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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世宏圖在線閱讀 - 第106節(jié)

第106節(jié)

    “當(dāng)真?”柴榮的眉毛迅速向上一跳,目光瞬間明亮如電。

    縣令孫山被看得仿佛全身赤裸,從頭到腳藏不住任何東西。頓時額頭見汗,將腰桿又多彎下去數(shù)度,結(jié)結(jié)巴巴地補充道:“下官,下官豈敢在這種事情上撒謊。萬一傳錯了話,即便郭樞密使他老人家大度,懶得追究。家,家叔也肯定饒不了下官。公子您放心,家叔父雖然出身寒微,卻言出必踐。只要我孫家還在定州一天,三爺?shù)氖虑?,就是我孫家的事情,無論要人,還是要錢,我孫家都絕不含糊!”

    “那郭某,就先代家父謝謝孫節(jié)度,謝謝縣令大人了!”柴榮放下酒盞,退后半步,鄭重給孫山還禮。

    對于孫山這個沒有脊梁骨的縣令,他可以隨便敲打拿捏。然而涉及到站在孫山背后的義武軍節(jié)度使孫方諫,他卻必須給與足夠的尊敬。雖然跟義父郭威相比,孫方諫僅僅相當(dāng)于皓月前的一只螢火蟲。但是螢火蟲聚集得足夠多時,照樣能夠令月光黯然失色。

    能不花任何代價為義父郭威拉一個盟友,柴榮絕不會蠢到將其變成敵人!能花費一些代價搭上郭威的線,縣令孫山也不會蠢到去計較柴榮的態(tài)度為何前后大相徑庭。如此,雙方倒是很快就達(dá)成了共識:放棄前嫌,著眼于將來。

    以前派人追殺三兄弟和放任“山賊”攻打李家寨諸事,無論是孫家參與也好,沒參與也罷,郭威都不會再計較了。今后義武軍上下,會對鄭子明的聯(lián)莊會,在力所能及范圍之內(nèi),提供最大的支持,并且對內(nèi)對外,都與郭樞密使共同進(jìn)退。

    而大漢樞密副使郭威,則會在必要時刻,在朝堂上為孫方諫,為義武軍直言,力陳他們的處境艱難和對朝廷的耿耿忠心。讓皇帝陛下知道,遠(yuǎn)在千里之外,還有這樣一群人以身許國。當(dāng)然了,遇到升遷、擴(kuò)軍、調(diào)撥器械等小事兒,也請朝廷念在義武軍上下的都忠心可嘉的份上,多少給一點點兒甜頭。

    第三章 收獲(五)

    一頓飯,賓主各取所需,吃得盡歡而散。

    第二天趕了一大早,楊重貴點齊了麾下兵馬,將柴榮和趙匡胤兩人團(tuán)團(tuán)護(hù)衛(wèi)在隊伍正中央,迤邐離開了李家寨。寧子明親自將兩位哥哥送出了山區(qū)之外,依依惜別,直到隊伍都走得快看不見了,才緩緩轉(zhuǎn)身返回。

    平生第一次獨擋一面兒,旁邊沒有韓重赟、楊光義、柴榮、趙匡胤這等好朋友出謀劃策、提醒指點,在返回李家寨的最初數(shù)日,寧子明難免手忙腳亂。

    然而忙歸忙,他的精神,卻是難得地輕松。不再去擔(dān)心自己給別人招來災(zāi)難,不再糾結(jié)于自己姓氏與過往,不再困擾于夢境里的某些碎片是幻是真……

    聯(lián)莊會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各莊的精銳莊丁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未來的出路,似乎也隱約有了具體方向。只要他自己不刻意去強調(diào),人們早晚會徹底忘記他是個失了國的皇子。他從現(xiàn)在起可以真正的做一回自己,無論名字是寧子明,還是鄭子明!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幾乎在一眨眼的功夫,山間樹梢上的柿子就由淡黃變成金紅。聯(lián)莊會的諸多事務(wù),在不知不覺間迅速返回了正軌。莊丁們輪訓(xùn),也悄然而迅速地恢復(fù)如常。某些原本打算趁著柴榮離開后“有所作為”的鄉(xiāng)賢,在明里暗里破了數(shù)個釘子之后,最終不得不承認(rèn),即便沒有柴榮和趙匡胤兩個幫忙,三當(dāng)家鄭子明依舊可以輕易把自己碾得粉身碎骨。于是乎,他們只好收起了各自的小心思,老老實實唯三當(dāng)家馬首是瞻。

    當(dāng)樹梢上的柿子由金紅色,又變成了亮紅色,并且開始陸續(xù)往地上掉的時候,郭威的女婿張永德,以宣旨?xì)J差的身份,帶著一份圣旨,一份邸報,和一套五品官服,大張旗鼓地趕到了李家寨。

    在圣旨中,小皇帝劉承佑不吝贊美之詞,大肆贊揚了義民鄭子明今年春天時在易水河畔,與郭榮、趙匡胤兩個一道挺身殺賊的壯舉,并期望他能夠再接再厲,永遠(yuǎn)為朝廷守護(hù)一方百姓平安。

    為了表彰他當(dāng)初的壯舉,以供全天下有勇力者效仿?;实郾菹聸Q定,破格提拔鄭子明為易、定、深三州巡檢,職秩正五品,有權(quán)監(jiān)督上述三州的鄉(xiāng)兵征募、訓(xùn)練情況,并負(fù)責(zé)緝拿、剿滅上述三地的土匪流寇。

    當(dāng)然,這些權(quán)力大部分都是紙面上的。如果鄭子明真的被圣旨上的話給鼓勵得頭腦發(fā)熱,跑到定州和深州的地面上去指手畫腳,估計很快,汴梁那邊就會接到鄭巡檢在外出途中遭遇不明盜匪,以身殉國的消息。至于這伙來歷不明的盜匪為何會對巡檢大人的行蹤了如指掌?,并且他們?yōu)楹文芫奂鹕锨说年犖槿ス舫⒚賲s不被地方上察覺?則屬于不是秘密的秘密,朝堂中的高官聽到消息之后個個都能猜測得到,卻誰都不會宣之于口。

    邸報上,則介紹了大漢國最近發(fā)生的幾件大事。

    第一件為數(shù)朝元老馮道之子,秘書省校書郎馮吉,拒絕了契丹人的高官厚祿拉攏,毅然南歸為大漢效力。朝廷為了嘉獎他的忠勇,特加封其為隕縣侯,并實授工部侍郎之職。

    第二件印刷在邸報上,向全天下廣為傳播的大事,乃為馮吉所帶回來的一份傳位詔書。詔書中,前朝亡國之君石重貴,知恥而后勇,冒死將江山傳給了大漢國的已故皇帝劉知遠(yuǎn)。并且鄭重宣布,石家子孫,將永遠(yuǎn)不得再對皇位生非分之想。否則,便被視為石氏一族的叛逆,永遠(yuǎn)逐出家門。

    第三件,則是小皇帝劉承佑,對石重貴慷慨傳位給自家父親的回報。因為石重貴膝下的兩個皇子都生死不明,所以朝廷經(jīng)過反復(fù)搜尋,才終于找到了石重貴的一個遠(yuǎn)房侄兒,名字叫石延輝,加封其為寧王、遙領(lǐng)兗州刺史。留在汴梁替石家看護(hù)祖宗祠堂,保證石家香火永遠(yuǎn)不斷。

    第四件……

    “寧公子不必為此事煩惱。臨來之前,君貴曾經(jīng)托我給你帶了幾句話,說眼下最重要的是,讓朝廷放棄對石氏一族的戒備。至于認(rèn)祖歸宗,卻不必急在一時。真的到了符老狼的那種威望,想姓符還是姓李,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天底下誰都說不出什么來!”當(dāng)外人都相繼告退之后,傳旨?xì)J差張永德,拉住寧子明,以自家人的口吻,低聲勸說。

    跟他一起來李家寨的,還有柴榮的心腹家將郭信。所以寧子明不用懷疑這番話的真?zhèn)?,想了想,強笑著拱手,“多謝郭大哥和張大哥指點,其實目前這種結(jié)局,對我來說最好不過。石家的列祖列宗不會缺了四時的祭祀,而我自己,也徹底落得一身輕松?!?/br>
    “你果然像君貴說的那樣,拿得起,放得下!”張永德聞聽,心中頓時悄悄松了口氣。笑了笑,繼續(xù)補充,“當(dāng)日你們擊殺契丹人,又放馮吉離開的經(jīng)過,老大人和馮太師都已經(jīng)知道了。馮太師為此,還借督運糧草的由頭,專門去了一趟前線,當(dāng)面向老大人致了謝?!?/br>
    悄悄看了看寧子明的臉色,他稍作停頓,隨即又繼續(xù)補充,“此番朝廷將衣帶詔的事情公之于眾,也是馮太師的主張。一則可以讓皇上放棄對石家的敵意,二來,也能讓契丹人徹底斷了挾前朝天子以令中原諸侯的念想!”

    “嗯!馮太師果非常人。只是如此一來……唉!”寧子明嘆了口氣,紅著眼睛搖頭。

    父親寫衣帶詔傳位于劉知遠(yuǎn)的事情一送回中原,劉家江山從此就徹底名正言順,石氏一族僅存的任何男丁,也從此徹底失去了對朝廷的威脅。劉承佑當(dāng)然就沒有必要,再對石氏一族趕盡殺絕。父親寫下衣帶詔的初衷,恐怕正是出于這個目的。但如此大張旗鼓的將整個事情經(jīng)過以邸報的方式公之于眾,卻是將衣帶詔的原有價值,又迅速放大了無數(shù)倍。

    契丹人無法再挾天子以令諸侯;諸侯無法再隨便輔佐一個姓石的少年起兵造反;石家子孫,包括寧子明這個稀里糊涂的二皇子,也不可能再找機會登高一呼……

    大漢國瞬間獲益無數(shù),唯獨石重貴本人,其行為被契丹細(xì)作傳回遼東之后,恐怕不死也得被活活剝掉一層皮!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即便朝廷不將此事刊刻于木板之上,印發(fā)天下。早晚契丹人那邊也會得到消息。但,但先,先帝那邊,未必會性命之憂。遼國無法再利用他的帝王身份圖謀中原,卻依舊可以押著他夸耀武功,震懾周邊。殺了他,反倒顯得遼國君臣心胸狹窄,令高麗、室韋、黨項等族,心生疑慮!”張永德非常聰明,聽到寧子明的嘆息聲,立刻就將他心中的想法猜出了大半兒。沉吟了片刻,繼續(xù)小聲開解。

    “多謝!希望如此!”寧子明沖他拱手致謝,臉上的笑容里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苦澀。

    在他內(nèi)心深處,對石重貴的感情非常復(fù)雜。一方面將此人當(dāng)成了自己的父親,很是為其所表現(xiàn)出來的勇敢和堅韌品質(zhì)而自豪。另外一方面,卻對此人做事時的不管不顧,非常地?zé)o可奈何。

    當(dāng)初不考慮后果向契丹宣戰(zhàn)時如此,被俘后想盡一切辦法傳回衣帶詔時如此,與自己見面時矢口否認(rèn)父子關(guān)系時也是如此!

    如果僅僅作為一名將軍,或者一個普通朋友,父親石重貴的勇敢、堅韌和果決,會令許多人佩服得伸出大拇指??善麉s是一個皇帝,過分的勇敢、堅韌和不管不顧,匯聚在同一個人身上,就會迅速化作一個致命的弱點。讓他先是丟掉了如畫江山,如今又要主動把脖子伸到契丹人的屠刀之下!

    寧子明最近這段時間里,沒有想過去找父親嘴里那兩個舅舅,那兩個可以證明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舅舅。也沒有委托柴榮和趙匡胤兩個幫助自己去查證此事。對他來說,無論是不是親生,根本不重要。

    他是被石重貴夫妻當(dāng)作親生兒子養(yǎng)大,這是事實!他與別的孩子一樣從來沒缺乏過父母的關(guān)愛,這也事實!在石重貴登基之后,他與哥哥一樣,被加封了刺史職位,遙領(lǐng)同樣一片大小的封地,這還是事實。雖然這一切,在他的記憶里依舊大部分還是空白!

    換句話說,無論他想得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到底是不是石重貴的親生兒子,他都無法否認(rèn),石重貴一直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他。所以,他這輩子,也必將像兒子對待父親一樣,對待被軟禁于遼東的石重貴。

    現(xiàn)在他沒有力量去救對方回來,卻不會永遠(yuǎn)沒有力量。他相信自己。

    他如今最最期待的,就是對方能多堅持幾年,能夠堅持到自己帶領(lǐng)大軍前去相救的那一天!

    哪怕是活得毫無節(jié)cao,哪怕是活得寡廉鮮恥!

    只要,他能夠堅持活著!

    第三章 收獲(六)

    沒有力量可以慢慢積蓄力量。

    只要朝著一個方向堅持不懈,早晚會有聚沙成塔的那一天。

    并且那將是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力量,不是來自任何人的施舍,當(dāng)然,也不可能被任何人輕易地剝奪。

    如是想著,少年人臉上的苦澀漸漸消散,代之的,則是一縷溫暖的陽光。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親眼看著寧子明臉上的表情由苦澀變成了期許,目光由焦灼變成了平靜,傳旨?xì)J差張永德在心中悄悄地夸贊?!氨疽詾榫F對他的推崇屬于替朋友造勢,現(xiàn)在看來,君貴對他,恐怕還是小瞧了幾分!”

    在臨來李家寨之前,他曾經(jīng)多次設(shè)想過對方看到圣旨和邸報之后的反應(yīng),其中最為平靜的一種,恐怕也會對郭家流露出幾分失望。

    畢竟,以自家岳父郭威如今的地位和實力,只要稍稍加大一下運作的強度,就能確保石重貴衣帶詔傳位的事情,被列入只準(zhǔn)許極少數(shù)高官才準(zhǔn)許知曉的機密范疇,而不是如此大張旗鼓地出現(xiàn)在邸報之上。

    只要稍微加大運作強度,就可以讓朝廷發(fā)出詔書尋人,以迂回的方式,確定石延寶的身份,使其不必再繼續(xù)隱姓埋名。

    然而,郭威這回卻出人預(yù)料地謹(jǐn)慎,把他自己的影響力,始終控制在了不損害皇家利益的大前提之下。如此一來,站在對方的角度,就無法不懷疑他到底愿不愿意給少年人提供庇護(hù)了。換做張永德自己跟寧子明易地而處,他恐怕立刻就會大鬧一場,然后永遠(yuǎn)跟柴榮,跟柴榮背后的郭家割席斷交。

    但是,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寧子明,卻表現(xiàn)得極為平靜,極為淡然,仿佛早就大徹大悟了一般,哪怕圣旨和邸報上的內(nèi)容再匪夷所思,都無法對他產(chǎn)生太重的沖擊。

    “抱一兄此番來定州,除了傳旨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事情?”發(fā)覺張永德一直在偷偷地打量自己,寧子明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岔往他處,“若是沒有的話,不妨在山寨里多停留些時日。眼看著就要落雪了,雪后的太行山,看上去別有一番壯麗!”

    “沒,不,還是不必了!子明老弟無需對我客氣!”猛然間被人稱了表字,張永德約略有些不適應(yīng),愣了愣,笑著擺手,“傳完了圣旨之后,愚兄還得趕去太原面見劉節(jié)度,所以,所以就不多在此地過多耽擱了。愚兄今天在你這兒里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就得啟程!”

    “既然抱一兄有公務(wù)在身,小弟也不好強留。下次抱一兄再來,請務(wù)必多停頓些時日,也好讓小弟我盡一次地主之誼!”寧子明又笑了笑,低聲發(fā)出邀請。

    “那是自然,有機會肯定要來叨擾子明老弟!”張永德咧了下嘴巴,干笑著點頭。

    因為有柴榮這一層關(guān)系在,他與寧子明兩個彼此之間不能算做外人。但以對方的表字相互稱乎之時,卻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別扭。故而彼此也沒太大興趣深交,走完了必要的過場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離去。

    因為欽差的到來而熱鬧了一整天的李家寨,迅速恢復(fù)了寧靜。議事、訓(xùn)練、修補倉庫、播種冬麥,從上到下,每個人的日子再度變得單調(diào)而又平淡。表面上,寨子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唯一與先前不同的是,原本處理聯(lián)莊會事務(wù)的聚義廳,被偷偷換了塊牌匾,轉(zhuǎn)眼間變成了三州檢點使官衙。

    至于其他,房子還是原來那般大小,門口的守衛(wèi)也還是原來那幾個敦實后生。墻角處隨意種下的梅花,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長出了骨朵。待到明年春來,便會綻放出姹紫嫣紅。

    它們是最自由的,他們只管天氣冷熱,從來不用在乎大堂內(nèi)那把金交椅上坐的是誰?

    在平平淡淡中,第一場雪飄然而落。

    按照北國慣例,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室外的各項勞作就要徹底停頓下來。無論男女老幼,都會被呼嘯而至的寒風(fēng)徹底趕回屋子里去,穿上厚厚的棉衣,皮襖,守著火盆和家人熬冬。但是今年,情況卻有些特殊,凡是在新建立的三州巡檢衙門擔(dān)任官職者,無論高低,都失去了熬冬的資格。

    偏偏大家伙兒還不能在背地里抱怨巡檢大人不近人情。原因無他,第一批來自太行山的百姓到了,規(guī)模隱隱超過了五千。如果大家伙兒光顧著熬冬,卻不能及時將他們安頓停當(dāng),這五千人里頭,恐怕有一小半兒,會在冬天的狂風(fēng)暴雪中變成一具硬梆梆的尸體。

    聯(lián)莊會雖然已經(jīng)徹徹底底變成了巡檢衙門,但各級官吏卻依舊是原來那批鄉(xiāng)間子弟。骨子里的淳樸善良雖然曾經(jīng)被壓制,卻未泯滅,心腸也沒來得及被官場給染黑。忽然看到那么多和自己父母兄弟一樣平頭百姓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大家伙兒怎么能無動于衷?幾乎不用寧子明做任何動員,就紛紛使出全身解數(shù),將遠(yuǎn)道而來的百姓們往滱水河畔的無主荒村里頭安排。

    那些荒村雖然因為去歲遭受過兵災(zāi)而人丁滅絕。但大部分房子和院落都基本完好,只要仔細(xì)收拾收拾,便可以重新居住。而太行山上下來的這批百姓,又不怎么挑肥揀瘦。見到有現(xiàn)成的舊屋子可住,有大片大片的能隨時澆上水的土地可供開墾,一個個不禁喜出望外!開心之余,對巡檢衙門的每一道命令,都傾力配合,哪怕是有些命令頗為難以理解,也執(zhí)行得不折不扣。

    如此一來,巡檢衙門的一眾大小官吏個個都雖然忙得腳不沾地,成績卻頗為斐然。幾乎是在短短半個月之內(nèi),沿著滱水河畔,就多出了二十幾個面貌一新的村寨。盤踞在村寨內(nèi)部和周圍的野狼、野狗,被砍殺殆盡。齊腰深的枯草,也被割了下來,一捆捆丟上了屋頂,將原本看上去有些破舊屋頂,打扮得金光閃爍,煥然一新。

    在替自己拾掇新家的同時,百姓們還被巡檢衙門給組織起來,修整了這些村寨與大路相連的鄉(xiāng)間小道兒,讓每一個村寨都有道路通向臨近的村寨和縣城,而不是孤零零被隔離在外。

    正如當(dāng)初呼延琮所料,縣令孫山看到自己治下突然多出來二十幾個村子和數(shù)千百姓,非但沒有惱怒巡檢衙門越權(quán),反而高興得合不攏嘴巴。未等寧子明寫信向他解釋此事的前因后果,就親自帶著禮物,登門致謝。并信信旦旦地許諾:未來三年,縣衙不向流民們收一粒米、一文錢的賦稅。非但如此,凡是流民們重新開墾出來的土地,只要三年內(nèi)沒有原主持著地契前來討要,就暫時歸開墾者所有,多少不限。三年過后,每戶流民最大可保留十五畝口糧田,按律繳納賦稅。若是有人家所開墾出來的土地超過了十五畝,則多出了來的部分,必須交還給官府。但是,這戶人家有權(quán)優(yōu)先向官府租種,田租份額隨行就市。

    此外,縣衙門還會撥出???,在每臨近的五個村落當(dāng)中,修建學(xué)塾一座。里邊的教書先生由這五個村子的鄉(xiāng)老負(fù)責(zé)禮聘,但聘金和先生的月供米糧,則由縣衙來支付。學(xué)塾落成之后,各個村寨的百姓,都可以將子侄送到里邊就讀,有教無類!

    ……

    如是種種,各項rou眼可見好處,一古腦兒給了十四五個。卻從到達(dá)直至離開,都沒對這批流民們的來歷,過問分毫!

    “這姓孫的,果然天生就是一塊做官兒的料兒!”目送著縣令孫山騎著青花騾子的身影,在衙役們的簇?fù)硐聺u漸去遠(yuǎn),李家寨的寨主李順兒撇著嘴點評?!爸皇莿觿由囝^,就把流民的感激給分走了一大半兒?;剡^頭去,朝廷那里又能邀得一場好功!”

    在寧子明等人營救陶三春的那個晚上,他雖然被嚇了個半死。但是過后卻也因禍得福,由柴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兄弟聯(lián)袂推薦,出任了李家寨的寨主。每天借著三兄弟的名號招搖過市,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人主動巴結(jié)逢迎。

    然而,李順兒的胃口,卻早已不是區(qū)區(qū)一個寨主所能滿足。這些日子跟在三兄弟身后世面越見越多,他的內(nèi)心深處,也對自己的未來期待,越來越高。晚上一個人睡不著覺時,每每暗暗發(fā)誓,要抱住三兄弟的大腿絕不撒手!最后要么落個死無葬身之地,要么雞犬升天!

    “可不是么,尋常百姓最在乎哪幾樣?第一,土地。第二,就是兒孫的前途。他這又做主給百姓們分地,又出錢辦學(xué)堂,把最容易賣的‘好’兒全給賣了!把難做的事情和得罪人的事情,全都留給了巡檢衙門!”對于李順兒的觀點,郭信深表贊同。

    這回他奉命護(hù)送張永德前來李家寨宣旨,差事結(jié)束之后,卻沒有再負(fù)責(zé)保護(hù)后者返回汴梁。而是作為郭家的外派聯(lián)絡(luò)人,留在了寧子明身邊。恰好寧子明手頭上,也沒有太多的人才可供使用,于是就干脆讓他做了親兵都頭,隨時為自己提供保護(hù),并且出謀劃策。

    “這狗官,非但想要向朝廷表功,并且還看上了墾荒的收益!”第三個站出來,對縣令孫山表示不滿的,則是陶正的長子陶大春。作為一個讀過書,又經(jīng)常外出開闊視野的地方俊杰,他對孫山的心思剖析得最為透徹。“別人辛辛苦苦開出了的荒地,憑什么三年之后就要收歸官府?什么三年之內(nèi)沒有原主持著地契前來討要?地契的底子存在哪里?還不是在他的縣衙當(dāng)中!而土地的原主人連同原主人的直系親屬縱然死絕了,只要他豁出去力氣找,怎么可能連個拐著彎兒的親戚都找不到?屆時再根據(jù)衙門里的存底兒偽造一份地契,上門來找墾荒者討要,案子該怎么判,還不是由著他的那張嘴巴?”

    “這……”先前李順兒和周信兩個人的話,寧子明尚可當(dāng)作挑撥離間一笑了之。但陶大春的剖析,卻令他的臉色瞬間大變。毫無地方官場經(jīng)驗的他,萬萬沒想到,在孫山主動示好的行為背后,居然還隱藏著如此險惡的心思。

    而按照雙方的職責(zé)劃分,他即便看到了陷阱,也無法去阻止。因為那些陷阱并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著一群來歷不明的流民。他是官兒,與孫山才是一伙。他眼下最好的選擇,是坐下來,不聞不問,然后再從孫山等人手里分一杯羹。

    第三章 收獲(七)

    “想要搶奪農(nóng)田?我看是他是想得美。那呼延老賊頭手底下的人,豈是肯隨便被他拿捏的?姓孫的若是給人家一條活路,大伙兒也就安安分分做個平頭百姓。姓孫的若是欺負(fù)人家是外來戶,哼哼,自然會有人登高一呼!屆時,他的腦袋能不能保住都得兩說!”還沒等寧子明相處一條合適的對策,窗子外,忽然傳來了陶三春略顯尖利的聲音。

    “春妹子,你別瞎說!”陶大春立刻窘了個滿臉通紅,快步走到窗子旁,沖著外邊低聲呵斥。

    自家妹子喜歡上了巡檢大人,這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的事實!但喜歡歸喜歡,男人沒有遣媒婆求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主動送貨上門?況且巡檢衙門也不是鄭子明的私宅,一個女孩子家在男人們議事時跑來聽墻根兒,傳揚出去,陶家會被人笑話沒家教不說,對鄭巡檢的官聲也沒什么好影響。

    只可惜,他這個當(dāng)哥哥的,從小在meimei面前就沒任何威望可言。呵斥的話音剛落,耳畔就又傳來了陶三春潑辣的反擊聲,“什么叫瞎說?我看你才沒長眼睛!呼延老賊安排過來的這五千多人,青壯占了一大半兒,剩下的一小半兒則都是些八九歲的頑童,老弱屈指可數(shù),吃奶的孩子根本找不到半個!這哪里是一支下山墾荒的流民?這分明是一支伏兵!老的德高望重,剛好可以做村長里正,管著下面所有人。過上個三五年,半大孩子也能拿得起刀槍,若是有人敢欺負(fù)他們,或者呼延老賊一聲令下……”

    “嘶——!”屋子里的眾官吏們,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先前大家伙光顧想著,如何盡快將五千多流民們安頓下來,避免有人被活活凍死。卻誰也沒自己去數(shù),這五千多流民當(dāng)中,有青壯幾何?老人和孩子又是幾何?而正常過日子的百姓家里頭,怎么可能光有青壯沒有老弱?又怎么可能整整一個村子的孩子都差不多是相同大小,連續(xù)數(shù)年沒有新生的嬰兒?

    這呼延琮大當(dāng)家,原來與縣令孫山一樣,也是坑死人不償命的主兒!每走一步,都會留上兩、到三步后手。尋常人稍不留神,就會掉進(jìn)他挖好的陷阱里頭,說不定還會自己給自己埋上土!

    “兔子還知道多打幾個洞呢,呼延琮突然決定接受招安,怎么可能不給自己多留幾條活路?”就在大家伙心中驚駭不已的時候,鄭(寧)子明忽然笑了笑,搖著頭說道?!按好米?,多謝你幫我留意這些細(xì)節(jié),如果不是你今天指出來,我估計會永遠(yuǎn)被蒙在鼓里。但是你也不用把呼延琮想得太壞,他半輩子都在陰謀中打滾兒,已經(jīng)習(xí)慣了留后手。但是只要別人不故意害他,他這些后手,想必也不會輕易發(fā)動?!?/br>
    “嗯!你,你說得對。我,我,我的確可能是多疑了!”說來也怪,先前跟著自家哥哥張牙舞爪的陶三春,面對著寧子明,立刻變成了溫柔少女。低下頭,紅著臉,死活沒勇氣跟對方目光相接。

    “不是多疑,是仔細(xì)。明明沒有看到任何異常卻疑神疑鬼,才是多疑?!睂幾用餍α诵Γ吐曆a充。

    即便沒有記憶中那些碎片的存在,他對陶三春也產(chǎn)生不了任何惡感。這個少女單純、善良、膽大、心細(xì),且干脆利落,舉手投足間,都帶著陽光和風(fēng)的味道。跟她相處,你永遠(yuǎn)不用去猜測她的心思,也不用繞著彎子說話,更不用費盡心力去掩飾些什么。彼此之間,都可以直來直去,輕松而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