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實上，終于真正接觸下來——春兒這才發(fā)現(xiàn)，哪里哪里，這國公府的大小姐，哪有傳言那么夸張？

    驕縱是驕縱，可并非傳言的那么難以伺候啊……

    錦繡今天這是準備要去京城的戲園子里聽戲。

    盧府的人說，這叫“靡靡之音”，使人耽于聲色，有傷風(fēng)化，他們府就從沒戲子戲臺這類玩意兒。

    錦繡讓人把票買好，又命小廝們早早備了轎——她這是準備光明正大，從盧家那些貞節(jié)烈女們眼皮底下、大模大樣、大搖大擺走出去。

    那天，錦繡讓春兒不小心拿來了《春宮圖》以及《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正巧不慎被那些盧府的那些女人看見了，想想，這還了得，以她們盧家人脾性，統(tǒng)統(tǒng)將那些書啊冊子、也就是她們眼中的yin/穢之物沒收焚毀不說，還讓錦繡跪在宗祠的祖宗牌位跟前，好好思過懺悔三天三夜——

    然而，錦繡跪倒是跪了，歪歪倒倒地，跪不像跪，更別說懺悔，甚至竟干脆擺了個大字打起呼嚕來。

    “二兒媳婦，你、你——”盧老太太得知，氣不可遏，渾身都在發(fā)抖，連臉上的雙下巴都抖起來了：“不像話！真是太不像話！我們盧氏一門也不知究竟造了什么樣的孽，竟然、竟然——”

    竟然讓你做了我們家的媳婦……后來的話自然沒說出，是氣火攻心，盧老太太天旋地轉(zhuǎn)間，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接著，加之旁邊的翻著兩粒大白眼的老黃花盧三姑娘的咂嘴咂舌填膺言辭：“娘！你看看這二嫂！嘖嘖，盛名之下，果然是不出其言——”

    意思是，這陳國公的葉大姑娘，果然是名不虛傳，哪是什么貴族小姐……啊呸！分明是市井潑婦，女混賬，女流氓。

    最后，那個死守著寡婦貞潔牌坊、還樂不知疲的盧大少奶奶孟靜嫻，她也心里替錦繡著急惋惜，是真正的惋惜，卻并非裝模作樣：“弟妹啊——”她嘆：“你知道你現(xiàn)在躺著的地方是哪里嗎？你、你這樣做——真的是、真的是太過分了！”

    錦繡沖這些女人們翻了個大白眼兒，頭枕著手肘，繼續(xù)睡她的囫圇大覺。

    如此這般，錦繡后來便被盧太太等人，甚至連她的兒子也不告知一聲、就這樣，當關(guān)押十惡不赦的犯人，將錦繡命人嚴加監(jiān)視軟禁看押起來。

    錦繡又描了眉，化了妝，濃妝艷抹一番——

    想她，哪里是能被這些女人們所能軟禁關(guān)押得了的？

    后來，不禁不思回過，越發(fā)猖狂得緊了，和閨房里從娘家?guī)淼哪切┫屡畟兂韬染?，猜拳行令，又是擲骰子，又是“白日宣/yin”——把自己打扮成一俊朗書生，穿上男袍，戴上玉冠，腰圍玉帶，手拿折扇，一邊又是風(fēng)流瀟灑倜儻地將那些下女們左摟右抱，又折扇挑著春兒的下巴，狠狠、狠狠調(diào)戲了一番。

    “來，小妞，讓你哥哥我親上一口，嗯？”

    吧唧吧唧，就要對著春兒的那張?zhí)壹t粉腮輕薄下去。

    春兒又羞又急又笑，袖子趕緊掩住臉：“哎呀！小姐，你別再鬧了成不成？”

    最后——錦繡至今都還洋洋得意，因為，就是那天，盧家所有的人——不管是當家的主母盧老夫人，老黃花盧三姑娘盧信貞，寡婦大少奶奶孟靜嫻——以及，那個錦繡口里眼里的死變態(tài)盧信良——他們，全都隔著窗在外動也不動看著她。

    面無表情，像是到了人間末日。

    “唉，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盧老太太搖頭。

    盧三姑娘：“算了母親，咱們由著她去鬧吧！我看她這種女人究竟能鬧到幾時?”

    “是啊母親！”孟靜嫻說：“您別生氣了，唉，弟妹年輕，不懂事，可能過一段時日就改好了！”

    盧老太太拍拍孟靜嫻的手，唉，幸而還有她大兒媳婦這樣的女人，讓她心里甚慰，要不然，真是一根繩子去了，也不想再在這盧家茍活下去——因為，無言見地下祖宗十八代。

    盧信良則一直倒背著手不說話，表情麻木，冰冰冷冷，像是見慣不怪。

    ……

    是的，只要一想到這些，想到盧家人當時的表情，尤其是那瘟神腐儒盧信良，錦繡心里哈哈直樂，每每越發(fā)想笑了！

    錦繡就這樣描了眉，上了妝。

    侍女春兒拿了一朵艷紅碗口大般的牡丹輕輕別到她鴉鬟鬢邊。

    錦繡最后罩著一件兒艷麗無比的大紅滾金邊繡線紗裙，正于廂房的幽黃銅鏡前比劃來，比劃去，拿了手提繡袋正要準備出門——

    “春兒，啟程，出發(fā)——”

    “是，老佛爺，老太后，老祖宗，春兒，就給您開門擺駕是也！”

    春兒彎腰福了個身，兩主仆就這么嘻嘻哈哈笑鬧一回。

    忽然，侍女春兒輕輕地走上前，再把房門輕輕地一推。

    “??！姑、姑、姑爺……”

    春兒嘴角哆嗦，臉一下就白了！

    有時候，錦繡常常會想：強行捆綁的一段婚姻，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一對男女，兩個人，看彼此的目光直和一堆狗屎牛糞差不多，個性追求完全背道而馳——這樣的兩個人，他們湊在了一塊兒，除了將對方視若空氣，視若五睹之外，還有什么辦法可以打破這相看兩厭的局面？

    答案是，好像沒有，永遠沒有。

    是的，盧信良來了，人就站在她的門外。

    走廊窗下，花影斑駁。

    盧信良不愧是盧信良，那身常常被他穿得纖塵不染、半新不舊、漿洗了一回又一回的袍子仍舊線條流暢，干凈如新，籠在淡淡的桂花香與陽光陰影里，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夢幻質(zhì)樸之感——

    “儉以修身，杜絕奢逸”——呵，這也是他們老盧家的家傳古訓(xùn)。

    錦繡從盧信良等人的身側(cè)直走而過，看也不看幾個人一眼。

    是的，盧家的寡孀大少奶奶孟靜嫻也和他一起來了。身后跟著個小丫頭。孟靜嫻招呼丫頭把她手里的托盤輕輕放下，然后，溫婉微笑柔柔親喚了一聲：“弟妹。”

    錦繡愣了一愣，依舊邁她的步子。

    手提的繡包一甩一甩，甩在錦繡的手上。

    走了些許步子遠，錦繡這才想起什么，回過頭，俏皮地，很是驕傲而不自知地，一笑：“春兒，怎么不走了呢？被孫悟空施了定身法術(shù)啦？走咯！您小姐我——要擺駕出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