,想是在搜銅錢,那婦人一手揪著小童的后領(lǐng)子,一手往他臀上拍去。

    鐘薈極少見到如此鮮活的市井人情,看得津津有味,連梅條都忘了吃。

    然后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一對那樣的蟲子,是衛(wèi)七娘送的,一只蟈蟈兒,一只蛐蛐兒,不過非草非竹,是頭發(fā)絲一樣細(xì)的銀絲編成的,那蟲子的肚腹是空心的,十分輕巧,兩只一起綴在簪頭當(dāng)步搖,走起路來一蹦一跳,就跟真的一樣。

    她隔房的十三妹看見了羨慕得緊,她還特地去問了衛(wèi)七是哪兒買的,可那可惡的小娘子只是笑而不語,撓她胳肢窩都撬不開她的嘴,最后還是自己剜心挖肺似地慷慨解囊,把那只蟈蟈送給了十三娘,才送完立刻就后悔,可送出去的東西又不好討回來,晚上偷偷悶在被子里哭了幾回才算完。

    不一會兒行至太倉轉(zhuǎn)入四羊街,到承明門前停下,由家仆呈上過所交驗,然后沿著官道一路向西北方向行去。

    出了外城,行人車馬開始稀落下來,去城越遠(yuǎn),人煙越稀少,到后來便只有道旁夾植的榆柳可看,偶爾有人打馬而過,連個影都沒看清,便行色匆匆地飛掠過去,留下一串悠遠(yuǎn)空洞的銅鈴聲。

    鐘薈的眼皮越來越重,終于抱著個隱囊臥倒在了狐皮氈上。

    牛車入了山,道路逐漸崎嶇起來,顛啊顛的就把鐘薈給顛醒了,醒過來發(fā)現(xiàn)三娘子也趴在小案上睡了過去,半張臉壓在胳膊上,手里還捏著那卷書,鐘薈嘆了口氣,還是把書從她手中抽出來,然后拿起一旁的披風(fēng)蓋在她身上。

    鐘薈活動了下手腳,感覺腹中空空,想是睡了挺久,仿佛還見縫插針地做了個夢,夢里的事和人都跟真的一樣,可她就是死活想不起來了。

    她輕輕撩起帷幔一角,便有一股冷冷的山風(fēng)漏進來,牛車在山間的羊腸小道上緩慢前行,忽上忽下,潺潺的水聲忽近忽遠(yuǎn)。視野忽而開闊,忽而壅塞,開闊時遠(yuǎn)處山巒起伏橫如眉黛,壅塞處只見水汽氤氳,山崖崔嵬,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落下來,仿佛片片金屑。

    將近午時,牛車在一處棧橋前停下,三娘子也醒了,用手背擦了擦流了一臉的口水,迷茫地瞪了二娘子片刻,然后“哎呀”一聲猛地坐起身來,掀開帷??戳丝赐饷娴奶焐?,眼淚都快下來了,“我還有好多首沒記住呢,到明天如何來得及,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呀!”

    果然不是根根歹竹能出好筍的,姜家這片竹林里就出了姜悔這么一根。鐘薈全然不想搭理這不可理喻的小娘子。恰好這時車隊在一處閣道前停下,邱嬤嬤提了兩人的食盒上來,姊妹倆便在車上草草用了午膳。

    姜家一行抵達(dá)常山公主莊園時已暮色四合,從半山回望洛京,仿佛有星輝落下,將萬家燈火一一點亮。

    莊園依山而建,各處館閣錯落散布在山間,由棧道和石階相連,到了這里牛車便無法繼續(xù)前行了。車架還未停穩(wěn),早有主家的仆人迎出門外,看過姜家仆從呈上的名帖,將車駕導(dǎo)引入大門。鐘薈和三娘子下了牛車,各坐一抬平肩輿上山,其余仆從則步行緊隨其后。

    天邊最后一絲余暉尚未褪去,莊園內(nèi)已是燈火輝煌,沿途每隔數(shù)十級臺階便有一人多高的銅筑鸞燈,最難得的是每一只都形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岔路口則設(shè)三十六頭金枝銅燈,將四周映照得宛如白晝。

    石階兩側(cè)旁皆植芬芳馥郁的幽蘭香草,閣道闌干上綴著千百只金鈴,夜風(fēng)拂過,細(xì)碎的鈴聲此起彼伏,遠(yuǎn)近相聞。

    三娘子今歲元日隨老太太和曾氏赴過宮宴,開過了眼界,然而仍舊暗暗乍舌,此處的奢華作派比起宮中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手心冒出層汗,將脊背繃得筆直,生怕露怯,越發(fā)裝得目下無塵。

    鐘薈也是初來乍到,卻沒有她那么曲折的心路,從早到晚顛了一路她早已經(jīng)快散架了,惟愿公主準(zhǔn)備的晚膳對得起她家的排場。

    第34章 莊園

    姜家姊妹是夜下榻之處叫做聽泉館,主屋三楹,面朝東南,院中一棵古槐足有半間屋那么大,歲久繁柯,花角榮落,是這山中原本就有的,這片館舍便是繞著這古樹順山勢而建。

    肩輿在院落中停穩(wěn),便有兩名身著青綾衣裙,頭戴白帽的侍女迎上來行禮,扶姜氏姊妹下輿。其中一人道:“今日天色已晚,兩位女公子舟車勞頓,請暫且在敝處歇息,招待不周之處還望見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