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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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榮的姑姑柴媯,原本是唐莊宗的妃子。唐莊宗死于兵變之后,各地手握重兵的諸侯們,紛紛欲迎娶皇帝的女人以嘗新鮮。失去了依仗的前朝妃嬪們,也愿意在這些“人中之龍”身側(cè)尋求庇護。雙方幾乎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例外的只有柴媯,竟然主動托人說媒,將她自己嫁給了在亂軍中對她有過救命之恩的光棍漢郭威。而那時的郭威,年齡已經(jīng)三十好幾,官銜才混到一個區(qū)區(qū)的指揮使,連諸侯的腳指頭都比不上。 消息傳開,前朝的妃嬪和他們的新婚丈夫們,無不覺得柴媯瞎了眼睛。然而,多年之后,他們卻都不得不承認,當(dāng)時真正瞎了眼睛的人,正是自己。 娶了柴媯的郭威,瞬間脫胎換骨,一步一個腳印向上走,迅速從指揮使,都指揮使、兵馬使,一路升到了劉知遠帳下第二大將位置,進而又做到了節(jié)度使和大漢國的副樞密使,權(quán)傾朝野。 雖然因為身子骨弱,柴媯沒等看到郭威成為當(dāng)朝數(shù)一數(shù)二的權(quán)臣,就已經(jīng)亡故。但在她生前,郭威對她的感情卻是有目共睹。當(dāng)初那些一道逃出皇宮,隨即攀上高枝的姐妹們?nèi)死现辄S,陸續(xù)做了下堂婦,她卻始終都是郭威唯一的妻子。從去世后直到現(xiàn)在,雖然有史弘肇等老友的不斷催促,郭府女主人的位置,始終空虛。 有道是,響鼓不用重錘。符家父女兩個都是頂級聰明人,話根本不用說得太明了,彼此間就能心領(lǐng)神會。 既然郭威至今還念念不忘跟柴媯的夫妻之情,柴榮在郭家軍的地位,當(dāng)然非同尋常。將來比郭威的親生兒子,估計會差一些。但作為郭氏的一個旁支,就像眼下符氏的一些附庸那樣,將來在郭家的支持下自立門戶,出任一方節(jié)度使,坐擁兩三州膏腴之地,卻是板上釘釘。 如此,想利用自家女兒的美色,將柴榮從郭家拉入符家,注定也是好夢一場了。哪怕符贏自己,對柴榮非常崇拜,欣賞。哪怕柴榮對符贏也曾經(jīng)怦然心動,都無濟于事。郭威和柴榮父子兩人之間沒有太多隔閡,符家能給柴榮的,郭家一樣不會少! “呼——”紅著臉沉吟良久,老狼符彥卿,忽然仰起頭,長長地吐息?!皶r也,命也,運也,郭家雀命好,老夫心中雖然不服,徒呼奈何!” “恐怕,不僅僅是命好。”符贏這次沒有出言安慰自己的父親,而是悄悄地退開了半步,重新振作起精神,認真地反駁,“女兒總覺得,郭樞密院帳下,善戰(zhàn)者不止是當(dāng)日殺入李府那五百勇士。應(yīng)該還有其他隱藏實力沒有展現(xiàn)。女兒甚至以為,當(dāng)日柴榮所部那五百人,與傳說中的銀槍效節(jié)軍,也不是十分類似。哪怕領(lǐng)兵的不是柴榮,換了另外一個勇將,亦能在轉(zhuǎn)眼間就殺入李府,勢如破竹!” 把自己看到的真實情景告訴父親,才是最好的辦法。符贏相信自家父親的理智,亦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經(jīng)為這個家做得足夠多,哪怕是父親聽完之后,依舊不肯放棄心中的雄圖霸業(yè)。接下來,她依舊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絕不回頭。 “不同于銀槍效節(jié)軍?”果然,聽了她的話之后,符彥卿的臉色又是瞬息數(shù)變,最后,則換上了深深的思索。 銀槍效節(jié)軍不能沒有靈魂人物,失去了靈魂人物,則會迅速變得平庸。而按照自家女兒的說法,柴榮在軍中的位置,卻可以有別的將領(lǐng)來取代。這,喻示著什么?喻示著郭威掌握了一種全新的領(lǐng)兵,或者練兵方法,威力巨大,當(dāng)世幾乎無人能敵。 如果那樣的話,一旦小皇帝跟郭威之間起了沖突,符家恐怕沒有多少機會坐收漁翁之利。鷸和蚌之間的實力相差太多,鷸剛剛俯下身子,就被成了精老蚌張開殼子一口吞下。漁夫即便壯起膽子靠近,恐怕也是送到老蚌嘴里的第二餐。 “阿爺,阿姊,你們倆在說什么???我怎么完全聽不懂!”符昭信的聲音,忽然在屋子里響起,令符彥卿和符贏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變,隨即又都堆滿了笑容。 “是郭家軍,不管怎么著,你jiejie的性命為他們所救,阿爺我不能沒有任何表示!” “說郭家軍練兵有道,令人眼界大開!小弟,乖,不要打岔。等日后有了時間,jiejie慢慢再解釋給你聽!” 兩個成年人的話,聽在符昭信耳朵里,每個字都非常清楚。但是,作為屋子里唯一一個未成年人,他卻覺得自己愈發(fā)地糊涂了。眨巴著眼睛思考了好半晌,最后,卻只能沮喪地點頭,“好吧,阿爺,阿姊,你們繼續(xù)說,我不插嘴了,我旁邊聽著就好!” “小東西!”符贏用手蹂躪弟弟的頭發(fā),笑著搖頭,“本來跟你關(guān)系也不大。你還小,將來說不定還能做得更好?!?/br> “是啊,咱們符家也非后繼無人!老夫已經(jīng)等了半輩子,老夫不在乎繼續(xù)等下去!”符彥卿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兒子,也搖頭而笑。“鷹兒,為父明白你的意思了。為父日后行事,會加倍小心。只是你自己……”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想辦法!”符贏笑了笑,滿臉驕傲地搖頭。“父親做父親的,女兒做女兒的。女兒這一回,絕不會輕易罷手??v被無情棄,不知羞!” 最后一句,出自蜀國宰相韋莊所寫的春閨詞,流傳極廣。但原詞中的婉約味道,從符贏嘴里說出來,卻帶上了幾分金戈鐵馬。 符昭信聽得暈頭轉(zhuǎn)向,眼睛再度睜得滾圓。 在他困惑的目光中,自家老父符彥卿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大笑著撫掌:“不愧是我符家的女兒!行,咱們爺倆兒就說定了。符家有了機會不會放過,沒有機會也不會強求。你心有所屬就自己去爭,爭不過也不要哭鼻子。盡人力,安天命!” 在他困惑的目光中,自家jiejie符贏頷首,下拜,風(fēng)姿翩翩,宛若夏荷盛開,“女兒謝阿爺成全!”。 第四章 虎狼(六) “女生外向!女生外向”,接下來整整一夜,符彥卿心里翻來覆去都在念叨這四個字。 然而,當(dāng)下一個白天來到之后,他卻以最快速度,寫了一封信給樞密院副使郭威,感謝后者的義子郭榮,在亂軍之中保全并送回了自己的女兒。并且花了大段篇幅,追憶自己與郭威當(dāng)年并肩對抗契丹人的袍澤之情。最后,則非常鄭重地向?qū)Ψ浇榻B了自己的嫡親三兒子昭信,說其年齡雖然未至總角,卻已經(jīng)顯出了寬厚孝悌的本性。若是有朝一日能到汴梁國子學(xué)讀書,還請郭威念在兩家過去的交情上,代為嚴加管教,云云。(注1) 女兒符贏已經(jīng)為家族犧牲太多了,符彥卿不想讓女兒下半輩子也終日郁郁寡歡。此外,經(jīng)過一夜反復(fù)琢磨之后,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促成女兒與郭榮親事,其實與重振符家的目標(biāo)并沒有太多的沖突。 郭榮即便再受郭家雀器重,畢竟原本姓柴。而郭威的兩個親生兒子,一個今年八歲,一個三歲不到。無論人脈、威望和能力,短時間內(nèi)較柴榮都望塵莫及…… 符家的信使做事非常利索,三天之后,便將符彥卿所寫的親筆信,送到了汴梁城內(nèi),大漢國樞密副使郭威府邸。剛巧郭威最近幾天懶得上朝,在家里裝病裝得百無聊賴。聽手下人匯報說有符家的信使帶著老狼符彥卿的親筆手書前來致謝,立刻命親兵將信使請進了書房。 幾句場面話說罷,郭威先吩咐人取來銀錠和綢緞,打發(fā)符家的信使下去休息。隨即,便將符彥卿的信,鋪在了書案上,一字一句地開始揣摩。 一只從不吃素的家雀兒,一頭橫行千里的老狼,雙方又都已經(jīng)成名多年,誰也甭指望對方能喝下自己的迷魂湯。因此,沒花多少時間,郭威就弄明白了符彥卿隱藏在連篇客氣話當(dāng)中的真正意思:符、郭兩家結(jié)盟,一在野,一在朝,聯(lián)手互保,以免朝廷想著兔死狗烹。作為誠意的證明,符家愿意將大女兒符贏,嫁給對她有救命之恩的郭榮。同時,也希望替自己的三兒子符昭信,迎娶一個郭家的女兒,以加強兩家血脈上的聯(lián)系。 “怎么?那符老狼前幾天不剛剛寫信向你道過一次謝么?怎么如此快就又來了第二次?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文仲你可得多提防一些!”留在郭威書房里的幾個親近人物當(dāng)中,數(shù)王峻性子最急,見自家謀主看著看著信,臉上就涌起了幾分笑意,立刻站起來,叫著郭威的表字大聲提醒。 “魏國公看上了君貴,要下嫁女兒與他。魏國公膝下的小兒子,據(jù)說也跟老夫的小女兒年貌相當(dāng)!”郭威淡然一笑,將符彥卿的親筆信攤開,推倒了王峻和其他幾個幕僚面前。 “想得美,他家小兒子今年才三歲!”王峻聞聽,臉上的警惕之色立刻愈發(fā)濃烈,揮了下胳膊,大聲補充,“等兩家真正結(jié)親,至少是十年之后。十年內(nèi),他符家無論做什么,都要牽扯上你。并且隨時都可以找借口反悔!” 這話,說得很實在,卻有失過于輕率。隱隱將郭威的義子郭榮,排除在了家族之外。頓時,惹得主簿魏仁浦滿臉不快,用力咳嗽了兩聲,起身說道:“秀峰兄,事關(guān)重大,現(xiàn)在下結(jié)論是不是為時過早?況且只要聯(lián)姻對明公有利,無論符家還包藏著什么禍心,明公多加防范便是??偛荒芤驗槁牭搅藥茁暈貘f叫,就連飛進院子里的赤鸞也給趕走?”(注2) “呵呵,赤鸞未必,雕鸮老夫倒是看到了好幾頭!”王峻跟魏仁浦素來不睦,聽對方居然敢指摘自己,頓時火往上撞?;剡^頭,冷冷地掃了此人一眼,撇著嘴嘲諷,“對了,還有一頭跟在雕鸮身后撿死老鼠的寒鴉,叫喚起來特別大聲!” “王大人!你,你……”魏仁浦雖然足智多謀,卻不擅長跟人打嘴架,頓時氣得臉色烏青,反擊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怎么了?王某怎么了?王某這輩子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說什么!不像某些人,表面上是謙謙君子,肚子里卻藏的全是禍水兒!”王峻卻不肯見好就收,繼續(xù)用語言對魏仁浦狂砍亂剁。 “王,王,王秀峰……”魏仁浦越是無法反擊,心中越是憋屈。心中越是憋屈,嘴巴就越不利索。轉(zhuǎn)眼間,全身上下都開始發(fā)麻,手指著王峻,搖搖欲倒。 好在書房中,還有一個老謀士鄭仁誨。見魏仁浦眼看著就要被王峻給擠兌得暈倒過去,趕緊站了起來,沉聲呵斥:“行了,大伙不要做這些無謂的口舌之爭了。秀峰,你不要欺負晚輩。道濟,你也先安靜一會兒。咱們都先看信,再說話?!?/br> “哼!”王峻對鄭仁誨素來有幾分忌憚,嘴里發(fā)出一聲不屑地悶哼,低下頭,快速瀏覽書信。 魏仁浦終于緩過了一口氣,感激地朝著鄭仁誨拱了下手。隨即,也將目光投到了信紙上。 將二人強行壓住的鄭仁誨,自己卻沒有急著看信。而是越過王峻和魏仁甫頭頂,將目光轉(zhuǎn)向了郭威,輕輕搖頭。 郭威的目光,也恰恰看向了他。一瞬間,老哥倆的臉上,竟同時露出了幾分無奈。 王峻在警惕著什么,他們兩個都懂。魏仁浦在支持誰,老哥倆心里也明明白白。那是郭家內(nèi)部,所存在的最大隱患。如果處理不慎,必將令家族遭受沉重打擊,甚至血流成河。 符老狼正是看到了隱患的存在,才又自降身價,主動寫信替他的大女兒求親。 這封信只要送到了郭威手里,符家的陰謀都便已經(jīng)得逞了一大半兒!無論郭威如何回復(fù),對兩樁婚事答不答應(yīng)! 注1:國子學(xué),唐代所設(shè)貴族學(xué)府,專門為三品以上高官子弟提供教育。同時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以重臣之子為人質(zhì),避免起鋌而走險的作用。 注2:赤鸞,古代傳說中的瑞鳥,所落之家必有福運。雕鸮,貓頭鷹,古人認為是罪惡之鳥。 第四章 虎狼(七) 親子尚幼,人望不著,假子卻羽翼漸成!這,對任何英雄豪杰來說幾乎都是一個無解之局。 遠的如三國時代的劉備與劉封,近的如李克用與李存孝。無論最初如何父慈子孝,最終,卻都是當(dāng)父親的,對養(yǎng)子舉起了血淋淋的屠刀。 唯一例外,恐怕只有石敬瑭與石重貴,父子之間算是善始善終??墒磋┦俏春刭F就已經(jīng)偽造詔書,在受命托孤的大臣馮道和侍衛(wèi)親軍都指揮使景延廣的支持下奪位,將石敬瑭的親生兒子石重睿一腳踢出了宮門。 如今,這個迷局,又悄無聲息地擺在了郭威面前??简炛闹腔?,折磨著他的靈魂。 比起劉封和李存孝,郭榮的戰(zhàn)功也許并不顯赫,然而,他在整個家族中的份量,卻絲毫不比前兩人小。 郭威為官清廉,從不喝兵血,也不接受屬下任何孝敬。早年間拿到的俸祿,維持家庭開銷已經(jīng)捉襟見肘,更甭說去廣結(jié)善緣,招賢納士。這時候,未及弱冠的郭榮便挺身而出,以柴大官人的化名,帶著商隊奔波江南塞北。不但為義父郭威開辟了豐厚的財源,還一手打造出了完全聽命于郭氏的細作組織,飛鷹司。 每逢郭威領(lǐng)軍出戰(zhàn),未等與敵將交手,有關(guān)對方的各類情報,就已經(jīng)在郭威分書案旁擺上了厚厚了一大摞。每當(dāng)郭威需要往來應(yīng)酬,或者賞賜有功之士,只要隨便打開家中的一座庫房,就能找到天南地北的各色奇珍,以及令人眼花繚亂的字畫古玩,金珠美玉。 可以說,郭威有今天這般事業(yè),義子郭榮在其背后功不可沒。遠遠超過了他手下任何一名戰(zhàn)將,或者任何一名幕僚。 此外,郭威手中最精銳的一支部隊,選鋒營,也是郭榮親手打造。雖然這支部隊規(guī)模很小,并且成立時間也非常短。但其戰(zhàn)斗力,卻已經(jīng)是有目共睹。倘若要發(fā)生沖突,尋常部隊至少得出動五倍以上,才能與其一爭短長。換成郭威麾下的裝備最精良的衙內(nèi)親兵,至少也得出動兩倍以上規(guī)模,才能避免被其打得落花流水。 是以,自認為忠肝義膽的王峻,早就對郭榮生出了戒心。只要有機會,就跳出來想方設(shè)法遏制郭榮繼續(xù)成長。而郭威手下的一些年青新銳,則對大公子郭榮的人品和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心甘情愿替他謀劃奔走。 郭威本人,絕非刻薄寡恩之輩。明知道王峻的顧慮,并非杞人憂天。如果放任郭榮的威望和實力繼續(xù)壯大,早晚有一天,自己將要在親生兒子和義子之間做出取舍。但是,每當(dāng)看到郭榮那遠比實際年齡蒼老的面孔,他又頓時想起了義子多年來的無私付出,以及亡妻柴氏與自己之間的伉儷之情,頓時,心中所有的“遠慮”,就盡數(shù)拋在了腦后。 內(nèi)心深處,郭威甚至刻意在逃避,刻意避免去想,將來自己選擇繼承人的問題。長子青哥還小,遠不到出來歷練,檢視可否支撐門戶的時候。而他自己,年齡還不到半百,這輩子既不好酒又不好色,應(yīng)該至少還能掌管家業(yè)二十年。 到那時,青哥和意哥兩個,到底成不成器,就已經(jīng)能做出定論。如果兄弟二人當(dāng)中,有任何一個本事與郭榮郭君貴差不多,自己當(dāng)然就可以將君貴打發(fā)出去自立門戶。如果兄弟倆都不成材,那樣的話,與其等著郭家被別人一口吞下,還不如就交給君貴。至少他會念在自己這個養(yǎng)父待他如己出的份上,讓青哥和意哥兩個兄弟衣食無憂,平平安安地走完各自的一生。 但是,郭威這番想法,卻有些過于一相情愿。首先,以王峻為首的若干老兄弟,就對他的“優(yōu)柔寡斷”嗤之以鼻。在這些人眼里,郭威既然走到了這步,他的基業(yè)便早已不屬于他本人,同生共死的老兄弟們,也個個有份兒。老兄弟們可以替他郭威流血,對他郭威的嫡親子孫宣誓效忠,卻無法忍受自己向一個外姓,一個跟郭威沒有任何血脈相連的外姓屈膝。 其次,那些站在明處和暗處的政敵們,也巴不得郭威在處理繼承人問題上出笑話。帝王家沒有親情,諸侯家也是一樣。一旦郭家內(nèi)部血流成河,他們就可以趁機打上門來,一舉解決這個壓在他們頭上的大山。即便郭家內(nèi)部不流血,郭威以雷霆手段迅速控制住了局面,無論要郭榮被殺或者被放逐,都等同于砍掉了郭威的一條胳膊。從此,他們做事也會少了許多忌憚。 所以,老狼符彥卿發(fā)現(xiàn)自家女兒對郭榮心生愛意,立刻果斷地順?biāo)浦邸?/br> 如果郭威答應(yīng)了這份親事,郭榮的背后,就多出了符家這個泰山般的依靠,將來對郭威的兩個親生兒子威脅瞬間又增加了一倍。 如果郭威拒絕,則證明他與郭榮父子兩個之間,裂痕已生。這種裂痕不用太寬,只要有頭發(fā)絲般粗細,就必將成長為潰堤之壑,根本無法以人力彌補! 無法彌補,也必須彌補!作為郭威的義兄和心腹,鄭仁誨理解此時郭威的難處,也能感覺到對方心中的痛楚。趁著王峻和魏仁浦兩個忙著通讀書信的時候,斟酌片刻,低聲說道:“三娘和四娘已經(jīng)都許了人家,唯一未許人五娘尚在襁褓。若是說于符家,倒也門當(dāng)戶對。至于君貴,符家長女剛剛喪夫,現(xiàn)在就談婚嫁,恐怕不太妥當(dāng)。” 這個理由,倒是非常說得過去。頓時,正在看信的王峻就拍了下書案,叫著鄭仁誨、郭榮和郭威三人的表字大聲附和,“日新兄所言甚是,符家不在乎顏面,把穿著熱孝的女兒朝外邊推,郭家卻不能不在乎!況且我看那符氏女,方額廣頤,鳳頸龍睛,真的入了家門,恐怕也不會是個甘于相夫教子的兒主。君貴的后宅,從此必多是非。所以,為了晚輩打算,文仲你還是直接回絕了這份親事為妙?!?/br> 難得他沒有直接針對郭榮,雖然把原本評價女帝武曌長相的八個字,不著痕跡地扣到了符贏頭上。鄭仁誨聽了,眉毛立刻向上跳了幾下,低頭不語。那魏仁浦聽在了耳朵里,心臟頓時又是一個哆嗦,趕緊放下符彥卿的書信,拱手向郭威行禮:“明公,屬下有一言,不知道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但說無妨!”郭威早就猜到魏仁浦不會由著王峻給郭榮挖坑兒,抬了下手,大聲吩咐。 大頭兵出身的他,書卻沒少讀。特別是當(dāng)年迎娶了柴媯之后,為了不讓那些嘲諷妻子有眼無珠的人得意,他幾乎拿出了考進士的態(tài)度,痛下苦功。非但兵書戰(zhàn)策倒背如流,市面上常見的各類經(jīng)典,以及不常見的私人秘藏,只要有機會接觸,也都如饑似渴地讀了個遍。所以,毫無輕而易舉,就從“方額廣頤,鳳頸龍睛”八個字上,聯(lián)系到了武則天。隨即,又洞徹了王峻的陰險用心。 對于王峻的陰險,郭威可以容忍,卻不會欣賞,更不會因為其出發(fā)點是為了替郭家消除隱患,而心生感激。相反,他必須做出一點表示,讓王峻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過分。郭家內(nèi)部的事情,自己這個家主能處理好,不需要外邊的人沒完沒了地指手畫腳。 而魏仁浦也不負他的期望,這次立刻把握住了機會,朗聲回應(yīng):“謝明公!屬下以為,王宣徽所言,雖然貌似有道理,卻未免不盡人情。為人父母者,有幾個忍心耽擱子女一生?符李兩家當(dāng)年聯(lián)姻,原本就是迫于形勢。如今李守貞全家被誅,符氏女能平安歸來,已經(jīng)是不幸之中的大幸,為人父者,豈能再圖什么虛名,逼著女兒為李家守孝,自己惹禍上身?更何況,符氏如今坐擁數(shù)州膏腴之地,麾下帶甲數(shù)萬。明公即便不贊成這份親事,也該換個委婉說辭,好言謝絕。豈能為了區(qū)區(qū)虛名,就直批其頰,為自己平白樹一強敵?!此乃魯莽愚頑……”(注1) “無知小輩,休養(yǎng)逞口舌之利!”沒等他把話說完,剛剛被朝廷封為宣徽院北使的王峻已經(jīng)火燒頂門。猛地轉(zhuǎn)過頭,手按劍柄,怒目而視,“什么叫貌似有道理,卻不盡人情!丈夫剛剛被殺,做妻子的不思為其殉節(jié),卻急著改嫁,這算哪門子人情?!王某方才對文仲之言,乃是發(fā)自肺腑。文仲若是采納,自然會想一些別的借口,讓那符老狼不至于過于難堪。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故意替文仲樹敵?” “魏某,魏某乃就事論事,并非針對宣徽!”魏仁浦性子弱,被王峻劈頭蓋臉一頓質(zhì)問,立刻額頭上又見了汗。一邊小步朝后躲,一邊抹著臉上吐沫星子替自己辯解。 “就事論事?你也配?就你那鼠目寸光?”王峻恨不得將魏仁浦的心臟掏出來,讓郭威看清楚刻在上面的險惡,手握劍柄,步步緊逼。 “俊峰!別忘記你此刻身處何地!”鄭仁誨實在看不下去,再度大聲喝止。 這回,王峻卻不想再給他面子,扭過頭,一對兒掃把眉毛高高倒立:“日新,王某尊重你年長,你卻不能倚老賣老!有些事情,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們這些人沒膽子說也就罷了,王某不在乎,王某愿意跳出來做這個惡人。但是,如果你們?yōu)榱寺鋫€好人緣,就故意誤導(dǎo)文仲……” “夠了,俊峰!”郭威心中,對鄭仁誨極為尊敬。見王峻居然連后者也張口就罵,心中立刻怒火上涌,狠狠拍了下桌案,厲聲喝止。 “文仲!你……”王峻被嚇了一跳,回過頭,又氣又恨?!澳?,你居然,居然……” “秀峰,你今日肝火太盛,不宜謀事,且退下休息!”郭威知道王峻對自己的忠心,見此人委屈成如此模樣,頓時不愿再加重責(zé),強壓下心中怒火吩咐。 “你,不聽逆耳忠言,你早晚必會后悔!”王峻兀自記得上次被關(guān)進罪囚營反省的教訓(xùn),不敢再繼續(xù)耍性子。狠狠摔了下衣袖,揚長而去。 “明公……”魏仁浦見到機會,趕緊上前兩步,拱手欲諫。誰料郭威卻正在火頭上,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也退下去吧,郭某的家事,郭某自己想就行了。原本就不該麻煩諸君!” “是!”魏仁浦落了個老大沒趣兒,漲紅了臉,躬身施禮,“屬下告退!” “明公,屬下告退!”鄭仁誨不想攙和太多,也起身欲走。郭威卻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兄且慢!大兄應(yīng)該知道,剛才郭某的怒火并非針對你。” “唉,你自己剛才說得好,這畢竟是你的家事,文仲!”鄭仁誨被大兄兩個字,叫得心軟。只能嘆息著停住腳步,轉(zhuǎn)身搖頭,“且不說疏不間親,自古以來,哪個謀臣參與了主公的家務(wù)事,能落到個好下場?” “大兄,大兄知道,我不是那心黑之人!”郭威被鄭仁誨說得老臉變色,搓了幾下手掌,小聲解釋,“所以,我也不敢苛責(zé)于秀峰,明白他是想防患于未然。但,但大兄也知道,郭某原本就不是個成大事的料兒。兒女親情,夫妻恩義,沒有一樣能割舍得下。若是此刻能做個富家翁,郭某寧愿將家業(yè)直接分成數(shù)分,幾個子女一人一份,誰也不多,誰也不少??桑扇缃癖悔s鴨子上了架,又怎么可能將家業(yè)平分?” “唉——!也真難為你了!”鄭仁誨知道郭威跟自己說得是大實話,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追問,“既然你知道王秀峰是出自一番忠心,你為何,你為何從不接受他的勸諫?” “君貴,君貴不是壞孩子!”郭威心里好生難過,搖搖頭,繼續(xù)實話實說?!八m然是我的義子,我和柴氏,卻一直將他視若己出。莫說,莫說他此時做事都中規(guī)中矩,對我這個父親也是孝順有加。即便他做過什么非分之舉,只要有情可原,我這個做父親的,就無法忍心苛責(zé)。怎么可能聽了秀峰的幾句話,就將十?dāng)?shù)年的親情棄之不顧?” “那你可相信,君貴得到符氏為后盾,會對你行不孝之舉?”鄭仁誨無奈地聳聳肩,繼續(xù)沉聲追問。 “我在世之時,君貴肯定不會!”郭威稍加斟酌,便迅速給出答案。 柴榮的本事,他一清二楚。柴榮的品性,他也了如指掌。驕傲是驕傲的些,甚至有些剛愎自用,但絕非無情無義之輩。相反,跟他義母兼姑姑柴媯一樣,此子至性至情。受人滴水之恩,都會回報以涌泉。自己將他一直當(dāng)做親生兒子,他對自己,也與對待親生父親沒任何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