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勿相忘,勿相忘!”認識到自己并不比別人聰明多少,王光也徹底放下了京官的架子,真心實意跟大伙攀談起來。憑借官場上翻滾多年歷練出來的本事,很快就跟眾人打成了一片。一邊走,一邊天南海北的閑聊,不知不覺間,聯(lián)軍的大營已經(jīng)近在咫尺。 “嘶——”饒是心中有所準備,他依舊被自己看到的景象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剎那之間,兩腿發(fā)軟,心臟如同擂鼓般跳個不停。 帳篷,綿延不斷的帳篷!背靠著青灰色的城墻,從東側的一座青山,一直到西側的另外一座青山。 臨時砍伐樹木打造的營墻,像魔鬼的牙齒般,橫亙在天地之間。每隔著一段營墻,便有一桿高聳的大旗,猩紅色的旗面,在陽光下舒展,跳動,宛若一團團憤怒的火焰。 透過營墻的縫隙,可看到各種各樣的殺人利器。需要用馬車才能拉動的床弩,兩個人就能推著走的雙擎弩,頭上包裹著銅皮的攻城錘,四下里布滿射擊孔的樓車。還有許多王光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神兵,一排排擺放于營墻與帳篷之間空地上,寒光閃爍。只要有人cao作起來,頃刻間就能令對手血流成河。 “這里是郭令公的本營,正對著整個行營的大門!”一點也不為王光的表現(xiàn)而感到奇怪,帶隊的高姓將領笑了笑,大聲介紹,“鄭子明的營地在最東面,但是按規(guī)矩,咱們得從正面進去。你跟著我走,別亂看亂摸。否則,無論你來找誰,軍法都饒你不過!” “是,是!”王光激靈靈又打了個冷戰(zhàn),連忙將眼睛從攻城利器上挪開。垂下頭,用眼角余光盯著高姓將領的戰(zhàn)馬尾巴,亦步亦趨。 營地大門口,很快就有人領著兵馬迎上前來,核實大家伙兒的身份。高姓將領先跟此人對過了口令,然后用最簡短的語言,將王光的來歷和目的做了通報。緊跟著,又在一張桑皮紙上,將后者記錄下來的文字檢查了一遍,鄭重簽字畫押。最后,才終于結束了繁瑣的入營手續(xù),帶著王光等人繼續(xù)從營內特意留出來的通道上向東而行。 沿途中,每走過一段長短不等的距離,就有另外一種相對矮小的柵欄,將營地隔離成段。每一段營地里所駐扎兵馬,來歷都各不相同。有的營地管理相對松散,可以看到軍漢們扛著兵器,在帳篷之間穿來穿去;有的營地管理十分嚴格,除了巡邏隊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活人。還有的營地內,應該正在進行cao練,帳篷間的空地上,人頭攢動,將佐們的口令聲此起彼伏。但更多的營地,則徹底空著,只有一桿大纛,聳立于營地前的木墻上,呼呼啦啦,呼呼啦啦,被風吹得一刻都不得安寧。 “弟兄們都拉出去cao練了,營地內太狹窄,根本施展不開!”不想被王光以為自家在虛張聲勢,高姓將領從馬背上回過頭,主動解釋?!斑@會兒,鄭防御使估計也未必在他的軍營里。不過,范長史應該在,你是否真的跟鄭子明有交情,一問便知。” “真,如假包換的真!”王光聞聽,趕緊紅著臉大聲回應?!胺堕L史以前也在汴梁做官,王某跟他多有往來。他,他以前去怡紅院聽曲子……,” 話說到一半兒,他猛然意識到如今的范正,早已不是當日那個官場上郁郁不得志,終日依翠偎紅,放浪形骸的老不修范文長了。已經(jīng)到了嘴邊上的話,頓時又硬吞了回去?!胺凑?,反正我們交情很深便是。不信您可以親自跟范長史核實?!?/br> 高姓將領,才沒心思去追究這些文人之間的風流韻事,笑了笑,繼續(xù)策馬在一座座分營之間穿行。不停地有將領主動上前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停地跟這些人寒暄??吹奖粖A在騎兵隊列之間的王光,將領們難免心中感覺好奇,總會隨口問上幾句。每當這時,高姓將領就不得不將坐騎停下來,重復自己在碼頭上捉到王光的情景,以及王光自己所匯報的,來軍營的目的。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 直到將小吏王光煩悶得都快死掉的時候,大伙眼前忽然一亮,有座與先前完全不同的營地,出在在了通道的盡頭。 同樣是用樹木臨時趕制的營墻,此處卻剝去了樹皮。每一跟木樁都用鋸子鋸成了同樣高矮,彼此之間的縫隙,也大體固定。同樣是厚布做的帳篷,這里卻橫豎成排,前后左右間隔基本一致,就像一排排正在接受校閱的士兵。同樣的營內通道,一路走來都是用腳踩出,泥濘不堪。而最后這一段兒,卻是表面鋪了石子,兩側灑了白堊粉,像汴梁城內的街道一樣干凈筆直。 “這鄭子明,把個營盤扎得像新房一樣,還讓不讓別人過日子了?”高姓將領帶住坐騎,搖著頭自言自語。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嫉妒還是佩服。 “到了?果然與眾不同!”王光卻瞬間就覺得有了面子,挺直了腰桿,明知故問。 “到了,你等著,他們營地內規(guī)矩大,無論誰通過,都得跟當值的將佐打招呼!”高姓將領回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吩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光笑呵呵地點頭,帶著幾分得意耐心等候。沒多久,便看到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從營地內大步流星朝著眾人走了過來。 “李將軍,李將軍,是我,我是王光。您還記得我么?我來投奔鄭,我對朝廷絕望,特地前來投奔你家大人了!”不待高姓將領出面表面來意,王光自己就跳著腳,揮動著胳膊,跟對方打起了招呼。 “你是……”正準備跟高姓將領寒暄的李順兒愣了愣,猶豫著道:“你是欽差?” “是我,是我,李將軍您果然記得卑職。卑職此番,此番可不是來傳旨的。是專門來找你家大人討個差事做!”王光臉皮微燙,卻依舊熱情地補充。 “我記得你了,替我家大人出主意向朝廷行賄的那個!”李順終于有了印象,大笑著沖王光揮手,“請您老稍等,軍營中規(guī)矩大,我得先按規(guī)矩來!” 說罷,認認真真地又重新向高姓將軍見禮,問候,寒暄。待把所有該走的手續(xù)走完了,才將王光接了過去,笑著說道:“我先前還想呢,這回大伙若是能打進汴梁城中,會不會見到你?沒料到你自己跑來了!怎么,王大人也被劉承佑那廝給寒了心,不再替他賣命了?” “不干了,不干了!”知道李順兒讀書少,王光故意裝作非常粗魯?shù)哪?,笑著擺手,“傻子才繼續(xù)留在汴梁等死。鄭大人在么,我有要事需當面稟告!” “你來得不巧,我家將軍出去跟柴,跟郭將軍、趙將軍練武了。就在旁邊的山后的一處空地上,我可以帶著你去找他!”自家主公剛一起兵,就有汴梁的官員主動前來投效,李順覺得非常有面子,擺擺手,大笑著回應。 “那,那就有勞李將軍了!”王光側頭看了高姓將領一眼,帶著幾分得意回應。 “高將軍若是不忙,不妨一起去!”機靈的李順兒,不想讓高姓將來覺得受冷落,主動向對方發(fā)出邀請,“我家將軍說了,無論馬上步下功夫,他最佩服的,只有高將軍您一個。如果能跟您多切磋幾回,一定會受益無窮?!?/br> “你就長了一張好嘴!”高姓將領聞聽,果然立刻躍躍欲試?!案吣硨︵崒④姷谋臼?,也是佩服得很。既然有機會當面討教,當然不能錯過!” “嘿嘿,嘿嘿,那高將軍您先請。轉過側面那座小山就是,我跟王大人都沒騎馬,在后邊慢慢跟著!”李順兒笑呵呵地行了個禮,大聲補充。 “那高某就先走一步!”高姓將領手癢難忍,也不跟他客氣,抖動韁繩,快速從側門沖出了軍營。目送他的背影去遠,李順兒一邊走,一邊笑著跟王光說道:“他沒難為你吧?這個小高將軍,可是有名的目中無人。你能落到他手里,還毫發(fā)無傷,也真是夠不容易。” “托,托鄭將軍的福,僥幸沒有挨打!”王光一直懸在嗓子眼兒處的心臟,此刻終于落肚。拱起手,真心實意地回應?!氨緛硪詾樵诮匐y逃,好在及時報出了鄭將軍的名字!這位高將軍一聽,就立刻停了手?!?/br> “你當然,也不看我家將軍是誰!”李順聽了,心里好生受用。又笑了笑,低聲補充道:“此人是歸德節(jié)度使的長子,心腸不壞,就是傲得有些厲害。一直想跟我家將軍在武藝上分出高下來,都較量了好多回了,可每次都沒占到上風!” “噢,原來是跟你家將軍惺惺相惜。怪不得他一聽說王某是來投奔鄭將軍,就立刻態(tài)度大變?!蓖豕馍贫\善頌,順著李順兒的口風吹捧。話音落下,心中猛地又是一凜,停住腳步,愕然問道:“你說他是誰的長子,歸德節(jié)度使?哪個歸德節(jié)度使?” 李順被他的表現(xiàn)給嚇了一跳,也停住了腳步,愣愣地反問?!爱斎皇菤w德節(jié)度使高行周了?白馬高行周?除了他,還有哪個做過歸德節(jié)度使的人姓高?” “啊——”王光像被雷劈了般,站在干凈整潔的道路上,兩眼發(fā)直,鬢角的頭發(fā)上下飄舞。歸德節(jié)度使高行周,乃是與郭威、史弘肇、符彥卿等人齊名的老將。小皇帝劉承佑為了牽制符彥卿,才將此人和他的兒子高懷德特地調回了汴梁附近的宋州駐守,一直恩遇有加。然而,就在劉承佑最需要人替朝廷賣命之時,高懷德卻出現(xiàn)在了郭威的大軍當中。如此想來,從博州到東京汴梁,此時此刻,肯阻攔郭威大軍的,還能剩下了誰? 第八章 崢嶸(九) 雖然早就料到了劉承佑肯定會眾叛親離,然而當?shù)弥獨w德軍節(jié)度使高行周已經(jīng)起兵響應郭威,并且將嫡親長子高懷德派到對方帳下做開路先鋒的時候,小吏王光的心里,依舊感傷莫名。 他依稀記得自己臨出汴梁之前,朝廷還向定州、瀛州、莫州,以及河北其他各地傳去了圣旨,著令各地手握兵馬大權的諸侯們,從背后出兵牽制郭威。而如今,那些諸侯的將旗,好像也都插到聯(lián)軍大營的木墻上了,全天下肯接朝廷圣旨的,還能有誰? “怎么,莫非你跟高懷德的老子有過節(jié),一聽見他的名字就如此沮喪?”見王光突然之間就變得神不守舍,李順愣了愣,遲疑著詢問。 “啊,沒,沒有!”王光瞬間緩過心神,訕笑著搖頭?!拔?,我只是沒,沒想到高行周也會起兵而已。他是一鎮(zhèn)節(jié)度,我不過是個跑腿兒的小吏,跟他哪可能有什么過節(jié)!” “那就好,否則,眼下咱們跟高家算做一伙兒,你想找他們父子的麻煩,可就不容易了!”李順聞聽,心里也是一陣輕松。笑了笑,坦誠地補充。 總是說別人傲氣,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此刻說話的態(tài)度是何等的無法無天?區(qū)區(qū)一個尋常小校,談起向一鎮(zhèn)節(jié)度使尋仇來,眼睛和話語里,居然沒有絲毫的畏懼。不愿意去找對方的麻煩,居然是因為彼此屬于同一個陣營,而不是彼此之間,實力、地位相差懸殊。 然而,如此囂張的氣焰,落在王光的眼內,卻令此人愈發(fā)堅定的相信,前來投奔滄州軍這步棋,走得是半點兒都沒錯。因此,略作斟酌之后,又低聲說道:“高行周父子肯起兵接應郭樞密,恐怕不單單是出于同情。事成之后,郭樞密恐怕至少得再拿出一個節(jié)度使的位置以酬其功?!?/br> “那是自然,沒好處的事情,這些人怎么可能會干?”李順兒對此深表贊同,笑了笑,用力點頭?!笆裁疮偛颉⒗侠?、白馬、鷂子,其實都是一路貨色。不過,左右是慷劉家之慨,高行周父子要得再多,總好過領兵擋在咱們的半路上!” “那是!”王光想表達的,卻根本不是李順所說的意思。笑了笑,繼續(xù)低聲補充道:“鄭,咱家大人有勇有謀,又跟郭榮將軍是結拜兄弟。此番若是再狠狠打上幾場硬仗,恐怕誰也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對他的功勞視而不見!” “應該是吧,一個節(jié)度使位置,總是跑不掉的?!崩铐槂合肓讼耄樕嫌科饚追帚裤?,“就不知道是哪一處的節(jié)度使了。咱家將軍什么都好,就是年齡太小,資歷也太淺了。否則,郭令公如果做了皇上,天雄軍節(jié)度使的位置就會空出來,屆時……” 做部將和幕僚的,有誰不希望自家所輔佐的主公平步青云?因此話里話外,李順兒從不掩飾自己對前途的渴望。王光聽了,心中頓時又是一熱。剛想再試探幾句,看看自己能不能謀到個好一些的位置,以便將來跟著鄭子明一道雞犬升天。耳畔處,卻忽然傳來一陣雷鳴般的戰(zhàn)鼓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已經(jīng)開始演武了!”李順立刻從白日夢中驚醒,撒開腿,朝著不遠處的山坡狂奔,“王大人您快點兒,遲了可就沒熱鬧看了。自打到了滄州之后,咱家將軍已經(jīng)很少再跟別人交手?!?/br> 話音落下,他已經(jīng)跑出了百步之外。小吏王光見到此景,也只好拖著疲憊的身體,在后邊緊追不舍。 不多時,二人翻過了山梁。氣喘吁吁挺住腳步,手打涼棚向鼓聲響起處觀望。恰看見,鄭子明和柴榮兩個撥轉了坐騎,面對面再度開始加速前沖。 “小心,這回我可不會留手!”柴榮身上,再也見不到平素那種文質彬彬模樣。大喝一聲,策馬疾馳。前端包裹著氈子的騎槍穩(wěn)穩(wěn)端平,直奔鄭子明的左肩窩。 氈子上沾滿了白堊粉,只要戳中目標,就會留下一個巨大的白斑。面對面急沖而至的鄭子明,豈肯讓他得手?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猛地一擰腰,讓過“槍鋒”,手中鋼鞭掛著風,狠狠地砸在露在氈子外的槍桿上。 “呯!”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槍桿,瞬間被砸成了一個巨大的弧形。緊跟著,又迅速繃直。握在槍桿上的雙手,也被震得青筋亂繃,卻始終沒有放松。相反,雙手的主人柴榮猛地一收胳膊,將同樣包裹著氈子的槍纂調轉向前,借著戰(zhàn)馬的奔行速度狠狠一戳,“著!” “想得美!”鄭子明大聲斷喝,調轉鋼鞭,奮力外推。急戳而來的槍纂,被鋼鞭推得猛然一歪,借著慣性,滑向了他的身后。緊跟著,揮鞭鄭又被掄了起來,凌空橫掃,“趕緊低頭!” 這一鞭,雖然沒有使上全力,速度卻快得如同閃電。柴榮聞聽,想要撤槍招架已經(jīng)徹底來不及。只能按照鄭子明的要求,迅速低頭躲閃。包裹著一層氈子的鋼鞭,貼著他的盔纓迅速掠過,隨即,又被鄭子明控制著在半空中游龍般反轉,“嗚”地一聲,砸向了戰(zhàn)馬的護臀。 “呀!”柴榮沒想到鄭子明一記殺招之后,還緊跟著又來了一記?;琶㈤L槍后遞,阻擋鋼鞭的落勢。才將槍纂遞出了一半兒,耳畔只聽見“啪”的一聲,緊跟著,胯下楓露紫猛地向前一躥,悲鳴著落荒而逃。 “吁,吁——”柴榮大聲喝止,騰出一只手,試圖安撫戰(zhàn)馬??蓱z的楓露紫雖然因為鄭子明在最后關頭手下留情,沒有被砸趴下,但屁股處卻痛得發(fā)麻。根本不理睬主人的安慰,只顧瘋狂地張開四蹄狂奔,直到跑上了對面的山梁,才終于筋疲力盡地停了下來,低著頭悲鳴不止。 “好卑鄙的戰(zhàn)術!”柴榮縱身從馬鞍上躍下,一邊檢查楓露紫的受傷情況,一邊搖著頭叫囂,“子明,這可不是君子所為。我剛才……” “射人先射馬,手里拎著鋼鞭也是一樣!”鄭子明一路尾隨護送柴榮上了山坡,然后帶住坐騎,笑著回應,“我騎術照著大哥相差太遠,不另外使些手段怎么成?放心,剛才只用了一分力氣,保證不會傷到它的筋骨!” “那是你的一分力氣!”柴榮看了他一眼,苦著臉聳肩。 別人的一成力氣,頂多讓楓露紫受點兒皮rou傷,養(yǎng)上一晚上就恢復如初??舌嵶用鞯囊怀闪?,卻足以令風露紫小半個月上不了戰(zhàn)場。而如今大軍渡河在即,自己卻沒有一匹好馬乘坐,萬一因此而錯失了報仇的機會…… “我送你一匹遼東菊花青,絕對不比你這匹楓露紫差!”鄭子明笑著打斷他的話頭,大聲許諾。 “要不比你的這匹黑龍駒差才行!”柴榮知道自家兄弟最近財大氣粗,索性獅子大開口。 “行!”鄭子明笑著答應?!鞍堰@匹烏龍駒給你都行!” 如果能讓義兄柴榮暫時忘掉失去家人之痛,他又怎么會舍不得一匹戰(zhàn)馬。因此說著話,翻身就要往坐騎下跳。一只腳剛剛離開馬鐙,身背后,卻忽然傳來了高懷德興奮地叫嚷,“子明將軍,先別急著下馬。且讓高某前來討教一二!” 第八章 崢嶸(十) 說著話,整個人已經(jīng)沖上了山坡。銀槍白馬錦袍,快得就像一道白色的閃電。 鄭子明聽了,立刻撥轉的坐騎,雙腿輕輕一夾烏龍駒的小腹,借著山勢,風一般迎了上去,“如你所愿!鄭某也手癢難耐!” 二人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交過手,都知道彼此的斤兩。因此高懷德也不藏私,又大喝了一聲“看槍”,剛剛裹好氈子的銀槍,直奔鄭子明的小腹。 “呯!”鄭子明側身揮鞭,砸中槍桿,發(fā)出巨大的聲響。高懷德被震得手臂微微發(fā)麻,卻毫不在乎地擰身,將銀槍當作長鞭,奮力橫掃,“著”。 這一掃,人力與馬力合在一處至少有三百多斤。如果鄭子明強行招架,即便人擋得住,胯下坐騎也會受傷。當即,他毫不猶豫地一個側仰,人的脊梁骨瞬間貼上了戰(zhàn)馬的脊梁骨。手中鋼鞭如同燕尾般,斜著貼在了戰(zhàn)馬的脖頸之下。 高懷德用力過猛,收勢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鄭子明的小腹貼著自己的槍桿一滑而過。緊跟著,他心中警兆大生,猛地向前俯身,已經(jīng)掃到背后的槍桿,高高地豎了個筆直。 “啪!”鄭子明借助起身的瞬間向后揮出的鋼鞭,砸在了高懷德及時豎起的槍桿上,發(fā)出一聲脆響。隨即,兩匹戰(zhàn)馬騰云駕霧般飛奔,將交手雙方,各自拋在了身后二十步外。 “好!”校場下,喝彩聲猶如雷動。無論是滄州軍的弟兄,還是柴榮和高懷德二人的親信,都興奮得滿臉通紅,不停地撫掌跺腳。 兩軍對沖,雙方騎兵通常只有一次照面機會。第一次不能打對方落馬,就要把此人交給自己身后的同伴。自己則借著戰(zhàn)馬的速度沖向敵軍的第二排騎兵。但此刻是在校場之上,所以一個照面結束之后,雙方還要各自把戰(zhàn)馬兜回來再戰(zhàn)。于是乎,鄭子明和高懷德二人,由著戰(zhàn)馬的慣性跑出了五六十步后,便各自調轉了馬頭。 “鎖喉槍,留神你的胸口!”二人再度策馬對沖,高懷德又毫不客氣地搶了先手。包裹著氈子的銀槍猛地一抖,突突突,白煙亂冒,一團巨大的濃霧之間,藏著數(shù)不清的槍頭。 這一招,卻有些討巧了。故意借助的白堊粉受力后會四下飛濺的特點,讓對方分辨不出槍鋒的真?zhèn)?。鄭子明看了,也不著急。左手擎起鋼鞭,右手迅速朝自己身后一摸。在電光石火之間,摸出了一面臉盆大小的圓盾,“當”地一聲,將濃霧和槍鋒全都擋在了距離自家身體三尺之外。 “呀,你,你這是耍賴!”必殺絕技,居然被人用最笨的辦法給破了,高懷德氣得大喊大叫。鄭子明沖著他呲牙一笑,盾牌猛地脫手,如同飛馳的車輪,直接碾向了他的大腿根兒。 “當啷!”又是一聲脆響。正在憤怒抗議的高懷德,猛地從銀槍下分出了一根鐵锏。在最后關頭,沒有砸向鄭子明的前胸,而是護在了自家身前。 “好一個槍里夾锏!”鄭子明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揮鞭進攻,鞭鞭不離高懷德的腦門和胸口。 “彼此彼此,你的飛盾功夫也不錯!”高懷德雙手擎槍招架,嘴巴也不閑著,將對方的無賴手段直接挑明。 二人撥馬再戰(zhàn),轉眼就又廝殺了十多個回合。鄭子明飛斧、飛鞭、套索等諸多手段盡出,只是將高懷德逼了個手忙腳亂,卻始終未能建功。高懷德冷箭、槍里夾锏、回馬槍等奇招也使了個遍,亦沒有如愿克敵。 “好!”“好!”“鄭將軍厲害!”“高將軍威武!”四下里,喝彩再度聲雷動。所有人都為交手雙方的機警和“狡詐”,興奮莫名。 場下之人看得開心,場上的交手雙方,再將馬頭撥回之時,臉上卻都見了汗。特別是鄭子明,原本武藝就走的不是精妙路線,騎術也遠不如高懷德,短時間內能跟對方平分秋色,憑借的完全是一身蠻力、層出不窮的怪招以及各種自我摸索出來的巧妙武器。當蠻力、怪招和新鮮武器都不能奏效之后,心情就有些焦躁起來,臉上的疲態(tài)盡現(xiàn)。 高懷德卻越戰(zhàn)越勇,恨不得立刻就將鄭子明逼入絕境,棄鞭認輸。心中正琢磨著,下一次彼此靠近時,該拿出哪一路看家絕技,斜刺里,卻聽見有人大聲喊道:“三弟下去歇歇,二哥我看得手癢了!等我先跟高將軍領教完一輪,再換你回來跟他繼續(xù)切磋不遲。” 說著話,一匹黃膘馬已經(jīng)沖入了戰(zhàn)團。擋開鄭子明,帶著自家主人,直取高懷德小腹。 “來得好!”高懷德長槍橫撥,將此人手中的大棍蕩到了一旁。隨即,一邊舉槍還擊,一邊大聲抗議,“真的是打仗親兄弟,趙二哥生怕你家老三吃虧!” “他剛剛跟郭大哥做過了一場,而你卻在旁邊養(yǎng)精蓄銳。即便贏了,也是勝之不武!”趙匡胤哈哈一笑,干脆利落地給出了自己插手的理由。 這話,可不完全是強詞奪理。在高懷德發(fā)起邀戰(zhàn)之前,鄭子明的確是在跟柴榮兩個比試。雖然當時二人之間的較量,完全是為了讓柴榮散心,暫且忘卻妻兒無辜被殺之痛??刹駱s的武藝也臻一流,想要拿下他,不可能不耗費絲毫力氣。 想到此節(jié),高懷德便沒有心思再抗議趙匡胤“拉偏仗”了。抖索精神,跟對方戰(zhàn)做了一團。論武藝,他也高出了對方甚多。然而趙匡胤卻跟他的兄弟鄭子明乃是一丘之貉,每一招力氣都大的驚人,稍落下風就怪招迭出,時不時還將一些不入流的兵器,如飛鏢、套索、手叉子之類的丟出來,令高懷德防不勝防。 轉眼之間,二人就斗了三十余個回合。趙匡胤漸落下風,卻體力依舊充足。高懷德贏面占了六成,卻累得氣喘吁吁,手臂酸軟。如過繼續(xù)纏斗下去,誰輸誰贏,仍然不可預知。 正當高懷德郁悶得要吐血之際,身后卻又傳來了柴榮那磊落的聲音,“高將軍且到一邊稍歇,讓我來跟二弟過幾招。我們兄弟倆,也有許多日子沒切磋過了,今天正好一解手癢。” “多謝郭大哥!”高懷德扭過頭,感激地看了柴榮一眼,趕緊借著臺階撤出圈子外。 柴榮沖著趙匡胤會心一笑,揮動騎槍,就欲跟好兄弟一分高下。正在此時,一陣低沉的號角忽然徹地而至。“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