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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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看走眼一回呢?”馮可的臉色立刻開始發(fā)紅,梗著脖子大聲強辯。 他的聲音雖然高,底氣卻多少有些不足。常思能在劉知遠未發(fā)跡前與他結(jié)拜,又先后資助過郭威和史弘肇,相人目光,可謂天下無雙。即便是他的老父親馮道,在此方面,也要甘拜下風(fēng)。 而郭威的義子郭榮,雖然年青了些,識人方面也沒聽說什么特殊。但此子自十四、五歲時便奉郭威之命出門歷練,這些年來走遍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所行的路,何止萬里?所接觸過的出類拔萃人物,又何止千計?他能跟鄭子明一見如故,并且冒著九死一生的風(fēng)險陪同此人前往遼東。鄭子明其人,又怎么可能尋常平庸? 有理,向來不在嗓門上。在外邊如此,在家中亦是如此。聽自家弟弟聲音中已經(jīng)帶上了火頭,老二馮吉只是淡然笑了笑,沒有直接反駁。但無聲之笑,卻比大聲嚷嚷更有力度。登時將老三馮可給打擊得氣焰全消,低下去,對著面前的小半只羊背開始痛下殺手。 太師馮道見此,心里頭對三個年紀稍長的兒子,便分出了才能高下。于是也跟著笑了笑,隨即將目光轉(zhuǎn)向埋頭吃菜的老五和老六,“你們倆呢,是不是也說上幾句?” “沒看法,我聽大哥的!”老五馮義,喜歡做萬人敵,卻不太喜歡權(quán)謀之道,抬頭看了自家老父一眼,甕聲甕氣地回應(yīng)。 “孩兒覺得,此戰(zhàn)勝負,根本不在李家寨!”老六馮正抬手抹了下嘴巴,語出驚人?!爸皇?,此戰(zhàn)郭允明若是贏了也罷,已死之人,郭威犯不著替他出頭。若是郭允明輸了,依孩兒預(yù)測,此結(jié)果恐非國家之福!” “哦?”馮道的眉毛猛地一跳,夜光杯中的葡萄酒瞬間也濺出了些許,將他的白胡子染成了通紅一片。 其他幾個兄長,也紛紛將頭轉(zhuǎn)向了年紀最小的老六,滿臉狐疑。 少年人個性張揚不算錯,但老是追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就有些過于孟浪了。特別是在馮家這種事事講究謀劃長遠的門第,過分的張揚,等同于違背了祖訓(xùn)家規(guī)! “郭允明是陛下的寵臣,李業(yè)、聶文進、后贊等一干新晉,也唯其馬首是瞻。他們這伙人的快速崛起,早就引發(fā)了許多老臣的不滿。所以此戰(zhàn)表面上,是郭允明在報私仇,或者陛下出爾反爾,想徹底將前朝血脈徹底斬草除根,實際上,卻已經(jīng)牽扯到了新老兩方勢力的較量。所以,孩兒以為,史、郭、常等人,絕不會對郭允明的舉動不聞不問?!狈路饹]看到兄長們的臉色,老六馮義笑了笑,繼續(xù)侃侃而談。 “呼——”馮道將酒盞放下,手捋胡須,長長吐氣。 家族后繼有人了,憑幾天這幾句話,老六馮義,絕對能保證馮家這條大船,在自己死后避過所有激流險灘。這,令馮道感覺自己的肩頭頓時就是一松。然而,內(nèi)心深處,他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相反,卻有一種冷冰冰的滋味,蓋過了酒水帶來的暖意,從心臟里溢出,緩緩流遍了他的全身。 快了,又要到做抉擇的時候了。這次,也許依舊等不到他駕鶴西去。是第九位,還是第十位天子來著?馮道真的沒力氣再算。 第四章 饕餮(八) “不要急,再等等!” 定州,李家寨前山,寧子明輕輕擺了下手,低聲向周圍吩咐。 周圍沒有人回應(yīng),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對惡戰(zhàn)的鄉(xiāng)勇們,嘴里含著銜枚,手中握著剛剛下發(fā)沒幾天的標準軍中制式角弓,一個接一個波浪般點頭。 夜色很濃,山風(fēng)也有些料峭。然而他們卻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內(nèi)的血液,熱得厲害,呼吸也像著了火一般,guntangguntang。 腳下的山谷里,有一哨人馬正在緩緩穿行。數(shù)量絕對在七、八百之上,也許高達一千!身上的甲葉互相碰撞,不停地發(fā)出嘈雜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手中的長槍橫刀倒映著著天空中的星光,一串串冷得扎眼。 那是他們今夜要伏擊的敵人。自從離開定縣城之后,這伙敵軍就打起了太行山葫蘆寨的旗號,沿途還洗劫了好幾個村子,把土匪的常見舉動,模仿得惟妙惟肖。然而,這伙人此刻南腔北調(diào)的交談聲,卻暴露了他們不可能來自太行山這一事實。 太行山的各家寨主和大頭目們,可能來自五湖四海。但山寨中的嘍啰兵,卻多數(shù)來自河北與河?xùn)|這兩個地方。河北人說話聲音粗,河?xùn)|人說話嗓子尖,在太行山附近生活久了的百姓,稍微聽一耳朵就能辨識出他們彼此之間的不同。而此刻山谷中行軍者的隊伍里頭,大多數(shù)人的說話聲,卻與這兩種特點格格不入。 “郭信,郭信那邊,能不能將口袋扎死?要,要不要我過去跟他一起盯著?大春,大春哥那邊呢,到底頂住頂不住?”潘美貓著腰,繞開山坡背面的巖石跑到山頂,低聲跟寧子明請示。 今夜的作戰(zhàn)方略,大部分都出自他的手。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緊張。白凈秀氣的面孔上,絲毫看不到他自己平素所幻想過的那種鎮(zhèn)定自若。 這是他第一次展示自身所學(xué),萬一出了紕漏,對不起謀主寧子明的信任不說,在表姐陶三春面前,也無法交代。況且在布局之前,敵軍的所有情報,甚至連伙長一級小頭目的姓名和履歷,都已經(jīng)擺在了他的案頭上。 知己知彼到了如此程度,潘美若是還讓對手拼了個魚死網(wǎng)破,那他以后還是別再出來丟人了。老老實實蹲在家里溫書,找機會去縣衙里頭謀個書吏差事才是正經(jīng)! “放輕松些,大春哥遠比你想得厲害。至于郭信,這點兒小事兒若是他都干不了,也不會被郭家派到咱們這邊來!”看出潘美的患得患失,寧子明抬起手在此人的肩膀上按了按,笑著開導(dǎo)。 潘美的身體僵了僵,臉上瞬間騰起一團猩紅色的煙霧。“我不是不相信他們!”挺直腰桿,腳步悄悄向上挪動,他盡量占據(jù)相對高的位置,以免總要仰著頭,像個孩子般跟寧子明說話,“我,我是覺得,此戰(zhàn)如果放跑了一個敵人。就,就,就白費了我和你的一番心血!” “跑不了,他們插翅難飛!”寧子明笑了笑,也悄悄挪動腳步,順著山坡下移,讓自己別顯得比潘美高出太多。 一個成年人,沒必要跟小孩子爭誰高誰低。雖然真實年齡只比潘美大了些許,潛意識里,寧子明卻把自己歸入了成年人行列,而把潘美依舊當(dāng)作一個少年。 少年人可以稚嫩,可以輕狂,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本性做事,沖動起來可以不管不顧,而成年人,卻要知道權(quán)衡輕重。卻要知道照顧周圍其他人的想法,知道克制自己的情緒,知道寸有所長尺有所短。 知道自己現(xiàn)在正在做些什么?將來要去做什么?而不是每天渾渾噩噩,隨波逐流。 他花了將近一整年的時間,才讓自己成長起來,才參透了人生中的幾個關(guān)鍵,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現(xiàn)在每每午夜夢回,還頭皮發(fā)木,還渾身上下全是冷汗。 他不認為潘美會成長得比自己還快,經(jīng)歷的磨難比自己還多。那根本沒必要,也沒絲毫快樂可言!只是,只是他一直沒有選擇。 “你,你倒是自信得很!”潘美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寧子明的腳下動作,也不會領(lǐng)對方的情。見寧子明說得輕松,忍不住撇撇嘴,低聲打擊?!拔医ㄗh還是小心為上,以前雖然你也贏過幾仗,但對手都是烏合之眾。而這回,來得卻是一伙貨真價實的精銳!” “沒必要!”寧子明只用了三個字來呼應(yīng),隨即,不再理會滿臉不服氣的潘美,低下頭,將目光再度投向了山谷。 山谷里,敵軍繼續(xù)迤邐向前推進,一邊走,一邊高談闊論,渾然沒有發(fā)覺,他們已經(jīng)正在走向一個死亡陷阱。 他們當(dāng)中,所有人的日子最近都過得太順了,順得令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對危險的本能感應(yīng)。而如果換了自己與他們易位而處,寧子明相信,自己即便看不出來山谷里的那些亂石和枯樹,是別人有意安置,也會本能地意識到,危險正在悄然臨近。 那是長時間在生死邊緣打滾兒的人,才會養(yǎng)成的直覺。安逸日子過久了,便會一點點失去。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寧子明不知道踩過了多少陷阱,避開了多少殺招。很多時候,它就像一只剛剛破土而出的知了,拍打著稚嫩的翅膀,躲開鳥雀的目光,頑童的追逐,螳螂的伏擊,還有樹林中那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蜘蛛網(wǎng)。直為了最后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在烈日下,發(fā)出屬于自己的聲音。 他在陰謀與背叛中快速長大,清楚地知道獵物在落入陷阱之后那一瞬間的恐懼,也清楚地知道發(fā)現(xiàn)自己遭受背叛的那一瞬間,人的內(nèi)心會何等絕望。 那種恐懼和絕望交織在一起,能將彼此的效果都成倍放大,縱使強壯如呼延琮,瞬間也會失去求生的勇氣。 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最佳出手時機,令對手心中的恐懼和絕望,在剛剛出現(xiàn)的那個瞬間,便達到峰頂。 他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所以才明白其威力。 幸運的是,今晚,獵物終于換成了別人。而他,只管獵殺! “快,快到了。他們快到那塊白色的石頭了!”經(jīng)歷了看似漫長,實際上非常短暫的沉默之后,潘美又追到寧子明身邊,用顫抖的聲音提醒。 寧子明笑了笑,沒有吭聲。 敵軍的前鋒,馬上就要到達預(yù)設(shè)的攻擊發(fā)動點了。那是一塊從其他山谷里挪來的純白色石頭。為了讓它更容易被莊丁們識別,此前連續(xù)數(shù)日,寧子明都特地命人用耕牛拖著此物,到谷外接受陽光暴曬。 雖然冬天的陽光根本沒什么溫度,但作用在石頭上,效果卻依舊很明顯。此刻狹長的山谷里,其他石塊、樹木和荊棘等物,都是漆黑一團。這塊被太陽反復(fù)曬過的石頭,卻朦朦朧朧,散發(fā)出了寶玉一般的光澤。 半夜行軍,忽然在一片墨汁般的黑暗里,出現(xiàn)了一塊隱隱發(fā)光的寶物。沒有人,會選擇視而不見。 “啊——!”“什么東西?”“好大!”“寶貝,寶貝!這回賺到了!”“賺……” 山谷里傳出來一陣嘈雜的驚呼,整個行軍隊伍立刻崩潰。手持著刀槍的前鋒兵卒,迅速圍攏過去,將巨石圍了個水泄不通。 隨后跟進的隊伍里,也快速點起了數(shù)支火把。幾名頭目打扮的家伙大呼小叫地上前,整頓前鋒兵卒的秩序,以防有人過于貪心,起了將“寶物”碎而分之的念頭。 “他,他們,他們圍上去了!他們,他們果然舉起了火把!”潘美雙手握拳,臉色發(fā)紫,啞著嗓子陳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事實。 “下令啊,下令啊,還要等到多久!”內(nèi)心深處,他大聲吶喊。如果不是還忌憚著軍律,他甚至恨不能把令旗從寧子明親兵的懷里搶過來,親手上下?lián)u動。 這個念頭,根本沒來得及付諸實施,就被干凈利落的掐滅。 寧子明忽然笑了笑,張開一只胳膊,將他攬在了自己的腋下。 這次,潘美沒有再故意裝大人,也沒有過多抗拒。只是稍微掙扎了一下,就偃旗息鼓。 他知道對方是為自己好,否則,再拖延幾個呼吸時間,自己即便能控制住越俎代庖的念頭,心臟也無法再承受這最后時刻的緊張。 而現(xiàn)在,幾乎狂跳出嗓子眼的心臟,艱難地重新落回了肚子內(nèi)。讓他終于可以稍稍冷靜一些,可以冷眼旁觀獵物自己跳進陷阱的最后歷程。 寧子明的胳膊很強壯,腋窩很暖和,像一棵大樹伸展的樹枝,可以為人遮擋出一片安寧的天空。 “怪不得小春姐一眼就看上了他!”忽然間,潘美的鼻子里有些發(fā)酸,重新落回胸腔內(nèi)的心臟,也沉甸甸的,隱隱作痛。 然而,下一個瞬間,所有酸澀和痛楚,就迅速從他身體內(nèi)溜了個精光! 他再度瞪圓了眼睛,雙手握緊,一動不動。 他看到,有個全身包裹得鐵甲的壯漢,在數(shù)名侍衛(wèi)的簇擁下,來到了白色巨石前。借著燈籠和火把的光亮,開始辨認上面的文字。 “袞州李泉,韓家莊二十二冤魂,在此恭候你多時!”一字一頓,潘美自己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將石塊上的文字替壯漢念了出來。 “啊——!”話音剛落,山谷里,狂叫聲猛然響起。領(lǐng)軍前來偷襲李家寨的主將郭全,像瘋子般,抽出腰間橫刀,四下亂砍。 周圍的爪牙們毫無防備,轉(zhuǎn)眼被砍倒了四五個。余者“轟”地一聲,四散奔逃。 “攻擊!”寧子明的聲音終于響起,不帶絲毫的情緒。 令旗快速舉起,快速揮落! “攻擊!”“攻擊!”“攻擊!”“攻擊!”…… 百人將、都頭、伙長們按照平素的訓(xùn)練標準,快速地重復(fù),將總攻的命令,轉(zhuǎn)眼傳入每一名“獵人”的耳朵。 埋伏在山谷兩側(cè)制高點處的莊丁們,悄無聲息地站起身,舉起角弓,瞄準谷底偷襲者,箭如雨下。 山谷里,前一刻還躊躇滿志的偷襲者們,此刻則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東一團,西一簇,舉著橫刀、長矛、盾牌、扎槍,在箭雨中往來奔逃,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做,才有希望逃出生天。 沒有人主動站出來,組織他們后撤。 也沒有人主動站出來,帶領(lǐng)他們向前突圍。 幾個核心人物,全都被恐懼和絕望給擊垮了,短時間內(nèi),根本想不起來其他。 其中最為絕望的,無疑就是主將郭全。 只見他,如同被惡鬼俯身了一般,揮著一把橫刀,見誰砍誰。身上接連挨了四、五箭,卻絲毫感覺不到疼,也絲毫沒有興趣停下來先砍斷箭桿。只是不停地揮刀,揮刀,揮刀,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跟他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幾名倒霉的兵卒被郭全從身后追上,一一砍到。 幾名將佐被逼無奈,轉(zhuǎn)身迎戰(zhàn),卻技不如人,被郭全挨個殺死。 一陣箭雨落下,將郭全射成了刺猬。 箭雨稍歇,郭全頂著“長滿”箭桿荷葉甲,站起來,繼續(xù)滿山谷追著人亂砍。鮮血順著甲葉,淅淅瀝瀝流得到處都是。 “這廝,也不過如此!”潘美推開寧子明的胳膊,緩步走下山坡。 他現(xiàn)在,心中已經(jīng)沒有了半點兒緊張,半點兒興奮,半點兒驕傲。相反,卻有些索然無味,有些冷靜得出奇。 所有結(jié)局早已經(jīng)寫好。 不是在今晚,而是在小半月之前。 潘美終于明白,此戰(zhàn)有沒有他后來的出謀劃策,結(jié)果都是一樣。 “郭全,原名李泉,本為袞州縣尉。貪圖韓家女美色求娶不得,惱羞成怒,趁夜帶爪牙潛入韓府,殺韓氏滿門,掠韓家女而走。韓家女憤而投河,袞州士紳物傷其類,鼓噪入縣衙鳴冤。李泉自知眾怒難犯,棄官潛逃,不知所蹤……” 數(shù)日前,郭全剛出汴梁,他的名字和履歷,就已經(jīng)被送到了李家寨中。 “點烽煙,通知山那邊,可以收網(wǎng)了!”寧子明的聲音再度從山坡頂傳來,依舊不待任何情緒波動。 “騰!”臨時用石塊堆就的烽火臺上,有團烈焰騰空而起。 “騰!”“騰!”“騰!”“騰!”…… 周圍的數(shù)座山頂,一團團烈焰陸續(xù)跳起來,與寧子明身邊的烈焰遙相呼應(yīng)。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在距離李家寨不遠的西南方某處的無名山坡,猛然響起了一陣低沉的畫角。 夜風(fēng)中,宛若虎嘯龍吟。 “殺!”呼延贊長槍前指,雙腿快速加緊馬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