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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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不敢去查么?漢王雖然對那幫武夫縱容,卻絕不會容忍他們在此等大事上肆意妄為!”蘇逢吉眉頭一跳,低聲強調(diào)。心中對郭允明的膽小怕事非常失望。 “不是不敢,而是查了也白查!”郭允明苦笑著搖頭,隨即,將羽箭交到左手上,右手在自己腰間解下一個軟布包,“這里邊還有兩支羽箭,與恩師先前叫學(xué)生去查的,一模一樣。當(dāng)日學(xué)生就在楊重貴身邊,不敢說看了個一清二楚,至少他得到的線索,學(xué)生半分都沒少?!?/br> “嗯?”蘇逢吉猜到他話里有話,眉頭再度皺成了一個川字,“如此說來,你私底下已經(jīng)查過了?” “學(xué)生派人稍微留意的一下,就在今天下午,基本已經(jīng)弄清楚了此箭的歸屬。”郭允明繼續(xù)苦笑,憔悴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誰家兒郎,有如此大的膽子?居然敢從楊重貴嘴里奪食?”蘇逢吉好奇之心大熾,立刻瞪大一雙三角眼兒刨根究底。 “具體不敢說!”郭允明想了想,遲疑著給出答案,“此箭乃太原城中巧器坊所造,每一支所消耗的材料,都不下百文,所以從未進入軍隊當(dāng)中。據(jù)巧器坊的大伙計透漏,這東西造出來,就是專門給大戶人家打獵時用來炫富的。最近兩年,總計才賣出去不到一千支。其中最大的主顧,便是世子殿下!” 第七章 鹿鳴(二) “世子殿下?”蘇逢吉滿臉陰云,花白色的眉毛不自然地上下跳動。 劉知遠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其中長子劉承訓(xùn)最為受寵,很早以前就被他當(dāng)眾確立為繼承人。所以河?xùn)|眾文武,皆以世子殿下稱之。 此人文武雙全,少年老成,品行又是難得地端正,做事向來也極為認真。凡是劉知遠交到他手上的任務(wù),無論大小,最后結(jié)果都讓任何人挑不出毛病來。包括漢王府最為老辣的文臣楊邠,私下里都無數(shù)次對其贊不絕口。 按理說,這樣一個聰慧又謹慎的少年英杰,斷然沒有故意跟自家父親做對的道理。除非,除非他心里和韓重赟一樣,還藏著其他不可告人的圖謀。而韓重赟當(dāng)初三番五次跟他父親韓樸對著干,在蘇逢吉看來,乃是為了變相地吸引漢王的注意力。身為世子的劉承訓(xùn)這樣干,圖的又是什么?難道以他的智慧,還不清楚只要漢軍入汴成功,他就是除了劉知遠之外受益最大的那個人么? “殿下本人很少外出打獵,倒是二公子承祐樂此不疲。此外,巧器坊的東主,據(jù)說姓常。”郭允明又向前湊近了半步,同時將聲音壓到最低。 “常思,怎地什么事情都有他一條腿?”蘇逢吉的眉毛再度高高地跳起,臉上的皺紋縱橫如溝壑。 如果說在今天之前,他最不愿意招惹的人是史弘肇?,F(xiàn)在,這個史弘肇卻要讓位于常思??斯Α?/br> 漢王劉知遠的心腹兄弟,右軍都指揮使郭家雀兒的貧賤之交,左軍都指揮使史弘肇的背后債主。這三項無論哪一項,都可以令他退避三舍。偏偏全落在了常思一個人身上,試問他怎么可能有勇氣去逆對方鋒櫻? 但是找到那支羽箭的主人,并將二皇子握在手里,卻是劉知遠交給他的任務(wù)。即便他心里再忐忑,也必須去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因此,稍微猶豫了片刻,蘇逢吉就咬著牙做出了決斷,“先別去查世子那邊,老夫相信他知道輕重。咱們把他放在最后一個,不到萬不得己,絕不招惹。你先安排幾個得力的人,順著常家這條線往下查。老夫再派其他人去盯著二公子和三公子。無論是誰,只要咱們手里拿到了切實證據(jù),就不怕把官司打到漢王面前!” “這……,學(xué)生遵命!”郭允明先是遲疑了一下,隨即正色答應(yīng)?!皩W(xué)生這就去安排,五日之內(nèi),必然給恩師一個交代?!?/br> “別著急走!”蘇逢吉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干瘦的五指看起來像是老母雞的腳爪,“查常家不一定直接去招惹常思,你且把目標(biāo)定在韓重赟身上。那小子既然先前擺出一幅義薄云天狀,今后就不可能對二皇子的下落不聞不問。其次,萬一你不慎失了手,我這邊也好回護你,說是你跟韓重赟之間的私人恩怨。如此,即便常思再不高興,也不能拿你怎么樣!” “是!多謝恩師提點!”郭允明滿臉感激地給蘇逢吉行了個禮,然后再度轉(zhuǎn)過身,緩緩消失在路邊的陰影當(dāng)中。 他從小沒少吃了苦,因此身手被磨練得極為矯健??此扑俣炔豢?,但十幾個呼吸之后,身影卻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另外一條狹窄陰暗的街道上。 犬吠陣陣,四下里沒有任何過客,巡街的士卒也很少出現(xiàn)在這里。璀璨的星光下,人和樹木的影子,都顯得格外孤寂。 而此刻的郭允明,卻與先前在蘇逢吉面前那個膽小猥瑣的模樣截然不同。腰桿挺得很直,步子邁得很大,曾經(jīng)寫在臉上的憤懣與無奈也完全消失不見,待之的,則是一種陰謀得逞后的怡然。 世子不可能跟漢王對著干,他心里其實非常清楚。常思與郭威、史弘肇等人之間的關(guān)系,他也早就心知肚明。非但如此,他甚至還知道楊邠、王章等人與史弘肇之間的過節(jié),以及漢王劉知遠膝下三個兒子與河?xùn)|諸多文武之間的親疏遠近,還有。還其他許多別人不可能看到,包括蘇逢吉也想象不到的各類隱秘。 但是,他不會讓別人知道自己知道。更不會拿出來跟任何人分享。這些秘密,是他所掌握的最大財富,也是他將來的晉身之階。 他就像一只蝙蝠,生于黑暗中,長于黑暗之中,也必將借助黑暗一飛沖霄。至于蘇逢吉,從一開始,在他眼里就跟老乞丐和馴雕師父沒任何區(qū)別,能利用時他會盡可能地利用,利用過后,再讓他們都以最恰當(dāng)?shù)姆绞綇倪@世界上永遠地消失。 “參見東主!”一個奇形怪狀的老柳樹下,有個身穿黑衣的家伙忽然飄了出來,沖著郭允明屈膝下拜。 “罷了,不必多禮。孩兒們都撒出去了么?”郭允明頭頂星空,腳踏大地。淡然擺了擺手,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上位者的不凡。 “已經(jīng)撒出去了,東主盡管放心。只要姓韓的出了常府,哪怕是去逛窯子,床底下也會有您的人盯著!”黑衣人抬起頭,眼睛里頭倒映出數(shù)點寒芒。 “還有他媳婦,就是常思的女兒常婉淑,你也派人……,不,你親自去盯?!惫拭餍α诵?,快速做出決斷。“我要她的所有消息,包括她見了誰,去了什么地方。以及她怎么向外傳遞的消息。記住,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她能在我和楊重貴兩個人的眼皮底下,一邊跟韓重赟卿卿我我,一邊將隊伍的行蹤送出去,絕對不會是個傻瓜。萬一栽在她手上,誰也救不了你!” “東主放心,屬下知道輕重。萬一失手,東主聽到的,肯定是屬下的死訊。不會牽扯任何人進來!”黑衣人點了點頭,單手在地上一撐,整個人如鬼魅般再度飄然而起,三轉(zhuǎn)兩轉(zhuǎn),就不見了蹤影。 郭允明伸手朝著他消失的方向擺了擺,嘴唇上下輕輕碰撞。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被星光照亮的嘴型,依稀是兩個字,“活著!” 第七章 鹿鳴(三) 有道是,蛇鉆窟窿鼠打洞,各有各的門路。 在幾名“有心人”的分頭努力下,本來已經(jīng)足夠“熱鬧”的太原城,轉(zhuǎn)眼就又“熱鬧”了一倍。白天,騎馬的,跨刀的,成群結(jié)隊,沿著城里的大街往來巡視,絕不放過一張可疑的面孔;夜里,要飯的、撈偏門兒,拍花子的,則三一波五一股,順著小巷四處亂竄,用耳朵和眼睛追尋任何風(fēng)聲鶴影。 與城內(nèi)的喧鬧相比,距離太原三百五十余里遠的云鳳嶺,則顯得格外清幽。這里已經(jīng)是呂梁山的腹地,四下里層巒迭嶂,平地稀缺,所以人丁非常單薄。即便是山腳下的離石城,也只聚集了區(qū)區(qū)一千五百多戶人家,放在東京汴梁附近,估計連個下縣都不夠格。卻因為地理位置臨近定難軍,而破格被稱命名為石州。 自黃巢之亂后,黨項人在拓跋家族的帶領(lǐng)下,沿?zé)o定河不斷向西南方向滲透。而正北方的嵐、憲兩州,又成了對抗契丹人的前線。所以石州百姓的日子過得越來越艱難。有錢有辦法的高門大戶,紛紛想辦法遷往晉州、西京,甚至更遠的江陵。沒有錢也沒有辦法的平頭百姓,則只有把頭別在褲腰上捱一天算一天。(注1) 苦日子過得久了,人就會變得越來越麻木。不再關(guān)心外邊正在發(fā)生的大多數(shù)事情,也不再去思考自己有沒有改變命運的可能。然而最近一段時間,石州人的臉上,卻難得出現(xiàn)了一絲亮光,路上相遇,也難得多了一個大伙都愛參與的話題。那就是,城外云鳳嶺上廢棄多年的臥佛寺里頭,來了幾個道士??床∈┧?,分文不取。 荒廢的佛寺里住了道士不足為奇,和尚們講究的是佛靠金裝,當(dāng)一個地方?jīng)]有什么大號施主可以依靠了,自然就拔腿走人,換個地方繼續(xù)去行騙,不,化緣。而道士們卻講究是清心寡欲,不拘于外物。四處游歷時看到一間破廟打掃打掃住下來,剛好能養(yǎng)性修身。稀奇的是,那些道士的醫(yī)術(shù),遠遠超過了大伙以往見識過的任何高明郎中。即便不能說是“生死人而rou白骨”,讓一些當(dāng)?shù)乩芍袀兘鉀Q不了的疑難雜癥大幅減輕,甚至藥到病除的奇跡,在大伙眼皮底下都屢屢發(fā)生。 “怕是神仙吶,憐我世人苦多,特地前來施救了!”高門大戶都走了,等同于把文氣也都帶走了。剩下零星數(shù)個與普通百姓一起等死的讀書種子,大多是既沒有太多的見識,又對圣人教誨不夠虔誠的半桶水。親眼看到一個又一個原本病入膏肓的鄉(xiāng)鄰,一接連死里逃生,立刻就聯(lián)想到了超凡之力上。 偏偏他們嘴巴里吐出來的話,往往還能自圓其說。故而三傳兩傳,云鳳嶺上來的神仙的消息,就不脛而走。這下,非但方圓百里的病患都紛紛被家人抬著往臥佛寺方向走,就連一些手腳齊全,筋骨強壯的閑漢,也紛紛跑到寺院門口要求拜師學(xué)藝。 學(xué)不成點石成金的奇術(shù),被仙家賜下幾招劍術(shù)也總是好的。下次黨項鷂子如果膽敢越境來打草谷,就掐訣念咒,隔著羽箭射不到的距離,直接將他們連人帶馬用飛劍劈成兩段。 那伙“陸地神仙”卻也大方,無論是前來求醫(yī)問藥的,還是拜師修仙的,都來者不拒。但唯獨有三個前提對誰都不肯通融,那就是,第一,任何人非經(jīng)允許,不準(zhǔn)跨入道觀大門。第二,改稱云風(fēng)觀的臥佛寺只管看病施藥和傳授所有前來學(xué)藝的人強身健體之術(shù),卻不管伙食和住宿。哪怕是刺史家公子來了,也得自備帳篷和干糧。第三,不準(zhǔn)隨便打聽觀中之事,有刺探消息嫌疑者,立刻逐走,無論誰求情都絕不寬恕。 對第一條,大伙勉強還能理解。畢竟臥佛寺原本的規(guī)模就沒多大,隨便來一個人都能住進去,光是每天產(chǎn)生的五谷輪回之物,就得把仙人給活活熏死。但對于后面兩條,則非常地?zé)o法理解。眼下時令雖然已經(jīng)是春天,可山里的風(fēng)依舊銳利得如同剪刀,你讓大伙露宿在外,不是要把人生生吹出毛病來么?況且大伙既然稱你一聲“神仙”,自然是想廣傳你的名頭。你連名字姓氏都不準(zhǔn)問,不是連大伙報恩的機會都不想給么? 但無論門外的人如何不滿,門里的道士,都我行我素。并且,他們也的確有我行我素的本錢。某幾個急于拜入山門的壯漢守不住心性,試圖聯(lián)袂硬闖。居然被門口的掃地道士,直接用掃帚打了個落花流水。而那名道士看年齡,足足有七八十歲,白胡子從下巴頦直接垂到膝蓋處,哪怕是提著掃帚滿山追殺“潰兵”,都飄然絕塵,一絲不亂。 連一個掃地的道士,都能將五個壯漢打得滿地找牙,那些親傳、嫡傳弟子,豈不更是了得?至于神仙觀主,雖然到目前為止,僅有幾個身患重病的人曾經(jīng)看到過他的真容,但是他既然能從閻王爺手里搶人,又怎么可能不是法力無邊?(注2) “這等大能門下,估計考驗也多,規(guī)矩也大,我等rou眼凡胎,恐怕很難被列入門墻!”硬闖山門者被打了個頭破血流,循規(guī)蹈矩等著被“仙家”看中者,每天卻只能學(xué)到簡單的拳腳功夫。慢慢的,前來拜師學(xué)藝的人中,就有人受不了風(fēng)餐露宿的苦楚,主動掉頭而去。 但也有少數(shù)幾個心性堅韌者,不顧一切留了下來,在道觀門前結(jié)廬而居。他們的理由很簡單,神仙不是不收弟子,而是要考驗大伙的是否心誠。不信你看,這兩天主動出來幫忙施藥的道士里頭,怎么又多出來了一個白白凈凈的小胖子?就那笨手笨腳模樣,一看便知道是剛剛被神仙收入門下的,時間只會比大伙晚,不可能比大伙早。不信,你再看他身邊跟著那個小道姑,分明是塵劫未了,舊情難舍追過來的。若是已經(jīng)修道多年,四目相對時,又怎么可能流露出那么多的癡纏? 1:唐末到后周時期,石州緊鄰定難軍。而定難軍節(jié)度使拓跋思恭本為部族首領(lǐng),因為替唐朝鎮(zhèn)壓黃巢起義受封,并賜姓為李。此后一直到宋初,拓跋(李)家都采取悶聲發(fā)大財?shù)姆绞较蛩南聰U張,表面上,卻接受了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大宋五個朝代的冊封。直到1038年,李元昊正式宣布自立,國號大夏。 注2:陳摶一生四處游歷,曾經(jīng)在呂梁山中部的鳳山隱居,所以宋初,有人在該地建立了天貞觀,來傳承其香火。陳摶弟子眾多,除了最后安葬他的賈德升之外,還有親傳弟子若干。其中在民間傳說里留下名號的有幾個。火龍先生(無名,亦說姓鄭),傳劍術(shù),比陳摶還要長壽,張三豐稱其為師。種放,傳先天圖,后傳給了邵雍。后世道家隱修各派,通常都自稱傳自陳摶。 第七章 鹿鳴(四) 王孫公子看破紅塵遁入空門,美貌少女難舍情緣生死相隨。 也不怪門外的人想得多,并且個個恨不得自己能跟小胖子易位相替。男女之間的風(fēng)月戲,自古以來就是老百姓最為喜聞樂見。從《任氏傳》、《柳毅傳》到《鶯鶯傳奇》,哪一個不是剛剛付梓便令洛陽紙貴?倒是那些只有須眉大漢的故事,哪怕寫得再慷慨義烈,也賣不出幾本兒,很快雕版就只能劈了做干柴?。ㄗ?) 只可惜,此刻小胖子寧彥章本人的感覺,卻遠不如門外的人想象得那般香艷幸福。相反,對于這份從天而降的少女,他心里還有許多抗拒,乃至恐慌。只是一時間無處可逃,所以只能逆來順受而已。 而“逆來順受”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打發(fā)的。平素跟著道長們出去施藥,或者在老道士扶搖子的指導(dǎo)下讀書識字時還好,有個其他人在身邊陪著,少女都表現(xiàn)得如同一個大家閨秀。讓人很難把她跟其jiejie常婉淑聯(lián)系在一起??稍谥車鷽]有第三雙眼睛時,姐妹兩個的性格中的相似之處,便立刻暴露無遺。 少女的名字叫做常婉瑩,據(jù)當(dāng)初她jiejie常婉淑在馬車中的說法,二皇子石延寶小時候經(jīng)常掀她的裙子,所以彼此之間結(jié)仇頗深。如果寧彥章能確定自己的是石延寶的話,他肯定愿意跪在佛前剁下自己當(dāng)初那只罪惡之手,以示懺悔。好好的二皇子,想要女人跟自家長輩說一聲就是,滿汴梁的官宦之女估計都能隨便挑,干什么非下作到學(xué)那世間的登徒子去招惹常家這個煞星?這下好了,小時候欠下的債,長大了來還,并且還是驢打滾兒的利息。當(dāng)初頂多是打腫了干壞事那只手,如今,一不留神,卻要賠上身家性命。 “寧師兄,寧師兄,你在哪?”正所謂,人越怕什么,越會遇到什么。寧彥章越不想個跟常婉瑩獨處,對方越是如跗骨之蛆。每次都能在恰當(dāng)?shù)臅r間恰當(dāng)?shù)牡攸c找到他,并且每次都能令他無路可逃。 無路可逃也得逃。生死關(guān)頭,寧小肥寧彥章激發(fā)出全身的潛力。緊閉嘴巴,屏住呼吸,貓腰,低頭,雙腳移動如飛。只可惜,他的身手太差了些,目標(biāo)也實在他大。剛奔出二十余步,耳畔忽然有微風(fēng)拂過,緊跟著,一堵會移動的青灰色“城墻”,就當(dāng)在了必經(jīng)之路上。 “別躲了,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城墻頭,露出常婉瑩那姣好的瓜子臉。手中藥汁一滴未灑,雙目之內(nèi)全是萬年寒冰。 “這,這又是什么藥?味道真大,姑娘,你不會弄錯了方子吧?”小肥打打不過,跑也跑不過,只好停住腳步,裝傻充愣拖延時間。 “少啰嗦,喝下它,你自然就會知道是什么藥!”怎奈常婉瑩根本不上當(dāng),將藥碗單手朝他面前一遞,空出來的右手直接摸向了腰間佩劍。 “不是啰嗦,真的不是啰嗦!不就是一碗藥么,話說,師妹你煎藥的手法,可真是越來越老到了??纯催@湯色,聞聞這味道……”寧彥章硬著頭皮接過藥碗,同時用眼角的余光四下尋找逃命的可能。 湯藥熬得很稠,一看就知道在控制火候方面,下了很大心思。而藥汁的味道也調(diào)理得非常恰當(dāng),君臣互佐,奇正相濟?!氨税痘?、九死離魂草、黃芪,當(dāng)歸尾,赤芍,地龍……,師妹,你這劑藥用得有些狠了。我要是一口全喝下去,肯定得當(dāng)場吐血而死!” “嗆啷!”回答他的是一記寶劍出鞘聲,還有少女眼里深深的絕望。 寧彥章如同被劍鋒刺中了胸口般,頓時疼得滿臉煞白。咬了咬牙,低聲道:“行,行,別動手,更別哭。我喝,我喝還不成么?” 他不忍拒絕對方,更不敢看見對方眼睛里的淚水。欠債的人雖然可能不是他,然而他卻不知道為何,一看到對方的眼淚,心里就有股子刀扎般的痛。那種痛來得突然,去得卻纏綿,每每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所以,他寧愿再賠著對方賭一次,哪怕賭上的是自己的性命。不再說話,不再掙扎,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少年人將碗里的湯藥如烈酒般一飲而盡。 有股無名之火立刻在丹田處燒了起來,緊跟著,又是透骨的深寒。少年人的臉色,瞬間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仿佛盛夏與嚴(yán)冬反復(fù)交戰(zhàn)。最終,還是無法將牙關(guān)繼續(xù)咬緊,呻吟著蹲了下去,額頭上大汗淋漓。 “還想不起來么?還想不起來么?你什么都想不起來,為什么光憑著味道,就能辨認出湯藥的取材?!”常婉瑩眼睛中的寒冰,卻瞬間崩潰成水。身體顫抖,雙手戳著寶劍才能勉強站穩(wěn)。 “我,我早說過,我不是石延寶,真的不是!師妹,你認錯人了!”雙手捂住肚子,小肥臉上努力擠出一抹艱難的笑容。 他想安慰對方,雖然這他的責(zé)任。誰料,換回得卻是一陣絕望的哀求,“那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搶了他的身體?你把他的魂魄弄哪去了?你趕緊走,趕緊走,趕緊把他換回來,把他換回來!我求求你,我給你修一座廟,給你用純金塑身!一年四季,香火不斷……” “我答應(yīng),成交,咱們成交!”強忍著肚子里的刀攪斧劈,寧彥章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應(yīng)。如果奪舍這件事真的成立的話,他的確寧愿還了石延寶的身體,哪怕自己為此魂飛魄散。因為他早已看出來,少女的眼睛里的恨,全是對他這個孤魂野鬼的,而不是針對那個曾經(jīng)掀過她裙子的石延寶。對于后者,只有無盡的關(guān)愛與癡纏。 但這次和先前那幾次一樣,他的承諾注定無法兌現(xiàn)。石延寶的靈魂沒有被喚醒,他的靈魂卻要繼續(xù)承受寒冰與烈火的雙重煎熬。 “這方子是活,活血通絡(luò)的,哪怕你用了九死還魂草和彼岸花,效果也,也是一樣?;蛘吣?,你將彼岸花的份量再加大些。另外,紅參份量酌情刪減,那東西適用于久病老人,不適于年青力壯……”眼前有無數(shù)金星亂冒,他的話卻越來越溫柔。仿佛被下了毒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 “當(dāng)啷!”少女手中的寶劍在地上折成了兩段,跌倒在地,掩面嚎啕?!皢鑶瑁瑔鑶鑶琛?/br> 寧彥章雖然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卻不知道為何,心里竟然依舊沒有絲毫的恨意。相反,兩行眼淚也不受控制里流成了河。哆嗦著伸出一只手,試圖將拍打一下對方的后背以示安慰。誰料,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腹內(nèi)襲來,眼前一黑,他直接昏了過去。 “你,嗚嗚……”骨子里的善良,最終還是驅(qū)使著少女本能地伸開雙臂,將他的腦袋抱在了懷里?!澳悴灰?!我不是想毒死你。我?guī)Я俗吓焊?,你的魂魄可以先藏在里邊。我找人給你塑金身,立刻就去。嗚嗚,嗚嗚……” “冤孽!”關(guān)鍵人物,總是在關(guān)鍵事情已經(jīng)過去之后,才會訕訕來遲。身為觀主的扶搖子,也不能免俗。忽然從角門處飄然而至,先搖著頭低低的罵了一句,然后單手從少女臂彎搶過早已昏迷不醒的寧彥章,用鶴爪一般的右手翻了翻眼皮,大聲罵道:“看什么熱鬧,都給老夫滾出來?老夫教你們醫(yī)術(shù),就是叫你們害人用的么?還不趕緊抬著他去解毒,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夫?qū)⒛銈內(nèi)贾鸪鰩焸儯 ?/br> “我,我們也是才來!”幾個青衣道士一改在人前高深莫測模樣,連滾帶爬地沖上前,抬了寧彥章就往后院跑。 “德升,德勤,你們兩個回來!”老道把手往下一拍,地上的青磚四分五裂?!叭ド嚼锎蛞活^狗熊,要公的不要母的。打回來燉了前腿給他調(diào)養(yǎng)身體!有你們這樣當(dāng)師兄的么?看著師弟被師妹下毒,還袖手旁觀?” “哎,哎!”兩個年齡最大的道士不敢分辨,大聲答應(yīng)著,越墻而去。 此刻氣溫剛剛回暖,剛剛醒來的狗熊一個個餓得兩眼發(fā)綠,見到老虎都恨不得撲上去咬上兩口。特別是成年公熊,你不主動招惹它,它還準(zhǔn)備拿你當(dāng)滋補大餐。這回主動送上門去,恐怕不被它連皮帶骨吞進肚子,至少也會被拍個鼻青臉腫。 老道士扶搖子卻不肯再顧兩個年長徒弟的死活,回過頭,如同民間愛護自家孫女的尋常老漢一樣,輕輕在常婉瑩后背上拍了幾下,低聲安慰道:“行了,不要哭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奪舍之事,原屬荒誕不經(jīng)。你就是把他用藥汁泡上三天三夜,他還是現(xiàn)在的石延寶,根本不可能變回從前!” “他不是,肯定不是!”常婉瑩忽然高高地跳起,聲音尖利得如同受了傷的孤鴻,“他不是石延寶。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一年前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他,他甚至連,連小時候答應(yīng)過人家什么都沒記住,他,他……” 說著話,身體又是一陣陣發(fā)軟。她緩緩蹲了下去,雙手抱住自己膝蓋,泣不成聲。 那跳脫眼神,那飛揚的面孔,還有那些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關(guān)切與溫柔,在剛才那個胖子身上半分都找不見!然而,耳根后的黑痣,手掌的紋路,還有小腿上的輕微疤痕,卻與石延寶別無二致。 他不是石延寶,絕對不是,石延寶從小跟自己玩到大,怎么可能才分別一年多,就能把自己和兩個人之間的一切,全都從心里抹得干干凈凈。 他就是石延寶,被孤魂野鬼奪了舍,無法奪回身體的控制權(quán)。否則,為什么每次自己哭泣的時候,他的眼睛里卻寫滿了同樣的哀傷。為什么明知道可能被自己毒死,他居然也要硬著頭皮喝掉那晚藥汁?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他,他居然會答應(yīng)交還身體,去做一個土偶木?!?/br> “冤孽!”扶搖子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撫摸少女的如瀑黑發(fā),“他記得為師當(dāng)年傳授的所有藥材,一味都沒有落下。他記得至少上千張方子,還有藥材的配比增減。為師當(dāng)年要不是覺得他在這方面天分過人……” “嗚嗚嗚……”一句話沒等說完,少女的已經(jīng)再也無法忍住悲聲。是啊,他記得那些藥材,那些藥方,甚至連熬藥時的控火手法也記得毫厘不差。他唯獨不記得他自己是誰,不記得兩個人之間的所有事情。 “為師在古書中,讀過一種病癥,叫做失魂癥!”扶搖子也被哭得心里發(fā)澀,又輕輕拍了拍少女的后背,用極低的聲音安撫,“說人如果突遭大難,會本能地忘掉一些事情,本能地把自己當(dāng)成另外一個人,以圖能活得輕松一些。他從誰也不敢碰一手指頭的鳳子龍孫,忽然變成了一名引頸就戮的死囚,還眼睜睜地看著親生父母無力相救,眼睜睜地看著親生哥哥在鐵锏下腦漿迸裂……唉!所謂大難,還有比這兒更凄慘的么?” “啊——?”少女的哭聲嘎然而止,瞪著哭紅了的淚眼,滿臉震驚,“那,那他還可能治好嗎?師父,師父,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救他的辦法?師父……” 聲音很快就小了下去,到最后,幾不可聞。因為她在對自己有求必應(yīng)的師父臉上,明顯地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悲愴。 “如果有的話,老夫怎么會等到現(xiàn)在?”大半生已經(jīng)看盡了人間悲歡離合的扶搖子,嘆息著搖頭,“老夫查過,他腦袋上的傷,早就好利索了。那段記憶,也許正像書上說的一樣,是他自己主動封閉掉的。除非他自己以后想要記起自己是誰,否則,藥石之力對他將無任何效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