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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都歲時記(暴發(fā)戶日常)在線閱讀 - 第41節(jié)

第41節(jié)

    有個同在崇福似擺攤賣酪漿棗茶的大娘一見衛(wèi)十一郎那花枝招展的容貌,平常那一碗酪漿兌半碗水還要賣三個錢的冷硬心腸頓時軟成一灘春水,上前道:“王小麻子,這小郎君生得一表人才,哪里會賴你的餅錢,我看八成是真有難處,你粗手笨腳的別把人金貴的小郎君弄傷了,一會兒人家人來了不肯罷休?!币贿厔窠猓贿吷先リ傊鞯氖?,趁著亂順便在衛(wèi)琇手背上摸了一把,心里贊嘆,真?zhèn)€比她家的酪漿還白滑柔嫩。

    圍觀者中便有那無賴漢哄笑起來:“錢五娘,你這老寡婦想漢想瘋了吧,也不看看人家小郎君毛長沒長齊!”

    衛(wèi)十一郎何曾叫人這樣既動手又動口地輕薄過,全身的血氣都往臉上涌,連帶耳朵都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鐘薈都有些不忍心看,捂住了眼,心里默念幾聲阿彌陀佛,求佛祖庇佑這可憐見的小郎君,然后趁著眾人忙著圍觀衛(wèi)十一郎的當(dāng)兒,貓下腰,偷偷從草棚中溜了出去。

    其實在她剛剛抬腳開溜的時候衛(wèi)琇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不過他倒沒打算難為這不仗義的小娘子,何況還吃了人家的梅條,一想到此處,那梅條酸甜的余味就在舌尖上打轉(zhuǎn)起來,一分神,又被那好心勸架的錢五大娘尋到可乘之機薅了一把。

    鐘薈突圍成功,見沒人留意她,轉(zhuǎn)身拔腿就往寺中跑,一口氣爬了十幾級石階,這才放慢了腳步,一邊走一邊頻頻回望西門外的小草棚,馬后炮地擔(dān)心這衛(wèi)小郎吃虧,一不留神沒看前面,撞上了一個人的后背,身形一晃,差點仰面從石階上栽下來,幸好后頭有人眼明手快將她扶住,溫和地道:“小心?!?/br>
    叫她撞上的是個滿臉橫rou的彪形大漢,比起姜大郎更像是殺豬的,此人轉(zhuǎn)過頭瞪了她一眼,聲如洪鐘地罵道:“小賊皮,沒生招子嗎?”

    鐘薈這欺軟怕硬的沒敢瞪回去,心有余悸地站定,向那扶她的好心人行禮道謝,一抬頭便被唬了一跳。

    眼前這個身著碧紗袍,束發(fā)戴諸葛巾的少年郎,分明是她的堂妹十三娘。

    鐘薈不自覺地就想躲,閃念之間想起十三娘并不認(rèn)得她現(xiàn)在這副尊容,方才放下心來,惟恐被識破的驚惶替之以遇見親人的喜不自禁。

    十三娘見這臉上臟兮兮的小童直勾勾地盯著她瞧,疑心是自己女扮男裝叫人識破了,草草回了一禮,低下頭加緊腳步繼續(xù)往前走。

    這是鐘薈死而復(fù)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上輩子的親人,且是堂姊妹中與她最密切的十三娘,然而最初的欣喜過后,她立即意識到十三娘本該在鐘府替她服大功,出現(xiàn)在這崇福寺著實蹊蹺,不由跟了上去。

    十三娘鐘芊爬到石階頂端,右轉(zhuǎn)沿著一條小徑穿過一片栽著栝柏的密林,鐘薈怕被她發(fā)現(xiàn),一直待她的背影消失在林中,方才跟了上去,若即若離地遠遠綴著。

    穿過林子,眼前是座花木扶疏的深深禪院,院門外有幾叢修竹香草,低矮的院墻內(nèi)探出幾支白茶,碧玉般的葉片上伏著只黑色甲蟲,已將葉片邊緣啃出了個缺口。

    十三娘在院外站住,鐘薈便蹲下身子,躲在小路盡頭處的一塊磐石背后,透過石上一株瑞香花葉間的縫隙,向外張望。

    十三娘定定地看著那葉子上的小蟲出神,一直到葉子被啃去半邊,方才舉足上前,曲起纖細的手指叩了叩門扉。

    片刻那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nèi)走出個小沙彌,雙手合十向十三娘行了個禮道:“敢問居士有何貴干?此處乃是敝寺禪房,恕不接待外客?!?/br>
    十三娘回了一禮道:“勞駕小師傅與衛(wèi)家六公子通傳一聲,鐘十三郎在此恭候,若他拒不見我,我便在此一直等著?!?/br>
    藏在花叢后的鐘薈覺得今日大約能替常山公主省一頓晚膳,她吃驚都快吃飽了,沒想到她這個不聲不響的堂妹有如此膽量,竟在服喪期間從鐘府偷跑出來,跋涉幾十里路來到這山間的崇福寺見一個外男。

    ***

    盲禪師的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沿墻設(shè)香案一條,僧床一張。

    衛(wèi)玨與虛云禪師席地而坐,手中捧著一碗苦得難以入口的粗茶,兩人不復(fù)清談時口若懸河的模樣,相對著枯坐良久而不發(fā)一語。

    虛云禪師嘆了口氣,抿了口茶道:“衛(wèi)居士,術(shù)業(yè)有專攻,您叫一個和尚算卦,這不是為難小僧么?”

    “禪師別道門入佛門不過短短兩年,難道就將畢生絕學(xué)忘得一干二凈了?”衛(wèi)六郎微微一笑,輕快地道,“幸而當(dāng)日在荊州有過一面之緣,不佞才知名滿天下的無為真人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虛云禪師?!?/br>
    這半路轉(zhuǎn)行的僧人被拆穿了也不見異色,背叛師門的決心十分堅定,打著模棱兩可的偈語道:“小僧勸居士一句,‘如河駛流,往而不返',您又何必執(zhí)著于這擊石火,閃電光?”

    “人生在世,總有些放不下的人和事,”衛(wèi)六郎皺著眉頭將一口苦茶咽下,一根茶葉柄梗在喉嚨口,“縱使出塵絕俗如大師,不也執(zhí)著于幾寸青絲久久不能釋懷么?”

    那盲和尚冷不丁被抓了痛腳,高深莫測的嘴臉幾乎繃不住,心道這衛(wèi)遙集看著倒是人模狗樣像個君子,沒想到心腸如此之黑,連他因早禿不得不改弦易轍當(dāng)和尚的事也探查得一清二楚,只得不情不愿地從懷中摸出三枚銅錢往蒲席上一撒,然后以食指指尖一枚枚地摸索,口頭上仍在虛張聲勢:“合會有離,生者有死......”

    正說著,只見門口跑來一個小沙彌,對衛(wèi)玨和虛云禪師行了禮道:“門外有一位自稱鐘十三郎的居士求見衛(wèi)居士?!?/br>
    鐘家排行十三的小郎君還在啃手指,衛(wèi)六郎不用想也知道門外的是誰,嘆了口氣對虛云禪師道:“是在下執(zhí)迷不悟,妄想窺伺天道,還請禪師見諒?!闭f著便起身告辭。

    “衛(wèi)居士,您那位友人已登極樂,還請莫要再自苦了?!碧撛贫U師雙手合十,原本緊閉的雙目微微睜開,在繚繞的煙霧中,這道心不堅的盲和尚似在用悲憫的目光凝視他。

    第44章 前情

    佛祖沒有顯靈,救衛(wèi)十一郎于水火的是王小攤主的親娘,那婦人看了二十多年衛(wèi)郎,從腰圍兩尺五的窈窕少女到腰圍五尺二的五個孩子的娘,一年都未拉下,一見衛(wèi)十一就知道是真鳳了,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來一把揪住小兒子的耳朵將他拎開,抄起鐘薈方才坐過的胡床就往他臀上砸:“你眼睛生著是用來出氣的么?真佛來了你不燒香!這家都叫你個賊崽子敗光啦!”

    她一張紅撲撲的胖臉上油光閃閃,口說敗家很沒說服力。

    王小郎見了她阿娘大氣不敢出一聲,抱著腦袋滿地繞圈,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流個不停。

    賣酪漿的錢五娘一手叉腰在一旁說風(fēng)涼話:“我說王小麻子他娘,你這是打板子呢還是拍灰呢,都沒捱上他臀尖,王小麻子,你也甭裝相了,方才揪著人家小郎君要打要殺的時候怎么那么能???”

    王大娘腮幫子一緊,扔了個白眼給那錢寡婦,罵道:“我自打我自家孩兒,要你這白天夜里想漢想得嘴里閑出鳥的sao浪賤貨多管閑事!”

    衛(wèi)十一郎自出生以來耳邊只聞風(fēng)雅正聲,對這些市井中的粗俗話語聽不大明白,不過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話,適才好不容易冷卻下來的臉頰和耳朵又烘一下燒了起來。

    王大娘被那錢寡婦一激,把氣都撒在了兒子身上,王小郎如是捱了有生以來最刻骨銘心的一頓毒打。

    那婦人一邊打一邊覷著那衛(wèi)家小郎,見他一臉不落忍,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咒罵兩聲,把那胡床擺好,用裙擺仔細揩抹干凈,然后一邊點頭哈腰賠禮道歉,一邊請那衛(wèi)家小郎君上坐。又從碗碟架子下取出個陶罐子,舀了自家吃的酪漿捧給他:“奴這沒眼色的傻兒子多有得罪,奴回去定好好治他,小郎君大人有大量,求您饒恕了他這一回?!?/br>
    衛(wèi)琇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估計是被掐青了,對那胡攪蠻纏的小攤主也不是真不惱,可自己吃了白食也是不爭的事實,便寬宏大量地道:“實是我沒帶錢,怨不得令郎,待稍后見了家人必如數(shù)奉還?!?/br>
    圍觀眾人聞見那玉人一般的小郎君果真是衛(wèi)家人,方才那些嘴上沒把門的都成了縮頭的鵪鶉,此刻又見這衛(wèi)小郎如此有此雅量,俱都嘖嘖稱贊起來:“這世家公子就是不一樣,沒想到小小年紀(jì)就有這樣的肚量,將來必定不可限量,衛(wèi)家恐怕又要出一只鳳凰了。”

    王大娘趕緊誠惶誠恐地擺手:“衛(wèi)公子不與這賊崽子計較已是天大的氣量了,怎么還能要錢,您只要不嫌棄,什么時候想到盡管來吃,不單是這崇福寺,咱家全洛京的攤子都任你吃?!?/br>
    衛(wèi)琇默默地掃了一眼正“呼哧呼哧”揩鼻涕往旁邊甩的王小郎,心道這如何能不嫌棄。

    錢自是要給的,他那碗連同那坑蒙拐騙的小娘子那碗,翌日就遣了下人來回幾十里山路專程送來,自不必提。

    此刻他只想盡早脫身去尋他六兄,便也沒有多推卻,彬彬有禮地道了謝,便放下陶碗站起身道別,圍觀的人群自動分開讓出了一條道來,衛(wèi)琇朝他們點了點頭淺笑了一下,他臉上還帶著羞赧的輕紅,這一笑將許多人看得呆住了,半晌回不過神來。

    衛(wèi)十一郎估摸著他六兄還在與虛云禪師談天,沿著沙彌指的石階拾級而上,沿著小徑穿過一小片茂密的柏樹林,便看到了背對林子而立的頎長身影。衛(wèi)琇加快腳步,正要開口喚他六兄時,冷不丁從旁邊一塊大石頭背后伸出一只手來,一把將他扯住拽到石頭后面,他被拽得摔了個屁股蹲,尚且來不及驚呼,便叫一只手隔著帕子捂住了口鼻。

    “噓!”一張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臉出現(xiàn)在他眼前,“莫叫嚷。”不是那忘恩負義的小娘子又是誰?

    “若是叫你兄長發(fā)現(xiàn)你躲在這兒偷聽他和別家小娘子說話,你就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鐘薈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溫?zé)岬暮粑阱氤?,“所以一會兒我放開手了你別動也別吭聲,知道么?”

    衛(wèi)琇且來不及細想這古里古怪的小娘子為何會躲在此地偷窺他六兄,先想起捂在他嘴上那塊半濕帕子的來歷,背上起了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趕緊點頭。鐘薈便緩緩松開了手。

    衛(wèi)十一郎這才放開膽子吸了口氣,晚風(fēng)夾雜著松柏的清香和泥土略帶腥味的氣息,兩人肩并肩蹲著,雖然那小娘子看身量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衛(wèi)琇這正人君子仍舊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年幼不懂得避嫌,他卻已經(jīng)十二了,便輕輕挪動雙腳往旁邊避讓了一些。

    鐘薈哪里知道這衛(wèi)家柳下惠的心思,在她心里衛(wèi)十一還是當(dāng)年那個小崽子,和自家弟弟差不多,那時候他的頭發(fā)又軟又細,摸起來像絲緞一樣順滑,她看著那油光水滑的腦袋,竭力克制才沒上前溫故知新地薅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