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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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人應(yīng)了一聲,不一時端了一大盤荔枝來,用碩大的海水紋金盤托著,底下墊了冰,荔枝嫣紅的外殼上凝結(jié)了層水汽,有幾枚還帶著碧綠的葉片,鐘薈頓時有些把持不住,拿袖子掩著嘴咳嗽了兩聲,趁人不備咽了口口水,可還是叫有心人聽到了極輕的“咕嘟”一聲。 “咱們二娘等不得了。”姜婕妤忍不住笑起來,從盤子里拈了一顆荔枝,手指在中縫處一捏,剝出剔透晶瑩的果rou,置于玉色葉形琉璃碟上遞給她。 三娘子見姑姑又偏心,櫻桃小口一撅,揭發(fā)道:“姑姑,二姊她長蟲牙,昨日還疼哭了呢?!?/br> 姜婕妤見她一本正經(jīng)地呷醋,覺得那氣得鼓囊囊的小臉甚是有趣,忍不住在她臉頰上掐了一把,替她和大娘子一人剝了一顆,三娘子這才心滿意足地消停了。 宮人絞了濕帕子遞過來,姜婕妤接過擦了擦手,那宮人笑著勸道:“這些粗活讓奴婢做就好,顏色染在指甲縫里洗不去呢?!?/br> 曾氏聽出言外之音,連忙道:“你們這些孩子,要吃便自己剝,怎么好勞駕娘娘千金之軀?!?/br> “嫂子別與我見外,這些孩子一個個都討人喜歡得緊,我自己沒有閨女,可稀罕他們了。”姜婕妤說著瞟了曾氏一眼,她的臉色也不比自己好多少,從方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顯是有什么心事。 “承蒙娘娘厚愛,是這些孩子的福氣?!痹锨飞淼?。 “阿昆呢?這都什么時辰了,還不見他人影?”姜婕妤問另一名宮人。 那宮人微微一笑回稟道:“五皇子昨夜飲了幾杯酒,與兄長們打雙陸,一直頑到夜漏盡時,現(xiàn)下怕是還未起身呢?!?/br> “這猴子!”姜婕妤對兒子的疼愛之情溢于言表,“昨日叫他等阿婆、舅母和meimei們來了再去園子里頑,前腳答應(yīng)得好好的,后腳就跟著他三叔家的幾個堂兄開溜了?!?/br> “哪個小郎不愛頑不愛鬧?不愛動的是傻子,”姜老太太趕忙袒護外孫,“咱們又不是外人,整這些虛文做什么,你這當(dāng)娘的也別拘著孩子......哎,這不是來了么!” 五皇子司徒鍇著一身緋綾常衫,玄色下裳,因年幼還未戴冠,烏黑的頭發(fā)隨意挽了個髻,插了支犀角簪。他比姜家大娘和二娘大一歲,生得極像母親,眉目仿佛會說話,又長又翹的睫毛一扇,就像在往人心里撓癢癢。 鐘薈前世在宮中小住時,與凝閑殿幾乎沒什么往來,五皇子那時也小,很少往園子里去,這還是她第一回見到這個傳說中好看得沒邊沒沿的小皇子——如今是她的表兄了。 同樣是極好看的孩子,她免不了拿五皇子和衛(wèi)琇比較,論眉眼倒是不分伯仲,不過比起那一臉精明相的表兄,還是直眉愣眼呆頭呆腦的衛(wèi)十一郎更對她胃口。 姜老太太在家每每提起這個外孫,臉上都像刷了層蜜,笑意藏也藏不住地埋怨:“這孩子賊精賊精,真?zhèn)€是頭發(fā)都空心?!?/br> 司徒鍇揉著惺忪的睡眼走過來,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長輩行了禮,然后往姜老太太懷里一撲:“阿婆你總算來了,我天天數(shù)著日子盼您老人家?!?/br> “多大個人了還和外祖母膩膩歪歪,不嫌丟人!”姜婕妤笑著嗔怪,“昨日說要等阿婆來,結(jié)果呢?人跑哪兒去了?” “這真可怪不得我,”五皇子笑嘻嘻地往他阿娘那兒飛了個眼風(fēng),“三叔家的二堂兄死活拽我去,我拼了命抵抗,可他人高馬大,又比我健壯,我能如何?” 姜老太太聞言用手量了量他的胳膊:“真?zhèn)€瘦了,這陣子又沒正經(jīng)吃飯吧?不多吃點怎么壯實得起來!” “想您想瘦的,吃什么都不管用?!蔽寤首犹鹧悦壅Z張口就來,把姜老太太直說得心花怒放,嘴合都合不攏。 “行了行了,阿婆都叫你的*湯給灌暈了,”姜婕妤將兒子一把拉過來,往幾個小娘子那兒一搡,“這是你大meimei,還沒見過呢吧?” 司徒鍇立即親熱地道:“大meimei何時回洛京的?城里各處都逛過了么?” 大娘子并不認為他只是客套,認認真真掰著手指一五一十將去過的地方數(shù)給他聽:“去過金市、建中寺和瑤光寺,對了,還去了永橋和橋南的魚鱉市,四夷館一帶新鮮玩意兒可多了?!?/br> “嘖嘖,”司徒鍇委屈地對姜婕妤道,“阿娘,你聽聽這,大meimei才回京幾日呢,去過的地方都比我多了。” “成天就想著往外跑,這皇城里還不夠你折騰么?”姜婕妤拿手指戳他腦袋,“出去一趟勞師動眾的,又是侍衛(wèi)隨從,又是車馬步障,煩都叫你煩死了?!?/br> “那樣出門有什么好玩?”五皇子不快地嘟囔,“換身衣裳,帶兩個侍衛(wèi),出去又沒人認得我,阿兄他們都這么辦的,哪有什么麻煩,不就是阿娘您一句話的事情?!?/br> 姜老太太見外孫委屈,心又酸又脹,就要勸女兒,姜婕妤搶先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少仗著外祖母寵你,趁機在這兒作妖。” 曾氏也勸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娘娘也是擔(dān)心您?!?/br> 姜婕妤望了望曾氏,她這嫂子見識是有幾分的,不過總是生怕旁人看不出她有見識,說出的話有時只能徒增尷尬。 五皇子知道眼下此事沒個商量的余地,只待日后從長計議,于是將郁郁之色一掃,對著那盤荔枝道:“我就說呢,昨日阿耶賜的荔枝怎么遍尋不到,原來是叫阿娘藏起來了,您好偏的心眼!” 方才的宮人也湊趣道:“五皇子昨日差點將這凝閑殿翻了個個兒,拽著奴婢盤問了好一會兒?!?/br> “你們主仆都防賊似地防我,若早說是給阿婆、舅母和meimei們留的,我哪里還會惦記!”五皇子嘴上這么說一點也不妨礙他朝盤子伸手。 “叫你找著了還有剩的么?”姜婕妤一把奪過他手中一支掛著五六顆果實的細枝,“去年吃得鼻子淌血忘了?” 姜老太太不樂意了:“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不能出去玩也罷了,連吃幾顆果子都不許,你索性把他從頭到腳綁起來算了,阿昆來,阿婆剝給你吃?!?/br> 眾人又說笑了一回,姜老太太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恐怕女兒又得留他們用午膳了,便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了,大郎還在家里等著呢?!?/br> “難得來一回,就不能多陪陪我么?”姜婕妤怏怏不樂地道,“阿嫂,有件事我正好與你打個商量,我和阿昆在這宮里悶得慌,想叫幾個侄女留下住段時日,陪我說說話,阿昆也熱鬧些,省得這猴子三天兩頭鬧著出宮,鬧得我腦仁疼?!?/br> 曾氏一愣,往年天子去行宮避暑,都是姜婕妤伴駕,這是失寵了么?看光景又不像,她有些拿不準(zhǔn)了。不過一想起昨夜的遭遇,三娘子是斷斷不能留下的,見婆母沉吟,她便先一步道:“難為娘娘不嫌棄,大娘和二娘我是放心的,只是三娘年幼又不懂事,留在這里恐怕只能給娘娘添麻煩。” “阿嫂又說這見外的話,三娘哪里不懂事了,我看好得很,”姜婕妤以為她是嘴上客氣,“也不必擔(dān)心拉下功課,我這里也有識文斷字的女官,不說有什么大才,教幾個小娘子寫寫畫畫還是能勝任的,孩子們大了,在宮里學(xué)些儀禮規(guī)矩,將來也只有好處。” 沒想到曾氏聽了這些話也不為所動,一味堅辭,三娘子見兩個姊姊都能留在宮中,心里也很羨慕,可剛巴巴地往她阿娘那兒看了一眼,就叫她用眼神瞪了回來,三娘子這時才想起昨夜那詭異的經(jīng)歷,身上一陣冷意,想留下的心也淡了。 姜老太太知道女兒想留的是二娘子,大娘子三娘子本就是添頭,若依她的本心,是必定要帶著孫女們離開這是非地的,然而看了看臉黃黃的女兒和活絡(luò)得叫人心疼的外孫,終于沒有出言反對。 曾氏的一反常態(tài)叫鐘薈心生不安,聯(lián)想到昨夜三娘子裙上沾的露水和草莖,心里模模糊糊有了個猜測。 送姜老太太等人出去的時候,她尋了個機會將三娘子拉到殿旁一棵梧桐樹下,開門見山地問道:“昨夜你見到什么了?” 三娘子一驚,旋即皺眉道:“什么也沒見到,阿姊你瞎問什么呢!”邊說邊望幾步外的曾氏。 鐘薈本來也沒指望問出什么,一見她這心虛的模樣就知道定有蹊蹺了。 “不肯說便罷了,”她嘆了口氣,見三娘子小臉有些蒼白,忍不住多了句嘴,“回去好好歇息,小孩子家家別想那么多,有什么事也不是你的事。走吧,阿婆他們在等你呢。”說著先轉(zhuǎn)身舉步往前走了。 三娘子愣怔著在樹下站了片刻,疾走兩步追上二姊,一咬牙輕聲道:“你們......躲著點三皇子?!?/br> 第66章 三娘子說完這話便不理二姊了,拎起裙擺頭也不回跑到曾氏身邊,一直到坐上牛車才將窗幔撩開一條細縫,朝兩個姊姊望過去,牛蹄在磚石地上敲出嗒嗒的聲響,姊姊們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逐漸看不見了。 姜明淅暗暗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坐好,不一會兒心中又隱約不安起來,也不知道姜明月這草包聽清楚沒有,聽見了又會不會放在心上,她想起昨日對母親的承諾,心虛地偷偷覷了一眼正靠著隱囊閉目養(yǎng)神的曾氏,心想,她方才對二娘子說的話,應(yīng)該算不上食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