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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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一片興高采烈的面孔中,只有宣徽北院使王峻,氣得滿臉鐵青。在他看來,很顯然,自己昨天的一番好心,被郭威父子給當成了驢肝肺。非但未能阻擋得住鄭子明加官進爵的腳步,反倒直將此人送上了青云! 然而,當著上百名“兵痞”的面兒,他也不好再橫加阻撓。只能用刀子一樣的目光盯著鄭子明的胸口,心里頭同時暗暗發(fā)狠,有生之年,一定要將鄭子明的狼子野心拆穿于光天化日之下。讓郭家雀兒明白,昔日自己的預(yù)料是何等的準確,諫言是何等的英明! “嗯?”剛剛向郭威謝完了恩的鄭子明,猛然覺得雙目之間的區(qū)域一麻,本能地側(cè)過頭朝王峻所在位置觀望。然而,他卻什么都沒有找到。宣徽北院使在鄭子明感覺到敵意的瞬間,就把身體縮到了送行隊伍的后排。隨即像沙灘上的水滴般,迅速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也許這次升官太快,招人嫉妒了吧!”鄭子明笑了笑,隨即,便向郭威辭行,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家隊伍。 作為幾度在生死之間打過滾兒的“老將”,他相信自己對危險的直覺。但是,他卻對這種藏頭露尾的敵意不太在乎。自從在滄州著手消滅堡寨和士紳以來,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仇家?guī)缀醣樘煜?。再多上一兩個,根本無關(guān)痛癢。 況且這橫海軍節(jié)度使的職位,原本在年初的時候就該屬于他?,F(xiàn)在才拿到手,已經(jīng)是遲了。至于云麾將軍散職,兵部尚書加銜,則完全屬于錦上添花。除了理論上可以向朝廷多要兩份俸祿之外,起不到任何其他作用。 帶著幾分如愿以償?shù)目煲?,半個時辰之后,他與鄭仁誨、柴榮等人一道上馬出發(fā)。穿貝州,渡漳水,過刑州,風餐露宿,辛苦趕了大半個月,終于搶在遼軍之前,抵達冀州城下。 此刻冀州,已經(jīng)跟邊境上的深、祁兩州失去了聯(lián)系。二地的文武官員,據(jù)說遵循著以往官吏,又是一箭未發(fā)選擇了投降。因此在趙州和冀州之間,大部分險要都被遼國的前鋒幽州軍所掌握。平原之處,也到處都是騎著高頭大馬遼國的斥候,縱橫往來,如入無人之境。 高懷德見狀大怒,不待自家體力恢復(fù)充足,就向主帥鄭仁誨請了一道將令,帶著百余名親信殺出了城外。沿途遇到遼國斥候,也不管對方是契丹狼兵還是幽州鷹犬,彎弓便射。 靠近冀州城外的幾伙斥候,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轉(zhuǎn)眼之間,就被他收拾了個干干凈凈。而那高懷德,卻還沒殺過癮。抬頭看看天色尚早,立刻派了一名心腹帶著敵軍的人頭回冀州城內(nèi)交差。自己則帶著其余親信家丁,沿著破敗的官道徑直向北殺了下去。 不多時,前方又出現(xiàn)了一支斥候,大約二十余名上下,個個都剃光了頭頂毛,露著淡青色的頭皮。見不遠處好像有一支中原騎兵向自己快速靠近,頓時喜出望外。齊齊打了呼哨,策馬彎弓迎戰(zhàn)。 也不是他們托大,自從二十余天之前揮師南下,一路上,無論是城池還是堡寨,個個都望風而降。除了偶爾有幾伙不服氣的綠林好漢跳出來螳臂當車之外,正式的抵抗,遼軍根本就沒遇到。因此,眾契丹斥候習慣性地,就把高懷德當成了又一只不自量力的螳螂。 此外,高懷德的表現(xiàn),在眾契丹斥候眼睛里,也實在太過于稚嫩。明明人多勢眾,卻不去利用,偏偏一馬當先地沖在了最前頭。明明還隔著八九十步遠,就迫不及待地舉起了騎弓,根本不管騎弓只有五十多步的有效射程。 “呵呵呵,你們都靠后,老子去生擒了他,然后讓他家中長輩拿錢贖命!”斥候頭目蕭野狐大咧咧地朝著身邊同伴擺擺手,冷笑著吩咐。 那個白馬銀盔的半大小子,顯然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連騎弓射程遠不及角弓的常識都不懂,居然敢向自己這邊瞄準兒。且讓他瞄,只要他胳膊不覺得酸。還有六七十步遠呢,這個距離上,即便被他射中,羽箭也只能給本大爺撓個癢癢。 然而,這個癢癢,撓得卻有些狠。沒等蕭野狐貍臉上的笑容散去,“錚,錚,錚”,弓弦響聲已傳進了他的耳朵。緊跟著,三道寒光彼此沿著不同方向,直接戳中了他和他身邊另外兩名身材最為顯眼的斥候哽嗓。從前到后,瞬間戳了個對穿。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喉嚨被射穿的蕭野狐一時半會兒卻不能死去,松開韁繩,雙手捂住半截箭桿,在馬背上來回搖晃。策馬沖過來的高懷德卻對他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猛地將左手在腰間一抹,又將三根羽箭從箭壺里抹了出來,直接搭上了弓弦。緊跟著,微微側(cè)身,手肘連續(xù)后拉,“嗖!嗖!嗖!”,又是一記三箭連珠,將另外三名目瞪口呆的斥候射了個對穿。 “啊——!”剩下的十四、五名斥候,這才發(fā)覺遇到了殺星。慘叫一聲,撥馬邊走。高懷德哪里肯放他們離開?雙腿輕輕一加胯下的盧的小腹,人和馬如同一道閃電般從后邊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繼續(xù)彎弓放箭,將跑在隊伍末尾的斥候們,像摘柿子般,一個接一個從坐騎上給射了下來。 “將軍,跟我們留幾個嘗鮮!”其余高氏家丁根本不擔心高懷德的安危,策動戰(zhàn)馬,大喊大叫著追上,遮斷自家少主的身后和兩翼。在路過垂死掙扎的斥候們身邊的瞬間,揮刀砍下這些入侵者的頭顱。 前后不過半柱香功夫,這一小隊奉命到冀州城外刺探軍情的契丹斥候,就只剩下的三頭喪家之犬。他們更加沒有勇氣掉頭迎戰(zhàn),上半截身體如同膏藥般,緊緊貼在戰(zhàn)馬的脖頸上。兩條短粗的狗腿,則拼命朝著戰(zhàn)馬的肚子上狠磕。 可憐的坐騎,被刺激得兩眼發(fā)紅。噓噓噓發(fā)出數(shù)聲悲鳴,將全身的力氣,都毫無保留地送到了四蹄之上。轉(zhuǎn)眼間,就又跑出了七八里,令后面的高懷德無論如何加速,都無法將彼此之間距離,拉近到手中明月弓的有效射程之內(nèi)。 “無膽鼠輩,原來只敢欺負平頭百姓!”高懷德追得額頭見汗,卻始終無法將最后三名一心逃命的斥候結(jié)果。猛地把騎弓朝身后一插,迅速又將一把木制了連弩端了起來。 這是他用了大半套高家祖?zhèn)鳂尫?,才從鄭子明手里換到的利器,還沒用熟,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根本想不起來使用。而此時此刻,卻成了他最后的依仗,很快就端得與胸口齊平,目光透過望山,死死咬住了一名契丹人的后心。 “叮!”扳機被迅速扣下,一支沒有尾羽的弩箭,呼嘯著撲向目標。九十余步的距離,只花費了不到一個彈指。未等弩弦的余韻散去,被瞄準的契丹斥候,已經(jīng)應(yīng)聲而落。 第九章 長纓(八) “啊,啊啊啊啊——”另外兩名契丹斥候中的一個,嘴里忽然發(fā)出狼一樣的長嗥。猛地拉住坐騎,掉頭回撲。 即便迎戰(zhàn)也絕無僥幸獲勝的可能,從開始逃命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早已清楚彼此之間的懸殊實力差距。然而,如果此刻他依舊像先前一樣只顧著埋頭逃命,今天出來執(zhí)行任務(wù)的這一整隊斥候,便會全軍覆沒。 在生死之間做選擇很難,但選擇做出之后,一切卻瞬間變得無比輕松。騎在已經(jīng)跑脫了力的戰(zhàn)馬上,契丹斥候高高地挺直了胸膛。就像自己在部落里第一次參加狩獵時那樣,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與驕傲。 沉重的鐵锏被他舉過了頭頂,就像舉著部落里的狼頭戰(zhàn)旗。兩眼盯著追過來的中原將軍,他以最快速度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只要逼得對方騰不出手來裝填弩箭,他就有希望為同伴贏得活命之機! “蠢貨!”高懷德不屑地撇了撇嘴,瞄準高速對沖而來的契丹斥候再次扣動了右手食指。隨即,雙腳輕輕磕打金鐙,策馬避開正在下墜的尸體,將武侯弩對準了最后一名逃命者。左手推開弩身上方的限位機關(guān),右手的食指第三次果斷回壓…… “嗖——!”第三支弩箭,閃電般飛了出去,正中目標的后心。 “將軍威武!”左右兩側(cè)跟上來的親兵們,嘴里發(fā)出一陣驕傲的歡呼。全殲!初抵戰(zhàn)場,就全殲了敵軍一整隊敵方斥候!并且全都是契丹人,如假包換! “帶上賊人的首級和坐騎,咱們收隊!”歡呼聲中,高懷德微笑著掛好武侯弩,橫槍立馬,大聲吩咐。 “遵命——!”眾親兵挺胸拔背,一個個回應(yīng)得格外宏亮。都說契丹人驍勇,其實也就是那么回事兒。以前他們所向披靡,那是因為沒有遇到高家軍。今天遇到咱們高家軍,轉(zhuǎn)眼間就被打回了原型! “動作都麻利點兒,人生地不熟,咱們不能耽擱時間太久!”高懷德舉頭四下看了看,目光明亮如電。 自打十多天前與鄭子明遇上之后,他就始終覺得頭頂上盤旋著一團烏云,無論做什么事情心情都壓抑得厲害。直到此刻,這片烏云才終于散了去,頭頂上碧空如洗。 “收隊嘍,收隊嘍!收隊回去繳令嘍?!?/br> “這些契丹狗,一點兒也不知道珍惜戰(zhàn)馬。差一點就把牲口給跑廢了!” “廢話,命都保不住了,留著牲口還有啥用場?” “契丹那邊人少牲口多。戰(zhàn)馬不值錢。” “……” 眾親兵嘻嘻哈哈議論著,眾星捧月般簇擁起高懷德,掉頭朝著冀州城方向回返。 秋風颯爽,艷陽高照,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大勝而歸的興奮。然而,才走了堪堪三四百步,被簇擁在隊伍中央的高懷德,卻猛地拉緊韁繩。 “噓噓,噓噓噓……”與主人一樣驕傲的白龍駒揚起腦袋,嘴里發(fā)出不滿的抗議聲。周圍的高家軍親兵們,也一個個遲疑著拉住坐騎,滿臉困惑。 “這附近太安靜了,情況肯定不對勁!”高懷德用槍纂敲了敲馬鐙,低聲說道。 “應(yīng)該,應(yīng)該是剛才,剛才被咱們都嚇飛了吧!”親兵隊正高延福愣了愣,帶著幾分期冀回應(yīng)。 此處距離冀州城至少有四五十里遠,萬一遭遇到大股敵軍,就只能全力突圍,根本沒機會向自家主力請求支援。 “如果在老家那邊,麻雀即便受到驚嚇,也很快就會再飛回來!”高懷德大聲補充了一句,隨即,策馬沖向了左側(cè)的土丘。 所有親兵都拔出了武器,策馬緊隨其后。麻雀那東西最不長記性,為了一口食物,連同伴的尸體都可以視而不見。而在眾人老家那邊,此刻正是麻雀積攢過冬口糧的時候。甭說馬蹄落地聲很難讓它們一去不返,即便是那種聲音震天的藥發(fā)傀儡,也不可能將它們嚇得這么久都不敢回頭。 眾人都是高家軍中的精銳,雖然作戰(zhàn)經(jīng)驗方面有所欠缺,反應(yīng)卻是一等一的機敏。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第一時間,便跟著主將去搶占有利地形。至于敵軍是誰,雙方實力對比如何,以及今天是否能平安返回冀州,此時此刻,全都不再去想。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從不遠處的樹林后響起,宛若寒冬臘月里的北風。發(fā)現(xiàn)高懷德等人已經(jīng)開始警覺,埋伏在附近的敵軍也果斷采取了行動。大隊大隊的騎兵伴著號角聲從臨近兩個土丘后的樹叢里沖了出來,手中橫刀在陽光下耀眼生寒。 “該死!”高懷德在策馬朝土丘頂部狂奔的同時,扭頭看了一眼,嘴里發(fā)出低低的詛咒。 敵將是個少見的黑心腸,為了堵住自己的歸路,居然對先前那伙契丹斥候的死活不聞不問。而戰(zhàn)場上,最難纏的就是這類對手。為了達到目的,他們根本不會顧及麾下兵卒的死活,所有有助于獲取勝利的手段,必用其極。 “是幽州軍,幽州韓家的嫡系!”親兵隊長高延福,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像主將匯報自己觀察到的敵情。 “規(guī)模大概是四個營,也全都是騎兵!” “他們應(yīng)該早就到了附近,發(fā)現(xiàn)咱們在追殺斥候,卻一直忍著沒有露面兒!” “他們身上都有皮甲,戰(zhàn)馬的個頭和顏色都查不多!隊形,隊形保持得也,也非常,非常齊整!” 高延壽、高延祿、高延德等精挑細選出來的家將,也迅速將各自觀察到的情況向高懷德匯報,越說,聲音越是低沉。 騎兵的編制比步兵稍低,但是四個營的騎兵,也有一千六百余人。而此刻的高家軍,卻只是一個親兵百人隊!以一百敵千六,恐怕即便孫、吳轉(zhuǎn)世,也沒有多少勝算。 但是,緊張歸緊張,大家伙的動作卻絲毫不亂。一邊匯報總結(jié)著敵軍情況,一邊簇擁著主將高懷德策馬飛奔。很快,就抵達了臨近那座山坡的最高處,自動擺開陣勢,占據(jù)了有利地形。 來自幽州的騎兵,也如同烏鴉般,在山腳下匯聚。一座品字形軍陣,轉(zhuǎn)眼便現(xiàn)出了雛形。緊跟著,又是一陣低沉的號角聲響起,有一名同樣穿著銀甲白袍,胯下騎著白馬的年青將領(lǐng),緩緩走到軍陣的正前方?!把嗑┝羰刂?,大遼幽州軍左廂豹騎軍都指揮使幽州韓德璋,這廂有禮了。有請山上仁兄,下來對面一敘?!?/br> 第九章 長纓(九) “將軍小心,幽州韓家沒一個好東西!” “放任斥候被我等殺光,此子心腸歹毒,將軍不得不防!” “兵力遠勝卻故意放低姿態(tài),此人……” 眾家將七嘴八舌,不約而同地勸阻高懷德切莫自投羅網(wǎng)。 而以高懷德的性子,怎么可能向一個陌生的同齡人示弱?不待眾家將的話音落下,已經(jīng)一溜煙兒沖下了山坡。直到與對方相距不足三十步遠,才又輕輕一帶坐騎。手持銀槍微微欠了欠身,高聲回應(yīng)道:“歸德軍節(jié)度使之子,大漢忠武軍節(jié)度使高懷德,追殺胡虜至此。不知道韓將軍攔下本節(jié)度的去路,到底有何所圖?” 攔住去路,當然是為了將其殺掉或者生擒。這句話,簡直就是明知故問。但“歸德軍節(jié)度使之子”和“忠武節(jié)度使”這兩頂帽子,卻讓同樣自持血脈高貴的韓德璋,不愿把目的說得太直接。因此又笑了笑,大聲說道:“胡虜?高世兄這話可就不妥當了。契丹人雖然久居塞外,卻是正宗的大漢高祖后裔,耶律一姓,譯過來為劉氏。倒是貴國的劉知遠父子,才是地道的異域胡虜,趁著我大遼皇帝北歸養(yǎng)病之機,竊據(jù)了中原皇位,倒行逆施!” “嗯??。课遗?!”見過巧舌如簧的,卻沒見過如此能繞著彎子把假話說成事實的。高懷德頓時把身子一伏,大啐特啐。然而,嘴巴里的吐沫吐完了,他卻想不出足夠的理由來反駁對方。遼國耶律氏的確一直自稱是漢高祖劉邦的嫡系血脈,并且能拿出許多似是而非的證據(jù)。而劉知遠也的確出身于沙陀,與后唐開國皇帝李克用一樣,無論眼睛和頭發(fā)的顏色,都跟中原豪杰大不相同。 “我大遼皇帝,對部將親如手足。即便犯下再大的過失,只要不涉及謀反,皆能得以善終。而反觀偽漢,當皇帝在朝堂上設(shè)伏誅殺樞密使、宰相和財相,如此行為,古往今來聞所未聞,與茹毛飲血的禽獸有什么兩樣?”發(fā)現(xiàn)高懷德口才并不像身手同樣高明,韓德璋立刻決定再接再厲,把契丹皇帝耶律阮的“寬宏大量”,與劉漢皇帝劉承佑的刻薄寡恩,迅速擺在了一處。 “住口,你休要胡攪蠻纏!”高懷德被問得額頭見汗,只能硬著頭皮大聲打斷,“耶律阮那廝殺得大臣也不少。你別以為我遠在中原就沒所耳聞,前,前南院大王耶律劉哥,他哪里去了,怎么生死皆無音訊?” “高兄也知道耶律劉哥?那你應(yīng)該也知道,他勾結(jié)蕭翰和耶律寅底石,窺探大位的逆行了?即便如此,陛下依舊饒了他全家不死,只是罰他去守著祖廟閉門思過而已?!表n德璋不慌不忙,笑著道出另外一個關(guān)于契丹皇帝如何仁慈的“證據(jù)”。 從小到大,他都被家人灌輸關(guān)于契丹皇帝如何寬宏大度,英明神武的謊言,因此在內(nèi)心深處,早已把這些當成了事實。所以面對著已經(jīng)拋棄了中原皇帝的高懷德,侃侃而談,絲毫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是何等地漏洞百出。 反觀高懷德,原本就不擅長詭辯之術(shù),對中原皇帝劉承佑最近所行之事,心中也的確極度不恥。因此,無論如何搜腸刮肚,都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戈一擊。直憋得臉色由紅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黑,才又扯開嗓子大吼了一句,“荒唐!耶律劉哥乃百戰(zhàn)名將,理當馬革裹尸。把他關(guān)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讓他空有一身本事卻無處施展,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那我大遼皇帝,至少沒有殃及他的妻兒吧?”韓德璋勝卷在握,言談舉止愈發(fā)淡定從容,“史弘肇和郭威的家人呢,從七十歲老嫗到垂髫小兒,可有一個被手下留情?” “你,你說這些,沒什么用!”高懷德被問得又是頭皮一緊,強打精神回嘴,“劉承佑倒行逆施,我們中原豪杰廢了他,另立明君便是。無論如何,輪不到你這個認賊作父的家伙,來指手畫腳?!?/br> “誰能保證,你們所立的明君,不會是下一個劉承佑?”韓德璋像毒蛇一樣,咬住他的話頭,步步緊逼,“更何況此刻在你家皇帝眼里,你們才是反賊。倒是我們幽州軍和大遼鐵騎,是應(yīng)邀前來平叛的自家人。高兄,小弟先前看過你的身手,可謂當世無雙。有如此一身本事,不投靠在大遼明君帳下建功立業(yè),以圖將來裂土封茅。又何必替他人去做嫁衣?不如聽小弟一句話,及早棄暗投明。待我大遼第二次拿下汴梁,你高家父子憑著帶路之功,何愁不能成為中原第一諸侯?” “你,你,你……”高懷德被氣得直打哆嗦,卻沒有任何辦法來反駁。相反,中原第一諸侯六個字,卻如同毒液般,不停地腐蝕著他的心臟。 亂世當中,善惡是非原本就不甚分明。數(shù)年來,皇帝殺諸侯宛若切菜,諸侯殺皇帝,也如同割雞。高家昔日在朝廷和顧命大臣之間左右逢源,所圖的不就是兩頭討便宜,暗中積蓄力量壯大自身么?如今有了更好的機會,只要自己輕輕點一下頭……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眼前卻忽然閃過了一個驕傲的身影。鄭子明!從相遇那天,就處處壓他一頭。如果他高懷德今天選擇了投降遼軍,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再跟此人一爭高下。只要一見面兒,就得低著腦袋灰溜溜地望風而逃。 “你說這些,高某不懂,也不知道如何反駁?!泵偷匚艘豢跉?,高懷德將腰桿挺直,一字一頓地回應(yīng),“但高某卻知道一件事,男子漢大丈夫,不可為胡虜鷹犬。更不可帶著異族屠殺自家同胞。否則,無論日后誰做皇帝,無論其后人怎么洗,都必將遺臭萬年!來吧,不要再廢話,咱們等會兒手底下見真章。但愿你的本事,配得上你的辯才!” 說罷,也不管對方如何舌燦蓮花。一撥坐騎,徑直跑向了自家兄弟。 “高兄且慢。高兄,且聽我一言。你……”好不容易把對方說得心神大亂,正準備收取戰(zhàn)果,卻不料對方忽然拒絕繼續(xù)糾纏,轉(zhuǎn)身就跑。韓德璋頓時覺得全身力氣都砸在了空氣中,心中空蕩蕩好生失落,策馬追出了十幾步,終究無法再讓目標回頭。立刻猛地一咬牙,俯身從馬鞍側(cè)抄起角弓,搭上一支涂了狼毒的羽箭,引弦便射。 “卑鄙!” “無恥狗賊!” “將軍小心冷箭!”高延福等人在山坡上看得真切,趕緊扯開嗓子大聲提醒。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未落,毒箭已經(jīng)距離高懷德僅僅剩下咫尺之遙。就在大家伙兒嚇得閉上眼睛的時候,原本看上去毫無防備的高懷德,卻猛地在馬背上來了個大擰身,手中拿起一只不曉得什么時候冒出來的圓盾迅速一擋,“當”地一聲,將韓德璋的羽箭磕得倒飛出去,沒入土中,深入盈尺。 第九章 長纓(十) “呀!”志在必得的一記絕殺,居然在最后關(guān)頭落了空,韓德璋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驚呼。然而,畢竟是家族里頭排得上號的青年翹楚,心神雖然有些慌,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亂,憑著嚴格訓(xùn)練養(yǎng)成的本能,將另外一支毒箭又搭在了弓臂之上。 “賊子無恥!”對面的高懷德反應(yīng)更快,嘴里出一聲怒喝,手中圓盾猛地向后一掄,如同長了眼睛般,帶著風聲直奔韓德璋的胸口。 這一招,連同掄出去的圓盾,都是用了極大代價從鄭子明手里所換。當初高懷德自己在切磋時初次遇上,都狠狠吃了一次大虧,更何況是一心只想著算計別人的韓德璋?右手剛剛拉開弓弦,卻忽然看到又一道寒光急劈而至?;艁y中,只能又將弓弦松開,雙手拿著角弓奮力外格,“咔嚓——嘭!”。 單薄的弓臂,哪里承受得住如此重擊。方一與圓盾接觸,就立刻斷成了兩截。而那精鐵打造的圓盾,卻依舊有余勢未衰。繼續(xù)帶著風聲旋轉(zhuǎn)向前,如同一記重錘般,狠狠砸在了韓德璋的胸口。 “哇!”饒是有護心鏡擋著,韓德璋也被砸得鮮血自口中狂噴。整個人立刻就沒了筋骨,如同一只烤焦了的毛毛蟲般縮卷在了馬鞍子上。