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呯！”“呯！”奉命掌控左右兩翼的漢軍將領(lǐng)惱羞成怒，不得不提前發(fā)射出了本該用于最關(guān)鍵時刻的床弩。一丈多長，手臂粗細(xì)的弩桿帶著風(fēng)，竄進(jìn)幽州騎兵當(dāng)中，凡是被射中者，皆當(dāng)場喪命。而那粗大的床弩，卻余勢未盡，很快穿透了第二個，第三個，乃至第四個倒霉鬼，將他們?nèi)缤谐蓧K的羊rou般穿在一起，噴著火焰般的血漿掉落塵埃。

    正在瘋狂前壓的騎兵隊伍頓了頓，中間裂開了數(shù)道血淋淋的傷口。但是，床弩的數(shù)量有限，裝填也過于緩慢。一輪發(fā)射之后，便立刻難以為繼。遭到了重?fù)舻挠闹蒡T兵們則齊齊發(fā)出一聲大喊，宛若受了傷的瘋狗般，以更快的速度，更決然的姿態(tài)，撲向?qū)κ?。每個人都把橫刀或者彎刀舉得高高，每個人的眼睛里都是一片通紅。

    “殺郭威！”安國軍節(jié)度使劉鐸把心一橫，咬著牙從親兵懷里抓起一面令旗，來回?fù)u晃。這是全軍押上的命令，只要發(fā)出，便再無收攏隊伍后撤的可能。

    他不再懷疑郭威的受傷的消息是個圈套了。馬上，漢軍就要全線潰敗。據(jù)他的認(rèn)知和經(jīng)驗，沒有一個主帥，敢把圈套設(shè)到這般模樣。以身為餌可以，但肯定要有個限度，不能拿自己的腦袋去冒險。詐敗誘敵可以，但是也必須有個把握好分寸，不能弄假成真，最后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陣清脆的鑼聲，卻讓他剛剛舉起的手臂，僵直在了半空之中。

    是南樞密院知事，幽州節(jié)度使，此番南下的領(lǐng)軍主帥趙延壽，是他，從中軍位置敲響了全線后撤的鑼聲。安國軍節(jié)度使劉鐸扭頭回望，眼睛里寫滿了羞惱。然而，很快，他的羞惱就煙消云散，目光僵直，嘴巴長大，身體顫抖成了風(fēng)中殘荷。

    先前一直被幽州騎兵追著打的郭威，忽然又站到了自家中軍的最前方。持矛而戰(zhàn)，左右則是兩堵堅實的長矛之墻。在寬闊的矛墻之后，先前亡命奔逃的漢軍，紛紛扭過頭來，彎弓搭箭，將成排的破甲錐射向了幽州騎兵，每一輪，都奪走生命無數(shù)。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郭威等人的身前。與騎兵們相隔半丈遠(yuǎn)位置，隱隱有一條暗紅色的堤壩。手持丈八步矛的漢軍，可以隔著堤壩，將追上來的騎兵挨個捅穿。而手持橫刀和彎刀的幽州騎兵，卻無法直接撞爛堤壩，只能不斷盤旋著，躲避，招架，直到成為長矛和羽箭下的一具尸骸。

    是老狼符彥卿所創(chuàng)的牛車連環(huán)陣，經(jīng)驗豐富的劉鐸，腦海里迅速涌起一段無法忘記的回憶。三年前的陽城之戰(zhàn)，符彥卿正是利用這種低矮簡陋的牛車，給了契丹騎兵迎頭一棒。今天，郭家雀又偷偷摸摸，將老狼符彥卿的成名絕技給使了出來。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鑼聲響亮，焦急中透著瘋狂。安國軍節(jié)度使劉鐸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執(zhí)行，并且命令自己的親兵，用盡一切手段，將后撤的命令傳遍全軍。剎那間，鑼聲，號角聲，傳令兵聲嘶力竭的叫嚷聲響成了一片。

    但這一切，都為時太晚。騎兵的速度優(yōu)勢，此刻完全變成了負(fù)累。先前因為沖得太快，有七八千幽州將士，已經(jīng)完全陷入了漢軍故意凹下去的軍陣之間。眼下想要再全身而退，談何容易！且不說漢軍的左右兩翼，已經(jīng)由橫轉(zhuǎn)斜，不停地用羽箭封鎖幽州兒郎的后路。就是幽州騎兵自己，因為分屬于不同節(jié)度使指揮的緣故，彼此間互相沖撞，互相爭搶，也令他們的隊伍愈發(fā)地混亂不堪，速度越來越慢。

    “咚咚咚咚咚……”一陣激越的戰(zhàn)鼓聲忽然響起，貼著地面，瞬間沖入所有人的心臟。安國軍節(jié)度使劉鐸猛地打了個哆嗦，面如土色。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進(jìn)攻命令，曾經(jīng)在李嗣源麾下效過力的他，熟悉到無法再熟悉。

    驚慌中，他一邊策馬遠(yuǎn)遁一邊舉起腦袋回頭張望，只見已經(jīng)移動到位的漢軍左右兩翼，如同一把剪刀的雙刃般，迅速合攏。還沒來得及從雙刃之間撤出的幽州將士，一剎那就被切得血流成河！

    “來人，傳老夫口信給?？斯?。郭某已盡全力，接下來，就看他的了！”數(shù)百步外，盔甲上插了十?dāng)?shù)支羽箭的郭威大聲吩咐。刺在脖頸處的鳥雀隨著血管的劇烈跳動拍打雙翅，隨時都可能一飛沖霄。

    第三章 抉擇（七）

    “這個郭家雀，就會給老夫找麻煩！”澤潞節(jié)度使行轅，常思沖著郭威的信使張永德擺了擺手，大聲抱怨。肥肥圓圓的老臉上，卻寫滿了開心的笑容。

    一場關(guān)系到大漢國運的惡戰(zhàn)，卻沒他常某人什么事情。曾經(jīng)的百戰(zhàn)之將，如今卻天天蹲在潞州城內(nèi)跟四下的鄉(xiāng)賢土豪們泡蘑菇。最近一個多月，甭提常思心里頭有多膩歪了?？赡佂釟w膩歪，沒有劉知遠(yuǎn)的圣旨，他卻不敢將爪牙探過巍巍太行。龍皆有逆鱗，幾個月前為了保住石小肥一條命，他已經(jīng)觸過了一次，除非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再觸第二次。

    而無圣旨擅自出兵，則屬于最大的逆鱗之一。特別是在劉知遠(yuǎn)疑心病日重的情況下，哪怕他只派出幾百步卒翻越太行，也難免不被以謀逆罪論處。昔日二人同生共死的交情，此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現(xiàn)在好了，郭威的一封親筆信和短短幾句叮囑，立刻讓常思看到了一條“明路”。不出兵沒關(guān)系，反正自己手中的兵馬本來也沒多少，戰(zhàn)斗力更是不值得一提。但派爪牙混入商隊去大遼國搗亂，總不會讓人往謀逆方面想吧？至于一番折騰所需的開銷，則根本不用考慮。眼下常思最不缺的就是錢，背后有家族幾代人的積累在支撐，手邊兒上，還有陸續(xù)從治下各堡寨村落追回來的大筆陳年積欠。

    說起積欠，就不得夸一下此刻正站在武將隊列末尾的劉老大。當(dāng)日雖然逃過了一場死劫，此人卻因為出面指證許言吾，而徹底得罪狠了地方鄉(xiāng)老。所以有家不敢回，干脆徹底投靠了常思，做了后者麾下的一名步軍百人將。

    想要融入常思麾下這個軍人圈子，當(dāng)然不能只靠著臉皮厚。故而劉老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鄉(xiāng)賢們勾結(jié)貪官污吏，一邊拼命搜刮百姓，一邊截留賦稅自肥諸多手段，全都給端了出來。并且主動請纓，到有司協(xié)助催繳。

    這一下，地方上那些鄉(xiāng)賢和豪強們，是徹底麻了爪。想要明扛，想想數(shù)日前一萬人馬被常思五百騎兵就給擊潰的事實，就腿軟腳軟。想要繼續(xù)耍弄手段陽奉陰違，卻瞞不過劉老大這個“內(nèi)行”，于是乎，大多數(shù)堡寨都在常思給定的第一個期限內(nèi)，主動輸誠，向就近的縣城繳足了連續(xù)三年的拖欠，并且以最快速度解散了私自募集的莊丁家將，以示再無反抗之意。

    當(dāng)然，也有一些靠近山區(qū)的莊子和堡寨，依舊在咬著牙死撐。對此，常思也不著急，只是派出麾下愛將王政忠領(lǐng)著兵馬，由近到遠(yuǎn)，一個接一個前去催討。遇到主動開門投降的莊子，則按照常思先前所說，把三年拖欠再加一倍征收。遇到膽敢勾結(jié)山賊草寇負(fù)隅頑抗者，則先將前來支援的山賊和死守堡寨的莊丁一并干掉，然后再將堡寨的主人以通匪罪就地正法，家產(chǎn)全部抄沒充公，名下土地直接分給了參戰(zhàn)的團(tuán)練將士，以嘉其忠勇。

    如此只端了四五個堡寨，那些以為可利用山賊給自己撐腰的堡主寨主們，就徹底落了膽兒。沒等王政忠?guī)ьI(lǐng)兵馬殺到家門前，便主動脫光了上衣，背著荊條恭迎出十里之外。認(rèn)打認(rèn)罰，只求對方給自己全家上下留一條活路。

    對于這些迷途知返者，王政忠也不過分逼迫。先讓對方把莊子最近三年來拖欠的稅賦翻一倍交齊，然后再勒令對方出一筆“出征費”勞軍。如此一來，那些鄉(xiāng)賢豪強們，雖然保住了性命和田產(chǎn)，也徹底傷筋動骨。想要再恢復(fù)往日的實力，恐怕沒有十年八年的臥薪嘗膽，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隨著大筆積年拖欠的賦稅陸續(xù)入庫和貪官污吏們的自我收斂，潞州地方的各級官府，終于開始了正常運轉(zhuǎn)。市井間的生機(jī)，也開始慢慢地恢復(fù)。而憑借入庫的賦稅和抄沒所得，常思也終于能放手去吞并、整頓地方兵馬，并從民間招募壯士，大肆擴(kuò)充實力。澤潞節(jié)度使也不再是一個只有五百私兵的喪家犬，而是漸漸成為了真正的一方諸侯！

    “叔祖父這里如果有什么難處，不妨直接示下。晚輩凡是可以替我家大人做主的，保證絕不推脫！”見常思一笑之后，就閉口不言，郭威的信使張永德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補充。

    他是郭威的女婿，而郭威在未成名前，一直稱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常思為常叔。所以細(xì)論下來，他就比常思小了兩輩兒，只能稱對方為叔祖。

    常思聞聽，又是微微一笑，沖著張永德擺了下手，低聲道：“有什么為難的？不過是背后給人捅刀子的勾當(dāng)而已。我以前不去做，不是不會，而是不愿意把這些手段用到自己人身上。如今去算計趙延壽，當(dāng)然就百無禁忌！”

    “多謝叔祖父！”張永德聞聽，喜出望外，趕緊站穩(wěn)了身體，長揖而拜。

    “不必多禮！”常思又沖著他擺擺手，沉吟著道，“忻州和代州，一直是與塞上往來的要地。契丹人未攻取渤海國之前，那些土酋顯貴們所需絲綢茶葉，各項紅貨，大多是由商戶們經(jīng)這兩地運出。咱們河?xùn)|所需的戰(zhàn)馬，也是從這兩地運進(jìn)。如今契丹人剛剛換了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肯定會有許多新晉貴胄乘風(fēng)扶搖而上。以他們那張揚的性格，恐怕各類上等面料和珠寶首飾，缺額不是一般的大。找?guī)讉€心思靈活，能說會道的兄弟塞進(jìn)商隊里，接觸到那些契丹新貴不難。問題關(guān)鍵在于，除了喪師辱國這條罪名之外，還有其他罪狀可以往趙延壽頭上安？并且怎么做，才不會被人懷疑到是咱們在挑撥離間？要知道，那耶律阮，可不是個糊涂鬼。他能以罪臣之子的身份，力壓耶律德光的弟弟李胡和長子耶律璟，奪取契丹國主之位，想必精明得很。如果咱們這邊做得手段太過明顯，非但放不倒趙延壽，反而會幫了他的大忙？”（注1）

    “這……？”張永德和周圍的眾文武聞聽，心思立刻就有點跟不上趟。與常思一樣，大伙平時把精力都放在用兵打仗和治理地方上了，對于如何栽贓構(gòu)陷，如何搬弄是非等內(nèi)部傾軋手段，實在是陌生得很，一時半會兒還真拿不出太好的方略來。

    “那就看，契丹那邊，有沒有人在盯著知南樞密院事的位置了！”正在大伙苦思冥想之際，有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忽然從武將隊伍尾部響了起來?！叭绻?，何必咱們的人去主動栽贓。把錢財和把柄送到他手里，他自己就會拿著去四處活動。即便契丹國主察覺到什么，頂多也是他們內(nèi)部在勾心斗角而已，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咱們頭上。”

    注1：耶律阮的父親耶律倍之在內(nèi)部爭斗中失敗，逃往中原避禍。所以耶律阮最初在契丹國算是罪臣之子，很不受待見，諸多叔叔伯伯中，只有耶律德光對他比較和善。耶律德光病死后，他在鎮(zhèn)州為南征諸將所擁即帝位。并且很快擊敗了耶律李胡，肅清了李胡和太后余黨，坐穩(wěn)了皇位。

    第三章 抉擇（八）

    “嗯……嗯？”眾人的眼神先是一亮，待看清了出言的人后，臉上的表情卻又快速變成了懷疑。

    “趙延壽是耶律德光的舊臣，耶律阮得位不正，未必會像耶律德光一樣器重他。而幽州將門，也不止是他趙延壽一家獨大?！闭诔鲋\劃策的寧子明卻毫無自覺，繼續(xù)認(rèn)真仔細(xì)地補充。

    “你還是先把自己的事情理清楚了再說吧！”騎軍指揮楊光義向來看寧子明不順眼，第一個站出來，冷眼冷語地提醒?！罢祛嵢顾牡模尤贿€顧得上算計別人！”

    “呵呵呵……”議事廳里，立刻響起一陣低低的哄笑。除了韓重赟、寧采臣等少數(shù)人之外，其余絕對大多數(shù)文武，都涅斜著眼睛看著寧子明，一邊笑一邊搖頭。

    放眼澤潞節(jié)度使帳下，除了劉老大這種最近才投靠者，其余無論文武，有幾個不知道寧子明的腦袋被砸漏過？雖然大伙不會真的把他當(dāng)成傻子，卻也絕對不會認(rèn)為他是個足智多謀的主兒。在大家伙都束手無策的時候，他一個最不聰明的人忽然跳出來夸夸其談，不是嘩眾取寵，又是在干什么？

    然而出乎大伙所有人預(yù)料，坐在主帥位置上的常思，卻絲毫沒有覺得寧子明的表現(xiàn)有何可笑。用手指輕輕敲打了幾下桌案，低聲沉吟，“嗯……，此言貌似很有道理啊，老夫先前怎么就沒想到？”

    “啊——”這一下，眾文武的笑容，瞬間就僵在了臉上。特別是騎軍指揮楊光義，繼續(xù)站在原地給寧子明挑毛病不是，灰溜溜地逃回原位也不是，兩眼僵直地盯著自家靴子尖兒，尷尬得簡直無地自容。

    “趙延壽的義父趙德鈞，當(dāng)初就死于契丹人之手。耶律德光之所以重用他，也是無奈之舉。畢竟韓知古執(zhí)掌契丹漢兒司多年，門生弟子甚眾。如果讓韓匡嗣子承父業(yè)的話，風(fēng)險甚大。”又敲了幾下桌案，常思繼續(xù)低聲補充。目光深邃且冰冷，卻沒往眾人身上分散絲毫。

    韓知古乃是契丹第一任知南樞密院事，也是漢兒司的第一任總知。在幽燕各地的契丹國漢軍當(dāng)中，影響力極大。他的兩個兒子，韓匡嗣和韓匡義，也都是文武雙全，且為契丹人南侵立下了赫赫功勞。

    按照契丹那邊的常規(guī)，韓知古亡故后，他的職位就該由長子韓匡嗣繼承。然而，耶律德光卻大力扶植起了一個趙延壽。很顯然，是在借助趙延壽之手，削弱韓家在幽燕的影響，以防這些“奴才”勢力過大，到頭來反倒騎在主人頭上。

    “細(xì)算下來，趙延壽做契丹人的知南樞密院事，也有十幾年了。在軍中的門生弟子數(shù)量，已經(jīng)不比當(dāng)年的韓知古少?！背Ｋ嫉呐?，侍衛(wèi)親軍副指揮使韓重赟素來有舉一反三之能，快速上前幾步，用身體擋住楊光義，大聲補充。

    這句話，如同半夜時的火把一般，瞬間照亮了其他所有人的眼睛。大伙立刻接過話頭，七嘴八舌地議論道，“的確，趙延壽在契丹人的南樞密院經(jīng)營這么多年了，耶律阮未必就放心他。如今他又兵敗辱國，實力大損，正好找個由頭把他換掉?！?/br>
    “嗯，原來是用趙延壽制衡韓家，如今，又該用別人制衡趙延壽了！”

    “嗨，咱們常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契丹人眼里，趙延壽和韓知古父子，又何嘗不是異類？真不知道他們圖個什么！”

    “……”

    一片喧囂的議論聲中，楊光義悄悄地挪動腳步，借著韓重赟身體的遮擋，逃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待擦去了臉上的油汗之后，再看寧子明，則愈發(fā)覺得此人面目可憎。居然傻頭傻腦，就把自己這么聰明的一個人給推進(jìn)了陰溝里頭。

    步軍指揮使劉慶義平素與楊光義私交甚篤，見他老是拿小刀子般的目光朝寧子明身上剜，忍不住笑了笑，大聲說道：“那韓匡嗣、韓匡義兄弟兩個，當(dāng)然巴不得取趙延壽而代之。但問題是，咱們的人，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把趙延壽的把柄及大筆的錢財，塞到韓氏兄弟之手？畢竟，他們兄弟兩個與趙延壽之間的爭斗，只能算作內(nèi)爭。而我等對他們兄弟來說，卻是如假包換的外敵！”

    “嘶——！”話音落下，周圍熱鬧的議論聲立刻為之一冷。眾文武迅速閉上嘴巴，將目光轉(zhuǎn)向?qū)幾用鳎戎o出一個答案。

    “把柄不用送，只要在幽州那邊散布出去，韓氏兄弟如果有心，自然會去拿！”寧子明居然絲毫不覺為難，微微一笑，大聲說道?！爸劣阱X財，韓家兄弟，難道光靠契丹人發(fā)給的俸祿活著么？”

    “呃！”眾人被問得滿臉驚詫，隨即，一個個搖頭苦笑。

    誰說寧子明被打傻了，如果傻子都像他一樣聰明，大伙恐怕全都連傻子都不如。

    自漢代以來，廉潔奉公，就是為官者最基本的節(jié)cao。但官員們家中應(yīng)酬多，開銷大，無論朝廷給多高的俸祿，都肯定不夠花。如果不收受賄賂的話，唯一的生財辦法，便是插手各項貿(mào)易經(jīng)營。

    而中原自古又重農(nóng)輕商，官員們自己和嫡親家人，肯定不能出面去做生意。所以各種變通手段，就應(yīng)運而生。比如幕后股東，他人代持，隱名出資，同鄉(xiāng)互助之類，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在場眾人，凡事為官時間超過五年者，有不少都精通此道。想那幽州韓氏那么大一個家族，恐怕在當(dāng)?shù)馗钱a(chǎn)業(yè)無數(shù)，只是表面上，誰也看不出來哪些商號店鋪姓韓而已。

    待弄清楚了此節(jié)，再想送錢給韓家，立刻就變得無比之簡單。只要常思所派出商隊能跟韓家的店鋪接上線，雙方搭起伙來做生意。這邊賠得越多，那邊自然就賺得越厲害。神不知，鬼不覺，就能讓韓家兄弟憑空發(fā)一筆橫財。

    “即便咱們不主動送錢給韓家，找些弟兄打著韓家哥倆地名義，給契丹貴胄送禮，后者也不可能把禮物拒之門外。”見寧子明今天的風(fēng)頭已經(jīng)出得足夠多，新任司庫參軍寧采臣怕他木秀于林，笑著上前幾步，大聲補充?！岸障露Y物之后，又有誰會核實，此物到底是不是韓家兄弟所送？”

    注：思路不是很通暢，所以寫得短些。明天努力補。

    第三章 抉擇（九）

    “這爺倆，倒是上陣父子兵！”眾文武見說話的是寧采臣，忍不住笑著搖頭。然而笑歸笑，大伙在心里卻不得不承認(rèn)，此人的話很有道理。自古以來，官場行賄，肯定都是為自己而謀。幾曾見過有人四處送禮打點，卻只是為了將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者送上高位？

    “卑職自打進(jìn)入節(jié)度大人帳下以來，寸功未立卻竊據(jù)顯職，每每想起，于心都非常不安。是以，若大人決議用間，卑職愿為大人往塞外一行！”寧采臣四下看了看，隨即再度向常思拱手。

    這下，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臉上。華夏自古講究兵行詭道，而用間，則是詭道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孫子兵法里頭，也特別用了單獨的一整篇內(nèi)容，來探討用間的各種手段。但眼下在場者無論是文官也罷，武將也好，平素談及“用間”，用的都是別人，萬一陰謀敗露，死也死的是別人。從沒有一個，會像寧采臣這樣，甘愿親力親為，以身犯險。

    這姓寧的，為了急著表現(xiàn)，竟然連命都不要了么？他這樣做，圖的到底是什么？他怎么如此自信，去了塞外之后還能夠全身而退？

    “叔父——！”只有寧子明，懂得自家四叔到底圖的是什么，頓時紅了眼睛，啞著嗓子低聲勸阻。

    嗟來之食不好吃！自己叔侄兩個，對于常思，對于常思麾下的一眾文武來說，到現(xiàn)在都只能算是累贅。此乃事實，即便常思本人再慷慨，即便韓重赟再努力幫忙，也不會有絲毫改變。而常思的慷慨，終究有個盡頭。其麾下的那些文武爪牙們，也不可能允許常思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了某個素?zé)o瓜葛的陌生人，犧牲大伙的共同利益。

    所以，叔侄兩個若想在常思麾下真正擁有一席之地，若想遠(yuǎn)離前朝皇子的夢魘，唯一的出路就是，早立奇功。此乃亂世，誰活著都不容易，誰都不欠誰的。叔侄倆所立的功勞越大，就越容易證明自身的價值。而叔侄兩個的價值越高，對整個澤潞貢獻(xiàn)越大，也越容易受到周圍眾文武的認(rèn)可，漸漸不再被視為外人。

    至于更遠(yuǎn)的將來，無論寧采臣還是寧子明，此刻恐怕都沒心思去想。飯要一口口去吃，路也要一步步去走。既然生于亂世，既然家族余蔭半點兒也指望不上，就只能依靠自己，腳踏實地，多干少說，多努力少做白日夢。

    “大人的事情，你個小孩子別多嘴！”是以，寧采臣只用了一個眼神和短短一句話，就將寧子明的勸阻全憋回了肚子內(nèi)。隨即，又快速將面孔轉(zhuǎn)向常思，再度躬身施禮，“常公明鑒，卑職今日之所以主動請纓，并非一時沖動，而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觀我澤潞，如今武將不過十二三個，文官更是屈指可數(shù)。無論哪一個忽然消失不見，恐怕都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唯獨卑職，初來乍到，從未被外面所關(guān)注。而卑職原籍，又正是燕趙故地。對那邊的風(fēng)土人情，都非常熟悉?！?/br>
    “嗯——”常思被說得怦然心動，看看寧子明，再看看寧采臣，沉吟著回應(yīng)，“以你的見識與手段，如果屈身前往塞外一行的話，的確成功的把握會憑空增添許多。可是……”

    對于寧采臣的能力，他當(dāng)然認(rèn)可得很。自打?qū)⒋巳耸諗n到幕府以來，連續(xù)交代下去的幾個任務(wù)，都被此人干凈利落地完成。然而，越是如此，常思心里卻越是警兆大增?？傆X得像寧采臣這等文武雙全的人才，絕不該埋沒于瓦崗山白馬寺那伙山賊隊伍里。萬一此人又像李晚亭那樣是別家諸侯刻意安插在汴梁附近的臥底，自己再不加分辨就對其委以重任的話，那可等同于開門揖盜了！

    “卑職愿立軍令狀！”沒等常思將拒絕的理由想清楚，寧采臣又躬了一下身，大聲補充。

    “寧參軍何必如此！”常思聞聽，臉色大變，趕緊繞過帥案，雙手?jǐn)v住寧采臣的胳膊，“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使只要稍有閃失，就橫加誅戮。老夫麾下早就無人可用了，又怎么可能與大伙一道走到今天？也罷，此事就交由你去做便是。別提什么軍令狀，你盡力而為，無論是成是敗，老夫都等你的消息！”

    “多謝常公信任，寧某必不相負(fù)！”寧采臣又退開了半步，肅立拱手。

    這次，常思沒有客氣，站直了身體受了他一禮，然后大笑著補充道：“老夫先前正愁派去的人若是職位太低了，做事時難免就會畏首畏腳。如今有你主動請纓，倒也省卻了許多麻煩。這樣吧，老夫也給你交個實底兒，免得你有什么后顧之憂。”

    說著話，他用短粗的手指遙遙向?qū)幾用饕稽c，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鄭重強調(diào)：“老夫當(dāng)年在汴梁，曾經(jīng)受他家長輩看顧頗多。所以當(dāng)初即便沒有兩個孩子胡鬧，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送上絕路！而從今往后，他就與王守忠、楊光義等人一樣，是老夫的臂膀腹心。只要還在老夫麾下一天，老夫就定然要護(hù)得他周全！”

    “多謝常公！”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氣，寧采臣如愿以償，第三次躬身道謝。

    “不客氣，老夫乃生意人出身，這輩子，就沒做過虧本買賣。相信跟你們叔侄這一樁，也是同樣！”常思笑著側(cè)了下身體，然后點手叫過幾個心腹幕僚，命令他們帶著寧采臣去熟悉情況，做出發(fā)前的最后準(zhǔn)備。

    眾文武目送寧采臣的身影由后門處消失，或是羨慕，或是欽佩，或是感慨，每一張面孔上的表情都不盡相同。但是有一點，大伙卻都從常思先前的話語里聽清楚了，寧子明不是外人。

    即便他先前是，從這一刻起，也不是了！大伙也不能再故意排斥他，打壓他，將他當(dāng)作累贅和負(fù)擔(dān)。否則，以常思的護(hù)短性子，被發(fā)現(xiàn)之后，恐怕會有數(shù)不清的麻煩。

    “好了，郭家雀委托的事情，已經(jīng)有專人去做了。接下來，咱們把心思都收回來，放到自家的身上?！背Ｋ挤祷貛洶负螅檬种篙p輕敲了敲案子表面兒，大聲說道。

    金絲楠木做的帥案，被他硬生生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出了木魚般的節(jié)奏。眾文武的神情頓時一凜，紛紛將心思收回來，將目光轉(zhuǎn)向自家主帥所在。

    “老夫，嗯哼！”常思清了清嗓子，繼續(xù)大聲說道，“老夫是澤潞節(jié)度使，潞州如今已經(jīng)被老夫強力鏟平了。但澤州卻還分文未動。眼看著就要入秋，若是再耽擱下去……”

    “末將愿領(lǐng)軍去澤州一行！”

    “大人且在潞州城內(nèi)安坐，此等小事，末將愿意效勞！”

    “末將愿立軍令狀！”

    “卑職也愿意！”

    “我去！”

    “卑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