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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都歲時記(暴發(fā)戶日常)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曾氏果然一臉凝重地問道:“你是如何結(jié)實常山公主殿下的?”

    鐘薈一頭霧水,比孟姜女還冤:“女兒不認識那位公主殿下?。 ?/br>
    “那她為何突然相邀?”曾氏顯是不信,看那神情鐘薈簡直以為自己和常山公主私定終身了。

    還好她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曾氏想了想也覺自己的猜疑甚是無稽:“那想來是與婕妤娘娘的交情了。”

    鐘薈雖覺這事處處透著古怪,若是看婕妤娘娘的面子,沒道理將帖子下給她一人,卻也想不出旁的解釋,只得暫且將滿腹狐疑壓下。

    “既然有幸得公主折節(jié)下交,你這幾日且好好準備,切記謹言慎行,”曾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雖是在家中可以少些講究,可如此裝束著實有點不成樣子,阿娘也不多說了,你好自為之,出門在外切莫丟了我們姜家的臉面?!?/br>
    鐘薈有幾次來向曾氏請安,因圖方便也穿著袴褶,也不見她出言責怪,這回顯然是在故意找茬了,不用說是因為常山公主只請了她,全未提及三娘子的緣故。

    ***

    這事很快傳到了三娘子姜明淅的耳朵里。彼時她正在后花園水閣中摹寫一叢芍藥,得了小婢子的稟報將畫筆一扔,提起裙子三步并作兩步,一口氣跑到如意院。

    曾氏正在廊下和邱嬤嬤坐在胡床上揀佛豆,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皺了皺眉不滿道:“看看你野成什么樣子了?哪像個小娘子的樣子?”

    “阿娘!”三娘子一開口鼻尖就紅了,硬撐著才憋著沒叫眼淚奪眶而出,“他們說的是真的么?姜明月真的得了常山公主的邀請?”

    “無禮!那是你阿姊,如何能直呼其名?”曾氏嘆了口氣,拍去手上沾的豆粉,站起身,掏出帕子提她揩了揩眼淚,“公主殿下是給你阿姊下了帖子?!?/br>
    “只請了姜......她一個么?”三娘子委屈地仰著小臉。

    曾氏點點頭,見淚水清泉似地從女兒眼中冒出來,止都止不住,趕忙勸道:“公主這回沒邀你一塊兒去,是因了你年小,花宴又不在城里,路途遙遠,還要在外過夜,就算她請你阿娘也不放心你去?!?/br>
    “阿娘莫騙我了!”三娘子將她親娘的口氣學了個十足十,冷聲冷氣地道,“姜明月只不過比我大了不到兩年,如何她就去得?我不管,我也要一起去!我若去不成,她也休想去!”

    曾氏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她不是沒打過這主意,可畢竟常山公主這帖子明白無誤是下給姜家二娘子的,貿(mào)貿(mào)然多加了一個人,若是惹得公主殿下不快反倒不美,于自己女兒的名聲也有妨礙,便嚴辭拒絕道:“莫胡鬧,聽阿娘的話,日后有的是機會?!?/br>
    “我不管日后!就要這回的花宴!”三娘子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如何分辨不出她阿娘真情還是假意?一見有戲便越發(fā)凄厲地苦求起來,“好阿娘!求求您!只要這回您叫我去成了,往后什么宴會我都不去,好不好嘛......”

    三娘子這倔脾氣像極了她,若不遂她心志,恐怕不知何時才能舒眉。然她幼時何嘗有人如此疼她寵她?如此一想,心里早已軟了下來,無奈地搡了搡女兒,嘆口氣將她摟進懷里,用下巴使勁頂了頂她發(fā)心,嗔怪道:“你這孩子......”

    曾氏提出要攜嫡妹同往,鐘薈倒并不意外,她也不怕得罪常山公主,這公主是個極跳脫的性子,凡事全憑興之所至,據(jù)她對此人的了解,就算她把姜老太太和阿花帶上大約也不會有什么異議的。

    只是常山公主設(shè)宴,想也知道,赴宴的不是宗室女便是世家娘子,以姜家的門第,去了還不知要受多少明里暗里的冷嘲熱諷,她收了帖子不得不去,且憑著前世的經(jīng)歷也能應(yīng)付得來,姜明淅這不知天高地厚又處處掐尖要強的性子,少不得自討沒趣。

    同為姜家人,她討了沒趣自己也不見得多有趣,不過這話她不便說,說了也沒用。

    第32章 公主

    常山公主的雅集在整個洛京都是數(shù)得上的嘉會。公主府中栽有海棠萬本,每到花開時節(jié),便設(shè)賞花宴,筵請都中貴女,受邀之人無不是門第顯赫,不過光是家世好還不成,人物也須得風雅,人物風雅也還不算,還得她看得順眼。

    鐘薈上輩子前兩條都滿足,不幸恰好屬于常山公主看不順眼那一類,故而從來無緣得見。鐘薈的從妹十三娘倒是收到過幾回帖子,不過她礙于堂姊與常山公主的過節(jié),每每稱病不往。

    說起鐘家十一娘與常山公主的孽緣,那真是罄竹難書,恐怕還得從常山公主其人說起。

    常山公主是當今天子的第三女,為崔淑妃所出,在一眾嫡庶帝女中最得寵愛,在宮中留到十二歲方才出宮,在有“王子坊”之稱的壽丘里建了公主府。

    這位公主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除了隋珠彈雀、蠟燭炊飯之類的窮奢極侈之外,還有她十幾年如一日的好色,盡管她連駙馬都沒有半個,都人提起她來卻總是心照不宣地神色曖昧,活似她已經(jīng)養(yǎng)了幾百個面首。公主本人也冤得很:“愛美之心,人所同具,哪個不好好色呢?連圣人都說‘食色性也’,我不過是比旁人實誠些罷了?!?/br>
    常山公主自小見了美人便走不動路,多年前宮宴上對衛(wèi)家六郎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于是九六城里上至八十老翁下至黃口小兒皆知公主殿下癡戀衛(wèi)家六郎——說來也怪,那些傳她單戀一枝花和傳她面首三千的恰是同一撥人,倒也沒人發(fā)現(xiàn)有何不諧。

    公主其時九歲,情竇開得有些早,認定了衛(wèi)家那仙人似的小郎君就是她將來的駙馬,可還沒竊喜上幾日,就聽聞衛(wèi)六郎和鐘家十一娘青梅竹馬,等年歲稍長就要定親的。

    看上的駙馬成了別人家香囊里的東西,她如何不懊惱?又好奇那鐘十一娘是個怎樣的人物——她想若是個堪配六郎的美人,那便罷了,如若不然......其實她也不能怎樣,衛(wèi)六郎他阿翁是個出了名的鬼見愁,連她阿耶都不敢得罪,若衛(wèi)六郎是個平頭百姓就好了,常山公主遺憾地想,派一隊侍衛(wèi)就能將他搶回來。

    要見鐘十一娘不難,鐘夫人三天兩頭地帶她進宮陪鐘太后說話,常山公主叫宮人留了心眼,一見她入宮就來稟報她,果然沒多久就叫她等著了機會。她特地打扮得光彩照人去壽成宮見小情敵,那鐘家小娘子大約七八歲的年紀,穿一身緋紅襄邑錦團花襦衫,一張臉簡直還沒有頭發(fā)上簪的芍藥花大,眉眼倒是長得很不賴,可又瘦又小,人不勝衣,頭發(fā)稀黃,膚色蒼白,一對眼珠比常人淺淡,卻又亮得過分。

    這日天氣晴好,冬日的暖陽穿過直欞窗,將端坐在獨榻上的鐘十一娘籠罩在金色的光塵中,整個人看上去像要融化。

    大都好物不堅牢,常山公主初見鐘十一娘時,大約就是這么個心境。

    之后有不少人故意打趣她,問她鐘十一娘是媸是妍,她不知該如何用言語述說那種堵在心中的感覺,便童言無忌地道:“長得不賴,可看著不是個長壽的?!?/br>
    也不知是哪個多嘴多舌的有心人,將這話傳到了鐘夫人耳朵里。鐘夫人只有這么一個寵得眼珠子似的女兒,生性又最是護短,若是公主當時已經(jīng)出宮建府,怕是要當即帶著部曲打上門去。

    常山公主長那么大第一次捱了她阿耶一頓好罵,還被罰跪了兩個時辰,太后幾年都沒給她好臉色看。常山公主自覺說的是實話,并非如旁人所說的生性惡毒因妒生恨,故意詛咒人家小娘子,可偏偏沒人信她,從此對那鐘十一娘也生了疙瘩,后來辦雅集發(fā)帖子,總是有意無意地漏了她,反正她也不可能赴會就是了。

    誰知后來她那一句童言真成了讖語,鐘十一娘未及笄便夭亡了,她還著實懊悔了一陣,生怕真是自己將她咒死了。

    ***

    有那些個前因后果,鐘薈其實是不大想去赴宴的,可若她臨陣退縮,大約會與整個姜府為敵,不說別人,曾氏和三娘子就能生吞了她。

    花宴定在初三日,雖與往年一樣是海棠宴,地點卻不是公主府,而是她邙山中的莊園,或許是怕喜新厭故的貴女們膩味罷。

    那莊園去城三十里,且有數(shù)十里崎嶇山路,坐牛車得走上大半日,東道主也想到了此節(jié),已預備下數(shù)十間客館,并在簡帖中提了一句。

    曾氏又是一番杞人憂天,生怕主家備下的屋舍是有數(shù)的,她女兒去了沒屋子住,還是邱嬤嬤鎮(zhèn)定,那是什么樣的地方,難道連間空屋子都騰不出來么?曾氏覺得邱嬤嬤的意見很是在理,旋即又開始后悔今春沒與三娘子多裁幾件新衣裳,多打幾件新首飾,那宴會就在七日后,無論如何都趕不出來了。

    方寸大亂的不止曾氏一個,鐘薈的小院子也是人仰馬翻,阿棗首當其沖,竟已經(jīng)到了輾轉(zhuǎn)反側(cè)寢食難安的地步。身為院子里唯一一個甲等婢子,又有那一只杏和兩個餅拖后腿,阿棗可謂是憂心如煎。

    老太太院里撥來的呂嬤嬤倒是個老成經(jīng)事的,在阿棗為了出行殫精竭慮時,把個小院子管得脈絡(luò)井井,可小娘子衣裳簪環(huán)之類的事情上就一竅不通了。

    阿棗每日不到雞鳴時分便從床上一躍而起,先提著燈去小庫房里搜刮一番,將壓箱底的珠寶首飾搬進東廂,地上已經(jīng)堆了七八只打開的箱籠,榻上則鋪滿了各色綺羅衣裳,她挑挑揀揀,拿起這件,又放下這件,本來那些衣裳每件看著都好好的,可一想起她家的娘子要赴公主的宴會,還要和全京都頂頂尊貴的小娘子們應(yīng)酬交際,她就覺著那些衣裳不是太俗艷就是太寡淡,生怕娘子出乖露丑,叫人笑話了去。

    鐘薈見她風風火火地上躥下跳,神色活像只炸毛的貓,好心勸慰她:“莫怕,你家娘子生得好,荊釵布裙也不掩國色?!?/br>
    “娘子說得對!”阿杏附和完又邀功,“娘子,那五味梅條還剩下一罐,虧得奴婢去得早,后腳那宋姨娘院子里的阿帽就來討甜酸蜜餞,好險!”

    “做得好!”鐘薈贊道,“你下晌再去一趟,盯著他們再烘些鹿脯和獐脯出來,還有截餅和棗糕,凡是耐得久放的都準備些,有備無患。”

    阿棗簡直生無可戀,舔了舔上火的嘴唇,撕下一塊翹起的干皮,狠狠地嘬了嘬洇出的血,搖搖頭扔下這兩個無可救藥的人,繼續(xù)孤軍奮戰(zhàn)去了。

    到了出發(fā)前一日,二娘子和阿杏主仆倆準備的吃食大約夠整個姜家逃難到江東了,于是鐘薈難得良心發(fā)現(xiàn),去幫阿棗的忙,阿棗雙眼熬得通紅,整張臉泛出行將就木的鐵青,說起話來已經(jīng)氣若游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