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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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信良的背皮漸漸放松。唇畔浮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是得意的笑。錦繡沒有察覺。 這個由皇帝親自下詔主持的春日宴會,君臣同樂的宴會,因著皇帝本人平日被拘束慣了,當然,是被盧信良那死腐朽剛正古板拘束慣了,一時,樂意陶陶,又名諸位大臣賞花行令,命眾人探韻賦詩。最后,他探得一個“花”字韻,玩至極處,見眾人依舊拘謹,便笑:“你們?nèi)粼龠@樣下去扭扭捏捏,朕,可是要罰的!”那言辭神態(tài),今日可要好好瘋玩一場。眾臣們連聲附和。于是,這宴會,便更加的絲管弦竹,更加的熱鬧了! 錦繡覺得無聊,碰巧,她所站不遠的牡丹花圃,兩個女人正在悄聲癟嘴: “嘖嘖!你看看她頭上戴的那兩支素銀簪子!還有那一身!即使要裝,這未免也裝得太過了吧?你說,她這一出,到底又是何必呢?” “呵!何必又不何必呢我不知道?我只是曉得,她就是打扮穿成叫花子模樣,咱們這人老珠黃的,也未必趕得上一二啊……” “是嗎?我可不這樣想……” 錦繡立馬就笑了。 這兩女人,各身穿云肩妝花通袖,胭脂紅或藕紫色織金馬面襕裙。 她們一個,是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學(xué)士的夫人陳娘子;另一個,乃盧信良頭號政敵、兼內(nèi)閣次輔何守備之妻柳氏柳夫人——也就是錦繡剛剛沖盧信良戲謔的、那個臉上粉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端得跟菩薩似的女人。 她們看起來都已年滿三十,比錦繡大了不僅有十歲。 錦繡笑,是因為這兩女人私下對她的議論,她覺相當滑稽。 為什么說是滑稽呢? 錦繡今天穿得就跟個道姑似,素之又素,儉之又儉,昔日的陣仗勁頭早就不見。 當然,這是為著盧信良。少有人知道。盧信良為官清政清廉,兩袖清風(fēng),她穿那么素,就是不想有把柄會落在他的那些政敵之上。就比如,盧信良左側(cè)坐著的那位——內(nèi)閣的次輔何守備。 錦繡當然是刻意的。 然而,她卻不想,自己實在長得太出風(fēng)頭,即使粗衣麻裙,用剛才那柳夫人的話,就是打扮成叫花子模樣,往這婦人堆里一站,也是亮煞眾人,光耀萬丈。 “嗬!我的意思呢,柳夫人,您又何必這樣妄自菲薄,咱們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嘖嘖,這都能比,能比較得過來嗎?”“……” 她們后來又說了什么,錦繡沒有聽清楚。那場對話什么時候結(jié)束,錦繡也不感興趣。 而錦繡這人最大的“賤”,就在于,面對這些陰陽怪氣的詆毀議論,她不著惱,反而有一種惡趣味的清爽和得意。 “嗯咳,柳夫人,陳夫人……” 終于,她把身前的那枝白牡丹給摘下來,故意地,捻在鼻尖聞了聞。是的,這時那些臣子正陪著皇帝探韻游玩,女人們歸圍,聚攏成一堆。錦繡一笑,明眸善睞地:“——她是什么人?” 學(xué)著兩女人的口吻調(diào)調(diào):“她呢,自然是個上不得臺盤,轟動整個京師的賤婦妖婦,這樣的女人拿來和你們比較,不是自貶了身價不是?所以這又何必——” 錦繡話音未落,陳氏和柳氏已然是張口結(jié)舌,嚇得傻了。錦繡就站在她們身側(cè),竟粗心大意沒有察覺! “再者說,即使你們愿意比,那個‘她’——也未必愿意肯吶!你們覺得,嗯?” 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又一笑。煦色韶光,蛾眉皓齒 。 柳氏和陳氏的臉,當場就白了! “不不不!盧夫人,您誤會了!我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們……” “是啊是??!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 錦繡再也沒有理這兩女人了。 她覺得她們很滑稽,甚至,有點兒蠢。 女人對女人的恨,一般來說,不會憑白無故。 一般來說,都是為了什么呀?當然,是為了男人! 錦繡沒有搶奪她們的男人。然而,有一種如鯁在喉,卻是比主動去搶奪男人,還要令人不舒。尤其是對柳氏和陳氏這樣的女人來說,非常非常地如鯁在喉。 她們是鄭鄭重重妝扮了一番才進得宮來,就像錦繡之前一樣,為了相公面子,傾心竭力,隙xue之窺。 可是,到頭來呢? 到頭來的結(jié)果,不過是丈夫冷冷一句:“瞧瞧!瞧瞧都那么大把的歲數(shù)了!還涂脂抹粉?!還穿金佩銀披紅戴綠的?!你看看人家夫人,看看人家的娘子,你說你穿那么花哨干什么?!——哼,連個名聲狼藉的都不如,真是豬八戒化妝,裝怪! 簡直,簡直是——” 簡直是丟盡了本官的臉!最后一句,沒有說。 而那個“人家的夫人”,自然指的是錦繡。淡妝濃抹,還是會把人給比下的……錦繡。 終于到了開宴時候,大家各坐各位。舞燕翩翻,向玳筵前。 有人問:“盧夫人,盧相大人至今都還未納過一妾吧?” 是了!終于有把柄可以拿捏了!錦繡先是一愣。 問她們家相爺至今還沒有納妾的,是鄰桌一位華蓋殿大學(xué)士的夫人,穿鑲貂狐皮對衿小襖,白綾豎領(lǐng),二十八歲左右樣子。 錦繡笑笑,當然,一開始沒明白對方話里意思,但見整席所有眼睛射過來,錦繡瞬間薄紙糊的燈籠,里外明亮。 為什么會這樣問呢?而他們家相公納不納妾又關(guān)這些人何事? 錦繡直直從胸口輕吁了一口氣。忽然,這個一瞬間,她是多慶幸自己曾擔(dān)任了那些潑婦賤婦美名。 如果生而為人,為女人,只能在賤婦、潑婦、□□、賢妻良母這幾個頭銜選擇,錦繡倒寧愿當她的這賤婦蕩/婦。 皇帝下詔這宴,命臣工們將其夫人攜上,自然,各攀比的心態(tài)自是有的。但是女人們之間能有比什么呢?琴棋書畫,不,女子無才便是德,當下世態(tài),自是不能拿這個比較。更何況,像彈琴啊,寫詩畫畫跳舞啊,不是青樓女子才行的玩意?所以,當然不比這個。比針線刺繡?不,這些高門貴婦們才不覺用這引以為榮。 那么,到底比些什么呢? 這些臣妻貴婦,自幼把小腳纏了又纏,讀的是三綱五?!读信畟鳌?,學(xué)的是賢良貞潔三從四德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